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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他終于得以喘息,有了落腳的窩,未來的日子有了盼頭,實在是一件很值得慶祝的事。

    生活嘛,總該有點儀式感。

    恰好今天江老爺“免單”,就當(dāng)是江老爺請他吃飯了。

    他外向健談,再跟來喜打聽了一般農(nóng)莊能收多少佃戶,佃戶們?nèi)司骖檸桩地,家屬又怎樣安排的。

    來喜當(dāng)他要給自家哥哥找活干,如實說當(dāng)?shù)钁舨缓谩?br />
    “謝大哥腿傷還得養(yǎng),等他養(yǎng)好,以你的本事,定是小有本錢了,到時你買幾畝良田更合適�!�

    不過謝星珩要問,來喜很樂意分享——為這頓好飯。

    謝公子的廚藝可真好。

    “一般佃戶都是散碎納入,也有買莊子時就有的佃戶。像江家,那是祖田、祭田,有族親種,再招附近村民做幫工�!�

    外地逃難來的,有部分也會租田種,成為佃戶,混口飯吃。

    佃戶以戶為單位,每戶耕地看主家心意,以及農(nóng)田畝數(shù)分配。

    最差有十五畝起步,再少,佃戶們也不干了,養(yǎng)活自己都是問題。

    農(nóng)莊容量可大可小,畢竟畝數(shù)在那里擺著,全看主家愿意接收多少人。

    謝星珩心里有了數(shù)。

    吃完飯,天色不早,來喜要告辭回府,謝星珩讓他等等。

    “幫我個忙�!�

    來喜:?

    原來你真的有事,不是客套留我吃飯。

    謝星珩燉了蹄花,他全撈出來,一并盛到闊口湯盆里。

    這是他今天選的最貴的一只餐具,兩側(cè)有小耳朵,還帶蓋子。

    他又調(diào)好蘸料,放大瓷盅里裝著。

    家里沒有食盒,他拿網(wǎng)兜裝好,回屋拿上他昨晚在客棧借了紙筆寫好的拜貼,交給來喜。

    在謝星珩接收的記憶里,即使是大戶人家互相派人上門傳話,都要帶點吃的。

    或是茶點,或是糕點,還有規(guī)格高一些的果子以及野味海鮮。

    江家富貴,他買禮討不了好。看江老爺對他熬的粥滿意,就自己燉了蹄花。蹄花軟爛脫骨,湯鮮味美,還能根據(jù)蘸料適配不同口味,正合適。

    拜貼寫了上門日期,五天后,五月十七,辰時正。

    照例,等來喜回江府復(fù)命,江家父子又在月下乘涼。

    江知與還在鬧別扭。

    他今天跟他父親說過很多回,難得發(fā)了小脾氣都沒有用。

    越是不情愿,他父親越是擰著來。

    他到下午才回過神,軟著撒嬌,他父親也不依。

    明明都寫了很多封信出去,外地還有人沒來相看,偏偏跟賴上謝星珩了一樣。

    “我又不是只能找他。”

    他今晚氣得飯都沒吃幾口。

    來喜拿了蹄花回來,說是謝星珩做的。

    他吸吸鼻子,偏頭看別處。

    江承海故意大聲道:“還有拜貼��!”

    江知與回頭看他:“你不要讓他來�!�

    江承海接手,把蹄花端到桌上,有丫鬟拿了碗筷來。

    他盛一大碗給江知與,留了小碗蘸料,余下他留了一碗蹄花自用,合上蓋子,叫人送到江致微那兒。

    江知與撇嘴,“什么好東西,讓你這里送那里送�!�

    江承海笑呵呵的:“哦,那怎么辦,都給你吃?這可是謝公子做的�!�

    江知與突地臉紅。

    他今天纏著江承海說事,提到謝星珩,不好意思叫全名,開口閉口都是謝公子,一被調(diào)侃就受不了。

    他撈出一塊蹄花,放到小碟里,想喂狗崽吃。

    江承海更樂了:“這狗是他給你的吧?”

    江知與動作進行到一半,小狗都仰著頭搖尾巴了,他內(nèi)心經(jīng)過一番掙扎,還是放到了地上。

    自己也拿起勺子,悶頭吃了兩口。

    他也吃了,就不算把人心意喂狗了。

    江承海舒口氣,暫停講話,讓孩子多吃點。

    蹄花帶骨,筷子一戳,骨肉分離。骨頭占地,一碗蹄花沒多少,江知與蘸料吃完,小口喝湯。

    夏天喝湯容易發(fā)汗,沒一會兒他腦門都冒汗珠了。

    江承海這才讓來喜說。

    來喜將今天的經(jīng)歷簡要說。

    江知與抱著小狗,捏它的爪爪,看起來根本沒在聽,身體卻不自覺朝這邊側(cè)過,分明是偷聽。

    江承海微微搖頭,目光落到這狗身上,心下嘆氣。

    狗是鏢局附近街坊家的大狗下的崽,被熊孩子揪著亂玩,跑出院門躲起來了。

    恰好被江知與看見,又那么巧,謝星珩經(jīng)過,幫他引出來了。

    江承海查清楚后,給錢買下。他目光瞥向來喜,頗為不善。

    一天都跑完了,差那點蔭涼嗎?非得走小路,引狼入室。

    再聽兩句,父子二人都略微坐直,注意到謝星珩對待大嫂的細(xì)節(jié)。

    真要裝,難免會夸大了演,死命表現(xiàn),生怕別人不知道。

    他那么輕描淡寫一句,反而說明他對大嫂的確是尊重敬愛的。

    相較于其他,江承海更愿意找個疼愛小魚的哥婿。

    他有錢,也算小有權(quán)勢。家里就這一個獨哥兒,哥婿太出息,他還怕壓不住。

    江知與聽了,悄悄看他父親一眼,明白這次是真的完了。

    他只好說:“爹,我還想再看看。”

    江承海也點頭:“肯定要再看看的。”

    紅事用品采購?fù)瓿�,他要爭取在月底前,把婚事辦了。

    遲則生變,能挑可細(xì)挑不可精挑。

    他跟江知與說:“我仔細(xì)考慮過,要是跟我老友家結(jié)親,你就只能外嫁,爹還是舍不得。他們看我面子上不會虧待你,就怕他們兒子對你不好。這次實在匆忙,還是招婿。過了這陣風(fēng)頭,你不喜歡就和離,到時候咱們再細(xì)細(xì)找�!�

    若是招婿,就只剩江致微介紹的大齡書生相看。

    江致微說過,他是老實本分人。絕不敢起二心,更不敢欺辱他。

    規(guī)規(guī)矩矩的,也挺好。

    江知與應(yīng)下,莫名有點失落。

    接下來兩天,江承海都沒有出去相看,靜待外地來客,同時忙鏢局一宗大生意。

    今年他沒親自去京都祝壽,也是因為這宗生意。

    豐州隸屬于昌和府,是廣平王的封地。

    王府有委托,具體的東西江知與不清楚,總之鏢局很多厲害鏢師陸續(xù)歸來,都沒再接活,只等人員齊備,王府貨到。

    這般緊要關(guān)頭,他的親事還拖累父親操心。

    江知與數(shù)次想來書房看看,最后都若無其事當(dāng)路過,繞到花園里,帶狗狗玩。

    江致微這幾天熬得眼下烏青,今天得空,出來找江知與。

    “我那同窗到了,遞了拜貼,明日上門�!�

    江知與點點頭,并不在意。

    問他:“你熬夜看書?”

    江致微搖頭:“大伯讓我改禮單,給三叔一點顏色瞧瞧�!�

    江承海每年要往京都送幾次金銀珠寶、稀罕玩意兒,拿到好東西,先要想著京都是不是更需要。

    年初送了一次,祝壽又送了一次。

    這回準(zhǔn)備的是下季度的,改完禮單,就能照著采辦。

    名堂多又雜,花里胡哨,說出來誰也挑不出錯處,就是沒錢,就是送不出手,全給爛家里。

    京都寸土寸金,江老三妻妾多,兒女多,仆從也多,還供養(yǎng)二老,沒地方收。

    到時候隨便他扔哪里,江承海都要想法子引幾個言官瞧見。

    一查就知道本家親族花了心思,實際不值錢。

    不值錢的東西,犯不上處罰。臉是丟盡了。

    江知與怔了下,收拾心情,為婚事準(zhǔn)備——都在為他操心,他可不能泄氣。

    次日一早,趙鳴登門拜訪。

    戴儒巾穿襕衫,踏雙新的白底黑面布鞋,拎著兩包糕點,來找江致微。

    此次沒有說明緣由,要讓江承海和江知與暗里瞧瞧。

    雖十分不情愿,江知與還得假裝跟他在花園偶遇。

    偶遇的方式很簡單,讓狗崽跑去花園,他去追。

    小狗養(yǎng)了幾天,他常帶去花園遛,差不多到地方,狗崽就會自己往那邊跑,小短腿蹬步,吃得圓滾的肚皮一顫一顫的。

    趙鳴跟江致微在涼亭賞畫說棋,也聊八月的鄉(xiāng)試,桌上酒菜都有。

    酒是江承海準(zhǔn)備的,男人上了酒桌,容易暴露本性。不止趙鳴,改天謝星珩上門,他還要拿烈酒招待。

    酒過兩巡,趙鳴就經(jīng)不住,坐姿搖晃著,談吐間顯了苦相,對即將到來的鄉(xiāng)試充滿擔(dān)憂。

    江致微耐心寬慰,陪了好一陣,眼看趙鳴酒勁都要緩過來了,借口賞花,帶他到花園。

    天公不作美,天氣悶悶的陰著,沒有太陽曬,身上都潮潮黏黏的。

    趙鳴想回涼亭,突然聽見花園深處傳來人聲。

    這聲音怎么說呢,像碎玉聲,溫潤清朗。

    他停步,往那邊看。

    江知與追著狗崽,順利在花園見到趙鳴后,第一反應(yīng)是失望。

    趙鳴是很端正的樣貌,眉濃眼大,鼻挺唇薄,整體來說,確如堂兄所言,是個很周正的人。

    他也高,或是因為還要干活料理家務(wù)的原因,不見普通書生的文弱,略壯實一些。

    只是周正壯實而已。

    他看見江知與,眼前一亮,下意識往前踏了兩步。

    江知與本能后退,他知道父親就在暗處看著,很快定下心神,給人行禮。

    還沒扯開話頭,趙鳴先問他:“這是你的狗嗎?”

    江知與不明所以:“嗯?怎么了?”

    趙鳴沒吭聲,眉皺眼挑,渾身上下都是低氣壓。

    江知與有點害怕。

    他蹲身,抱起狗崽,往后退了兩步。

    趙鳴問他:“這狗平時吃什么?”

    江知與第一次養(yǎng)狗,府里人都說狗好養(yǎng),人吃什么它吃什么。

    既是他養(yǎng)的,狗狗伙食就跟他一樣。

    “人飯?唔,我吃什么,它就吃什么�!�

    他挑食,不愛吃肥肉、連筋的肉,也不會啃骨頭,狗崽都會吃,可好了。

    這話點燃了趙鳴壓抑的火氣,接下來是一句讓江知與無措的話。

    “城外難民扎堆,每天都有餓得扒樹皮啃草根的人,你連人都不管,卻養(yǎng)狗?”

    江知與懵在原地,緊跟著又被趙鳴訓(xùn)斥第二句。

    “多少人不見溫飽,城內(nèi)還有乞丐,你還給狗吃人飯?”

    江知與是有脾氣的。

    雖說他的脾氣總憋在心里,多數(shù)時候都沖著自己來�?伤娴挠衅�。

    他克制著,語氣硬,“關(guān)你什么事?”

    也不止他這樣養(yǎng),他跟人請教過,大家都這樣養(yǎng)。

    有些人家窮,狗也跟人一樣,十天半月才沾一次葷腥,一根大骨頭棒子,啃得沒味兒了還舍不得扔。

    而且他家只是普通商戶,哪里輪得到他家去救濟災(zāi)民?這分明是朝廷的事。

    他爹已經(jīng)在第一時間響應(yīng)號召,捐錢捐糧了。他們也是縣內(nèi)商戶里,布施最多的一家。

    還要怎樣?

    不說朝廷不說官府,甚至不敢去找豪紳富戶的家主,沖著他嚷嚷算什么本事。

    這走向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

    趙鳴的“人狗論”哐哐砸下,江知與缺少跟人吵架的經(jīng)驗,也沒秀才的詞匯量,兩輪下來就落了下風(fēng)。

    或是因為他頂嘴了,趙鳴的不滿更多。

    從他養(yǎng)狗延伸到他不在乎人的死活,再到商戶只管自己肚里飽,不管送到嘴里的是不是民脂民膏。

    江承海老遠(yuǎn)喊話叫停,江致微也從假山后出來,大聲叫趙鳴閉嘴。

    趙鳴酒量差,酒品更差。

    他眼神現(xiàn)了慌亂,死要面子,硬是梗著脖子,繼續(xù)發(fā)言輸出。

    江知與本就憋著氣,他可以忍很多委屈,那都是不想家里受累,可養(yǎng)條狗,他又招惹誰了?

    他父親都沒有這樣訓(xùn)他,這人算什么東西。

    他頭一次在光天化日之下,張嘴罵了人。

    罵了人,就更矮一頭,顯得他理虧,只會逞兇。

    等江承海來了,江知與眼淚都憋不住,吧嗒吧嗒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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