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他的所有物
老太太又問：“此話當(dāng)真？”
蘇青珞穩(wěn)住心神：“自然是真的。衡三爺他身為首輔，平日公務(wù)纏身，若非我相求，他怎會關(guān)心這等小事。”
老太太方才點(diǎn)了點(diǎn)頭，面色卻依舊深沉。
“既然退了與衍兒的婚事，下月的賞花宴，讓你大舅母帶著你同明思一起去�！�
賞花宴每年五月由睿王妃親自舉辦，邀請京中名流參加，借賞花作詩的名頭，本意卻是為了各家相看兒媳。
因這是京中唯一男女都會參加的活動(dòng)，所以67是京中每年少男少女最期待的宴會。
蘇青珞先前訂下親事，所以從未參加過。
如今老太太要她去的意思也十分明顯，就是要為她尋一個(gè)佳婿。
特意指派了錢溫陵帶她，也是怕柳氏對她有所不滿，反倒壞事。
蘇青珞猶豫道：“但外祖母，我才剛退親……”
老太太不過一笑：“什么退親？你跟衍兒從小一起長大，親如兄妹，定親不過是大家隨口說著玩的�，F(xiàn)如今你們都大了，這玩笑以后不許再開�！�
一番說辭，輕輕巧巧地解了蘇青珞眼下困境。
也就是說，她從未被退過親，名聲不會有損。
蘇青珞眼前有些模糊：“外祖母……”她靠進(jìn)老太太懷里，覺得她肩膀瘦的已經(jīng)塌下去，卻還能有力地支撐著她。
她剛退親，又經(jīng)歷了寺里那樁事，實(shí)在沒有心思這么快去想下一門親事。
但她也知道，女子親事至關(guān)重要，后半生的生死全在這上頭，這是外祖母待她的心意，不能拒絕。
她于是道：“多謝外祖母。”
“謝什么，我不疼你疼誰�！崩咸吞@道，“庫房里還有兩匹今年才進(jìn)來的蜀錦，你和明思一人一匹，趕緊裁了新衣裳�！�
蘇青珞手底下有的是綢緞鋪?zhàn)樱詮母赣H去后，蘇家失去皇商資格，上好的蜀錦已經(jīng)幾年未曾見過了。
她答應(yīng)道：“是�！�
老太太又道：“你嫁妝鋪?zhàn)拥氖挛乙猜犝f了，是我當(dāng)年沒考慮周全，只想著叫你靠柳氏他們生活，竟忘了靠什么也不如靠自己�！�
“這怎么能怪外祖母，外祖母也是希望我不要那么勞累，畢竟……”
蘇青珞停住，畢竟她娘就是因?yàn)榧奕ヌK家，太過勞心蘇家的生意，生下她后又虧了身子，沒幾年便心力交瘁而亡。
外祖母當(dāng)年就是怕蘇家剩下的偌大擔(dān)子壓垮她，才想著不如讓柳氏護(hù)著她。
但她娘是決計(jì)不能在外祖母面前提起的，于是她很快接道，“畢竟我當(dāng)年年紀(jì)小，什么也不懂�！�
但她要說什么老太太心里明白得很。
老太太心里難過，自然也未叫她看出端倪，沉吟片刻，道，“過了賞花宴，你每日上午來我房內(nèi)一個(gè)時(shí)辰，我教你理一理鋪?zhàn)拥氖�，蘇家這攤事，終歸還是得你立起來。否則你就是嫁出去我也不能放心�！�
蘇青珞不是矯情的人，只是握住老太太的手：“要外祖母傷神，是青珞不孝�！�
老太太笑說：“你挑個(gè)正經(jīng)夫婿，過好自己的日子，就是對我最大的孝順�！�
蘇青珞害羞一笑，卻不知為何，腦海中忽然浮現(xiàn)出那人的薄唇，心立刻劇烈地跳了一下。
可她也清楚的知道，那人絕不可能成為他夫婿。
又說了幾句閑話，蘇青珞便離開了。
隔日，丫鬟抱著兩匹蜀錦進(jìn)了柳氏的院子。
“老太太特意說了，讓大小姐先挑。”
柳氏指甲狠狠在椅子扶手劃過，臉上卻含笑道：“還是老太太疼明思�！�
她眼神示意身側(cè)的陸明思去挑。
兩匹蜀錦，一匹茜紅色，一匹玉色，日頭低下一照，暗藏的金線發(fā)出淺淺的光澤，煞是好看。
陸明思走過去看了眼，便道：“便要這匹玉色的吧�！�
玉色挑人，且穿起來難免不夠嬌媚，茜紅色襯得人膚色白，人也明艷，更適合陸明思。
柳氏出聲：“我怎么瞧著那茜紅色更好�！�
陸明思轉(zhuǎn)頭給柳氏個(gè)眼神，笑道：“我不大喜歡那個(gè)顏色。”
柳氏便閉口不言。
待那丫鬟出了院子后，等了一陣兒，柳氏才忍不住冷笑一聲，抄起桌上茶杯摔到地上。
“這老太太也忒偏心了，分明是個(gè)被退親的賤貨，卻偏要給她抬身份，她蘇青珞憑什么跟你一起去賞花宴？她不過是個(gè)商戶之女，你可是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永順伯府千金！難不成還要讓她在你前頭挑人？”
適齡的好人家就那么幾戶，大家都爭著搶著要結(jié)親。
“還有那錢氏，平日裝得老實(shí)巴交，竟然也敢替我去賞花宴？”
“還有——”柳氏氣道，“你為何挑那匹玉色？那可是賞花宴，玉色如何能出挑？”
陸明思端了杯茶遞到柳氏手邊：“母親稍安勿躁。”
柳氏接過，喝了口茶，聽她道：“母親不知，玉陽公主喜歡桃紅、茜紅一類的顏色，先前有個(gè)不懂事的跟公主撞了衫，公主嘴上自然不會說什么，卻將她灌醉丟了好大的臉。”
這事京中大戶人家闔府皆知，只道是那姑娘喝醉失了分寸，卻不曉得其中根本緣故。
柳氏心中立刻暢快了：“原來如此。我倒要看看，得罪了玉陽公主，她還能有什么好親事。”
陸明思輕聲：“母親放心，賞花宴上，我自叫她聲名掃地，替母親和哥哥出氣�！�
*
丫鬟送完蜀錦后，回來道：“照老太太的吩咐，先送去給大小姐挑的，大小姐挑了玉色，姑娘得了茜色，二夫人也并沒有說什么�！�
67老太太站在窗前，聞言點(diǎn)頭：“知道了。”
過了晌午，窗邊不覺有幾分涼意。
月娥拿來件披風(fēng)給老太太披上：“老太太這是怎么了？”
老太太嘆了口氣：“月娥，你看那陸衡之待青珞可有不一般之處？”
月娥微微一怔。
實(shí)際上，自從上次陸衡之替蘇青珞出頭后，不止她在猜測，府中人全都在猜這位首輔大人是否對蘇青珞有情。
但事情過去月余，并未見陸衡之跟蘇青珞再有什么來往，流言便漸漸歇了。
月娥道：“除了替姑娘出頭退親，奴婢倒沒看出旁的什么。”
老太太道：“錢氏向來本分，若陸衡之待青珞無意，她那日只怕不會讓青珞去送他。”
這事她始終放心不下。
月娥語氣輕松道：“衡三爺出了名的不近女色，老太太何必如此擔(dān)心？依奴婢看，不過是大夫人隨口一指罷了，又或者，大夫人看衡三爺替姑娘出頭，誤會了想賣個(gè)人情也未可知。”
也有這么可能，但是……
老太太望著院內(nèi)已快要開敗的牡丹，67手持串珠，沉默許久。
她想起許久之前將青珞接回來那天，也差不多是這個(gè)時(shí)節(jié)。
蘇青珞給她行了禮，兩人抱著哭了一陣兒，老太太叫她先行回去梳洗，然后又見了一路護(hù)送她回來的陸佑和陸衡之。
少年時(shí)的陸衡之穿著一身黑衣，渾身有股說不出的戾氣，仿佛一把鋒利的劍。
他側(cè)頭看了眼蘇青珞離開的背影，那眼神——分明看著是冷的，卻好似有種道不清的炙熱，仿佛在看他的所有物，下一秒就要將少女收入囊中。
那樣的眼神，叫她有種說不出的害怕。
第22章
他聲音就在耳根底下
那眼神讓她著實(shí)心驚膽戰(zhàn)了一陣子，好在后來幾年陸衡之跟他們并無過多往來，她也就忘掉這回事。
陸衡之高中狀元進(jìn)了翰林院后，大兒子陸值死活要將陸衡之記在名下，陸佑也極力贊成。
永順伯府這些年的確日漸衰落，子弟里沒幾個(gè)有能耐的，不過坐吃山空罷了。
全靠她名下的幾個(gè)鋪?zhàn)�，還不至于叫這些人去喝西北風(fēng)。
她勸不動(dòng)，只好由他們?nèi)ァ?br />
不過這時(shí)青珞已定下了跟陸衍的親事，所以她也幾乎忘了陸衡之少年時(shí)那個(gè)眼神。
但是……她病了一場后，這兩個(gè)人忽然就產(chǎn)生了這樣重要的交集，她心里開始不安。
片刻后，她吩咐月娥：“拿紙筆來，我要往金陵寫封信。”
永順伯陸家百年基業(yè)，祖上在金陵起家，在金陵也有老宅和幾個(gè)看守宅子的仆人，只是老太太上了年紀(jì)，輕易不回去了。
老太太已許久未寫過信，再提筆手竟有些輕顫。
滿滿兩頁紙，寫了小半個(gè)時(shí)辰。
寫完后晾干，封入信封，對月娥道：“從庫房里取一支上好的十年山參，跟這封信一起寄去金陵齊家。”
月娥不認(rèn)得字，此時(shí)才知道老太太是在金陵的好友齊老太太寄信，想來是為蘇姑娘的親事。
果然，老太太接著便道：“67聽聞齊家那個(gè)小子今年才中了秀才，前程大好，不知道有沒有訂下親事�！�
齊家雖不是大戶人家，但勝在是書香門第，人口簡單又知根知底，若能與之結(jié)親，也算不錯(cuò)。
十幾日過去，賞花宴終于到了。
一大早，蘇青珞便換了衣服，來辭老太太。
錢溫陵正在滿臉笑容地陪老太太說話。
她許久未出席過這樣重大的場合，衣著鮮亮，還戴了一整套黃金頭面，可謂是盛裝。
見蘇青珞進(jìn)來，錢溫陵忍不住先“哎呦”一聲，“青珞這身衣服可真是好看，不愧是蜀錦，倒像水面反著光似的�！�
蘇青珞笑說：“多謝大舅母夸贊�！�
正說著話，陸明思也進(jìn)來了，相比之下，她這身玉色蜀錦便稍遜三分，再加上她肌膚不如蘇青珞那般雪白，站在她身旁倒被襯得像丫鬟一般。
在場人皆看在心里，只是誰也不會說出來。
老太太沖青珞招手：“快過來，我瞧瞧�！�
她拉著蘇青珞的手上下打量幾番，目露贊嘆，連連點(diǎn)頭：“小姑娘就該這么穿，你平日里穿的也太素了些。”
陸明思看著老太太跟蘇青珞親昵的模樣，目光中閃過幾分嫉妒和不屑。
明明她才是老太太的正經(jīng)孫女，老太太卻偏偏更疼這個(gè)外孫女，自從蘇青珞來了之后，什么好的都先緊著她，甚至連陸衍都比了下去。
她不過是個(gè)商戶之女，憑什么？
老太太看過蘇青珞后方看了旁邊陸明思一眼，笑說，“明思也不錯(cuò)�！�
陸明思低眉：“多謝祖母�！�
恭敬有余，親近不足。
自從蘇青珞來到府中后，老太太憐惜她父母早逝，不免偏疼幾分，什么都先緊著她挑，陸明思心中不滿，便漸漸主動(dòng)疏遠(yuǎn)了老太太。
老太太心里明白，待她還跟另外兩個(gè)親孫女一樣，也不跟她一般見識。
老太太又囑咐幾句，才放她們走。
三人帶著七八個(gè)丫鬟婆子往外走，為防萬一，蘇青珞這回把玉竹也帶在了身邊。
剛進(jìn)馬車，便聽到外頭人喊衡三爺。
蘇青珞一顆心不覺一緊。
自圣安寺回來后，已經(jīng)半個(gè)多月未曾見到他。
因錢溫陵和陸明思都在車上，蘇青珞不敢掀開車簾，只是透過車縫往外看。
看到陸衡之藍(lán)色的蟒袍下擺上的祥云紋，還有踩在青石磚上那雙黑色的鞋面。
聽見陸衡之清冷的聲音，雖隔著馬車，卻仿佛就在耳根子底下。
“見過母親�！�
錢溫陵掀起車簾，笑著問：“你這是剛下朝？”
心里卻有些詫異，沒想到陸衡之這次竟在府里住了這么長時(shí)間。
“是�！标懞庵晢�，“母親要出門？”
“是�！卞X氏喜得恨不能所有人都知道今年她代表陸府去賞花宴，但直接說出口未免有些跌份，便等著陸衡之來問。
誰知陸衡之完全沒有詢問的意思。
他67抬眸，視線落在蘇青珞身上，然而不過短短一瞬，便平靜地挪開。
“母親路上小心�！�
這一眼卻讓蘇青珞心跳瞬間加快，她不自覺絞緊了手里的帕子。
身側(cè)陸明思見狀，以為她頭一次去賞花宴緊張，微笑說：“表姐今天這么漂亮，必是本次賞花宴上最光彩奪目的那個(gè)�！�
她的笑有有幾分不對勁，但為什么不對勁，蘇青珞卻一時(shí)說不上來。
陸衡之目送馬車離開，回身進(jìn)府，眼前卻浮現(xiàn)出方才少女的模樣。
十幾日未見，她氣色好了許多，又或許是那身茜色蜀錦衣裳襯得，肌膚瑩白如雪，整個(gè)人透著一種令人心旌蕩漾的嬌艷，就像那支開得燦爛的桃花。
他吩咐宋聞：“去打聽打聽大夫人今日要去哪兒�！�
宋聞心道果然，連忙去問了門房，很快回來稟告：“說是大夫人帶著兩位姑娘去了賞花宴�！�
陸衡之剛換好常服坐在書案前，正提筆預(yù)備寫奏折，聞言不覺蹙眉。
片刻后，他放下筆吩咐道：“備馬，去睿王府�！�
第23章
她也是心悅陸衡之的
睿王府門前車水馬龍，等了好半天蘇青珞一行人才拿著帖子進(jìn)了門。
蘇青珞第一次參加賞花會，十分謹(jǐn)慎地跟在錢溫陵身旁，不敢行錯(cuò)一步。
陸明思則顯得游刃有余，長袖善舞，不僅連連跟進(jìn)來的各家夫人小姐打招呼，還連帶將錢溫陵也介紹一番，喜得錢溫陵直夸贊她。
陸明思含笑掃蘇青珞一眼，眼里充滿了輕蔑和炫耀之意。
蘇青珞并未理會她，只是覺得有什么不太對勁。
因?yàn)槊總�(gè)同她們打過招呼的人看她的目光都有些奇怪，說不出是為什么，難道她穿的這身蜀錦太惹眼了？
不應(yīng)該啊，陸明思也穿了同樣的蜀錦。
她正低頭思忖，忽然聽到一個(gè)聲音：“陸姑娘，好久不見。”
陸明思忙回禮：“孟姑娘來了�！�
蘇青珞回神，抬頭去看，眼前女子鵝蛋臉，長得清麗而端莊，一襲淡紫色衣裙顯得通身貴氣，但她本人卻有種極為婉柔的內(nèi)秀氣質(zhì)，將這身貴氣折中得十分妥帖，叫人看起來很是舒服。
陸明思連忙為錢溫陵介紹：“這位是信國公府的大小姐孟青黛�！�
蘇青珞不覺微微一凜。
她自是聽過這位赫赫有名的孟小姐。
孟青黛67十二歲時(shí)便連續(xù)三年在賞花宴才藝比試中奪魁，被稱為京城第一才女，后來許是她覺得連年奪魁太過顯眼，便尋了個(gè)借口不再參賽，魁首才被旁人摘得。
但跟她的才名相比，更尊貴的是她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