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吃過午飯,章書聞就要回校了,最后階段學(xué)校把有望考高分的學(xué)生攏著在周日組了個小型的課后班,供他們交流學(xué)習(xí)。不出意外的話,之后近一個月的時間章書聞都不會回家。
章書聞凝眉,“余愿?”
余愿倔強地繃著臉。
做好午飯的王如娟走到門口,“怎么了?”眼見余愿手里拿著的物件,哎呀一聲,“愿愿,快把衣服還給哥哥�!�
余愿把腦袋抵在墻面,閉著眼睛不說話。
他一旦抗拒交流就是如此,王如娟也不知道余愿怎么突然就鬧起了性子,好聲好氣勸了會,無效,不禁起火,伸手去奪。余愿死死抱著東西不肯撒手,但終究敵不過王如娟的力氣,衣服從指尖一點點被拽出去。
章書聞接過衣服,王如娟訓(xùn)了會余愿又出去了。他起身走到余愿面前,見到余愿的眼尾紅通通的,心口一軟,問:“不想我走?”
余愿眼睛更紅了。
章書聞低聲說:“我又不是不回來了�!�
他隱隱約約察覺到余愿似乎太過于依賴他,也許是他的錯覺,余愿只是沒法接受一直以來的規(guī)律被打破,是以他又笑著說:“雖然我是你哥,但我們也不可能在一起生活一輩子啊,現(xiàn)在我只是離開一個月你就鬧小脾氣,以后怎么辦?”
余愿卻困惑地反問:“為什么不可能?”
他想跟媽媽永遠不分開,現(xiàn)在這個名單上又多了一個章書聞。
章書聞垂眸笑著,他什么都沒說,只是揉了揉余愿的腦袋。
他不想對余愿說大道理,余愿也未必會懂。他們年紀尚小,現(xiàn)在談一輩子未免太早,但可以肯定的是,不管是有沒有血緣關(guān)系的兄弟,都如同一顆樹上結(jié)出來的果子,未成熟時緊緊相挨,等到豐收的季節(jié),每一顆果子都會通往不同的路道。
章書聞未來的計劃里,有學(xué)業(yè)、有成家、有事業(yè),每一筆都未知,可余愿的身份卻不會因為時間的流逝而改變,他們總有一日會分道揚鑣,去過全然不同的人生。
目前的章書聞是這樣堅信著的。
第21章
廣城的夏日天氣變幻莫測,上一日晴空萬里,下一天就忽而暴雨來襲。
六月初,雨勢匆匆,黑漆漆的天際被一道暴烈的閃電劈成兩半,緊接而來是震耳欲聾的響雷聲。轟的一聲,讓沉寂的晚自習(xí)教室炸開了鍋。
成群結(jié)隊的水蟻無孔不入,即使關(guān)了門窗也能從縫里擠進室內(nèi),不多時,整個教室的上空就撲騰著密密麻麻的白色影子,燈管上更甚。
“快關(guān)燈�!�
不知道誰吼了這么一聲,教室剎時一片黑暗。
章書聞強定心神,卻無法阻止對昆蟲類生物天生的恐懼一點點將自己吞沒。
在走廊巡邏的老師探過身子,嚴肅道:“吵什么吵,把燈打開。”
燈管又刷刷刷地亮起。章書聞裸露在外的小臂起了一層細密的顆粒,難以平心靜氣地繼續(xù)解題。
一只水蟻撲到他的桌面,他頭皮一麻,整個人都繃緊了,這時忽然十分想念在家時總能第一時間擋在他面前抓走昆蟲的余愿。
除了極親密的人,極少有人知道章書聞怕這種東西。膽大的同桌一把抓過水蟻,將兩瓣透明的翅膀擰了下來,嫌棄道:“這玩意可真惡心�!�
涼颼颼的風(fēng)從窗縫里灌進來,章書聞打了個寒顫,竭力讓自己保持冷靜。
等下了晚自習(xí)回宿舍,一路望過去都是水蟻的尸體。
陳永樂邊踩著水蟻邊吱哇亂叫,“怎么這么多?我靠,這兒都堆成山了�!�
章書聞好不容易不讓自己失態(tài),反倒被陳永樂一驚一乍的叫聲攪得心浮氣躁。他無奈地道:“安靜點�!�
陳永樂全身扭成麻花,恨不得掛到章書聞的身上去,好歹是降低了音量。
兩人不在一個宿舍,上了樓梯就分道而行。宿舍樓的走廊亦是“橫尸遍野”,學(xué)生罵罵咧咧拿著掃把在打掃,鏟了滿滿一簸箕,觸目驚心。
章書聞加快腳步,等進了宿舍那種被陰氣纏身的感覺才消散了些。
晚自習(xí)后半個小時宿舍樓就熄燈了,但學(xué)校允許畢業(yè)班的學(xué)生開夜車到十一點二十分。
章書聞收拾妥當(dāng),打開床上書桌和臺燈,眼見距離十點半只剩下兩分鐘,安靜地等待著。果然,屏幕的數(shù)字一跳轉(zhuǎn),手機就振動了起來。
“哥哥�!�
余愿清脆的聲音透過機械抵達章書聞的耳朵,他嗯了聲,“在。”
章書聞住校已經(jīng)一星期了,每天晚上余愿的電話都會準時打來,因為怕打擾到其他學(xué)習(xí)的室友,通話時長一般不超過三分鐘,聊的都是些瑣碎的小事。
比如今晚余愿跟章書聞?wù)f他放學(xué)回家的時候下好大的雨,即使打了傘他的鞋子和褲腳還是被淋濕了,還在路燈上看見了許多飛蛾,問章書聞有沒有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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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書聞壓低聲音,“有�!�
余愿高興地說:“我?guī)透绺绱��!彪S即又想起章書聞并不在家,慢吞吞地補充道,“可我過不去。”
章書聞輕聲說沒關(guān)系,讓余愿早點睡。等余愿說了后,電話交到了王如娟的手中。
“書聞,”王如娟聲色慈藹,“學(xué)習(xí)重要,但也別學(xué)得太晚,生活費不夠就跟我們說,不要省著�!�
室外嘩嘩嘩下著大雨,宿舍內(nèi)的空調(diào)呼呼吹著,難得清涼的溫度。王如娟的話像是一泓溫暖的泉水,驅(qū)散了這個夏季本不該有的寒意。
掛了電話,章書聞打開書本,沒來由的無聲笑了笑。
中考倒計時進入個位數(shù),畢業(yè)班的每個學(xué)生都嚴陣以待,每天只睡四五個小時也是常態(tài)。熬過這最后的幾日,這些半大的少年即將各奔東西,也許往后就再也不會有相見的機會了,因此在緊張焦慮之際,還有淡淡的憂傷縈繞。
陳永樂的父親早早有了打算,如果他不能直升協(xié)華,就砸贊助費讓他留下。為了讓父親刮目相看,陳永樂的好勝心拔高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跟著章書聞五點半起床背書,連中午在食堂排隊打飯都拿著小抄記英語單詞。
轉(zhuǎn)眼就到了六月十八號。
這天是周日,學(xué)校的課后班已經(jīng)停辦,給學(xué)生放了一天的假,章書聞中午回了趟家。
他沒告訴任何人,推開家門時里頭靜悄悄的。
章雄和王如娟在上班。章書聞悄聲推開房間的門,窗簾拉著,室內(nèi)很昏暗,余愿貓在被子里,書桌上放著沒填完色的繪本。
天氣預(yù)報說中考那三天有大暴雨,從昨天開始天就已經(jīng)陰陰沉沉,氣溫倒很是適宜。室內(nèi)并不怎么熱,余愿睡得很熟,并未被吵醒。
回到家讓考前有點焦慮的章書聞靜下心來,他端詳了會余愿的睡臉,走到桌前坐下,饒有興趣地替余愿把未完成的空白繪本補上。
不能是黑白灰三色,余愿喜歡鮮艷的色彩——于是章書聞把拿起的黑色鉛筆放了回去,將烏鴉的毛發(fā)涂得綠油油。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床上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轉(zhuǎn)醒的余愿迷瞪著眼,夢里似的不確定地喊了聲哥哥。
章書聞回眸,“睡醒了?”
余愿細軟的頭發(fā)亂糟糟的,揉著眼睛坐起來,待確認不是自己的錯覺后,臉上的神情變得生動明亮,語氣也堅定了許多,“哥哥!”
章書聞啞然失笑,“是我�!�
余愿彈簧般從床上蹦下來,連鞋都沒穿蹦到了章書聞面前,眼睛慢慢放大,滿臉寫滿驚喜二字。
都不需余愿發(fā)問,章書聞就透過他澄亮的黑瞳知道他想問什么,“學(xué)校放假,回來看看你,今晚吃完飯就走�!�
余愿已經(jīng)快一個月沒和章書聞見面了,高興地點著腦袋。
章雄和王如娟得知章書聞回家,三點多夫妻倆就去附近的菜市場買了食材。玉米排骨湯、姜蔥炒蟹、紅燒多寶魚和酸溜大白菜,三菜一湯,有葷有素,都是兩個孩子愛吃的。
“書聞,多吃點補補身體,我看你好像瘦了些。”
“后天的考試不要那么緊張,我們都在家為你加油打氣�!�
“等考完了試,我們都去接你�!�
“哥哥加油�!�
一家人溫溫馨馨地吃著飯讓章書聞的心情松懈不少。
王如娟前幾天特地去寺廟求了逢考必過符,據(jù)說那家寺廟很靈驗,許多家長會替有重大考試的小孩求一張,她正愁不知道怎么交給章書聞,恰好孩子回了家,能當(dāng)面給出去。
“拿著吧,放在枕頭下面,保佑你超常發(fā)揮�!�
章書聞不信怪力亂神,他信事在人為,但望著王如娟殷切的神情,他依舊欣悅地接下黃色畫了紅漆的符咒。
回校時天黑沉沉的壓得很低,飄起了小雨。
章雄給章書聞轉(zhuǎn)了五百塊,讓他該吃吃該喝喝,等他順順利利考試歸來。
章書聞沒有推脫,打著傘站在榕樹下,沒讓父親送他去公交車站,“不遠,我走過去就行了�!�
章雄誒誒兩聲,彎腰對余愿說:“跟哥哥說再見�!�
余愿冒著雨走到章書聞面前,誰都不知道他什么時候拿了一支水彩筆。他攤開章書聞的手心,在上面化了個太陽,真摯地說:“不下雨就沒有飛蛾了。”
那是水蟻,不是飛蛾。
章書聞沒有糾正余愿錯誤的叫法,笑著道謝。
“那我走了�!�
章書聞向家人告別,迎著小雨走到街頭,回身一看,三人還站在原地。
章雄和王如娟朝他揮揮手,唇一張一合,似乎是讓他注意別著涼;余愿眼睛很亮,黑色的瞳孔像是晶瑩剔透的玻璃球,也像他親手畫下的陪伴章書聞的太陽。
在這一刻,章書聞不知為何驟然產(chǎn)生一股極強烈地留下的沖動。
可他有自己的路要走,現(xiàn)在每走的一步路,都可能在冥冥之中決定他的來日,他不能停下腳步。
章書聞緩緩收回視線,投身進煙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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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預(yù)報難得準了一回,中考第一天就是瓢潑大雨,這著實考驗考生的心態(tài)。
章書聞考一科忘一科,也不記答案考后校對。
余愿依舊會給他打電話,章雄和王如娟也在通話中囑咐他不要緊張。
第二天考完,只剩下一科英語。可晚上十點半,章書聞卻沒有等到余愿的電話。
他壓下心中如雨拍湖面般密密麻麻的不安,竭力讓自己所有的精神都放在最后的考試上。
六月二十二號上午十點四十分,象征著中考結(jié)束的考鈴刺耳地響起。
“請所有同學(xué)停止作答,雙手放在膝蓋上,等所有試卷收檢完畢才可以離開教室.....”
出考場的時候天依舊下著雨,每個考生臉上的神情各異,或如釋重負,或茫然麻木,或興奮歡悅。
校門口盡是來接孩子的家長,手捧著鮮花的母親熱烈地迎接歸來的孩子。
章書聞打出去的電話無人接聽,他撐著傘,在人群里尋找家人的身影。
沒有章雄、沒有王如娟、也沒有余愿,但他看到了紅著眼的章小月。
四周嘈雜的聲音像隔了一層塑料薄膜鉆進章書聞的耳里,而章小月哽咽的話語如一道響雷將薄膜震碎,“書聞,跟姑姑去趟醫(yī)院吧......”
啪嗒——
傘沿的雨露墜在泥濘的小水坑里,章書聞的眼前被水霧打濕。
意外之所以稱之為意外,因為他是突如其來的,是不可預(yù)料的,他不會提前告訴你他什么時候抵達,也許是在某個很平常的天氣,亦或者是某個重要的時刻,是你歡喜鼓舞時,是你飽懷期待時,再悄悄地給你致命一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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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們,這周日入v更6000字哦。
ps:不是我不想把翻譯放在文里,但那有水字數(shù)的嫌疑,特別是入v后,字數(shù)是要買的.....
文章的背景選在廣城,是因為我住在這座城市,只對這個地方比較熟悉,為了更寫實,才會加入一些粵語。
第22章
章雄和王如娟是在去海鮮市場時出事的。
六月二十一號下午,當(dāng)章書聞?wù)诳紙錾蠆^筆疾書時,夫妻二人騎著重摩冒著暴雨到海鮮市場采購翌日晚餐的食材。按照他們的計劃,等章書聞考完最后一科,他們會帶著余愿一同去校門口接章書聞,再回家吃海鮮慶賀章書聞中學(xué)畢業(yè)。
出發(fā)時雨并不大,可風(fēng)云莫測,雨勢來得匆匆,打得人措手不及。
許是雨霧遮擋了視線,看不清紅綠燈,路道監(jiān)控里顯示,章雄在紅燈時開出了十字路口。這兒路況復(fù)雜,又是暴雨天,到處都是霧蒙蒙的,一輛貨車疾速行駛而來,將二人卷到了車輪底下。
這場巨大的交通事故登上本地新聞。
男性當(dāng)場死亡,女性重傷送往醫(yī)院,經(jīng)過五個小時的手術(shù),沒能搶救成功。
這個時候的章書聞還在學(xué)校心無旁騖的復(fù)習(xí)。而趕到醫(yī)院的章小月決定隱瞞,等章書聞考完試再如實告知。
交通事故的主要責(zé)任在于章雄和王如娟,對于貨車司機而言是一場無妄之災(zāi)。
公司在得知情況后當(dāng)即讓法務(wù)前來交涉,提出15萬的賠款。章小月早就六神無主,她的哥哥離世,哪能理智地和對方交談?
王如娟手術(shù)時多次下了病危通知書,章小月怕余愿見不到母親最后一面,將人接到了醫(yī)院。余愿還不知發(fā)生什么事情,只見到章小月一直在哭,哭得兩只眼睛紅腫得像核桃。
陌生的惶恐和無助裹挾著他,他坐在手術(shù)室外的凳子上,呆呆地盯著久亮不滅的紅燈。
王如娟被推出來時蓋著布,那句“我們盡力了”還是響了起來。
章小月讓余愿跟王如娟告別。余愿要掀開蓋著尸身的布看一看媽媽,章小月卻激動地攔住他,“不可以!”
王如娟身上多處重型創(chuàng)傷,早就變了形,絕不該讓余愿見到這樣的畫面。
余愿被章小月一嗓子嚇得臉色微白,但他很聽話,沒有再去掀布,改而握住從布下垂出來的王如娟蒼白的、冰冷的手。
章雄和王如娟的尸體在停尸間放了一天,終于等來了章書聞。
章書聞慢慢推開停尸間的木門,一股莫名的寒氣吹了過來。這個地方是生與死的交界線,死氣沉沉,冷得徹骨,迎來無數(shù)靈魂,又送走了無數(shù)靈魂。
余愿站在王如娟身旁,他幾次想嘗試讓媽媽像往常一般牽住他,可媽媽的五指是那么僵硬,連彎曲都做不到,所以他只好緊緊地攥住像冰塊一樣的手,即使被凍著了也舍不得松開。
他很困惑,無論他怎么說話,媽媽都無聲無息,甚至躲在被子里不肯見他一面。
余愿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惹媽媽生氣了,可沒有人能告訴他一個答案,直到他信賴的哥哥出現(xiàn)在眼前。
“書聞,”章小月泣不成聲,“去送你爸最后一程吧�!�
章書聞筆直站著,連握住十指的力氣都沒有。從校門口到醫(yī)院近四十分鐘的路程,章小月哭著斷斷續(xù)續(xù)和他說明了情況,他只是安安靜靜地聽著,三魂出竅,七魂不歸。
人在面對重大變故之時反應(yīng)總是很遲鈍,即使現(xiàn)在章書聞?wù)镜搅送Jg的門口,他依舊無法接受一夜之間失去了兩個親人這件事。
幾天前他們一家人還高高興興地坐在餐桌上吃飯,而他不過是去考了場試,甚至于前天晚上他還和章雄與王如娟通過電話,怎么就天人永隔了?
余愿舍不得撒手媽媽的手,怯怯地喊了聲哥哥。
這微弱的一聲將章書聞從層層疊疊的迷霧里強勢地拉扯了出來,一剎那,冷箭飛霜、冰凌川雪紛紛襲向他,入眼之處盡是蒼茫。
他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似的沒有實感,輕飄飄地走到余愿面前,垂眸望向余愿緊緊握著的手——指甲修得很短,甲肉邊緣有未撕掉的小小倒刺,青灰色的掌心干燥粗糙,歲月為她刻上一道道痕跡。
王如娟就是靠這雙不算寬厚的手將蹣跚學(xué)步的余愿辛勤地撫育長大,卻沒來及得牽著余愿走向成人的那天。
余愿神情低迷,問:“媽媽為什么不理我?”
像被人狠擊了一拳,章書聞的鼻頭猝然泛酸,視線也變得模糊。他深吸一口氣,卻無法阻止潮涌一般的痛意從心口一路鉆到眼睛,半晌張了張唇,顫聲回:“她只是睡著了�!�
余愿松一口氣,追問,“那媽媽什么時候醒?”
章書聞幾次嘗試出聲,卻只能聽見自己牙關(guān)打顫的聲音。他不知道在余愿的世界里是不是沒有死亡這一概念,但面對著這樣天真的發(fā)問,他難以殘忍地打破余愿的幻想——永久沉睡代表著死亡,而死亡的代名詞叫永別。
章書聞不能甚至是不敢回答余愿,可不管接不接受,他們都要承受沉痛的現(xiàn)實。
他別過臉,忍了又忍,溫?zé)岬囊后w從眼尾滑落。
章雄的尸身已經(jīng)處理過,章小月不讓章書聞看,章書聞卻執(zhí)意要見父親最后一面。
“姑姑,你先帶余愿出去吧�!�
等停尸間只剩下他一個人,他才抖著手掀開了白布。
父親憨厚的臉變得熟悉又陌生,五官已經(jīng)變形,眼球往外突,有一條深深的裂痕從嘴角直劃拉到耳朵,白肉翻了出來。一個活生生的會說會笑的人成了一具了無生氣的死尸,即使做好了面對的準備,巨大的視覺沖擊還是讓章書聞條件反射地背過身干嘔。
他眼前陣陣發(fā)黑,只能翻身用手撐在停尸臺上才能勉強站穩(wěn)。
到了這時,親眼見到章雄的尸體,章書聞的心理防線才徹底被突破。他不可抑制地顫抖著,太陽穴突突劇烈跳動。
章雄開摩托向來很規(guī)矩,也遵守交通規(guī)則,昨天雨勢滂沱,章雄只會更小心,怎么會闖紅燈?他想到章雄前幾個月腦袋被砸傷的事情,出院沒幾天就火急火燎地上工,之后不止一回說過自己頭暈眼花,這是不是導(dǎo)致車禍發(fā)生的因素之一?
他有很多疑問,有很多不甘,還有對天對地的指責(zé),太多的悲痛和苦楚如泥漿一般將他吞沒,最終化作不斷往下墜的熱淚澆在父親陰冷僵硬的手背上。
章書聞不信鬼神。
可在死生面前,唯一句人不當(dāng)鬼神奈何其不得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