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馬車轆轆滾動,很快就滾到了金雞巷。
襲紅蕊歡快地叫秦行朝停在巷口:“就是這了!”
掀開簾,對著崇文帝回眸一笑:“大官人,今天多謝您了,您也趕緊回家休息去吧!”
崇文帝樂呵呵道:“好,咱們下次什么時候見?”
襲紅蕊在笑露齒前,用扇子擋住臉:“那您自然是想見就見,奴婢一直在玲瓏閣等您~”
“呵呵呵~”
崇文帝目送小姑娘輕快地翻下車去,逐漸幽深的夜幕中,她青翠的衣衫,水紅的長裙,夜霧中翻飛,宛如一只羽翼絢麗的蝴蝶。
然而某一刻,這只蝴蝶突然停住了腳步,不敢置信地站在一家門口,高聲叫了一句——
“裴三!”
崇文帝一愣,立時看過去,發(fā)生什么事了?
……
襲紅蕊看著院中的凝夢,不可置信地嚷嚷道:“裴三!你們在干嗎!”
裴三將凝夢接來后,正在忙前忙后地收拾屋子,凝夢站在樓下,微笑著看著他的動作。
等他忙完了下來,凝夢伸出帕子,給他擦擦汗:“多謝你,累壞了吧?”
手帕觸碰到臉時,裴三一愣,低頭看向給他溫柔擦汗的姑娘。
相較于襲紅蕊,凝夢的長相很普通,但正是因為這份普通,所以多了幾分平易近人的感覺,沒有那種時時會脫手的不安定感。
而襲紅蕊則是養(yǎng)在手心的嬌花,不僅帶刺不說,稍微磕一下碰一下,都是了不得的事,好看是好看,但捧的時間長了,也會感覺累。
沉湎于這從未體驗過的溫柔里,裴三一時忘了動作,任由凝夢幫他擦汗,任由自己臟兮兮的汗水,一點點弄臟她潔白的手帕。
就在兩人相對無言時,一聲嬌喝傳來:“裴三!你們在干嗎!”
裴三猛然回頭,就見襲紅蕊瞪大眼睛站在門口,氣鼓鼓地看著他們。
裴三條件反射地將凝夢一推,趕緊跑過來:“你別誤會,我們什么也沒有!”
襲紅蕊卻是不聽他的解釋,整個人都炸了:“你送完賬本不來接我,原是和這個小騷蹄子廝混是不是!”
裴三自覺理虧,但顧忌著凝夢在這,又不好弱了聲勢,只能用力去拉她:“你別鬧了好不好,凝夢只是奉世子妃的命來的,我們什么事也沒有!”
襲紅蕊瞪圓了眼睛:“我鬧?這是我鬧了嗎!我都看見她給你擦汗了!你是瘸了手啊,還是斷了腿啊,不會自己擦!”
因著襲紅蕊的嗓門大,四鄰右舍,都亮起了燈,披衣起來,準備聽熱鬧。
裴三一看這情形,著急想將她拉進院子,裴母卻直接踹開門,站在院子里,叉著腰喝罵起來——
“你這不要臉的賤蹄子!就算我兒真的和凝夢姑娘好上了,又關你屁事,你在這嚎什么嚎!就你這樣的,也想攀扯我兒子,做你娘的夢!”
襲紅蕊不敢置信地看著她,又看向裴三:“你說�。£P不關我什么事!”
這幾日來,他們一直膩歪著,明眼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但襲紅蕊這個嬌小姐脾氣,使喚人時眨巴眼睛,一遇正經(jīng)的就扭頭不松口,惹得裴三心里像是住了一只野貓。
聽著她如今相當于明示的追問,裴三心中一喜。
然而聽著四鄰聲起,心中又有點惱怒,襲紅蕊怎么這么不懂事!
果然,還是得拿著她一點,不然這小妮子真的要傲到天上去了,于是冷冰冰道:“我娘說的是啊,我的事,與你有什么相干呢?”
襲紅蕊不敢置信地后退幾步,囁喏著嘴唇問:“你說什么?”
裴三冷著臉看她,一伸手就要去抓她肩膀:“快別鬧了,怪丟人的,進來!”
然而等到的卻是掄圓了的一大嘴巴子。
聽著這記響亮的耳光,在場所有人都愣了,等反應過來,裴母像是只被激怒的母獅,邁著小碎步?jīng)_下來,揚著巴掌就要扇回去:“你這小賤人居然敢!我撕了你!”
襲紅蕊卻已經(jīng)在扇完一巴掌后,“嚶嚀”一聲跑路了,裴母想追都追不上。
裴三捂著臉,不敢置信地停在原地,襲紅蕊居然打了他!
凝夢從后面快步過來,先是給他看看傷。
等確定沒什么大事后,擔憂地看向襲紅蕊消失的方向:“是我不好,讓你們誤會了,天這么晚了,她能去哪,快把她追回來吧�!�
裴三站在原地,胸膛劇烈起伏著,聽到這話,更炸了,怒氣沖沖地大吼道:“她愛去哪去哪!有本事死外面,一輩子不要回來!”
說罷不顧凝夢的勸阻,摔門離去。
裴母原本很怒的,見兒子這樣,突然又開心起來。
惡狠狠地看了外面一眼,直接關上了大門。
小賤人,今天晚上就別想進來了,遇上拐子,把她賣了才好呢!
……
襲紅蕊捂著臉沖出去,跑到橋上后,扶著石墩顫抖。
嘎嘎嘎!笑死她了!實在是太爽了!
兩輩子,終于把這巴掌甩出去了,哦呵呵呵!
就在她笑得雙肩顫抖時,一聲急促的聲音突然從身后傳來:哎呀,我的紅姑娘,可不敢跳��!”
一回頭,正是狂跑亂顛趕過來的德仁,那積極勁,簡直和死了親媽一樣。
崇文帝也在秦行朝的攙扶下,滾下馬車,伸出手大聲叫著:“紅兒!紅兒!我在這里!”
襲紅蕊見是他們,捂著臉,“嚶嚀”一聲哭出來。
知道在想笑的時候哭出來,是一件多么難受的事嗎?
就沖她這么努力,以后不管是什么榮華富貴,都是她該得的�。�
啊哈哈哈!
第18章
好一個死太監(jiān)
只要有人搶,臭狗屎都是香的,兩個人的愛情很乏味,加上一個人后,就會變得很刺激。
她要的是讓崇文帝體驗“愛情”,體驗“愛情”中的酸酸甜甜,起起落落。
讓他揪心,讓他不甘,讓他嫉妒,讓他付出,讓他經(jīng)歷九九八十一難,在最后一刻才得償所愿。
太輕易得到的東西,總?cè)菀妆灰暈槔硭斎�,輕拿輕放。
只有自己付出過的,才會覺得心疼,就算是不為那件東西心疼,也會為自己當時付出的心血心疼。
但是這件事不能做的那么難看。
在崇文帝狩獵的過程中,他當然迫切希望獵物踢走心上人,投入他的懷抱,來宣告自己的勝利。
可是得手后,征服欲被填平的他,就會開始質(zhì)疑,質(zhì)疑獵物的心,為什么那么不牢固,會不會有一天,也會像拋棄前戀人一樣拋棄他?
所以“水性楊花”的人,不能是她,她要為自己的愛情,堅守忠貞。
只是這一場戲想要唱得精彩,最重要的是所有人都待在自己的角色里,不能“出戲”。
一但被別人竊取了機密,那就會產(chǎn)生無數(shù)不可測的變數(shù),她一個小小婢女,怎么可能在那么多的大人物中,精準操縱局勢。
而她現(xiàn)在,要怎么辦呢?
一瞬間,襲紅蕊把兩輩子的傷心事,都在腦子里過了一遍。
扭過頭,上氣不接下氣地沖著德仁哭喊道:“我……我才沒想跳河呢……我……我就是哭一會……嗚……”
德仁趕過去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一幕。
楊柳岸上,輕衫薄紗的美人在夜霧里哭泣,白膩的臉頰沾滿眼淚,在月光下閃著瑩白的光,然而美人胚子就是美人胚子,就算是大顆大顆地往下掉眼淚,那也和花露水一樣,越落越讓人心疼。
德仁邁著小碎步跑過去,伸出干干凈凈的帕子,往她臉上湊,癡迷著臉唏噓道:“唉吆喂,紅姑娘,您有什么委屈,就和老奴說,可別把這張小臉哭花了,不然的話,不要說我們老爺,就是老奴看著心里也難受�。 �
襲紅蕊抬起淚眼朦朧,花瓣也似的眼睛,手指攥在他伸出的手帕上。
結(jié)果卻沒有接,而是“哇”的一聲搭在他左肩,撐著手臂哭起來。
哎喲喂!
這一靠,直把德仁的一把老骨頭,靠酥了一半。
情不自禁伸出一雙胖乎的看不見褶子的手,想沖著美人的香肩摟去,崇文帝卻在這個時候趕來了。
德仁的手頓時停住,擠出兩坨淚,尖細著嗓子對崇文帝哭喪道:“黃老爺!您看這可怎么辦��!紅姑娘哭得這么厲害,老奴可是怎么勸也勸不住啊!”
崇文帝看德仁哭哭啼啼的樣子,頓時一陣嫌棄,不愧是沒了下面的閹奴,關鍵時刻,和個老娘們一樣,一點不頂事……
真正的男人崇文帝,立生了幾分男子漢氣魄,邁著四方步過來,平復一下呼哧帶喘的呼吸,鎮(zhèn)定地看向這“娘倆”。
“這是怎么了,快和黃老爺說說!”
“嗯嗯嗯~”
襲紅蕊卻趴在德仁肩上,哭得更起勁了,直把在場的兩個半男人,骨頭全哭酥了。
前世,她是個小丫頭,不過是從相府巴掌大的地,再到世子府巴掌大的地,和井中的青蛙一樣,只看得到頭頂那片天。
而重活一世,她才知道這片天外之天,究竟有多廣闊,一山過后,還有多少山。
她再不能像之前一樣,孤陋寡聞,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以至于當滅頂之災來臨時,還連自己得罪了哪路神仙都不知道。
所以無論是在玲瓏閣賣貨也好,還是接濟宋寡婦也好,她都在讓自己的觸手,蔓延的更廣一些,知道的更多一些。
所以她知道,德仁公公,皇帝身邊最器重的太監(jiān),在大梁城中有無數(shù)宅邸,無數(shù)財富,以及無數(shù)年輕漂亮的女人。
一個男人沒了下面那根東西,還要女人干什么?
無非就是像前世的裴三一樣,在一個地方失去了尊嚴,就要在另一個地方找補回來。
他底下的那根,無論怎么找補,也找補不回來了,所以只能撲在小姑娘身上,用她們鮮活的身體,讓自己感覺自己的那根東西還在。
這樣殘缺的他,該怎么克制自己,不對一個年輕的,貌美的,純潔的,且是皇帝的女人,產(chǎn)生不該有的妄想。
襲紅蕊哭了好半天,才抽出身子,梨花帶雨地抬頭,看向面前的兩個半男人:“他……他和別的女人鬼混……”
德仁厚實的三角眼,目不轉(zhuǎn)睛地看過去,頓時跟著哭喪起來:“哎喲喂!”
“他還兇我……”
“哎呦喂!真是豈有此理!”
“他還趕我走!”
“哎呦喂!這也太過分了!老奴都聽不下去了!”
“嗚嗚嗚!我不活了!你別拉著我!”
“哎喲喂,小祖宗,這可不敢�。 �
“你別拉我!”
……
崇文帝看著這亂糟糟的情形,頭都大了,他雖然嬪妃無數(shù),可也從沒有人在他面前這么鬧過。
德仁這句小祖宗,真是叫到他心坎里去了,可不是個小祖宗嘛!
兩個半男人哄這小祖宗哄了半天,總算把這小祖宗哄上車了。
在車上,襲紅蕊哭了一路,直到哭的快沒氣了,才一抽一抽地止住哭聲。
見她終于不哭了,幾個男人不由產(chǎn)生一種逃出生天的感覺。
德仁掀開簾子,心疼道:“既然都這樣了,紅姑娘,不如今晚去火甲巷,我們老爺那暫住一宿吧!”
崇文帝一聽,頓時連連稱是,不愧是他肚子里的蛔蟲,最知道他怎么想了!
襲紅蕊抽噎著,肩膀一抖一抖,但還是堅定地開口:“不……不要……”
其他人:……
“為什么?”
襲紅蕊眼瞅著又要哭了,泣不成聲道:“我……我要去玲瓏閣……等著裴三給我道歉!”
其他人:嗯?
一直沒開口的秦行朝,終于忍不住開口了:“紅姑娘,都這樣了,您還等他道歉嗎?”
襲紅蕊頓時咬牙切齒道:“那當然了,他做錯了事,干什么不給我道歉!”
秦行朝:……
試探著開口問:“要是他不道歉呢?”
襲紅蕊一聽,頓時更生氣了:“他敢!他要是不跟我道歉!我就一輩子都不原諒他了!”
其他人:……
所以……你還打算原諒他來是嗎?
那姑奶奶,你這一路上在哭什么呢!
其他人整個人都震驚了,但襲紅蕊才不理他們的勸,非要回玲瓏閣。
崇文帝目送著襲紅蕊上樓,等她的身影徹底不見了,才怒氣沖沖地一甩袖子:“回宮!”
走了幾步,又回頭,面無表情地看向秦行朝:“你派人跟著。”
“是!”
等坐上馬車,德仁恭敬地備上一杯茶,奉到崇文帝面前,崇文帝喝口茶平息怒火,才感覺好點。
今天的事,怎么那么讓人憋屈呢!
德仁覷著崇文帝的神色,突然掩起袖子,笑出聲。
崇文帝瞥了他一眼,瞇起眼睛:“老東西,笑什么?”
德仁連忙放下袖子,恭恭敬敬地拜了一下,不過看著崇文帝的臉,又忍不住笑起來:“主子,奴婢笑您,堂堂九五之尊,竟被一個小妮子拿住了,有的沒的,和一個凡夫俗子,爭起風,吃起醋來~”
崇文帝一茶杯砸他旁邊,怒罵道:“胡說個什么!”
德仁作勢躲了一下,嘴上告饒,臉上卻還是笑意:“行行行,是奴婢多嘴,那您瞅著,要怎么安排紅娘娘��?”
崇文帝瞪了他一眼,卻沒有反駁,畢竟他想要的東西,從來沒有說得不到的。
“今日之事,無論是宮里宮外,一個字都不能說,要是壞了孤的事,孤要你們腦袋!”
德仁連忙誠惶誠恐地應道:“是,主子,一切交給奴婢!”
崇文帝滿意點頭,靠在靠枕上假寐。
直到這時,他才反應過來,今天到底走了多少路,可這么鬧著鬧著,竟沒覺出累來,簡直就像一個重新年輕起來的半大小伙子。
想到這,崇文帝忍不住會心一笑,在氣惱之余,又生出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甜蜜。
“等回去把車上的東西給各宮娘娘分分,這些天朕就不過去了,真是的,被那小丫頭忽悠著,買了那么多沒用的東西……”
“是~”
德仁諂笑著應諾,然后就閉緊了嘴巴,給崇文帝一個安靜的環(huán)境,盡情回味。
然而在安靜的間隙,他那張低垂下去的大臉,也忍不住露出和崇文帝同樣的陶醉表情。
……
一頂小轎幽幽落地,當先有個小太監(jiān)趴在地上,當人肉墊子,另幾個七手八腳地掀開簾,將白絲帕放到手臂上,諂媚道:“干爹~到了~”
德仁睜開眼睛,看了搭著干凈絲帕的小太監(jiān)一眼,將手放上去,踩著底下的人下轎。
幾個人前呼后擁地攙扶著德仁進屋,門后走出來一串年輕貌美的女子,齊齊福身,軟著嗓音叫道:“老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