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他那么需要你、那么需要你......”
不知內(nèi)情的夏樂只有對賀崢深深的控訴,聲音幾乎削尖了,像把刀捅進賀崢的胸腔。
店員趕忙跑過來道:“先生,請您冷靜一下�!�
夏樂趴到桌面哭,悲苦地說:“我知道他喜歡你,所以只要能再跟他見面我就很高興了,可是這些天你到底把他藏哪了?”
賀崢像是才找到呼吸的方法,猛地吸一口冷氣,肺腑里都在結(jié)冰,調(diào)動全身的力量只使冷硬的手指得以動彈。
太陽穴像被連續(xù)錘擊,一陣陣尖銳的疼。他相信了十年的林向北背叛他的事實......如果不是事實呢?如果他一直都錯了呢?
賀崢猛然站了起來,眼球的背后是一道白熱的閃光,有那么一瞬間他懷疑自己失明了,什么都看不到。
他在發(fā)白的世界里挪動了一下,像舊世紀快被淘汰的敷衍的悵惘的茍活著的老式唱片機,走動間全身關(guān)節(jié)的骨頭縫摩擦著咯吱咯吱作響。
夏樂突然不畏懼賀崢了,撐著起身對著頹然走出兩步的背影喊道:“對他好一點吧,向北真的是個很好、很好的人�!�
心懷愛慕的夏樂知道,林向北的幸福是一個名為賀崢的人。他的競爭是不切實際的癡心妄想,但是拜托請對林向北好一點吧,再好一點吧,不要讓再痛苦眼淚和冰冷侵蝕了他,不要再讓他受一點點的傷。
賀崢回頭看了涕淚交流的夏樂一眼,啞聲說:“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話畢,加快腳步走至大門,走到已經(jīng)半黑的天空下。他感到深度的頭暈?zāi)垦�,仿若被關(guān)進某個絢爛而不規(guī)則的萬花鏡里,天地旋轉(zhuǎn),紅塵顛倒。
林向北,你到底還隱瞞了多少呢?
賀崢無法用言語形容此刻的心情,就仿佛他學(xué)了十幾年的法律在一剎那被推翻,對成了錯、錯成了對,什么是真、什么是假?黑白難辨,是非不分。
他陷入了一個虛妄的宇宙,每一粒從他眼前劃過的星球碎石都有著萬丈光芒,因為太過明亮,強烈的光源超出了人體可以承受的范圍,致使盲目。
有許多看得太淺太輕的謎題等待他去揭曉。
林向北不肯說,那就由賀崢動用律師的專長,親自去揪出一個真相:挖掘證物,尋找證人,平反冤案。
準考證!會被林向北藏在哪個不為人知的地方?
賀崢一刻都不能再等,顧不得自己的精神狀態(tài)是不是危險駕駛,懷揣著最極端的想法、最極致的態(tài)度,只恨不能搗毀所有紅綠燈和攔路車輛,好叫他一路暢通無阻地抵達終點驗證想法。
車子最終停在一處老式小區(qū)樓下。
賀崢三步做兩步大跨著上臺階,摁響了許久不曾拜訪的門。
“來了。”
他沒有了任何了禮教,連聲招呼都不和林向北的父親打,橫沖直撞地闖進了那間房,站在了那個老式的紅棕色衣柜前。
賀崢的心砰砰直跳,幾乎要從嗓子眼里嘔出來了。
他深吸一口氣,用盡全力握住柜門,往外開——
三道
賀律:本文又名《我的啞巴新郎》
第59章
縮在沙發(fā)上的林向北枕著手臂的半邊臉被擠得微微變形,睡得不是很香。
這是他待在家里的第七天。雖然手機被賀崢拿走了,但其它的電子產(chǎn)品依舊供他使用,可以打游戲、刷視頻,只不過沒法登錄聯(lián)系外界的社交軟件——另有一個新建立的只有賀崢一個聯(lián)系人的賬號。
他煮好了晚飯給賀崢發(fā)信息問什么時候回家,沒收到回復(fù)。
等到八點,菜都涼了,數(shù)不清第幾次跑到門口,打開了門,卻始終沒敢邁出那一步:攝像頭的藍點是一只明亮的眼睛,他能夠想象得到賀崢一定在屏幕的另一頭盯著他。
也許賀崢是在忙吧。他懷揣著良好的猜想焦灼地在家等待。
等待痛苦而漫長,因為你不能夠事先預(yù)知抵達的將是好消息還是壞訊息。
林向北先是在餐桌坐了會,又挪到沙發(fā),然后躺了下來,等著等著就稀里糊涂睡著了。
盡管賀崢再三要他把心放寬,然而事情一天沒有結(jié)束,他就一天沒法睡個安穩(wěn)覺。
是以這會睡意突襲,竟是這幾天入眠最快最沉的一次。等他再睜開眼,賀崢已經(jīng)大變活人似的出現(xiàn)在他面前,他懸著的心在見到賀崢的一瞬間穩(wěn)穩(wěn)落地。
林向北適應(yīng)了會明亮的光線,沒骨頭似的軟趴趴地從沙發(fā)上爬起來,含糊地問:“幾點了,怎么不叫醒我?”
奇怪的是,賀崢默不作聲。
林向北并不介意,琢磨著去熱菜,旋身把腿垂到冰涼的地板上。
他微低著腦袋,腳尖踮著順利尋找到拖鞋,兩只手剛撐著要站起來,抬高了的目光先順著他的兩只膝蓋骨直直望向前方的茶幾。
原先空無一物的只當作擺設(shè)用的圓形茶幾上憑空多出了一個方形的收納箱。
像有塊石頭砸進了眼睛里,林向北睡得暖融融的身體霎時冷凝,瞳孔震顫,維持著起身的姿勢一動不動。
“不打開看看嗎?”一旁的賀崢開了腔。
林向北下頜處繃得很緊,沒有動彈。
賀崢卻將身子往前傾,修長勻稱的指節(jié)掰住收納箱的兩只藍色耳朵,咔噠一聲,蓋子被掀開。
林向北卻突然受到強烈的刺激似的,迅速地朝前撲了一下,甚至意圖用身體遮擋箱子里的物件。但賀崢預(yù)判了他的想法,先一步地將里頭的塑封袋抓了出來。
林向北像被盜走了稀世之寶般激動地爭奪,也抓住袋子的一角,“還給我!”
一抹鮮亮的紅如同火狐貍的大尾巴透出霧色的軟塑料膜。
賀崢抓得極牢,發(fā)問:“是你的東西嗎?”
林向北的眼睛被蟄一下,頓時也紅了,執(zhí)拗地揪著不肯撒手,手指使勁得變形。
他還完全處于狀況之外,不明白怎么一覺醒來,這份藏得好好的陳年物件會從陰暗的櫥柜乍然來到這間敞亮的房屋。
但是他超負荷的大腦顯然沒法快速捋順這個突發(fā)情況,只憑借本能知道誰都不能把它從自己身邊奪走,包括賀崢。
他的呼吸有點急,堅定到?jīng)Q絕地道:“當然是我的。”
死死地抓著不肯撒手。
賀崢凝視著他像母雞維護小雞似的姿態(tài)和神情,一咬牙,近乎殘酷地塑封袋從他手心里搶走了。
林向北錯愕地抬起了臉,用一種埋怨和委屈的眼神望著賀崢,仿佛在無聲地責問為什么要把他僅有的東西也奪去。
賀崢感覺從見過夏樂之后再也沒有辦法保持冷靜,即使他再壓抑著洶涌的內(nèi)心,依舊無法用平和的態(tài)度面對林向北。
他要怎么樣概況當他掀開箱子看見這抹熟悉的火紅色時的心情,像一團澆了油的棉花在他的眼里熊熊燃燒著,他渾身的血液都沸騰了。
有些事、有些話,不狠狠地逼林向北一把他是絕對不會吐露的。
“你說你是你的東西,你有什么證據(jù)嗎?”
賀崢起身,用影子蓋住林向北,并將手伸進塑封袋里將因為被時光反復(fù)壓榨而變得輕微硬挺的圍巾胡亂扯了出來,高高舉著。
他的做法非常的不珍惜,仿佛這只是一塊可以隨意對待的爛抹布。對之呵護至極的林向北果然急得睜圓了眼,也跟著站起來,一言不發(fā)地抬手爭搶。
兩人沒太大的身高差,賀崢卻像跟逗小孩似的,上下左右前后地擺動著圍巾,不讓林向北得逞。如此逗弄了一會兒終于大發(fā)慈悲般放了水,讓林向北得以捕獲狐貍尾巴。
賀崢直接松了手,林向北把圍巾抱在懷里,氣紅了臉,這才找回一點主場道:“你送我的,就是我的東西了�!�
他急切地在圍巾里摸索著什么,聽見賀崢問:“那么多年前的東西,你留到現(xiàn)在?”
林向北找尋的動作頓了頓,沉默地避開了這個危險的問題。
有時候人就是這么奇怪,面對最親密的對象時反而成了個不敢揭露情感的膽小鬼,又或者說,他已經(jīng)習慣性地躲藏,要強迫他一下子把自己的心挖出來公之于眾是件羞恥而又困難的事情。
在哪里?在哪里?
林向北把圍巾里里外外摸了個遍,沒找到想要的東西,焦躁得五官都揪成一團。
“你在找這個嗎?”
伴隨著話音落下,送到他眼皮子底下是一張過了塑膠的黑白準考證。
林向北明亮的臉被蒼白取代,僵站著,他撲通亂蹦的心就要跳到賀崢面前了。
“不搶了?”賀崢近乎盛氣凌人地逼問,“留著圍巾我尚且可以當你節(jié)儉愛物,那我能不能問問你,我的高考準考證怎么會在你那里?”
林向北緊抿著唇,上下兩片眼睫毛像孩童合起來的小手掌,遲緩地一霎一霎。
“讓我猜一猜,會不會是你在路上撿到了?還是你有收集癖?同學(xué)硬塞給你的?滿足沒高考過不知道準考證長什么樣的好奇心?或者你很偶然地進入了我考試的教室,覺得照片拍得不錯,心血來潮給順走,又不經(jīng)意地進了照相館過膠,再漫不經(jīng)心地保管了十年?”
賀崢的玩笑話一點都不好笑,而且他的口吻極其冷厲,根本也沒有一點幽默細胞,但接下來這一話他說得既認真又謹慎,“總不會是你愛我吧?”
比大轟炸還響亮的一句話,炸得林向北七葷八素,思維阻滯。他的腦袋垂得低低的,盯著手里的紅圍巾看。分不清是圍巾還是他的眼睛更紅。
賀崢抓住他的兩個肩膀,他一下子像某類對外界觸碰有著應(yīng)激反應(yīng)的草木似的縮了起來。
“你總要給我個理由,不能讓我一個人自說自話�!辟R崢揚聲,“林向北,看著我!”
被叫住名字的人條件反射地聽從命令倉惶抬眸,見到了賀崢苦澀的目光,心口創(chuàng)痛,可依舊固執(zhí)地緊抿著雙唇。
“我有時候真懷疑你是個啞巴。”賀崢看著他道,“不,你還不如是個啞巴。該說的不說,不該說的倒一籮筐,話總是說一半留一半。我雖然是律師,但也沒法一天到晚去辨認真?zhèn)�。你能不能行行好,切切實實地回答我,為什么十年了,你還保留著我送你的圍巾?為什么我本該貼在桌面被銷毀的高考準考證會完好無損在你手里?”
賀崢咬牙切齒,用要把林向北咬碎的力度,“還有,你的左手到底是怎么受的傷?當年......”
他薄薄的嘴唇和漆黑的瞳孔都微微顫動著,“當年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跟鐘澤銳瞞了我多少?我要你原原本本、一五一十地告訴我!”
陳年的褐色舊疤毫無預(yù)兆地被指甲蓋揭開,涌動了多年的黑色淤血從腐肉里汩汩地流了出來,原來傷口從來都沒有愈合過。
林向北被雷劈了一樣,魂不附體,行事、思考、談吐全退化為嬰兒階段,朦朦地呆滯住了。
等他反應(yīng)過來,他已經(jīng)掙開了賀崢的雙掌,呼吸失序地抱著令他心安的圍巾往后退,仿佛這樣就能遮住那些血淋淋的難以接受的真相。
賀崢痛恨林向北的逃亡,逼近道:“你開口啊,告訴我,事到如今,還有什么事情是不能攤開來講的?”
林向北張了張嘴,聲音比蚊吶還輕微,“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過去的事情我就無權(quán)知道嗎?”賀崢眉目凜冽,語音里沒有了丁點溫和,換成了法庭上冷漠超然的律師強調(diào),“還是你覺得,我沒有資格跟你一起去面對,就像這次一樣,遇到什么事情,你都只想著一個人扛?”
他驟然拔高音調(diào),沒有了剛才的漠然,帶著痛心疾首的瘋躁,“林向北,你有多大能耐,你能扛得了多少事?如果前幾天我放你走你這扇門,你想干什么?你找黃敬南報仇拼命嗎?拿把刀殺了他,然后去自首,在牢里蹲一輩子。反正你已經(jīng)犯過一次罪了,不怕再來一次。我呢,繼續(xù)當我風風光光的大律師,找個合適的人交往,跟你再沒有瓜葛,對嗎?”
劈頭蓋腦一番裹挾著怒火的話語,與林向北內(nèi)心的計劃與想法相差無幾。
林向北一個字都反駁不了,像墓碑似的凝重地立在那兒。
賀崢下了最后通牒,“我只再給你十秒的時間,如果你不說,我有的是辦法知道我想知道的事情。”
他堅守了十年的秘密只給了十秒的揭曉倒計時,太倉促,因而沒有退路。
仿佛有一個無形的鐘表跳躍到林向北的面前,秒鐘每走一下都在耳邊發(fā)出巨大的“滴答滴答”響,最后一秒卡住,有一根細細的玻璃棒重重地捅破他的耳膜。
時間到了,林向北到了必須做出選擇的時刻。
他在失聰?shù)呐R界點,聽見賀崢的聲音裹著水似的傳來,“好,你不說,我現(xiàn)在就回荔河,找鐘澤銳問個明白�!�
賀崢的身影燕尾一般從林向北眼前掠過。
他猛地攥住賀崢的手,綿長地喘著氣,吸入、吐出,吸入、吐出。
有什么壓制許久物質(zhì)像張牙舞爪的野獸般瘋狂地沖破他的嗓子、心臟,突破時間與空間闖了出來。他說:“賀崢,對不起......”
賀崢停下腳步回過頭,不滿地冷聲道:“不對,我不要你的道歉。”
嘗試撥掉林向北抓著他的手,作勢又要出門。
林向北著急忙慌地挽留他,仰起臉,眼睛紅得不能看了。已經(jīng)到了退無可退的地步,他終于艱難地把塵封多年的秘密撕開一個口子,“圍巾是你送我的生日禮物,我當然要好好保管,至于準考證是我溜進學(xué)校偷走的�!�
賀崢追問,“原因�!�
“我......”林向北的神情出現(xiàn)了很濃重的局促,難以啟齒般,到底說了下去,“我知道你一定可以考上一個好學(xué)校,我答應(yīng)要和你一起去卻沒能做到,感到很抱歉,但還是想留下一點你的東西�!�
賀崢把手從林向北冰涼的掌心里抽了出來,審犯人似的口吻,“當時我們已經(jīng)分手了,你這樣做的意義呢?”
林向北像是被問倒了,微張著嘴半天沒吭聲。
賀崢不再給他逃避的機會,“如果你還是這樣支支吾吾的,我們沒有再談下去的......”
“那時候我沒有辦法了!”林向北大聲地打斷。他還抓著圍巾,五個手指頭的骨節(jié)用力得發(fā)白,知道今天不講個透徹對方勢必不會善罷甘休了,鼓起勇氣重重地望著賀崢冷凝的臉色,“你真的想知道嗎?”
賀崢毫不猶疑地用一種斬釘截鐵的語氣回應(yīng)他,“我想知道�!�
林向北的嘴唇輕微地嚅動兩下,卻沒有即刻開口,轉(zhuǎn)身很珍惜地把圍巾折疊好放在沙發(fā)上,再站起身卻沒有回頭。
他根本不敢直視賀崢的眼睛,怕一對視就又起了怯意。
賀崢耐心地等待林向北組織語言,把舊日錯亂的線條和圖案拼湊成完整的真實的畫軸鋪展在彼此面前。
空氣里像是燒著什么透明的膠質(zhì)物體,有綿綿的、濃濃的液體在流動著。
林向北的聲音加入了進去,“當年鬧成那樣,我也不想的�!�
他想盡量冷靜、客觀地去描述,然而這份回憶對彼此而言都太沉重,一旦嶄露頭角足以把人壓塌。
林向北留給賀崢一個微垂著腦袋的背影,“我很想跟你一起離開荔河,跟你一起去上大學(xué),可是事情根本不像我想的那么簡單......”
他的語氣變快,仿佛說得慢一點痛苦就延長一點,“你說得對,從一開始我就不應(yīng)該貪小便宜學(xué)人家去賣什么煙。如果我早一點聽你的話,后來也不會發(fā)生那么多事情�!�
“我真的答應(yīng)過你老老實實地干小本生意,不再去碰那些東西,但是等我發(fā)現(xiàn)的時候已經(jīng)來不及了�!�
林向北沒有察覺自己的語序混亂,不知來龍去脈的人很難把他的話組成一個完整的故事,但他顯然顧及不了那么多,只自顧自地說下去,東一塊西一塊,顛三倒四,想到哪里說哪里。
“秋萍姐那時候懷著孕,王老板那個畜生拿她威脅澤銳哥賣快樂煙,澤銳哥他也不想的。”
“他以為只要我不知情就沒關(guān)系,可是王老板見過我,也見過你,根本就不可能放過我,但是我怎么可以讓他去禍害你呢?”
林向北倏地轉(zhuǎn)過身,悲痛地看著賀崢,“就快要高考了,在沒有遇到你之前,我從來就沒有考慮過離開的事情�?赡悴灰粯�,你有大好的人生,如果王老板把你拖下水,我這輩子都不可能原諒自己!”
他感覺到有濕熱的液體從眼眶里涌了出來,連幾步開外的賀崢都變得模糊。他看不清賀崢的神情,“我只能用自己的辦法遠離你......”
賀崢的身形動了,朝他走來,“為什么不告訴我?”
話里有一點點責問的意味,林向北敏銳地品嘗出來了,情緒失控道:“告訴你然后呢?一起被控制著賣快樂煙,還是去舉報王老板?”
他眨一眨眼睛,覆蓋在虹膜上一層濃厚的霧氣匯聚成水滴從眼底滑落。
視線逐漸變得清晰,林向北看見了,賀崢的臉上顯現(xiàn)出僵硬而機械的痛苦神色,幾乎面目全非了。
“你以為我就不恨嗎?我比誰都恨自己。我巴不得把王老板殺了,可我是個膽小鬼,我不敢,我不想當殺人犯。”
他微微打著抖,像走在臘月隆冬,被寒風吹著,連聲音都因為當下的冷和滯后的恐懼在發(fā)顫,“我偷偷去舉報他,結(jié)果呢,我害得澤銳哥斷了一條腿。那天你看到了嗎,他的腿就是因為我,因為我......”
“我根本就不敢賭,告訴你,讓你和我一起玩完嗎?”
林向北骨頭像是果凍做的,簡直沒法支撐他站立,“我知道我做的那些事情對你造成了很大的傷害,但是我從來沒有后悔過。再來一次,我還是會那么做。我也求你,不要以你現(xiàn)在的眼界去評判當年的我,換作是你的話,你會怎么做?”
十八歲的林向北稚嫩又勇敢,為了賀崢的安全與前程無所不用其極。
他們比誰都了解對方。
倘若賀崢事先知情,粉身碎骨也會沖進深淵將林向北拽出來,生死共同體。
如果情況調(diào)轉(zhuǎn),賀崢會做出和林向北同樣的選擇,只要對方平安,甘愿獨自沉淪。
賀崢低下頭很詭異地笑了一下,先是輕笑,繼而胸腔都在共鳴,他笑得雙目發(fā)紅,笑得停不下來,笑得比哭還難看。
空氣里充斥著他低啞的笑聲,猶如失心瘋的病人一下子接受了過重的藥物治療,反倒適得其反加重了病癥。
林向北怔怔地望著失常的賀崢,后者突兀地笑了好半晌才深吸一口氣抬起臉來。
他的牙齒打顫,心臟蹦出疼痛,灌滿整個胸腔,這種迷亂的痛反映到他的臉上五官近乎扭曲。他還在笑,眼淚卻無知無覺地流了下來,現(xiàn)在,他和林向北一樣在哭著了。
“林向北。”賀崢神經(jīng)錯亂一般干笑著,語氣是莫大的猶如萬箭穿心的苦不堪言,“你讓我這十年像個笑話......”
林向北閉上眼睛,任由淚水淌濕整個面頰。
這就是他不敢告訴賀崢真相的原因,被蒙在鼓里的賀崢可以痛痛快快地恨他,一旦謎底揭開,遭到的自責、愧疚將以成百上千倍的姿態(tài)反噬。
“對不起,如果我有得選擇,我不會傷害你�!绷窒虮蓖吹弥辈黄鹧�,“不過這不關(guān)你的事,因為從始至終都是我惹出來的,而你不遇到我,你只會有更好的人生�!�
賀崢停下了笑,帶淚靜靜地看著他講話。
林向北呼吸都帶著電流,每個細胞都在顫抖,“我做好了永遠不再見你的準備,沒想到上天這么厚待我,居然讓你再一次拯救我。你對我太好太好了,這幾個月我像是在做夢一樣,可是我也不知道為什么,你一遇到我就變得很倒霉,以前是,現(xiàn)在是,我也不想這樣的�!�
到了這份上,已經(jīng)沒什么不能說的了,林向北終于敢完全把自己的心聲袒露出來,他哽咽道:“賀崢,我現(xiàn)在的一切都是拜你所賜,我的快樂,我的運氣,我的人生,沒有你,我就沒有了一切。我覺得跟你在一起太幸福了,但是如果要用你的不幸來換取我的幸福的話,我寧愿一無所有。”
他像站在插滿了蠟燭的蛋糕前,每呼出一口氣,一點小小的光亮熄滅,直至深不見底的黑暗,可是在歡呼過后,沒有人開燈,世界只剩下他一個人,欣喜都變成了恐懼——賀崢會怪他嗎?林向北感到要失去賀崢了。
“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訴你了�!绷窒虮庇昧Φ匚晃亲�,他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干,抬起疲軟的手心胡亂地抹掉臉上的淚水,喃喃道,“就是這樣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