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封水衿的猜想被證實了,有些得意地咬掉一顆糖球。兄長將他趕去玉衡,自己倒一聲不吭住進他的屋子,既離不開他又偏要遠離,真是矛盾至極。
他敞開了門,讓灰塵散散,越過門檻進去了。
房間的布局同他的那間差不多,封水衿走到窗邊的書桌旁,桌上的筆墨紙硯還留著;推開窗,陽光灑進來的一刻,令封水衿覺得似曾相識。
從前,封玄慎常在窗邊的書桌研讀宗門古籍,封水衿遠遠便能看見,于是放輕了腳步,使壞地從窗外靠近,一下蹦出來嚇唬阿兄。
封玄慎自然是不會被他嚇到的,常常是略帶無奈地看向自己幼稚的弟弟,在他還帶著嬰兒肥的圓軟臉蛋上掐一把。
封水衿雀躍地跑進屋內(nèi),從后撲到兄長背上,親他兩大口,撒嬌道:“阿兄,陪我玩嘛,你已經(jīng)看了兩個時辰的書了,輪到陪我了�!�
于是封玄慎將書收到一旁,將人抱到自己腿上,耐心地聽封水衿絮絮說自己一天的見聞。
那時封水衿往外望,看到的也是這樣的一片好景。
心中幾分悵惘,封水衿在原地站了片刻,捏訣施了個清潔術,將椅面上的灰塵除去,坐了下來。
左右看看,他發(fā)現(xiàn)書桌旁還立著一個筒簍,隨便抽了一卷卷軸出來。
一拉開,封水衿嚇了一跳,卷上竟密密麻麻寫滿了“靜”。一開始的筆跡還是規(guī)整遒勁,后來逐漸開始變得凌亂,毫無書法形制,比起修身靜心,倒更像是情緒發(fā)泄。
封水衿接著抽出第二卷、第三卷、第四卷……無一例外,皆是滿卷的“靜”。松開手,濃墨白卷鋪散一地,他坐在高處,仿佛被一張無邊大網(wǎng)籠罩,密不透風地絞緊了脖頸。
封水衿仰起頭,望著這間暗沉古板的廢棄房間,封玄慎從這間自省的囚籠中離開,到底是已經(jīng)做到了“靜”,還是既知再如何規(guī)訓也是徒勞,便放棄掙扎呢?
午后。
封玄慎方才回來時,被封水衿支使著將搖椅般去了門前。他離開后,封水衿便抱著一盆果子躺在搖椅上,邊吃邊曬太陽。
院子的門被小心翼翼推開了一個縫。
“小峰主……我沒有打擾到你吧?”
池寅凡探進了半個身子,封水衿揮揮手示意他進來。
“果子吃嗎?很甜的。”剔透嫩綠的青提窩在封水衿的掌心,提子上的水珠沾到了他的指尖,陽光一照竟如白玉般透白細膩。
池寅凡連忙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接過了封水衿給的青提。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池寅凡覺得這兩顆青提比他從前吃過的所有東西都清甜好吃,含在口中甚至舍不得很快咽下。
封水衿則看了池寅凡一眼,模糊回憶起自己第一次見他的畫面,穿著個粗布灰衣,要多土有多土�,F(xiàn)在換上七星澤的玄色宗袍,配上他練劍多年挺拔的身姿,倒也有幾分俊朗少年之感。
池寅凡見他打量自己,還以為是哪里的衣服沒理好,明明進來之前已檢查過一遍,還是低頭又扯了扯。
“喂,叫我耍劍�!�
封水衿忽然興致上來了,吃掉最后一顆青提,站了起來。
池寅凡一愣:“��?”
“啊什么?你的劍呢?教我。”從那間屋子出來后,封水衿的心情就不太好,他想起自己在魔界時常常累得沒有煩惱的時間,便有了讓池寅凡教自己練劍的打算。
聞言,池寅凡召出佩劍,一把通體雪白的長劍出現(xiàn)在他手中,正是試鋒奪魁所獲的那把劍——緋璧。
他將緋璧遞給封水衿,封水衿兩只手捧住劍掂了掂,竟是不覺得重。看來晉升金丹后,他真能提得動劍啦!
封水衿握住劍柄,試著揮了幾下,逐漸得意起來:“你看!我是不是有兩下子?看!”他又比劃幾下,炫耀般抬頭看向池寅凡,神情明媚得仿佛一顆熠熠生輝的寶珠。
池寅凡捧場地用力點頭,從乾坤袋中取出自己曾經(jīng)那把舊劍,開始老老實實教封水衿劍術。
他在來七星澤前從未正經(jīng)學習過正統(tǒng)劍法,一招一式都是自己摸索出來的,但就是這樣一步一腳印摸爬滾打出來的野路子,比宗門的老師更能讓封水衿看懂。
半學半歇地教了一個下午,在池寅凡十分直白通俗的教學下,封水衿已學會十二招。
他略微放松了一下發(fā)酸的手臂,將池寅凡扯到院子中間,命他“觀賞”自己的學習成果。
劍起葉落,卷起一道風,封水衿抿緊了唇,在心中默念著每一個招式,竟一氣呵成將十二招連貫無誤地使了出來。
“你看見了嗎?看見了嗎?天吶!我簡直是個天才!”
封水衿微喘著氣,自己都驚訝不已,激動得在原地跳了起來。
封玄慎回到玄水院時,便看到封水衿的手中拿著別人的劍,微微踮腳看著面前的少年,笑得眼睛都彎成了月牙。
“水水。”
男人的聲音低沉,封水衿聽到后扭頭看了過來。
封玄慎想,封水衿看到他的第一刻,便會高興得蹦跳著跑過來,抱住他的腰,用十分黏糊的聲音道,哥哥,你怎么才回來呀。就像從前的每一次一樣。
可封水衿臉上的笑容,卻在看到他的那一刻迅速收回,仿佛看見了什么討厭的東西,直到最后一絲笑意都消失不見。
怒氣毫無征兆地填滿了胸腔,封玄慎大步走到兩人面前,奪去封水衿手中那把廉價的、不配被他觸碰的破劍,丟回池寅凡懷中。
他的表情維持著最后的風度,垂下眼,替封水衿理了理碎發(fā),捋直兩條掛著新珠子的辮子:“玩累了,該跟我回去了�!�
自那日后,封水衿便同池寅凡約好每日未時學習劍術;也是那日之后,封玄慎回來得越來越早。
這日,已過未時一刻,門口才有動靜。
池寅凡氣喘吁吁地推開院門,對著正蹲在池邊喂魚的封水衿歉意道:“小峰主,不好意思,今日遲了。”
封水衿學小魚的樣子噘著嘴給它們喂食,搖頭晃腦道:“無妨無妨,你可是有什么事處理才耽擱了?”
“我下了一趟山,去了宗門外,有些遠了。”
“宗門外?你怎跑出去了?”
池寅凡撓撓頭:“我去給我奶奶送點東西,她有腰疼的毛病,今日便尋了個大夫為她針灸�!�
“奶奶?”封水衿從前沒聽他提起過,好奇道,“原來你本就是七星澤這邊的人��?”
“不是的,我以前在……一個很偏遠的山村里�!背匾舱f,“搖光峰主派人替我將奶奶接了過來,安頓在山下,這樣我便能常去照看她�!�
這么一說,封水衿才想起,池寅凡作為尖峰第一,自然是各門派爭奪的奇才,七星澤為了吸引他入宗,所提條件定是十分優(yōu)渥的。
封水衿將最后一點飼料撒進去,拍拍手站了起來:“好吧,開始學習吧——你要不要休息一會?”
池寅凡頭搖得像撥浪鼓:“不用�!�
隨著一天天的學習,封水衿學的劍術也越來越復雜,時常是一天下來才能學會兩招。他先是將前兩日的招數(shù)復習了一遍,池寅凡替他點出了幾個錯誤,好好修正了一番,才開始學今天的內(nèi)容。
不知是狀態(tài)不佳還是招式太難,今日之招封水衿怎么都學不明白,不是發(fā)力不對便是發(fā)揮不出效果,如是幾番,氣得都想摔劍了。
池寅凡耐心地安撫他,他知道封水衿性子嬌縱,看他不高興的表情,在他又一次使錯力時,忍不住靠近了親手替他調(diào)整。
“這樣,手肘帶動手腕發(fā)力,”聲音順著右耳傳來,池寅凡握住封水衿的手臂,帶著他找到發(fā)力的感覺,“還有腰,要繃緊,但不可完全凝滯不動。”
封水衿愣了愣,照他帶著自己的力道去發(fā)力,竟真的慢慢有了些改變。池寅凡看到了他的進步,松開了手,封水衿便憑借印象自己揮了一劍,劍風凜動,他看過去,遠處的樹干割破了一個口子,發(fā)出枝干爆開的聲音。
“��!”封水衿大叫道,“我成功了!我終于成功了!”
他欣喜地看向池寅凡,卻忘了兩人挨得很近,一轉(zhuǎn)臉,嘴唇竟這么蹭過了池寅凡的側(cè)臉。
池寅凡倏地瞪大了眼,整個人僵在原地。
封水衿“呀”了一聲,尷尬地用袖子擦了擦嘴巴。一抬頭,便看到池寅凡的臉像被涂上了醬汁,就這么一會便已經(jīng)通紅。
“小峰主,我……我真的無意冒犯,我……”
“砰——”的一聲巨響,一塊破爛的木板從院口處飛裂而開。
兩人皆是一驚,朝那邊看去,穿過一地揚起的塵埃,封玄慎站在破敗的門外,眼神森然,死死盯著幾乎是擁抱在一起的他們。
陰冷眼神緩緩落在池寅凡身上,下一刻,門外的身影眨眼閃現(xiàn)在咫尺之距,池寅凡喉嚨一緊,被猛地扼住命門,將他整個人提了起來。
骨骼聲自封玄慎掌中響起,封水衿這才反應過來,被眼前一幕嚇得雙腿發(fā)軟,連忙拉住他:“哥哥?!哥哥你住手!”
“——他該死。”
封玄慎打斷了他,目光平靜地打量著池寅凡逐漸漲紅的臉,聲音冷得像某種毫無感情的無機質(zhì):“僭越雷池,他,應該死上千萬遍�!�
他的模樣太過森冷,封水衿察覺到一絲不對,手指按在男人的手腕處探了片刻,臉色瞬間白了。
封玄慎體內(nèi)靈力流竄逆轉(zhuǎn),居然已紊亂到了一種駭人的地步,若再不加以控制,就要走火入魔了!
33
情意濃
凌亂紛沓的腳步聲自門外傳來,封水衿的手腕被男人死死攥住,跌跌撞撞在封玄慎堪稱拖拽的力道下進了屋,被一下扔在床上。
封水衿摔得頭暈眼花,才欲撐起身子便又被男人推倒,緊緊按著他的肩,用力到骨頭發(fā)疼。
“啊……哥哥,你弄疼我了……”
封水衿的眼中浮起稀薄的水光,可兄長這一次并未像從前那般珍重地呵護他,另一只手再次用力掐住他的下頜,俯身貼了上來。
看著男人近在咫尺的臉,封水衿一驚,用盡所有力氣偏開了頭,不讓那吻落在嘴唇。
封玄慎頓住了動作,目眥欲裂地擰過他的臉:“你躲我?”
封水衿顫聲道:“你、你現(xiàn)在根本不清醒……不許碰我……”
他才不想像上次那樣滿懷期待卻被告知一切“只是意外”,他再也不要給封玄慎后悔的機會。
封水衿聽到男人似是低低笑了一聲:“不清醒?”
封玄慎原本也認為,清醒是他必須終身遵循的禁令,是避免墮入深淵的警醒,可最終清醒給他帶來了什么?
指腹按上封水衿飽滿的唇瓣,抵著下唇用力擦拭,將淡粉色的唇都磨得充血通紅。封水衿痛叫道:“你干什么?唔……停下!”
“你該好好擦一擦�!狈庑鞫⒅瞧G紅的軟肉,每一個字都仿佛是從聲帶縫隙中磨出來的,“免得留下什么臟東西�!�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又說到池寅凡身上,封水衿方才在院子里,趁封玄慎不注意往他嘴里塞了顆凝神丸,花了好大的功夫才讓他松開了池寅凡。但還是沒能阻止他將池寅凡直接丟出了門,眼下那股害怕后的委屈混雜著痛意一齊爆發(fā):“關你什么事?你為什么總是這樣陰晴不定,疼死了,放開我!”
“還不知悔改。”
“——那又如何?我錯在何處?你有什么資格管我?”封水衿天不怕地不怕地頂回去,頭腦發(fā)熱道,“是你不要我在先,難不成還要我乖乖聽話么?我又不是沒處去……指不定,指不定哪天便能給你帶回來一個弟婿!”
“砰!”一聲,窗邊的多肉瓷瓶應聲而碎。
封水衿嚇得一顫,下一刻,男人狠狠吻了上來,近乎啃咬般吻住他的唇瓣。他來勢兇猛,不知道是誰的血快速彌漫在口腔,使這個吻沾染上濃重的血腥味。
封水衿氣喘吁吁地被松開,嘴角一抹血紅,他的雙眼濕漉漉地,喘息著罵道:“……誰讓你親了?賴賬的家伙…我才不要……不要你……”
“這次是清醒的。”
毫無征兆地,封玄慎看著他低低道。
封水衿怔了怔,低頭揉了揉耳朵,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么?”
哪怕封水衿只是移開了半秒的視線,封玄慎都已無法忍受,眼中翻涌著濃黑色的浪潮,伸手控住封水衿的后頸,指腹抵著他跳動的脈搏,逼迫他抬起頭來。
男人收緊了手指,聲音仿佛被什么利刃割開般喑啞:“看著我�!�
“從今往后,只能看著我。”
鐵鏈垂落在地,隨著拖拽摩擦地面發(fā)出沙沙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