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這個東西,在戰(zhàn)事開始后,可以由暗轉明,大肆宣揚、組織,鼓動民眾。
這必然會遭到抓捕。如果有了民眾基礎,就可以參考游擊戰(zhàn),百姓們會幫忙的。
劉進賢粗略看過,抬頭看一眼謝星珩,被內容勾動,低頭細細詳看。
劉進賢表現(xiàn)出來的性格很粗獷,但他真真實實是進士出身。
不過是在海城待了十余年,性格被磨礪成了這樣。
他看完謝星珩寫的東西,對謝星珩貶官一事很不理解。
“我以為你是個不會說話的直臣�!�
會攻心,又哪能不會算計人心?
或許這次貶官,是故意為之。
謝星珩讓他記下來,然后把東西送出海城。
“讓別地也動起來�!�
劉進賢提醒他:“各地大人都想著爭功,不一定會聽你的�!�
謝星珩知道。
所以他對成功率不抱希望,只能說盡力為之。
而且他不會搶功,執(zhí)行才是最難的,他貿然摘果子,會成為眾矢之的。
從皇帝黨的眼中釘,變成林庚一黨的眼中釘。那他還怎么謀求前程?拜到賢王門下?
可去他的。
賢王看起來就是短命鬼,拉出來擋箭罷了。
他放手一搏,氣勢如虹,還能真翻天了?
他說不爭功,劉進賢才說可以一試。
謝星珩又問劉進賢:“我想看更多的鹽務卷宗,你能給我弄到家里來嗎?”
他在賬務上的本事,沒有江知與厲害。鹽務他是來海城才粗淺接觸,也不如江知與了解多。
卷宗拿到,主要是給江知與看。不指望能從中看出端倪,擴擴眼界也是好的。
劉進賢點頭:“沒問題,文書房一般人不去,我一箱一箱的給你拿出來�!�
這件事說完,謝星珩就說嵐哥兒的事。
他希望劉進賢在這件事上盡十二分的力。
“我夫郎跟世子妃是自幼一起長大的交情,兩家結了干親。嵐哥兒還得叫世子爺一聲干爹�!�
劉進賢:“……我還說認個干親,省事�!�
這下不敢高攀了,干親認下,他跟林庚成兄弟了。
他想了想:“這樣,我明天跟我兄弟說一聲,改天咱們去鹽課司坐坐�!�
鹽課司是海城最牛的部門,巡撫都要給面子。
去鹽課司,順便把鹽幫勢力培養(yǎng)的人選定下。
他們要從民間選人,會塞幾個人去煽動,但更多的,還得是百姓們認識的人,尤其是這批人集結成反抗勢力以后,得是從百姓里選出來的人領導,才能說服群眾跟隨。
鹽課司的人跟鹽戶灶戶接觸多,哪家漢子血性,有能耐,他們會有印象。到時就從這里入手。
謝星珩皺眉:“要在鹽課司定下?”
會不會太明目張膽了點?
劉進賢哈哈笑道:“海城嘛,路子要野一點�!�
越是野路子,越是出其不意,越能成事。
他看謝星珩還在皺眉,便悄聲跟他說:“我到時會引導話題,只說你對鹽務感興趣,會引些人說收鹽趣事。這會涉及很多人。你且聽著,到時給我列名單,我會讓人去接觸,煽動�?茨艹墒聨讉�!�
這還差不多。
謝星珩眉頭舒展,對劉進賢露出看“老狐貍”的笑容。
粗中有細,這般人,可以合作。
第177章
當皇商
劉進賢辦事效率很高,隔天,就讓人給謝星珩送來一抬海鮮。
其中一箱是時令海鮮,另一箱是鹽務卷宗。
江知與叫來安家兄弟一起看。
安家兄弟熟知鹽務,經(jīng)驗豐富,但識字不多,他倆作陪,主要是給江知與解惑,讓他更快吸收這些信息。
謝星珩不想給他壓力,讓他隨便看看就行。
“不用執(zhí)著挑出錯處,沒有錯處,還能做局,只要有貪戀,不愁撈不著大魚�!�
江知與只說好:“我先看看�!�
謝星珩下值后,會搭著看看,但他看的東西相對簡略,基本都是江知與記的筆記。
他們夫夫倆寫筆記有個特點,最初在隨身本上,生怕別人看不懂,感覺重要的東西都詳寫。
現(xiàn)在慢慢失去了最初的耐心,為求效率,很多都是簡要的字詞標記。
謝星珩有的能看懂,有的看不懂。
他有不懂的,順嘴問一句,江知與能講出好多。
嵐哥兒搭著聽,往本子上看一眼,想起來他現(xiàn)在寫得細致的“社交本”,眼睛微微瞪大。
他寫的東西,是不是太多了點?難怪父親說,重要的東西要靠腦子記下來。
鹽務的事,嵐哥兒不問,全當故事聽。
謝星珩說到重點部分,就使喚他去吹吹笛子,在這個背景音里,繼續(xù)聊。
小孩子聽不見,“耳報神”也聽不見。
轉眼到了去鹽課司的日子,謝星珩上值期間被劉進賢喊走,理由很冠冕堂皇,說鹽課司的人,有鹽稅賬務需要跟清吏司對對。
清吏司不能指派人去,他們叫去的人,鹽課司的人不會給面子。
謝星珩搭上了劉進賢的關系,輕易跟鹽課司的聯(lián)絡上,讓清吏司的職官們心情各異。
人還沒出門,一路碰見的人都對謝星珩笑瞇瞇的,很是客氣,全無剛上任時的擠兌。
劉進賢似乎只針對高大人,與其他官員的關系都不錯,一路走一路跟人打招呼,笑聲如雷。
謝星珩適應性很快,既然要走動,那就拿出社交悍匪的身份來,也大大方方跟人說話。
他倆出了清吏司,部里的人才面面相覷,都說:“謝大人變了啊�!�
文世昌哼了聲:“攀上了鹽課司,眼看著有了靠山,能不變嗎?”
他說完,去上官值房,找高大人,叭叭說了很多謝星珩的壞話,讓高大人聽得神清氣爽。
文世昌提議:“他既然喜歡鹽務,那我們就讓他去做鹽務。劉進賢再教,還能一下子讓他熟悉了不成?非叫他去吃吃苦頭,好讓他知道厲害,明白咱們清吏司的老大是誰�!�
高大人思忖一番,點頭同意。
鹽務復雜繁重,純看卷宗,聽人講解,只能學點皮毛。多少官員來到海城三五年,才知道一點點的內幕。
沒有人帶著玩,永遠都入不了局,只能看那些明知道有問題,但又找不出問題的卷宗、賬目。
有劉進賢帶著又怎樣?謝敬之是戶部的人,是要跟鹽課司爭鹽稅的人。
鹽課司能把白花花的銀子往外推?劉進賢能把到手的政績拱手相讓,讓謝敬之摘桃桃?
讓謝敬之去做鹽務,說不準還能跟劉進賢產(chǎn)生利益沖突,讓他們的關系自然崩盤。
高大人笑瞇瞇,夸了文世昌兩句,又貌似不經(jīng)意的說道:“聽說你家小哥兒很愛去江家玩?”
文世昌表情僵了下,苦笑道:“我家那贅婿傲氣,這謝大人不也是贅婿嗎?對夫郎服服帖帖的……”
他家孩子去找江夫郎取經(jīng),有什么問題?
男人官場上的事,跟夫郎之間的交往沒關系。
高大人聞言,寬慰了他兩句:“你讓你家哥婿跟謝大人學著點,才是個舉人,傲什么傲?”
文世昌只是應好。
出了門,就去整理文書相關的東西,一樣樣清理好,叫人搬到謝星珩的辦公桌上。
等他回來,讓他慢慢看。
另一頭,謝星珩跟著劉進賢去了鹽課司。
鹽課司的衙門很大,三進的格局,比普通五進的宅院都大。
側面廂房一格格的敞開,里面都是忙碌的官吏。
他們手上或是拿著算盤,或是拿著毛筆,基本都是圍著中間的圓桌坐著,少有單獨辦公的。
劉進賢給他介紹:“鹽引的數(shù)量要計算,又根據(jù)當年的鹽價,需要再計算鹽稅。每一份鹽引的價格,都是算過鹽稅的,鹽商來領鹽引,就能去拿鹽。但每個鹽商的鹽引數(shù)額不同,這都需要計算�!�
而鹽引的數(shù)額,通常也跟鹽商的打點有關系。
打點到位,鹽引的數(shù)額就大。
謝星珩已經(jīng)了解到,這份鹽引之外,還有官員的“私鹽”夾雜,打點的銀子,也能算作官員官鹽私賣的收益。
明賬無錯,私賬就是個人心里的本本,輕易捉不到。
商人只需交付最終費用,銀子交上來,過了二門,又需要詳算。
將鹽價和鹽稅分開,鹽稅交給朝廷,鹽價所需,就是海城鹽場的開支消耗。
另外,官鹽也有直銷點。這處無需鹽引,所有收入都進國庫。
這些賬目,在鹽課司是沒有異議的。
所有的貪污,都是私下進行,不上明賬。
走過兩道門,就進入了鹽課司的核心區(qū)域。
這里是鹽課司職官們的辦公之所,劉進賢到了這里,都夾著尾巴做人,說話音量都低了。
謝星珩左右看看,發(fā)現(xiàn)海城的鹽課司,比京城的戶部都氣派。
衙門又大又敞亮,各處門房涂紅鑲金,屋檐更有幾分仿造宮廷樣式。所見桌椅,都是上好紅木,連院內的花盆,都是官窯出品的上等瓷器。
不愧是國稅支柱之所,著實顯貴。
地方鹽課司最高職官是鹽課司提舉,從五品的官員,算起來比謝星珩矮一頭,但真碰面,謝星珩要客客氣氣的。
今天過來,是打著感興趣的名義,過來交友的。
在百年之前,糖也是國稅的支柱產(chǎn)業(yè)。跟鹽一樣,好運輸,易壟斷,價貴稅高。
但和鹽不一樣的是,糖不是百姓的必需物品,隨著發(fā)展,糖逐漸開放,到現(xiàn)在遍地是私營糖業(yè),唯有鹽,一直牢牢捏在朝廷手里。
每逢國庫周轉不靈,就要在鹽務上琢磨。
他們一行人去茶室坐,從糖聊到鹽,從鹽聊到制鹽源頭的人。
劉進賢再引導幾句,話題自然聊到各鹽場的刺頭們。
能被鹽課司職官熟悉的刺頭,才是他們本次的主要目標。
這批人煽動之后,再根據(jù)下屬官吏的反饋,去尋摸小刺頭,讓他們結成同盟。
這件事急不得,謝星珩列出名單,等劉進賢詳細打聽過,又做了一番篩選,初次只選了三個人進行煽動。
余下的人或是淘汰,或是挪后。
他們要徐徐圖之。
煽動開始時,輿論也隨之散布到民間,讓他們身邊的環(huán)境發(fā)生變化。
內部有生存需求和生存壓力,外部有環(huán)境誘導。只等鹽價上調,稅務上漲,就會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們集結與否,是朝廷的選擇。
文世昌助攻,讓謝星珩短暫的拿到了主理鹽務的權利。比不得鹽課司的權利,但過遠遠見幾個人,輕而易舉。
這是謝星珩來到海城以后,第一次去鹽場巡視。
沿海而建的曬場,早早迎來了燥熱的夏季。
空氣里的咸腥加倍,在這里,一眼看去,只有人、鹽、灶。
白花花的鹽田里,來來往往穿梭著黝黑的人。
排列有序的灶臺,升起一股股灰色的煙。
肥頭大耳的官吏,管理著瘦骨嶙峋、衣不遮體的百姓。
他們很多人,連雙像樣的鞋子都沒有,赤腳在地上行走。
沿海而居的百姓,漁民數(shù)量比鹽戶少,他們家家戶戶都要制鹽,每家都有定額的數(shù)量。交不出來鹽要罰,私自加灶多制鹽,也要罰。
這是灰白的世界,與這個城市的繁華完全相反。
海城最大的義莊,就設立在沿海區(qū)域。
這里的棺材現(xiàn)做現(xiàn)賣,連帶賣草席與火葬服務。
從鹽場出來,沒走多遠,才繞過兩條街,經(jīng)過幾處民房,謝星珩就看見了義莊。
火葬的價位,都要一兩二錢。
若是自己背來柴火,帶只瓦罐裝骨灰,可以便宜二錢。
百姓們通常選擇出錢。
因為他們還要制鹽,柴火是必須品。
連年制鹽,他們撿柴砍柴都難,換算過來,用義莊的柴火,還便宜一些。
他們還可以跟別人家合燒,更省一些。只是分裝骨灰時,要仔細點。
謝星珩站在義莊外,還沒進去,就聽見好些孩子在撕心裂肺的哭,也有很多少年人磕頭求人買。更有眾多婦人夫郎跪在男人尸體面前,滿臉麻木,插標等人來買。
這般人間煉獄的場面,竟真的有人拿著一吊吊的銅板,游走在里面,一個個捏著或大或小的人的下巴,讓人拿水潑他們臉,看著樣貌,精挑細選。
謝星珩眸光含怒,跟著他出來的安家兄弟在他旁邊低聲勸道:“大人,我們不能久留,這附近很多眼線�!�
安家兄弟出自鹽幫,底層百姓有多苦,他們再清楚不過。
當年若不是宋威買了他們兄弟,他們恐怕早已白骨化土,不在人世了。
這些場面,他們見過,也深知內幕。這不是他們能碰的,也不是他們幫扶得過來的。
哪怕后來鹽幫壯大,他們吸納了很多兄弟,也借著勢力,買了很多孤苦孩童,依然無法阻止這件事。
他們太弱小了。
謝星珩閉閉眼。
他讓安家兄弟過去問價。
看不見的,他管不過來。
看得見的,救一人算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