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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雖說花娘做人外室之前,接觸到的男人倒是多得數(shù)不過來。

    可那些男人不來府上,便沒有作案條件。

    再說了,死者都是白日被殺。光天化日之下,有男子堂而皇之地進(jìn)入女子閨房,下人們不可能不知道。

    若說一個不知道是巧合,那這四個死者的丫鬟婆子都說沒有在白日見過什么男子,便不會是巧合了。

    一定有什么地方錯了……

    林晚卿暫時理不出頭緒,便向那丫鬟討要了云黛姑娘的日程記錄。

    看完現(xiàn)場出來,已經(jīng)是午后艷陽。

    初夏的陽光被暖風(fēng)吹動,連著地上的樹影斑駁一到搖晃。新蟬在枝頭呱噪地叫著,馬車上的林晚卿扯了扯圍脖。

    實在是太熱了。

    對面的人還是陰著一張臉,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

    她默默掀起車幔,想透口氣。

    “很熱?”清冷低沉的男聲,帶著些倦意的沙啞。

    林晚卿回頭勉強地笑,依依不舍地放下手里的車幔道:“不熱�!�

    說完用袖子擦了擦額頭的細(xì)汗。

    蘇陌憶看得眉心一緊。

    對著梁未平就能笑成朵花,怎么對著他就是這般比哭還難看的樣子。

    蘇陌憶的臉色更沉了兩分,陰郁得像是仲夏旁晚的積雨云。

    他干脆將身子轉(zhuǎn)向一邊,隨手拿起方才驗尸的記錄自己低頭看起來。

    又是一路無言。

    不過多久,蘇陌憶一行人便回了大理寺。

    林晚卿甫一進(jìn)門,就從正堂大敞著的門里看見一個身著淺緋色襦裙,肩帶披帛的女子。

    看樣子不是尋常人府上的。

    那小侍女看見他們,一瞬間神色凜然,恭敬地迎了過來。

    林晚卿沒見過她,剛要開口問,便聽到身側(cè)那個熟悉的冰冷聲音響起。

    蘇陌憶劍眉一蹙,有些不耐煩地道:“不是跟皇祖母說了,大理寺是商議公事之地�!�

    小侍女有些尷尬,卻還是端著一副笑意盈盈的樣子,轉(zhuǎn)身揭開手里的食盒道:“這不是太后送的,是嘉定公主的一片心意。”

    “公主?”蘇陌憶眉間的細(xì)紋更深了兩分,“那就更不能收了�!�

    他說著話,看都沒看那碗羹湯,徑直越過侍女向書室走去。

    跟在后面的小侍女有些著急了。

    小跑步追上,顫聲解釋到:“公主是體恤大人查案子辛苦,她心里過意不去,故而特地親手準(zhǔn)備了大人喜歡的冰鎮(zhèn)荔枝羹,想感謝大人。”

    “我破我的案子,不需要旁人來感謝�!碧K陌憶冷笑,步子卻沒停下。頭也不回地扎進(jìn)書室,讓衙役將人攔在了外面。

    沒想到蘇大人如此這么不近人情,小侍女急得快哭了。

    一路跟在后面又插不上嘴的林晚卿,見狀也有些尷尬。

    她站在外面,看著小姑娘眼睛紅紅,委屈又害怕的樣子,那股愛管閑事的于心不忍又悄悄冒頭了。

    她接過小侍女手里的食盒,讓她在外面等著,便自己跟著進(jìn)了書室。

    蘇陌憶正埋頭整理文書,聽見林晚卿進(jìn)來沒說話,也沒抬頭。

    書室沒點燈,雖說是白日,但陽光照不到的地方還是透著暗。再加上蘇陌憶不知為何一整日情緒陰郁,林晚卿有些緊張,也不敢冒然開口打斷他手上的事情。

    她只得行過去,故意弄出些沉重的腳步聲,就等蘇大人抬頭訓(xùn)斥的時候能搭上個話。

    出乎意料的,蘇陌憶像是失聰了一般,不管林晚卿怎么發(fā)出噪音,他也沒給她一個眼色。

    林晚卿干脆張口喚他。

    然而那個“蘇”字還沒出口,面前的人卻沉聲道:“本官沒有找你,出去�!�

    剪短,決絕,不留情面,很符合蘇大人一向的風(fēng)格。

    但林晚卿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她干脆走到蘇陌憶的書案邊,伸手一揮。

    案子上那排列得整整齊齊的毛筆霎時歪的歪,落的落。

    “你!�。 �

    蘇陌憶的臉色肉眼可見的變了,他豁然起身,蹙起眉頭對著林晚卿正要訓(xùn)斥,卻見眼前的人將手里的食盒捧到他面前,笑著叫聲了“大人”。

    心跳漏了一拍。

    那聲大人似乎化作繞指柔,從耳心鉆進(jìn)去,沿著背脊來到尾椎。沿途有酥麻的感覺蕩漾開,蘇陌憶微不可察地扶住了案角。

    胸口那塊沉甸甸的冰融化了,縈繞他一上午的郁氣和煩躁,就這么被她的一個笑,一個句話輕巧揭過。

    林晚卿見蘇陌憶沒有再發(fā)火,趕緊趁熱打鐵的將食盒放到他的書案上,取出里面的冰鎮(zhèn)荔枝羹道:“大人若是不喜歡吃,可以偷偷倒掉,不必讓一個小姑娘回去交不了差。”

    蘇陌憶找回一點清明,強作鎮(zhèn)定地又坐了回去,一邊看公文一邊別扭道:“林錄事倒是愛管別人的事。”

    “可不是嗎,”林晚卿順著他的話往下接,“我若不是愛管閑事,大人也不會讓我來這大理寺了�!�

    蘇陌憶沒有再反駁,卻依舊仰著高傲的下巴,眼神落在公文上,半晌沒有移動一分。

    林晚卿干脆將羹湯遞到他眼前,滿眼惋惜道:“大人你看,新鮮荔枝做的呢!嶺南的第一批鮮荔枝,這個時節(jié)有市無價,最是降溫解暑,就這么倒掉也可惜�!�

    聽她這么一說,蘇陌憶倒忽然想起了方才林晚卿在馬車?yán)�,明明一張小臉熱得通紅,卻要逞強說自己不熱的樣子。

    便帶了幾分嘲弄的語氣道:“你要喜歡就自己喝�!�

    林晚卿一怔,拿起瓷勺就坐到了書案旁的一個黃花梨矮榻上,當(dāng)著蘇陌憶的面吃起來。

    荔枝瑩白滑嫩,冰塊清爽,糖度適當(dāng),真不知道這狗官在別扭什么。

    羹湯入口,跐溜跐溜的響聲微動,混著荔枝的甜膩,像一只撩人的手,將蘇陌憶的下巴勾得轉(zhuǎn)了個方向。

    她吃東西的樣子很可愛。

    水潤的嘴唇輕輕搭上瓷勺邊緣,神情專注又陶醉。

    吃到開心的時候會微微閉一下眼,鼻息間發(fā)出一聲綿長的贊嘆。

    一雙腳也會不由自主地左右擺動,然后伸出粉嫩嫩的小舌頭,在唇上不急不緩地舔一圈。

    蘇陌憶視線一滯,忽然想起那一夜,自己身下的那個人也是這樣一條丁香小舌。被他含在唇齒之間的時候,會因為羞澀而微微顫栗。

    情到深處的時候,會在他被牙齒咬住的肩膀上來回逡巡,像是害怕會咬疼他。

    腦中轟然一片空白,蘇陌憶覺得,那一截小舌頭好似舔在了他的心上,酥酥麻麻地一刮。

    那種癢便使心跳頓了一息,然后隨著渾身沸騰的血液下行,來到了股腹之間的某處。

    原本應(yīng)該服服帖帖挨著他腿的官袍,此刻已然昂頭,在書案下支起一個大帳篷。

    “……”

    饒是歷經(jīng)過無數(shù)場面的蘇大人也頓感無措,恨不得給自己一個巴掌。

    他一定是被那晚的妖女勾去了魂魄,不然怎么會對林晚卿生出這些莫名其妙的念頭。

    雖然她真的很……

    不行,不能再想下去了。

    蘇陌憶粗暴地制止了自己紛亂的念頭,一言不發(fā)地豁然起身,徑直朝書室門口沖去。

    正在專心喝冰鎮(zhèn)荔枝羹的林晚卿,被這突如其來的響動弄得差點嗆著自己。

    她只見臉色黑如鍋底的蘇大人,以極其怪異的姿勢從自己身后繞去了門口,近乎狼狽地逃竄。

    林晚卿怕是出了什么大事,手里的碗都來不及放下,就也跟著追了出去。

    然而她卻看見,一向泰山崩于前都不形于色的蘇大人,火急火燎地出了書室就是為了……

    去凈室沐��?!

    “嘩啦——”一聲。

    那水潑的響亮程度,聽起來就像是某人直接從頭淋了自己一桶……

    林晚卿愣住。

    另一邊,一直等在外面的小侍女也是一臉的不解,行過來小心翼翼地詢問,生怕是因為自己的那碗羹湯惹了蘇大人不悅。

    林晚卿這才想起來,她方才是去勸蘇陌憶的。結(jié)果被他言語一激,竟然將那碗湯喝光了。

    她看著小侍女,一時不知說什么好。只能對著她尷尬地笑,將手里的空碗和食盒遞過去,遁了。

    旁晚時分,小侍女捧著食盒,開心地回了承歡殿復(fù)命。

    衛(wèi)姝看著喝空的碗,一時也--更多po文關(guān)注gzh:臆想快樂星球--是詫異。

    因為太后說過,蘇陌憶是外冷內(nèi)熱。開頭一定會碰壁,但關(guān)鍵是得堅持碰下去,碰出他的憐惜。

    故而這第一次的接觸,衛(wèi)姝是完全不抱希望的。

    但如今,卻得了個出乎意料的結(jié)果。

    “這羹湯……你確定是蘇大人收下的?”衛(wèi)姝問,臉上還帶著茫然的神色。

    小侍女點頭如搗蒜,“本來開始蘇大人不收的,可是他身旁的那個錄事人很好,幫奴婢將這碗湯帶進(jìn)去了�!�

    “錄事?”衛(wèi)姝抬起頭,眼色中盡是疑惑,“叫什么?”

    “不知道叫什么,但奴婢聽大家都叫她林錄事。”

    “林錄事……”衛(wèi)姝無意識地囁嚅這幾個字,倏然開朗。

    連太后都說不動的蘇陌憶,這個林錄事竟然也能勸。

    這么說來,她一定很得蘇陌憶的信任。

    蘇陌憶不愛財,不愛權(quán),不愛色,可這不代表他身邊的人就不愛。

    說不定,此人可以被她籠絡(luò),往后要再去接近蘇陌憶,或許會容易一些。

    衛(wèi)姝臉上展開一抹明媚的笑。

    看來可以讓人去吏部查一查這個林錄事。若是能投其所好,先接觸一下,倒也是不錯的。

    ——————

    卿卿吃荔枝,蘇大人想吃卿卿……

    第二十章

    春夢(修改)

    燈紅酒綠,聲色犬馬的平康坊,向來不是蘇陌憶愛去的地方。

    所以他在平康坊南曲的入口站了快半個時辰,愣是沒有挪動一步。

    早上的那件事,對他的震撼實在太大,大到讓一貫冷靜的他委實覺得匪夷所思。故而今日一下職,他就支開葉青,獨自來了這個尋歡作樂之地。

    既然是尋歡作樂,種類必定繁多。這里除了有賣身賣藝的花娘,當(dāng)然還有各式各樣的小倌。

    屋內(nèi)彌漫著清甜的味道,桌上氤氳著茶的熱氣。那盞熱茶的對面,四個瓷碗整整齊齊一字排開。

    后面,是八目相對,四臉茫然的頭牌小倌。

    在平康坊呆了這么久,這大約是他們頭一回遇到個這樣的恩客。

    來逛青樓,不聽曲兒,不喝酒,不摸美人,不過夜,而是……

    讓他們喝冰鎮(zhèn)荔枝羹……

    喝一碗,給十兩銀子。

    幾人面面相覷,雖然搞不懂這位衣冠楚楚,豐神俊朗的郎君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特殊癖好。但十兩銀子,他們還是挨個端起碗,埋頭細(xì)細(xì)地吃了起來。

    然而坐在對面,全程面無表情的蘇大人卻更加疑惑了。

    不對。

    沒有感覺。

    盡管這些男人用盡全力在自己面前搔首弄姿,把手里的荔枝羹都吃出朵花兒來,他還是找不到白日里看林晚卿的那股沖動。

    那股理智全然被抹滅,身體和思緒都不受控制的沖動。

    “夠了!”

    蘇陌憶冷聲喝止了面前的小倌,扔下四十兩銀子揚長而去。

    *

    次日早上,是蘇陌憶規(guī)定的每月一次,統(tǒng)一清理手頭案宗的日子。

    那些積壓在手上,懸而未決的疑案難案,都會在這一天由負(fù)責(zé)的主事向蘇陌憶統(tǒng)一匯報,然后由他裁決案子的去留。

    林晚卿夾在幾個大理寺丞和大理寺正中間,顯得尷尬而突兀。

    按照品階,她是最后一個進(jìn)去的。

    檀香裊裊的書室內(nèi),一身紫袍的蘇大人正襟危坐。他手里持著那卷奸殺案的案宗沉默地看著,英挺的劍眉不時微蹙。

    他聽見林晚卿的腳步,原本繃直的肩背略微一起,轉(zhuǎn)而又埋了下去,像是故意不去搭理她。

    林晚卿知道這人的狗脾氣八成又犯了,便撇撇嘴,乖巧地行到一邊坐好,只等蘇大人問話。

    兩人之間一時無言,只剩下清風(fēng)沉煙。

    “林錄事來大理寺多久了?”書案后的人問,聲音肅然而冷冽,不參雜一絲情緒。

    林晚卿知道,每當(dāng)這個人正兒八經(jīng)地喚自己“林錄事”的時候,就是他準(zhǔn)備為難人的時候,于是她只得弱聲回到,“半……半個月……”

    對面的人呲笑一聲,將手里的案宗合起來,眼光低低地覷著她道:“我怎么記得林錄事是四月底來的,如今五月中可都過了。”

    “哦……”林晚卿應(yīng)到,“那就是,大半月……”

    蘇陌憶聞言,將手上的案宗放下,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在上面輕叩兩下,又問道:“那林錄事負(fù)責(zé)的奸殺案可有什么進(jìn)展?”

    就知道他要說這個!

    林晚卿一時間一個頭兩個大。

    這大半個月以來,她在大理寺先后經(jīng)歷了刺客,宋府春宮,接著又是暴雨夜跟蘇陌憶的那件事,真正能用在查案上面的時間少之又少。

    她又進(jìn)不去案宗室,要想查閱記錄,還得經(jīng)過蘇陌憶的首肯。

    況且這個狗官還三天兩頭的不見人!

    他現(xiàn)在居然有臉來責(zé)問她?!

    林晚卿氣得耳鳴,深吸了兩口氣才勉強平靜下來,溫聲道:“這案件原先在京兆府,就是疑案重案,偵破起來困難重重,一直都是一個組在負(fù)責(zé)……”

    她偷偷看了一眼蘇陌憶,見他臉色還不算太難看,復(fù)又補充道:“不如大人給卑職再增派點人手吧?”

    蘇陌憶冷笑,“還想要人?”

    林晚卿點頭道:“也不用多了,一個就行,把京兆府的梁未平調(diào)過……”

    話音未落,面前人的那張臉,肉眼可見地沉了。

    林晚卿識趣地閉了嘴,心道這狗官的脾氣真是越來越奇怪了。

    然而,此刻這位被稱作狗官的蘇大人,卻滿心滿腦都是“梁未平”三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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