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蘇青珞不覺心頭一震。
他怎會如此信任她?
震驚過后,心頭卻沒由來地有些慌亂。
宋聞這時突然進來焦急稟告:“大人,老太太突然昏倒了,前頭都等著大人前去主持大局�!�
紫鳶一臉緊張地跟在他身后。
“你說什么?”
蘇青珞急得立刻往外走,焦急之下臺階沒踩穩(wěn),一個踉蹌往前撲去,即將摔倒之際,察覺到身后有股穩(wěn)當?shù)牧α繉⑺蛔В懵淙腙懞庵畱牙铩?br />
她不覺又羞又惱,然而只是一霎,陸衡之便放開她,仿佛謙謙君子。
“別慌。”他聲音里有股格外令人安定的力量,讓蘇青珞一時穩(wěn)住心神。
陸衡之平聲吩咐宋聞:“立刻拿我的帖子去請宋太醫(yī)過府。”
宋太醫(yī)宋御是太醫(yī)院掌院。
蘇青珞感激不已,也顧不得道謝,行了個禮便帶著紫鳶往老太太院子里趕去。
女眷們大多已經(jīng)趕到,男眷們則在外院等候。
蘇青珞進門便握住陸老太太的手,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不停喊外祖母。
陸老太太像是睡著了,鼻息平穩(wěn),一動不動。
常給老太太看的大夫很快趕到,把脈后搖了搖頭,嘆息離去。
蘇青珞控制不住,哭出了聲。
陸老太太身旁的大丫鬟月娥過來抱住她,眼中含淚:“沒事的,首輔大人命人請了太醫(yī)過來,一定會沒事的�!�
蘇青珞靠在她懷里,泣不成聲。
宋太醫(yī)很快趕到,將眾人全部揮退。
蘇青珞無法,只能跟眾人一樣焦慮不安地在外頭等。
夜色漸深,不知過了多久,宋太醫(yī)出來凝重道:“這三日老太太十分兇險,若能熬過去便無大礙,若是不行……”
蘇青珞咬唇,緊緊將指尖掐進肉里。
現(xiàn)場氣氛一時凝重起來,
大夫人錢溫陵做主讓其他人先回去睡,自己跟幾個妯娌輪流守夜,蘇青珞不肯,執(zhí)意要留下來。
柳氏正色道:“現(xiàn)在正是要用人的時候,我也不推辭了,明日一早我來換大嫂�!�
她說完便干脆地離開回去睡覺了。
誰也沒料到好端端的生辰宴會發(fā)生這等事。
外間男眷以陸衡之為首,他沒走自是無人敢離席,生怕在這關(guān)鍵時刻觸了這位冷面閻羅的霉頭。
誰也沒想到,這一守便是一夜。
這一夜,蘇青珞毫無睡意,一直守著陸老太太,反倒是錢溫陵得空在外間藤椅上睡了兩個時辰。
宋太醫(yī)昨夜是在陸府歇下的,一大清早便過來給老太太號脈,又面色凝重地調(diào)整了方子,囑咐人務(wù)必小心伺候,現(xiàn)在是關(guān)鍵時刻。
柳氏也打著哈欠到了,抱怨道:“早知昨夜還不如我來好了,我一直掛念老太太,竟是沒睡著。”
錢溫陵微微笑一笑,倒也懶得跟她計較,只說:“青珞昨夜累了,快回去歇一歇�!�
蘇青珞雖覺得精神尚可,但想著今晚怕是還要熬,起身準備去隔壁客房睡一覺,便聽柳氏笑道:“等等,我正好有事要同青珞商量,大嫂你也聽一聽�!�
蘇青珞心中浮起一股不祥的預(yù)感,兩人跟著柳氏到了外間。
柳氏單刀直入:“我就直說了,老太太現(xiàn)在這樣怕是不好,我想著不如沖個喜,明日就把衍兒和青珞的喜事辦了,說不定老太太一高興,病就好了呢!該有的東西我早備下了�!�
錢溫陵猶豫道:“這……”
柳氏緊接著道:“我知道這未免太委屈青珞,但青珞畢竟是咱們自己家的孩子,嫁過來后我一定好好彌補,誰也不敢看輕了她。再者青珞向來是個孝順的孩子,這事對老太太有好處,她定然不會推辭�!�
蘇青珞幾乎將唇咬出血——好惡毒的柳氏!
老太太危在旦夕,她竟然還有心思在這時候說她和陸衍的親事。
她怕老太太萬一去了自己會不顧一切毀約退親,失掉大把錢財,所以才想出這個法子,用孝道來打壓自己。
蘇青珞不禁冷笑一聲:“我不答應(yīng)�!�
柳氏不仁,便休怪她不義。
外祖母現(xiàn)如今這樣,蘇青珞突然什么也不怕,干脆豁出去了。
她聲音冰冷道:“二舅母莫非忘了,青珞說過要同陸衍退親。”
柳氏一慌,立刻打斷她:“胡鬧,這親事是老太太親口定下的,如今老太太生死不明,你竟敢說退親,你怎可如此大逆不道?”
蘇青珞直直對上柳氏的目光:“我若是不退親才是不孝。外祖母說過,她只盼著我好。”
“舅母你三番四次逼迫,我只好請首輔大人替我做主了�!�
柳氏心中霍然一震:“你說什么?”
蘇青珞倏地轉(zhuǎn)身離開,朝外間走去,紫鳶自是牢牢跟上去。
柳氏焦急的聲音落在身后:“你們給我攔住她�!�
此刻外間男眷還未散去,依舊是昨夜格局,院落和廳堂中間隔著一扇屏風。
隔著屏風,隱約能看到陸衡之的身影。
他坐在首位,手里捏著一杯茶,送入口中輕抿一小口,動作優(yōu)雅。
似是察覺到有人來,他抬眼,目光似是穿過屏風看向她。
蘇青珞決心把此事鬧大,顧不得許多,隔著屏風跪下,高聲道:“民女蘇青珞,欲與陸衍退親,奈何舅母柳氏幾番阻攔,請首輔大人為民女做主�!�
現(xiàn)場眾人頓時全都一驚。
第7章
做主
陸衡之眉頭微蹙,將手里茶杯不輕不重地往桌上一擱。
在場眾人心里想的都是:蘇青珞這個孤女,敢在這時候生事,只怕完了。
陸衡之的確有怒意,卻不是因為蘇青珞生事,而是她選擇在此刻豁出去向他求助,還不知受了什么委屈和逼迫。
柳氏錢氏和幾個丫鬟婆子匆匆趕來,柳氏立刻道:“三爺,青珞年輕不懂事,還望三爺不要跟她計較,我這就帶她走。”
說完便示意讓丫鬟婆子將蘇青珞架走,卻聽到陸衡之清冷的聲音:“慢著。”
柳氏心里不由咯噔一聲。
陸衡之不過說了兩個字,眾人便被他語氣中的氣勢所迫,誰也不敢再動。
二老爺陸佑剛熬了一夜,正打算回去休息,完全一頭霧水,不知道向來乖巧的蘇青珞怎么會鬧出這樣的事。
內(nèi)院的事他向來不管,全權(quán)交給柳氏,怎么連青珞和衍兒的親事都出了問題?
當著這么多人,他臉色難免不太好看,道:“青珞,我可是一直把你當親生的女兒看待。這是家事,咱們關(guān)起門來怎么說都行,就不要麻煩首輔大人了�!�
柳氏立刻接話:“是啊青珞,這么些年來舅舅舅母怎么待你的大家都看在眼里,衍兒更是三天兩頭送好東西給你,就算舅母有哪里做得不對,你何至于在眾人面前給舅母沒臉?何況老太太身子還這樣?”
她說著便開始小聲抽泣起來。
陸佑在族中威望口碑向來不錯,此刻便立刻有人附和。
“對啊,好歹是養(yǎng)了你這么多年的舅舅舅母,怎可如此?”
“一個孤女,真是養(yǎng)了一頭白眼狼啊,不懂感恩……”
“不是我說,確實太過不孝了,老太太還生死不明……”
只是這些名頭,便能將蘇青珞生生壓死。
她眼底浮上霧氣,只覺得委屈非常。
謾罵指責的議論聲中,陸衡之突然開口,他聲音有種慢條斯理的從容:“是啊,為什么呢?”
他平聲,“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會將一位書香門第的小姐逼迫到不顧男女大防在此刻豁出去向我求助?二叔既然將她當成親生女兒一般,難道就沒想過其中緣由嗎?”
他一出口,便立刻扭轉(zhuǎn)局勢。
眾人頓時也回味過來,覺出不對勁。
“是啊,蘇姑娘我知道,向來是知書達理與人為善的,待下人都極好的……”
“一個孤女,寄人籬下受的委屈誰又能知曉呢?”
“對啊,到底做了什么逼得人家在這個時候出來求首輔大人?”
67陸佑不覺臉色一沉。
陸衡之話里話外明顯暗指他待蘇青珞沒那么好。
蘇青珞心頭的委屈頓時緩緩消散,隔著屏風去看那人,只覺得他氣度非常,此刻仿佛神仙下凡,救她于水火。
陸衡之淡淡道:“雖是二房的事,但蘇姑娘既然求到我這個首輔面前,我便沒有不管的道理�!�
“更何況,六年前是我跟二叔一起從金陵護送蘇姑娘來京城,蘇姑娘好歹叫我一聲三哥,她若是受了委屈,我自然也得替她做主�!�
這段往事在場眾人鮮少有人知曉,誰也沒料到這位孤女跟當朝權(quán)勢滔天的首輔大人還有這樣一層交集,而且聽起來很是護著的意思。
一時間,眾人心中不覺更納罕。
因世人皆知,陸衡之向來清心寡欲,不近女色。
陸衡之十八歲高中狀元后被選入翰林院,二十二歲便入閣成為當朝首輔,也是楚朝最年輕的首輔。
這些年來京城內(nèi)無數(shù)世家貴女想同他結(jié)親,均被婉拒,有人給他送女人,也被他退回,甚至還有人猜測過這位首輔大人會不會好男風。
難不成,他竟對蘇家這位孤女有心思?
陸衡之自然不會不知曉他這番話說出去會帶來何種議論,但他依舊說了。
心底甚至覺得,別人能將兩人議論在一起也不算壞事,他甚至有些期待。
他抬眸,視線落在屏風上,隱約看到少女跪在地上,挺直脊背,身形單薄而羸弱。
他吩咐道:“去給蘇姑娘置一張凳子,讓蘇姑娘坐著慢慢說�!�
此言一出,院落廳堂之內(nèi)頓時鴉雀無聲,眾人驚到說不出話。
陸佑柳氏幾個長輩還站著呢,單給這姑娘坐著是何道理?
宋聞親自搬了張凳子交給侍女,蘇青珞落座后,緩緩開口。
“大約二十天前,我偶然在福記茶樓撞見陸衍與她表妹柳嫣然在包廂幽會,動作親昵,言辭中顯然已往來許久。當日回來,我便向舅母言明要求退親。舅母說退親不是兒戲,等她問清楚再說�!�
“我便預(yù)備回去等,想著也許舅母真能替我做主。恰好我掉了香囊回去尋,不想?yún)s聽到舅母訓斥陸衍不小心鬧出亂子,要他給我道歉,說娶我才能拿到豐厚的嫁妝,娶到我后他想要如何便如何�!�
眾人這時才想起來,蘇家當年可是金陵首富,曾有富可敵國之稱,只留下這么一個掌上明珠,嫁妝得多豐厚?
陸家怎么也是百年望族,雖不如從前風光,但對這種事還是十分不屑的。
一時間,眾人看向陸佑的眼神都帶了幾分鄙夷。
陸佑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不覺在心里暗罵柳氏。
又聽蘇青珞道:“我念著親戚情分,一直未曾同舅媽撕破臉,只想著能將親事好好退掉便是。沒想到舅媽幾番推辭,甚至用孝道逼迫,不許我退親�!�
“我想著離成親還有些時日,或許可以再想其他辦法。昨夜外祖母突然昏倒,生死不明,誰知今日一早,舅媽竟大言不慚提出要我明日便同陸衍完婚,為外祖母沖喜。”
聽到“沖喜”二字,陸衡之微瞇雙眼,眸光似冷箭射向陸佑,似是要將其穿透。
柳氏好大的膽子,竟敢有如此提議。
陸佑全然不知此事,額間冷汗涔涔往下落。
沖喜哪會是陸家這種簪纓世家會做的事。
“大人明鑒,陸衍負心在前,柳氏逼迫在后,且不顧外祖母身體一心只想拿到我的嫁妝,此等人,我蘇青珞絕不會嫁!”
蘇青珞擲地有聲。
院內(nèi)廳堂瞬時無聲。
好一會兒,才響起議論聲。
“這舅舅舅媽也太可怕了,簡直吃人不吐骨頭啊……”
“什么沖喜,不就是怕人跑了拿不到錢嗎?二房這么缺錢?”
柳氏臉色煞白,不知道何時被蘇青珞聽去談話,此刻竟如此被動。
她心思向來活絡(luò),立刻便高聲哭道:“臣婦冤枉啊,青珞,你怎可如此污蔑我?這婚事是老太太當初看中的,衍兒再不才好歹也是個舉人,難道還缺一門好親事不成?”
她賭咒發(fā)誓,“我若是覬覦你的嫁妝,就叫我不得好死!”
此事她決計不能認,否則這輩子在京中都抬不起頭,蘇青珞即便真的聽到也不可能找到證據(jù)。
她哭得聲嘶力竭,“嫣然是衍兒的表妹,兩人在府內(nèi)說說話而已你便心生妒意,衍兒無法只得跟嫣然在外頭見面,也不過是聊聊天罷了,你即便想因此退親怎能編出這種謊話來污蔑我?”
柳氏心一橫,道:“大人若是不信,只管叫衍兒前來分辨便是!”
事到如今,也只能賭眾人更信誰的說辭。
這個場合,陸佑只能站在柳氏這邊。
他道:“既然非得當眾分辨,自然得把衍兒也叫來,豈能只聽一面之詞?”
陸衡之似笑非笑的語氣:“的確�!�
他視線掃過下方眾人,再出口時語氣已有了幾分不快:“陸衍呢?祖母病重,連旁支子弟都在這兒守了一夜,他是二房唯一的嫡子,怎么不見他的蹤影?”
第8章
歸還嫁妝
陸佑心下一凜。
眾人這時才反應(yīng)過來,好像一整晚也沒怎么看到陸衍的身影。
不孝這個名頭扣上無疑影響更大,陸佑忙張羅找人去尋。
陸衡之掃宋聞一眼,宋聞立刻了然。
片刻后,反而是宋聞將陸衍和柳嫣然帶上來。
陸衍渾身酒氣,面色慍怒,衣衫不整,連頭發(fā)都未來得及簪,一看便是匆忙之中被帶來。
他身旁的柳嫣然亦是未曾來得及梳洗,只抬手用帕子遮住臉,渾身輕顫。
看情形,顯然兩人昨夜廝混在一起。
陸佑先忍不住一巴掌扇過去:“混賬東西!”
陸衍被打得半邊臉火辣辣的疼,也不敢出聲。
陸衡之不疾不徐道:“怎么回事?”
宋聞回稟道:“小的恰好在前院茶室找到四爺,他正跟柳姑娘躺在一張床上�!�
再多余的話也沒必要說。
現(xiàn)場立刻便有人忍不住了。
“這陸衍也太不孝了,老太太重病他絲毫不擔心,竟然還去尋歡作樂!”
“看樣子這位柳姑娘早熟門熟路了吧,蘇姑娘還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