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好在世子府不愁吃喝,將將入夜,一桌豐盛的除夕宴就準備好了。
林晚卿喚了梁未平、萊落和葉青一起。
萊落和梁未平跟著林晚卿習慣了,也一直把她當朋友,不覺得一起吃飯是越矩。
但葉青跟著蘇陌憶久了,又把林晚卿當成了女主人,所以硬是廢了她好多口舌,才把人勸得坐了下來。
菜都上齊了,院子里暖意融融、歡聲笑語。
萊落還是欽犯,按照蘇陌憶的吩咐帶著腳鐐,可這絲毫沒有影響她過年好吃好喝的心情。
一壺美酒下肚,她忽然覺得也許可以考慮投奔皇上的事,畢竟跟林晚卿在一起吃香喝辣、有說有笑,好像小日子蠻滋潤,她又不怎么想死了。
梁未平貪杯,卻不勝酒力。三杯下肚,就已經(jīng)面帶酡色,醉醺醺地開始讓林晚卿幫他向蘇大人說好話,調(diào)他去大理寺。
林晚卿笑著打哈哈,添了一碗翅羹給葉青。
葉青悶頭吃飯,勤勤懇懇。
翻過年,蕭家的案子,就過去十三年了。
跟那年一樣,窗外零星地下著雪,可眼前卻是全然不同的光景。
她忽然覺得很滿足,轉(zhuǎn)過頭,目光落在茜紗窗幾人搖晃的影子上,只見一抹倩影嬌俏。
林晚卿想起來,這是她這么多年里第一次在除夕夜穿上了新裙子。
像小時候那樣。
那些年的顛沛流離、張皇無措都遠去了,如今她天黑有燈、雨時有傘,還有三五好友、清酒幾盞。
這些,都是以前不敢奢望的。
眼神匆匆掃過圓桌,落在空著的那個位置上——今夜什么都好,唯獨沒有他。
“哎……”她不大不小地嘆口氣,起身推開了窗。
“砰!”
天空炸開悶響,頭頂忽然一陣驚亮,燃起千樹繁花。如夜風吹落的星河之雨,淅淅瀝瀝地垂下,一路拖出旖旎的痕跡。
“放煙花了!”萊落興奮地往窗口來,腳踝上的鐵鏈被拖得哐啷響個不停。
梁未平和葉青也放下碗湊了過來,伸著腦袋往外面張望。
“放煙花了——”
不知那個院子里的小侍女興奮地叫起來,一時間大家都紛紛走上空地,抬頭仰望。
大明宮的方向,天空已經(jīng)被五顏六色的煙花染得斑斕一片。光影和巨響中,隱隱能聽見越來越多人聲附和。
一片火色葳蕤里,濃重的夜色下,幾盞深紅的天燈,透著橙色的光,在風雪里搖搖晃晃,格外顯眼。
“這……天燈?”葉青看了一會兒,似是無意地囁嚅了一句。
“怎么?”林晚卿好奇,扭頭卻見葉青一臉的茫然地道:“我記得,盛京城中一向是不許放天燈的�!�
“為什么不許?”
“因為天燈都是在夜里做軍事傳遞消息所用,如果百姓們隨意放燈,恐會打亂……”
“砰�。�!”
一聲巨響,地動山搖。
葉青的話被完全地掩蓋,桌案上的碗筷也跟著晃了晃,完全不是煙花的爆炸力度。
幾人皆是一愣,抬頭看向天空——盛京城里的煙火盛宴還在繼續(xù)。
院子里的嘻笑聲越來越大,人聲和煙火掩蓋了方才的異樣,似乎一切只是一場幻覺。
林晚卿覺得奇怪,轉(zhuǎn)身抄起架子上的絨氅,奪門而出,朝著世子府用于觀景的閣樓跑去。
盛京城里萬家燈火,在黑夜里點點如流螢,大明宮的方向依舊煙火絢爛。
林晚卿看了一會兒,沒有再發(fā)現(xiàn)任何異常。
“難道是方才聽錯了?”她自言自語,蹙眉沉思。
葉青在她身后站著,片刻后亦是附和道:“應當是聽錯了,煙火爆炸不會有這么大的動靜�!�
“砰!�。 �
又是一陣驚天巨響,林晚卿覺得腳下的地板紛紛跳動,發(fā)出咯吱的聲音。
萊落這個時候才拖著鐵鏈爬上了閣樓,她一把抓住葉青,神色凝重道:“把鑰匙給我!快!”
葉青怔怔的,看著如此驚慌的萊落竟然一時沒了動作。
“葉青!”身后響起林晚卿的聲音,她一只手拽住了他的袖子,指著盛京城城門方向道:“是炸藥,城門好像被炸開了。”
葉青一愣,撐臂往外看去。
一片碎雪之中,盛京城門被豁然炸開一口。城內(nèi)的禁軍正從各處集結(jié),向著城門處奔涌而去。
馬蹄聲、風雪聲混雜著還在持續(xù)燃放的煙花,在暗夜中翻攪出滔天巨浪。
“怎么會……”葉青難以置信,也不管腰間的鑰匙已經(jīng)被萊落奪了去,只絮絮念到,“這不可能�!�
天地間嘈雜成一片,林晚卿卻難得地穩(wěn)住了心緒,問到,“盛京城內(nèi)有多少禁軍?”
“三萬,”葉青答。
林晚卿再往上爬了一層樓,探出大半個身子往城門外打望。
飛雪之中,她隱約看見城墻外有密布的火光,卻并沒有全部集結(jié)在城門被炸開的那一處。
她退開一點,讓葉青往前看了清楚,又問到,“你看看叛軍數(shù)量,目測多少人?”
“大約一萬人�!比~青道。
“嗯,”林晚卿點頭,“我看也差不多是這個數(shù)�!�
葉青聞言舒了一口氣,“我就說如今正值隆冬,河道冰封。若是叛軍起事攻皇城,大規(guī)模行軍不可能不被朝廷注意。如今他們僅靠一萬人馬,就算是有炸藥,也不過是不自量力罷了�!�
然而林晚卿的眉頭卻蹙得更緊了。
皇城禁軍三萬,叛軍不可能不知道。但攻城的卻只有一萬人馬,這擺明了是飛蛾撲火、自投羅網(wǎng),著實也太奇怪了。
她看著奔赴城門的禁軍發(fā)了會兒愣,只聽耳邊又是一陣巨響,這一次,是從城門相反的方向傳來的。
街道上的幾隊人馬匆匆將韁繩一勒,怔愣之后掉轉(zhuǎn)馬頭,又向著另一方向跑去。
接著,是第四聲、第五聲炸響,每一次都是從與前幾次皆不相同的地方傳來。
林晚卿瞳孔微震。
渾水摸魚。
乘其陰亂,利其弱而無主。
所以叛軍根本就不是要攻城,而是要利用這樣的亂象拖住皇城內(nèi)守衛(wèi)的禁軍。
那么他們真正的目標,恐怕根本不在這里,而是……
林晚卿呼吸一緊,只覺背上也淋淋地出了一身的汗。她下意識地轉(zhuǎn)頭,穿過飄搖的風雪,看向視野盡頭的大明宮。
太液池,麟德殿。
偏殿中人影憧憧。左右兩排上百盞十二連枝青銅燈,將黑夜照得有如白晝。
身著鎧甲的千牛衛(wèi)手持利刃,立于大殿之上,將位于下首的梁王團團圍住。
躍動的燭火,將人影拉的老長,密密麻麻的一片,像山雨欲來之時的烏云。
明明是緊張而焦灼的氣氛,殿上卻是靜得落針可聞。寒風呼啦啦地卷過,長長的幔帳紛飛,發(fā)出陣陣的空響。
良久,梁王抬起頭,目光冷冽地掃過永徽帝身邊的那個長身而立的紫色身影,鼻息間發(fā)出一聲極輕極輕的冷笑。
之前他派人向衛(wèi)姝傳信,讓她依計毒殺永徽帝。
皇帝正值壯年,身體康健,如若暴病而亡,朝野內(nèi)外必有大震動。
而他又一向信任蘇陌憶,臨了之時定會將年幼的太子和江山都托付給他。如此,他正好利用這個契機,嫁禍蘇陌憶,打著清君側(cè)的旗號,入京平亂。
一切都進行的很順利。
衛(wèi)姝傳來信報,說皇帝中毒,太醫(yī)院每日都有人前來問診。且在大朝會上,也有官僚親眼見到永徽帝面色蒼白,咳血暈厥的樣子。
只是,朝中一直沒有正式消息傳出。
皇帝好像對外封鎖了消息,這些細節(jié)都是他從衛(wèi)姝和同黨的密函中得知的。
這反倒讓他更加相信了自己的計劃已然成功。永徽帝擔心藩王借機作亂,才會刻意隱瞞。
所以此次進京,皇帝大約也是打著“家宴”的名頭,實際上妄圖控制皇室宗親和幾個藩王,以實現(xiàn)皇位的平穩(wěn)更迭。
但梁王也不是沒有想過,這一切或許也可能是永徽帝設(shè)下的一個局。
可生門已被堵死,現(xiàn)今唯一的出路,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機會,他也不得不孤注一擲。
煙火終于放完了,方才的喧鬧戛然而止,耳邊只剩下呼呼風鳴。
梁王低著頭,灼灼火光之下肩背微抖,驟起的笑聲在寂靜的大殿里回蕩,顯得寒冷而刺骨。
蘇陌憶見狀,微微蹙眉。
“梁王,”他垂眸看著下首一身玄色蟒袍的男子,沉聲問到,“你私采官礦、私造兵器、暗養(yǎng)私兵,意圖謀反,這樁樁件件的罪狀,你可認?”
笑聲一歇,梁王抬頭看向他,片刻,坦然道:“我認�!�
蘇陌憶對他這樣的態(tài)度微有詫異,心中隱感不安,廣袖之下的手暗握成拳。他語氣森冷道:“謀反大逆,其罪當誅,你可伏法?”
梁王一愣,隨即大笑,“我認罪,可能不能伏法,倒要看看蘇大人還有什么手段了。”
語音方落,一陣巨響撼動大殿。
帳幔和火光猛然搖動,殿外隱有瓦片落地的聲響。幾支蠟燭啪嗒滾落,倏地滅了。
永徽帝霎時坐直了身子,神色驚訝地看向蘇陌憶。
夜風中傳來遠處依稀的喊殺拼斗聲,似乎皇宮內(nèi)院也藏有叛軍。
“皇上,”梁王立于臺下,悠悠轉(zhuǎn)身看向殿外風雪中的太液池,良久。
他道:“皇城禁軍大約已經(jīng)被我設(shè)計拖住。今日我若是出事,有人便即刻會將麟德殿夷為平地�!�
“就看皇上是要放我一條生路,還是要用自己替本王殉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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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g倒了,今天更不了兩章了。
第七十八章
奇襲(搞完了)
第七十八章
奇襲(搞完了)
“怎么樣?”
世子府內(nèi),林晚卿已經(jīng)換上了窄袖勁裝,長發(fā)高高束起,在頭頂扎成一個馬尾。
葉青才從外面回來,一身的風雪,他隨手拍掉了肩上的雪,回到,“城墻上已經(jīng)燃起烽火,城外駐軍看到之后會火速馳援。攻城叛軍本就不多,等駐軍來了很快就會被殲滅�!�
“我擔心的不是這個�!彼�,眉間的灼色沒有減少半分。
片刻之后,林晚卿又問,“宮里有消息嗎?”
葉青搖搖頭。
從閣樓的窗戶往外望去,風雪中的大明宮華燈依舊。黑夜?jié)夂袢缒�,沉沉地蓋下來,壓得人喘不過氣。
盛京城外,駐扎著不下五萬的精銳人馬,兩刻鐘之內(nèi)就能趕到。到時候,殲滅這股隨著平民混進來的叛軍,自然不是問題。
可是這一點她能想到,難道梁王想不到么?
他之所以這么做,顯然意不在攻城,而是為了拖延的時間。
兩刻鐘。
所以,他需要這兩刻鐘來做什么呢?
思緒紛亂,林晚卿毫無頭緒。她隨手抄起一邊的絨氅,轉(zhuǎn)身就沖下了閣樓。
也不知是霧還是煙,眼前白茫茫的一片,空氣里彌漫著嗆人的味道,刺得她口鼻火辣辣得疼。
葉青和萊落在后面一路跟著,直到林晚卿一把推開了世子府的那扇朱漆大門。
“林錄事!”葉青嚇呆,趕忙拉住她,“你要去哪里?”
林晚卿不理,甩開他的手,一只腳已經(jīng)跨出了門外。
“林錄事!”葉青一個箭步?jīng)_上去,雙手死死扣住門柱,將她堵了回去,“現(xiàn)在出去太危險了!你放心!反賊攻不破盛京城的,等駐軍馳援……”
“可是我怕他等不到駐軍了!”
一聲厲喝打斷了葉青的話,林晚卿怔了怔,發(fā)現(xiàn)臉上已經(jīng)是冰涼涼的一片。
她怎么就沒有想到,蘇陌憶讓她呆在世子府不要亂跑,是因為他要去做一件危險的事。他這人一向自視甚高,若不是什么難事,何必要把葉青留下來護她。
可是,明明他才是那個更需要保護的人呀!
一顆心被人緊緊攫住,又疼又楸,林晚卿兀自站了一會兒,只覺喘不上氣來。
萊落什么都聽她的,有她阻攔,葉青擋不住林晚卿,三人拉扯之間到了大街上。
風雪夾雜著嘶鳴和馬蹄聲,撲面而來,面前偶有禁軍匆匆跑過,盛京城里家家戶戶閉著門,一向繁華的街道顯得空曠又雜亂。
林晚卿拭了一把濕漉漉的臉,悶頭就向大明宮跑去。
“林錄事!”葉青再一次拉住了她,“大明宮早就下了鑰,就算沒有,你也進不去。況且宮內(nèi)還有千牛衛(wèi),就算有叛軍混入,也成不了大事�!�
“你放開我!”林晚卿猛然回身,甩開葉青的手,聲音里帶著哽咽。
葉青一愣,怔怔地方開了她,頓了頓,跟著她沒頭沒腦地往大明宮一路狂奔。
宮門果然下了鑰,站在下面根本看不清楚情況。
待到幾人快要跑近的時候,一只火箭擦破黑夜,扎進了幾人跟前的地面。
上面有人喊話,讓他們不要再靠近。
“林錄事,”葉青好言勸道:“他們不會放人進去的,我們不如相信大人一次,回去等消……”
一陣驚天巨響由內(nèi)宮傳來,沒有說完的話斷在了喉頭。
三人同時一怔,抬頭看向巍峨的宮樓。只見內(nèi)宮一角霎時火光沖天,幾乎映亮了大半個宮闕。
林晚卿只覺耳邊嗡地一聲便炸開了。
她果然沒有猜錯。
叛軍和朝廷實力懸殊,硬攻沒有勝算。如果是背水一戰(zhàn),應當出其不意,集中所有力量做一點突擊,不會這樣故意拖延時間。如此下去,他們的勝算只會愈發(fā)渺茫。
所以攻城只是聲東擊西。
先設(shè)法拖住城內(nèi)三萬禁軍,再攻其要害,爭取一擊斃命。
只有永徽帝死了,這場亂局,梁王才會有贏面。
所以……
心里忽然空了一下,像下樓梯時猛然踏空了一級。
永徽帝會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