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老李頭妻妾幾個,孩子眾多。
李玉陽能當家,但家產(chǎn)也有他們的一份。
從前不爭不搶,是因為知道不管如何,總能分到一口湯。
乖一點,懂事一點,主母攔著,老李頭都會給一份。都是自家孩子,哪能苛待?
如今老李頭不省人事,能不能活,能活多久都兩說。
李玉陽拿了油坊,再把其他家業(yè)典當,他們能有什么?一輩子都靠那點月例過日子,到死都要看人臉色嗎?
他們來鬧,就是決意撕破臉,李玉陽母子倆壓不住場面。
李家宅院面積有,為低調(diào)行事,裝點很少,家具木料都少,隔音也就弱。
空空的屋子,嘶吼聲蕩出回音,被無限放大。
他們鬧來主院,靜養(yǎng)身體的老李頭隱約聽得見,但睜不開眼。
他已沒有心血可流,眼角淌淚。
守著伺候的小廝一看就去外頭稟報,李玉陽砸了一桌杯碟,掀了桌子。
“吵吵吵!爹還沒死你們就想著分家!我說保油坊,我有說不養(yǎng)你們不管你們嗎!你們是想把爹氣死嗎!”
沒人希望老李頭死。
這個家,沒有老李頭,哪能撐得住。
鬧事的人也慌張,茫茫然站原地,氣勢一弱,就難以續(xù)上。
屋漏偏逢連夜雨。
油坊來了壞消息。
“油坊的人都在說我們家要倒了,不如現(xiàn)在就去江家油坊干,去得早,能占個位置。去晚了,他們離了油坊什么活都不會干。李家都能倒,他們再湊錢開個小油坊也成不了大事,要早做安排!”
油坊管事是李玉陽的嫡親表哥,是他姑姑李雪芽的長子。
李、江兩家的恩怨,是因李雪芽的親事而起。
老李頭對妹妹虧欠,照拂他們家良多。
現(xiàn)在這位名叫唐謙的表弟,滿臉愁容忐忑,小心翼翼望著表哥。
李玉陽不敢相信他的耳朵:“什么?”
榨油是核心技術(shù),他們家一個外人沒請,自家族親之外,都是連帶的姻親關(guān)系,全都是沾親帶故的人。
自家人,穩(wěn)妥。有事還能聯(lián)合族長內(nèi)部收拾,不怕出去外傳亂說。
怎么他們想著去江家?
他們兩家是死仇,往江家跑……還是這個時候跑過去……
可恥!
可恨!
李玉陽連日急躁,剛才受了一場大氣,再被這消息砸得胸口發(fā)悶,眼前一陣陣的暈眩,他緊緊抓著胸前衣裳,半天透不過氣,竟直接昏了過去。
他這一倒,府上反而徹底沉寂。
鬧事的人,連中午飯都不敢出來吃,李家的當家主母金秋蘭也不讓人去送。
一家子干熬著。
唐謙報了信,反把表哥氣得昏過去,他走也不敢走,留也不敢留,嘴上急出泡,直到天黑了,見沒人理他,他才從后門出府回家。
他娘親是李雪芽,最初是跟江老三定了親,江老三毀約在前,后邊帶著新婚妻子回鄉(xiāng)侮辱在后,兩家因此結(jié)仇。
發(fā)展到這一步,已經(jīng)不是李雪芽的關(guān)系。
唐謙把消息帶回來,李雪芽連夜收拾東西,第二天帶著夫婿跟兒子,去李家探望兄長,也給嫂子表明誠意。
她愿意去江家道歉,江家不接受,她去門口磕破頭,豁出這條命,她也會求。
因老李頭在意妹妹,金秋蘭看臉色行事,二十多年來,姑嫂之間相處不錯。
早幾年,李雪芽年輕,有點才名,性子傲,那時討厭。后邊嫁人生子,性子沉淀了。她對五姐兒李燕白最好。
金秋蘭遲疑好久,沒敢答應(yīng),怕把老李頭直接氣死。
也不敢拒絕。怕家里真沒后路,她兒子要被人逼死。
商鋪倒閉需要時間,李家因流動資金不足,沒有緩沖的余地。
老李頭決意模仿江家活動,用來快速將貨物變現(xiàn)的法子,也被江家破壞掉。
前面生意受影響,后方人員心思動搖。
府上這么一鬧,緊跟著到了發(fā)月錢的時候,家仆辦事也心不在焉起來,三五成群湊一起嘰嘰咕咕,已經(jīng)斷定李家撐不住了。
不滿的人有,感念主家恩情的也有。兩伙人連番吵吵。
到李玉陽醒轉(zhuǎn),看他們?nèi)绱诉@般,更是氣惱。
他再是無能,賣身契都捏手里的人還管不了嗎?
府上召集人手,這幾天鬧得歡騰的人,他一并收拾了。
“吃著我們李家的飯,惦記著外人的好。外人再好,能幫你們贖身嗎?賣身契都沒拿到手,一個個急著走,走哪里去?我原想學(xué)學(xué)江家,遣散家仆也算積德一件,你們既如此行事,那我也不客氣!”
這種家仆,留家里何用?
想走,那就全都發(fā)賣了,看他們能不能另謀高就。
李家轉(zhuǎn)賣家仆的消息,轉(zhuǎn)眼就被江家得知。
消息先送回府上,來喜小跑著去聽風(fēng)軒,上報給江知與。
江知與正在算賬,密密麻麻好些賬本,活動多、品類廣。加之合作商、供應(yīng)商的數(shù)量,還有一個抽獎常駐,這賬目難算,一般賬房先生處理不了。
他聽見來喜匯報,抬頭望著前方怔了怔,腦子里把老李頭當街喊話,說江家就是貪墨的場景過了一遍。
心硬下來,江知與垂眸,稍作思考,跟來喜說:“去找江玉昭,把這件事交給她�!�
江玉昭是女孩,族親綁定上,比江致高弱。
兩個都算信得過的人,因江致高是男人,兄弟也多,他優(yōu)先考慮江玉昭。
江玉昭之外,他再指派兩個小管事跟著她,聽她安排。
小管事是農(nóng)莊抽調(diào)。農(nóng)莊經(jīng)營到現(xiàn)在,已是鐵板一塊,落戶在那里的人,人心凝聚。相對來說,比縣城里找人培養(yǎng)可靠。
來喜領(lǐng)了差事,叫個人去農(nóng)莊遞信。
江玉昭當天,趕在關(guān)城門之前,就帶著人從農(nóng)莊里過來。
她是農(nóng)莊發(fā)展時,最早入駐的江家族親之一,也是目前唯二留下的人。
年底時,他們頂不住族里壓力,邀江知與一家回去祭祖,被訓(xùn)了一頓。
數(shù)月下來,江玉昭第一次收到醬油坊之外的活。
她很小的時候就女扮男裝,走街串巷當過貨郎。膽子有,也外向。
年輕,腦子活,有想法,也果斷敢做。
路上她就思索起來,到了江府,她就有了完整計劃。
李家賣家仆,可以大肆宣揚。
富貴人家,賣家仆,就是日子過不下去。
牙行買了人,是要再轉(zhuǎn)賣的。
這種宣傳之下,說不準還會把李家賣掉的人拉出來,給大家伙看看。
都說李家要倒,李家在豐州還頂著“巨富”的名頭,外人哪知道李家內(nèi)部空成了什么樣?
這就把消息落實,要多找人,四處說,讓李家百口莫辯。
“但這個計劃的執(zhí)行前提是,李家不會再買人。”江玉昭說。
江知與聽了點頭。
這件事,是給他們姐弟倆試水的合作小事。
能給李家名譽造成打擊,又能讓李家拿出所剩不多的銀兩,撐起體面,再花一筆錢,去買新的家仆。
江知與引導(dǎo)她:“然后呢?如果李家新買家仆呢?”
江玉昭抿唇,她不確定是不是好主意。
她是想,到時,江家再出錢,把那些人買下,有個對比。
李家賣,江家買。
好壞另說,江家比李家富有,就是事實。
農(nóng)莊到處都在擴建,尤其是養(yǎng)殖場。
養(yǎng)殖規(guī)模大了以后,衛(wèi)生很難做。買來的人也有去處。
江知與再問:“還有嗎?”
江玉昭背后流汗。
她看著眼前眉眼柔和的少年郎,已然記不清他們?nèi)ツ晗嘁姇r,江知與繃著臉,強作鎮(zhèn)定,應(yīng)付族親的模樣。
原來人的威嚴,不靠表情就能展露。
江玉昭絞盡腦汁,遲疑道:“讓那些李家舊仆,說李家的壞話?”
江知與搖頭。
此為下策。
那些家仆愛怎么說,他管不著。
江家買來,他們就不能說。
開口了,就成了江家故意抹黑。
江知與要以牙還牙。
他要捧殺李家。
他們家賑災(zāi)時,李家都怎么捧他們家的?烈火烹油,把他們架在火上烤。
江知與說:“捧殺知道嗎?”
江玉昭立刻點頭:“我知道了!”
拿了差事,次日清早,她就忙活開。
兩頭的輿論引導(dǎo),全是她一手主理。
李家賣家仆,李家要倒。
李家清理門戶,李家是豐州首富,李家有全縣最大的油坊,有數(shù)百榨油工,萬畝油料田,李家富有,李家闊氣,李家賣了舊仆,定然要買上等好奴仆!
一般百姓只是當做茶余飯后的談資,兩幫吵起來的人,都是江玉昭請來的。
百姓們在東區(qū),能聽見一幫人有理有據(jù)的說李家為什么要倒了。
去了西區(qū),又能聽見一幫人連說帶舉例,拿的例子還是江家,說李家怎么可能倒。
江家后來居上,靠一個小小油坊,就能翻身,重回頂峰,李家本來就有油坊,還能比江家差?
江玉昭在行動之前,把方案給江知與看過一回。
外頭的百姓信不信,不重要。
輿論這把刀,要插在李家的心窩上。
李家能比江家差嗎?
李玉陽明知有鬼,在兩頭的輿論里,也得押注,賭李家不會輸。
偏偏這段時間,江知與對挖人不熱衷了。
別說他親自許諾,江家任何人,哪怕是個小管事,都沒有再聯(lián)絡(luò)過李家油坊的人。
這給了李玉陽反應(yīng)時間,他買回新家仆,再去油坊給他們做情緒安撫。
為同舟共濟,共度難關(guān),他愿意讓利分紅,往后都是油坊的主家,這是他們自己的事業(yè)。
雞湯再足,也要錢糧穩(wěn)固。
他前腳進油坊,另一輿論遍走豐州。
風(fēng)向急轉(zhuǎn),再次迎來選擇題。
李家果真富有,他家家資豐厚,油坊生意冷淡,還有其他門臉可以掙錢。
又說李家早已空耗,月錢工錢都發(fā)不出來。要不然,家仆怎么會鬧呢?李家肯定會為了保住油坊,把其他鋪面田契都賣掉!
是捧殺,也是明明白白的陽謀。
把李家目前能做的選擇,都擺到明面上。
讓百姓們做見證,看李家究竟選哪一條路。
但凡露怯,就是家資不足,內(nèi)里空虛。
只要硬抗,就是面子功夫,打腫臉充胖子。
李玉陽道行太淺,不懂退讓之道,為名聲,為面子,硬抗了。
能抗下來,再次二選一。
李家不賣鋪面,說明還有錢。那為什么苛待工人,月錢都不發(fā)?
是奸詐摳搜,生意上虧了錢,就從薪資上補回來。
還是他們此番作為,是為了給工人漲薪加酬,賬房沒核對清楚數(shù)目幾何?
外頭還把李家分利給榨油工的事,大肆宣揚,說他們是良心東家。
硬捧,硬夸。能分利的事,榨油工理所應(yīng)當?shù)南M苈鋵嵪聛�。不論誰來問,都是重重點頭:“我們東家說了,是要分利給我們!”
什么時候分呢?
畫餅子,望餅充饑?
算賬這么難嗎?一個月能兌現(xiàn)嗎?
一輪輪的選擇題,讓李玉陽的路越來越窄。
他不到半個月,頭發(fā)都見了白,消瘦一圈,做夢都在喊“李家有錢,李家不會倒”。
金秋蘭心疼,等不及老李頭醒來,就讓李雪芽去江家求情。
李雪芽說到做到,攜夫帶子,去江家道歉賠禮,希望他們能高抬一手。
上一輩的事,江知與不過問。
宋明暉見的她。
地上早鋪了厚地毯,李雪芽一家噗通跪地,框框磕頭,沒傷到自己。
他們抬頭,話語權(quán)在李雪芽。
她看著宋明暉:“我知道我們家有錯,我大哥現(xiàn)在也受報應(yīng)了,他眼看著不行了,幾天沒醒,氣息一日比一日弱。我家五姐兒都給他害了,至今下落不明。家里還有老幼一堆,求你高抬貴手,我們可以搬離豐州!此生不回!”
宋明暉搖頭:“你是外嫁女,李家有誠意,就不會逼著唐家郎君帶著妻女過來�;匕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