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到底是哪處佛鄉(xiāng)在援助合歡宮？
慕道瑛緊緊抿唇，終于感覺到深深的不安。
這無垢老母與其合歡宮之間的謎團(tuán)。仙盟如今錯綜復(fù)雜，波詭云譎的局勢，令他感到憂心。
可無垢老母明顯不打算解釋天邊噴涌的佛光到底是何緣由。
她赤著一雙雪白的腳，足不沾地，翩然近到戚湄身前。
事已至此，戚湄終于知曉大勢已去，無力地癱倒在地。
“師妹。還跟我爭嗎？”
戚湄咬牙，恨恨看她一眼：“爭？！我只是拿回我應(yīng)得的！”
“無垢，你心知肚明，是你篡改了師父的遺詔！宮主原本是我！”戚湄大聲叫道，“是我！”
“老母——”一旁觀戰(zhàn)的程洵，不禁往前一步，擔(dān)心地看了無垢老母一眼。
劉巧娥目不斜視，抬起一只手，示意他退下。
程洵目現(xiàn)憂郁，還是未曾頂撞，乖覺地退到了一邊。換來陳玉柔寬慰的一眼。
程洵回以一個苦笑。
“師妹，成者王，敗者寇，我看你是瘋了。當(dāng)然，自古篡逆者自然都要給自己胡謅個貌似站得住腳的理由，來誆騙他人同自己一同舉事的。
“若非心虛，又怎會反反復(fù)復(fù)，強(qiáng)調(diào)自己才是正統(tǒng)？”
“戚副掌結(jié)黨營私，圖謀不軌，陰謀敗露之后，顯然已經(jīng)瘋了�！眲⑶啥鹈嫔蛔兊厥栈厣碜樱叩脚_前，下了出關(guān)之后的第一道命令，“著令收押，其余同黨，一律按助紂為虐論處�！�
陳玉柔的動作很快，會同二老爺，三娘娘，很快便一一安排下去。
跟隨戚湄、羅隱仙一同舉事的幾位真人，此時也早已放棄了抵抗，被一并關(guān)押了下去。
而今，場上唯一所剩之人便是那深坑中的韓云澈。
山風(fēng)呼嘯而過，幾萬人的廣場中央，竟無一人敢發(fā)出聲音。
只有白夢離跪在韓云澈身邊哭泣不止。
風(fēng)聲中只傳來女人嗚嗚的哭泣，涼得令人心驚。
“老母。”韓云澈虛弱地呼喚。
第19章
她并不想了解他背后到底有多少恥辱多少痛苦
劉巧娥一言不發(fā)地，沉默俯視著昔日這位枕邊人，雙眼平靜無波，猶如在看裙角下的一粒埃塵。
韓云澈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無數(shù)個同床共枕的日日夜夜，旁人都以為他受盡寵愛，而他也有些忘乎所以了，竟認(rèn)為自己能以情算計(jì)這個冷酷無情的女人。
大名鼎鼎的無垢老母，又豈是自己這等無名小卒可以掌握的？
韓云澈自知死期將近。微微偏頭看了眼身邊哭泣的戀人。只求劉巧娥能放白夢離一條性命�！敖袢罩�，皆為我一人糊涂，與夢娘無關(guān)，還求老母放過夢娘性命�！�
劉巧娥隔了好一會兒，才終于開了口，語氣淡淡，有些置身事外的冷漠：“為什么？”
韓云澈一愣。
白夢離悲憤道：“為什么？！韓郎迫于你的淫威，委身于你，這幾年來又受盡多少苦楚!”
“夢娘！”韓云澈眼里頓時浮現(xiàn)出屈辱，痛苦之色，“別說了！為救你性命，這是我心甘情愿！”
白夢離：“我偏要說！這幾年下來，我苦苦忍耐，忍受這你們這些人的荒淫無度，忍受你們的威逼利誘，忍受你們的腌臜手段，也要留在這里，僅僅只是為了能遠(yuǎn)遠(yuǎn)地多瞧上韓郎一眼罷了�！�
韓云澈眼里也忍不住涌出熱淚來。
劉巧娥卻不置可否：“當(dāng)初是你們跟我立下的約定，我并未脅迫你二人。”
白夢離：“但你從未說過讓韓郎跟著你是——是為了做你的——”
另一邊，慕道瑛終于從雙方的只言片語中，大致拼湊出事情的來龍去脈。
這其實(shí)是個再老套不過的故事。
韓云澈、白夢離，本青梅竹馬，情投意合。
兩人出身高貴，門第相當(dāng)，父母也一早為其許下婚約。
訂婚之后，兩人更是常常結(jié)伴同行，一路鋤強(qiáng)扶弱，行俠仗義，砥礪道心。
或許是因?yàn)槟晟贇馐�，行事難免有些疏漏，一日，某某地出現(xiàn)一只妖獸作亂。
二人匆匆趕去，一番苦戰(zhàn)之后，妖獸雖然被降服，白夢離卻也身受重傷，命懸一線。
在這最要緊的關(guān)頭，無垢老母恰巧出現(xiàn)在此地。
韓云澈的年輕俊美，令無垢老母一見傾心。
接下來的一切，便可想而知了。
無垢老母幫韓云澈救助白夢離，代價是，他必須要跟她回合歡宮。
白夢離醒來之后，愛人早已不見蹤影，唯身邊留書一封，內(nèi)心痛苦可想而知。
百般煎熬之下，終于下定決心舍棄本來姓名，化名為“白夢離”，追隨韓云澈拜入了這個自己最痛恨，鄙薄的魔窟淫窩。
韓云澈閉了眼。
這幾年來逢場作戲，而今，人之將死，他終于不必，也不愿再多看劉巧娥一眼。
“在下當(dāng)日的確曾許下過‘愿做牛做馬’的諾言�！�
可他沒想到，隨之到來的是怎樣一個噩夢。
他被打罵，被逼迫，被送上了這個女魔的床榻，被迫——
一想到此，韓云澈便不由渾身顫抖，咬緊了牙關(guān)。
被迫伺候一個自己并不愛的女人。
多少個逢場作戲，擔(dān)驚受怕，如娼妓一般賣笑取媚的日夜。
韓云澈只覺自己的靈魂連同身體也被出賣了。
而這對于出生世家，孤傲清高韓云澈而言又是何等恥辱。
當(dāng)戚湄找上他時，他不假思索，一口便答應(yīng)了參與針對無垢的這場背叛。
他不后悔今日所作所為，只恨自己沒能親手?jǐn)嗨瓦@女魔性命，只怕牽連了夢娘性命。
“成王敗寇，愿賭服輸�！表n云澈閉上眼，不敢去看愛人的雙眼，鬢角淌下兩行熱淚來，“要?dú)⒁獎�，悉聽尊便，只這一切與夢娘無關(guān)，還望老母，看在這一千多個日夜的份上，饒她一條性命�！�
白夢離心仿佛被刀鑿斧劈一般，活生生裂開了兩半。
伏在愛人垂死的身軀之上痛哭不止，“你求她做什么，咱們敢作敢當(dāng)，今日我便跟你一起死在這里，也沒什么好怕的�！�
兩人之情深義重，就連在場見慣了風(fēng)月的合歡宗子弟都不由動容。
慕道瑛也感到不忍。
劉巧娥卻陰晴不定地冷眼睨著這一對亡命鴛鴦，“好。你想死，我自當(dāng)成全你！”
竟不顧昔日同床共枕之舊情，翻手一掌便擊向韓云澈天靈。
韓云澈身受重傷，毫無防備，以白夢離修為哪里又?jǐn)r得住她，只能眼睜睜看著情郎被她當(dāng)場拍死。
剎那間，白夢離眼前天旋地轉(zhuǎn)，悲憤過了度，面上血色盡褪，眼看就要?dú)饨^，追隨而去。
劉巧娥緊接著便拍出了第二掌。
只是這第二掌，直將人拍暈了事，并未要了她的性命。
如今，劉巧娥可算明白自己對白夢離那無緣無故的厭惡到底從何而來了。
沒有女人會喜歡另一個覬覦自己男人的女人。再說這女人還是出自云山宋氏！
縱使劉巧娥對韓云澈不過一時新鮮，并無多少情意。
縱使，這男人是她從別的女人身邊“搶來”的。
她都不在乎。
只要她每次來到韓云澈的寢宮，男人總要笑臉相迎，溫柔伺候，她并不想了解他背后到底有多少恥辱多少痛苦。
她救人，他賣身，兩訖的交易，她自認(rèn)也算磊落。至于白夢離，她到底沒有親自對她動手。分身的這幾年來，即便相看兩生厭，也算有幾分厭惡之情，放她一條生路不過動動手指的功夫。
如此一來，眼下這一場亂局便算盡了了。
無垢老母甫一出關(guān)，便殺傷了數(shù)條人命，造成眼下這個令人噤若寒蟬的局面。
合歡大典畢竟是合歡宮中意義不凡的盛會。無垢老母轉(zhuǎn)頭命令陳玉柔繼續(xù)主持大會，自己則縱一道流光，轉(zhuǎn)瞬沒入遠(yuǎn)處的合歡宮主峰浮花殿內(nèi)。
隨著無垢老母回到主宮，人群中的劉巧娥腳一頓地，也緊隨其后，消失在了天際。
昔日空蕩蕩的主殿，今日終于迎來它的主人。
四面門扇洞開，帷幔冷吹，金磚墁就的地面堅(jiān)硬冷清。
慕道瑛被劉巧娥置于袖中，一路帶回了主殿。甫一落地，他便被她從袖口擲了出來，雙膝重重跌磕在了光可鑒人的大塊金磚前。
遍體鱗傷又被砸在地面上的滋味并不好受，慕道瑛伶仃手腕緩緩撐住地面，強(qiáng)支起半個身子，觀察著眼前這個女人。
……劉巧娥跟無垢老母是何關(guān)系？
他心念急轉(zhuǎn)了半圈，下一秒，卻看到了令自己驚訝到以至于畢生都難以忘記的一幕。
劉巧娥的身形竟化一道流光，轉(zhuǎn)瞬沒入了無垢老母的體內(nèi)！
無垢老母，不，或者說“劉巧娥”，這才足不沾地“走”了過來。
她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這個匍匐在地上的青年道子。
慕道瑛抬眼，修鼻深目，眸色深邃如淵，波瀾不驚。
他這才驚覺，劉巧娥其實(shí)有著跟無垢老母如出一轍的氣質(zhì)。
瘦冷，陰沉。
他想得太入神，以至于并未注意到他的目光停留在劉巧娥身上的時間已經(jīng)太長。
直到突如其來的一巴掌足打得慕道瑛側(cè)過頭去，唇角淌下一縷血沫來。
劉巧娥厲喝道：“放肆！誰準(zhǔn)你看我的！”
第20章
你表字寧瑕不是？
出乎意料地是，
慕道瑛竟未移開視線。
劉巧娥一掌扇得他整個人都晃了晃。下一秒，竟又挺直了身子，平靜的，
直勾勾地回望了過去。
慕道瑛看著她，
宛如第一次認(rèn)識她一般。
同劉巧娥目下的心境一般，
慕道瑛的心情也十分復(fù)雜。
劉巧娥竟然便是無垢老母——他心里說不上來是驚訝更多一點(diǎn)，
還是被欺騙的失望，
憤怒更多一點(diǎn)。
他視線猶如火舌一般燎痛了劉巧娥的肌膚。
她對他的一切都太敏感。
這讓她感覺很不適應(yīng)。
像是被冒犯，甚至被羞辱。
劉巧娥惱羞成怒，又一掌揮了過去，
“再看，信不信我將你這一對眼珠子挖出來！”
慕道瑛聞言，濃密的眼睫動了動，
睫扇下兩道清凌凌的視線，又直直地迎了上去。
淡淡道，“瑛這一雙眼珠竟未識得真佛，留著也是無用。”
劉巧娥勃然大怒。
她哪里聽不出慕道瑛言語中的譏諷之意。
這個男人貌似柔善若水，竟然如此惡劣！
可惡！
劉巧娥面上強(qiáng)提出個冷笑，
“怎么？想不到我竟是無垢嗎？”
慕道瑛仍是淡淡：“瑛又怎敢將身邊合歡宮女侍肖想成老母？”
“啪！”
又一巴掌落在他左臉。
劉巧娥怒喝：“放肆！”
伶牙俐齒，好毒一張嘴，這人根本就不老實(shí)！
慕道瑛緩緩地抿緊了唇，執(zhí)拗地重又盯緊了劉巧娥。
對上這雙清潤漆黑的眸子，劉巧娥心頭一跳，
忍不住伸出一雙微涼的手抬起慕道瑛下頜。
“你難道就沒什么想說的？”
“你是怪我——”她莫名頓了頓，“騙了你？”
“還是不滿我剛剛處置了韓云澈跟白夢離？”
慕道瑛雙眸不躲不避，
一字一頓道：“瑛不敢。還是老母亦覺處置太過，心虛氣短
，
才作此問？”
他竟敢頂撞自己至此！劉巧娥面色鐵青，惡狠狠掐緊了他下頜。
慕道瑛畢竟年少，并未蓄須，下頜光滑白皙，凝脂在握，很快便被掐出個紅印。
她能感覺到自她現(xiàn)出真身起，慕道瑛待她的態(tài)度便變了。
他之前待她時的那股同情包容，固然令她生厭�？涩F(xiàn)下的厭惡，更讓她覺得刺眼。
是因?yàn)榈匚坏霓D(zhuǎn)變？她捅了他那一劍？亦或者說是責(zé)怪她待白夢離韓云澈太過心狠手辣？
劉巧娥盯著他左看又看了一會兒，“慕道瑛啊，慕道瑛，別人都說你柔善，我看你倒是沒你表現(xiàn)出來的那般老實(shí)�！�
“旁人都愛踩高捧低，趨炎附勢，道長倒是傲骨錚錚，憐貧惜弱，輕祿傲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