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沈欽言適時回頭,給他一個意味深長的笑。
謝星珩:“……”
這不是升官的正確展開方式吧?再怎么也得等他把商務(wù)令做出成績啊。
官場出了新的傳奇人物,謝敬之謝大人,入翰林不足三年,就升調(diào)都察院。
在都察院不足一年,就兼職戶部侍郎。
還沒到戶部點卯過,隔天就入了內(nèi)閣,做了最年輕的輔臣。
不論服氣與否,天恩浩蕩,下朝以后,圍著他恭賀的人硬控他半個時辰。
他下朝,連家都沒顧上回,先去都察院。
沈欽言笑瞇瞇望著他:“你無政績,也無功勛,這樣子升職于理不合。從今天開始,我要彈劾你了�!�
都察院的人都樂呵呵的:“謝大人見諒,這不能怪我等�!�
活生生的彈劾圣體,每天一彈劾,降職扣薪遠(yuǎn)離我。
謝星珩:“……”
他跟著沈欽言去值房。
沈欽言有單獨的值房,大大的,空空的,他不愛來,就愛跟其他御史們湊一窩。
因他護(hù)犢子,又切實的愿意提拔人,下官們跟他相處不錯。
這會兒來值房,沈欽言走走轉(zhuǎn)轉(zhuǎn),似乎不太習(xí)慣,坐都沒坐,讓謝星珩有話直說。
謝星珩向沈欽言討要“貶官之法”。
沈欽言言傳身教:“簡單,貪污就夠了。我試過,很有效。向坤也試過,你親自參與的�!�
謝星珩急了:“師叔,我被捧得這般高,我怕摔死,你幫幫我�!�
沈欽言已經(jīng)提點過他了。
“你無政績,也無功勛,自然地位不穩(wěn)。爬都爬上來了,你甘心下去?那你科舉入仕做什么?”
謝星珩是想出人頭地,做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一品大臣。
可他沒有想過是這種升官速度,也沒想過是這種可笑的升官方式。
他想到兩次升官前,沈欽言的陰陽怪氣。感覺這位師叔著實老辣,這么離譜的事,都在他的算計里。
謝星珩問:“師叔,我現(xiàn)在再寫幾封彈劾奏折,還能繼續(xù)升官嗎?”
沈欽言點頭:“看你彈劾誰�!�
如果是林庚,或者是廣平王,讓他官居一品又何妨?大不了以后慢慢革除實權(quán),讓他空有官位,做個無權(quán)無職的吉祥物。
要是林庚手下的重要成員,根據(jù)情況。往上再升一升,比如讓他再回翰林院鍍個金,封個大學(xué)士什么的,入閣的資歷就穩(wěn)了。
若是繼續(xù)彈劾各地貪官,那他就是找死。也不顧家族親人的安危。
各地貪官是什么人?都是皇帝的“賢臣”。
這些人就算要死,也不該死在這個時候,為謝星珩鋪路。
沈欽言往門口走去,只留一句:“莫辜負(fù)圣意�!�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不要圣寵,那就嚴(yán)罰。
前路擺在面前,讓他自己選。
謝星珩目送他走遠(yuǎn),獨自在大而空曠的值房里待了會。
他繞到主桌后面坐下,桌上有沈欽言寫的字。
不知哪天寫下的,院里打掃的小吏不敢動桌上紙張,都已生塵。
塵埃之下,只有八個字:人心似水,民動如煙。
謝星珩定定看著紙上的字跡,感覺他在官場,至少跟沈欽言比起來,嫩得可以掐出水。
太嫩了。
早在這件事之前,沈欽言就全算到了。
謝星珩閉目凝神,沒碰這張紙,就當(dāng)沒有看見。他出了值房,又厚起臉皮,去找沈欽言教教他。
內(nèi)閣都是老狐貍,他這么嫩的新晉大臣,暫時別打高端局了。
沈欽言有一個提點,不知道謝星珩愿不愿意聽。
謝星珩愿聞其詳。
沈欽言說:“你去拍霍鈞的馬屁,別管他變臉不變臉,訓(xùn)斥不訓(xùn)斥,你油鹽不進(jìn),你見了他就拍。拍到馬腿上也拍,死命拍。這一計,可保你在內(nèi)閣安穩(wěn)�!�
謝星珩在心里簡寫:沈欽言喜歡被人頂嘴;皇帝喜歡挨罵;霍鈞喜歡夸夸。
“好的,師叔�!�
謝星珩投其所好,問道:“你怎么知道的?你拍過?”
沈欽言點頭:“他臉皮薄,經(jīng)不住夸�!�
謝星珩:“……”
你可真是經(jīng)驗豐富。
謝星珩想到霍鈞那個老態(tài)龍鐘的樣子,為求保險,悄悄找霍叔玉打聽。
霍叔玉很疑惑:“我爹,臉皮薄?愛聽夸贊?”
謝星珩慫恿他回家試試。
“你是他親兒子,你去試試沒關(guān)系,但要換了我,我仕途就完了�!�
霍叔玉:“……”
前陣子讓他跟老父親撒嬌,今天讓他拍老父親彩虹屁。他的老父親做了什么孽,被謝星珩盯上了。
謝星珩遞給他一張紙,上面都是溜須拍馬的話。
“我知道你是讀書人,一輩子沒干過這種事,我都幫你寫好了,你有過目不忘的本事,看一遍就能張口說,只有幾句話,小意思!”
霍叔玉:“……”
他剛剛是不是被謝星珩拍馬屁了?
先捧他的人品,再夸他的本事,然后肯定他的才能。
霍叔玉低頭看看紙上的話。
還好,都是這個水平的,可以一試。
第167章
父子
霍叔玉回家吃過飯,在院里踱步,將要說的話回憶數(shù)遍,然后去敲他父親的門。
霍鈞年老眼花,但每日必讀書。年齡越長,讀書時間越長。
他的腦子像一個巨大的活體書庫,能從天子的言語里,即時找到出處,以此體悟圣意。
家中兩個哥哥在他的耳濡目染之下,也有每日看書的習(xí)慣。只有霍叔玉,因在翰林院任職,書都看夠了,下值回家,從不翻書。
他在書房外邊候了會兒,屋里沒回音,他好耐心,又叩門等信。
七次過后,書房里才有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
“進(jìn)來。”
霍叔玉進(jìn)門,還沒開口,就被霍鈞截住了話頭。
“若為你那好友來,那便不必說了。能保住他的,只有他對皇上的衷心�!�
霍叔玉滿腹拍須溜馬的話都堵住了,他望著霍鈞臉上雜亂無律的皺紋,想到謝星珩的話,很不可思議,試探著問:“爹,聽說你愛聽別人夸贊?”
霍鈞抬眸,沒為此動怒,反頗感有趣:“沈大人說的?”
能被霍鈞稱一句沈大人,滿朝文武,也就一個沈欽言。
霍叔玉點頭。
“應(yīng)該是他。”
霍鈞搖頭,話不達(dá)意:“人總要有個缺點,叫人鉆空子�!�
霍叔玉聽出弦外之音了。
他爹真的愛聽夸贊。
霍叔玉小夸了一句:“父親英名,兒子受教。”
霍鈞定定看他,不知是被小兒子的拍馬屁水平逗笑了,還是被他夸笑了。
總之這位常年古井無波的首輔大人,唇角微微揚(yáng)起,輕輕笑了聲。
“我會把你調(diào)任到都察院。你要走這條路,只這個水平,是沒法在官場混開的。”
以后,沒有首輔爹給他撐腰了。送他去都察院,叫沈欽言教一教。
作為回報,霍鈞不會為難謝星珩。
霍叔玉向他請教:“沈大人為什么對謝敬之那么好?非親非故的。投緣嗎?”
霍鈞起身,收拾桌案�;羰逵襁^來幫他,鍥而不舍,又追問了一句。
他這點跟他兩個兄長完全不同,他一點都不怕霍鈞。
霍鈞撒手,雙手背在身后,看兒子給他收拾桌案,又聽一句沒水平的墨寶夸贊,嘴巴嚴(yán)緊,一字不漏。
-
沈家。
晚飯時間,書童墨塵帶著謝星珩準(zhǔn)備的食盒,以及一封信件,送來沈家。
他是沈欽言調(diào)給謝星珩用的書童,本職之外,還會負(fù)責(zé)送信、送東西,在兩府之間往來。
食盒里都是些家常小菜,另有一大盆滋養(yǎng)湯羹。
謝星珩這兩年送食盒的頻率高了,大概是一周兩次,一次營養(yǎng)湯,一次食療煲。
偶爾有信件,但信里寫的都是些無關(guān)緊要的事,看不看都無所謂。真有要緊事,謝星珩會直接上門。
這個食盒,更像是晚輩對長輩的關(guān)心。
又或者是聰明人之間的默契。
趙管家熟練接過食盒,把家仆都撤出主院,親自布菜。
他準(zhǔn)備了兩副碗筷。在江府做書童的墨塵,沒人招呼,自然就坐下了,與沈欽言同桌共食。
他去江府時,剛過十歲。今年十六了。
樣貌長開,眉眼間有三分像沈欽言,但臉型更加柔和。一個男子,長了一張標(biāo)準(zhǔn)的鵝蛋臉。
外貌過于柔和,作為書童,又太過貌美。
他陪沈欽言吃著飯,期間沒多的言語。
沈欽言似乎沒胃口,沒吃兩口就放下筷子,等墨塵吃完,他問:“你想見你娘嗎?”
墨塵頓了下,沒言語,自顧端茶漱口。
沈欽言說快了。
墨塵沒明白:“謝大人都升官了�!�
還是入閣的輔臣,更不能隨意離京。
沈欽言表情略有譏嘲:“這世上有什么是長久的?”
墨塵依然不懂。
沈欽言不解釋,只說:“你無須與他共患難,讓你走,你就走�!�
墨塵問:“如果我想賭前程呢?”
沈欽言表情不變:“你連謝敬之的困局都看不明白,入場下注,就是一個死字�!�
墨塵沒吭聲,看唇角抿起的弧度,分明是犯倔。
沈欽言心硬如鐵:“跟你娘團(tuán)聚、下地獄的前程,你只能選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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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府。
常夫人擺了三桌家宴,宴后常如玉叫幾個孩子去武器庫,選一件心儀的兵器,也看看鎧甲的樣式。
“鎧甲樣式選定就不能改了�!�
擺在武器庫的兵器有兩種,一種是遍身刀口血跡的舊兵器,它們與斑駁的舊鎧甲配套。
一種是同款的新兵器。
鎧甲沒有新的,在祖輩用過的樣式里選,再根據(jù)各人的體型定做。
常家小輩里,只有常如玉的長子、幼子有鎧甲。余下都是其他兄弟家的。
過慣了和平日子,各房都忘了祖訓(xùn),一年年的拖延,舍不得送孩子去戰(zhàn)場,也舍不得讓他們平時多習(xí)武。一個個的,啃啃兵書就算交差。
常如玉對他們沒有大指望,只跟他們說:“我們常家世代武將,這回兵演把你們帶上,你們別叫屈喊冤,也別找借口不去。
“我不要你們的命,也不要你們的血,但我要你們記住戰(zhàn)場殘酷。你們不想死,不想后輩子孫埋于戰(zhàn)土,就都爭氣點。文不成,武不就,不是我常家男兒�!�
他側(cè)身讓步,讓這些小輩們進(jìn)屋挑選。
武器庫的三面墻壁上,掛著常家武將們的畫像。
有一副鎧甲后邊沒有畫像,鎧甲也沒有那么多的斑駁血跡和砍刺痕跡。
那是常如玉的鎧甲,等他百年之后,也會將畫像掛在這里。如先輩一樣,看著家族后輩,來選鎧甲武器,護(hù)大啟江山。
他的長子領(lǐng)頭點香,做了示范。
選中哪一副鎧甲,就給哪位先祖上香。
請英靈,回我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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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江府。
一家人吃過晚飯,江知與被庭哥兒叫到屋里說悄悄話。
他有心事想跟爹爹說。
江知與看他小臉板著,便也有嚴(yán)肅認(rèn)真樣。
庭哥兒跟江知與說:“爹爹,我感覺父親不如以前喜歡我……”
他鼓足了莫大的勇氣,隨著字詞增多,眼睛里的水汽也愈發(fā)濃厚。話落,還有眼淚珠子跟著掉。
江知與心里揪著發(fā)緊,他蹲在庭哥兒面前,給他擦擦臉,又抱抱他,然后望著他眼睛說:“你爹是怕你以后被人欺負(fù)�!�
家中兩個小寶長到這么大,所見委屈無非是家中摩擦的小事,或者是讀書時挨了訓(xùn)斥,跟好友有點小誤會,兄弟之間有點爭執(zhí)。
庭哥兒吸吸鼻子,問:“像謝川哥哥一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