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
襲紅蕊聽完秦行朝的匯報,神色凝重:“竟然有這樣的事,有證據(jù)嗎?”
秦行朝立刻道:“證據(jù)確鑿,郭山之子親自提供季真脅迫他?父親的證據(jù),在侯官衙的審問下,季大人?也已經供認不諱�!�
“不會是屈打成招吧?”
“娘娘放心?,眾位大臣也可以親自去驗證,季大人?身上絕對?沒有一絲傷口,只是罪行暴露后,季大人?內心?驚懼,瘋了,當然也不排除是為了逃脫罪責,裝瘋的可能。”
“啊,此賊真是可惡,那你們怎么能斷定,此事是林相在背后主使呢?”
“此系季真親口供述,而且在我們搜查后鮮使者驛館時,搜到了林相給后鮮王勿須羅的密信,在林相府也搜查到了勿須羅送給林相的禮物和密信,信中許諾只要林相促成大齊和后鮮的聯(lián)盟,就送他?一場大勝,助他?登上左相之位�!�
襲紅蕊一聽,頓時暴怒:“逆賊竟敢!”
發(fā)?完怒后,平靜地看向下面的人?:“既然證據(jù)確鑿,還等什么呢?”
“抄。”
“等一下!”
經典二五仔朱爾赤,在這個?時候毫不意外的,又產生了不同?意見。
一切來得都太猛了,自老皇帝病重后,無論是林儆遠還是襲紅蕊,畫風都變得很魔幻。
就像他?不確定林儆遠全盤推翻襲紅蕊舊政確實為國為民,還是攻擊政敵的手段,他?也不確定“林儆遠通敵叛國”這件事,是不是襲紅蕊的手段。
當然,這并?不是朱爾赤對?林儆遠的人?品特別信任,事實上關于這件事的真實性,他?心?里已然信了大半。
說林儆遠通敵叛國太過荒謬,但如?果是為了排除政敵,在戰(zhàn)時派人?搗些亂這種事,他?應該真會做……
但程序正義和結果正義是同?樣重要的事,如?果可以憑借某個?人?在街上隨意兩句告發(fā)?,就可以把一個?御史中丞和一個?宰相,一個?拖到侯官衙,一個?拖到大理寺,先?抓后找證據(jù),那以后皇權和群臣的制約系統(tǒng)將徹底崩塌,即便做到宰相的地步都無法保證生命安全,又有誰敢再對?皇權置喙呢?
然而當朱爾赤抬頭的時候,就只看見襲紅蕊幽深的面容,這種神情他?在崇文帝臉上見到過,在蕭南山臉上見到過,在林儆遠臉上見到過,如?今在襲紅蕊的臉上,他?也終于見到了……
轉頭看向身邊的群臣,才發(fā)?現(xiàn)在不知?不覺中,已經化為了涇渭分明?的兩方,就連卞素,也選擇了隊伍,沉默地看著?他?。
這個?時候他?才突然明?白,他?覺得現(xiàn)在的襲紅蕊和之前?的林儆遠沒什么兩樣,其實也確實沒什么兩樣。
這從來不是一場對?真相的追根溯源,只是一方對?另一方,以搞死對?方為目的的暴力傾軋!
所?以真相不重要,手段亦不重要,將對?方徹底碾碎才重要。
只是這之前?,他?為什么會有一種襲紅蕊是不同?的感覺呢?
或許是因為她之前?收納百官,安軍定民的手段太溫柔了,或許是因為她在面對?污濁時還保有清晰的憤怒和與?之割席的勇氣,抑或是簡簡單單因為她是一個?女人?,一個?女人?,不應該這么“壞”。
但他?再次看向襲紅蕊莫測的臉時,才驚覺一旦坐上那個?位置,那么任何人?所?用出的手段,都不會有什么區(qū)別。
唯一的區(qū)別是什么呢……唯一的區(qū)別是什么呢……
襲紅蕊看著?他?驟然卡殼的表情,微微一笑,還是如?往常般溫柔道:“啊,是朱大人?啊,正好,我也有一件事要交給你�!�
“大齊、北戎、后鮮中,我大齊與?北戎交壤最多,勢若唇齒,唇亡則齒寒,聯(lián)合后鮮抗擊北戎,實在荒謬�!�
“而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北戎和后鮮才是一家人?,我們是外人?,那兩個?不管是聯(lián)合在一起,還是一個?吞并?一個?,都會立即成為我大齊的新敵人?,也不存在什么我們和北戎的仇恨更多�!�
“朱大人?之前?談下的盟約,對?我大齊目前?的情況,是最有利的結果,任何破壞這個?盟約的,都居心?叵測�!�
“勿須羅帶領的后鮮,果然是比北戎更難纏的對?手,居然將手伸到了我大齊境內�!�
“將后鮮來使斬掉,拿著?他?們的頭顱去見北戎王,一方面宣示我們會盟的決心?,一方面告訴北戎王,勿須羅到底對?他?懷著?怎樣不死不休之心?。”
“這件事別人?去做我都不放心?,朱大人?,這才是你應該做的事�!�
朱爾赤:……
他?再次抬頭看了一下上首的襲紅蕊,又看了一下身后涇渭分明?的兩撥人?。
以秦行朝為首的“太后黨”面無表情,而以林儆遠為首的“林黨”卻都露出肝膽俱裂的急迫神色,迫切地需要他?站出來“主持公道”。
在一方強勢一方弱勢的時候,沉默不語,便已經代表了立場。
然而面對?這種情形,朱爾赤不知?為什么,還是保持了沉默。
于是襲紅蕊看了他?一眼后,微微一笑,重新回到之前?的議題:“抄。”
……
“瀾哥哥今天過來嗎?”
臘梅聽襲綠煙這么問,低下頭支吾道:“郡主,世子爺今天又要去另一個?院了……”
襲綠煙:……
直到崇文帝突然病重,林綰有孕,襲綠煙才恍然回想起,自己嫁來世子府的終極目的是什么。
撫摸著?空空蕩蕩的小?腹,不禁陷入沮喪,自己是不是太沒用了……
看到這種情況,臘梅也很著?急:“郡主,要不我們進宮去找皇后娘娘商量一下吧!”
“不,不要去。”襲綠煙低下頭,毫不猶豫拒絕道。
大姐現(xiàn)在已經很難了,不要在這個?時候,因為這種事給她添亂了……
“為什么不呢?”
“我說不就是不�!币u綠煙第一次堅定地發(fā)?號施令。
然而等她話出口后,才發(fā)?現(xiàn)問話的好像不是臘梅,猛然轉頭,就見襲紅蕊在身后笑吟吟地看著?她,不由愣在原地:“姐?”
襲紅蕊輕笑一聲,恨鐵不成鋼道:“跟你說了多少遍了,不要輕易替我做決定,就你那腦子,能做出什么有價值的決定嗎?”
襲綠煙的眼睛一點點濕潤,原本焦躁不安的心?情,因為襲紅蕊的突然出現(xiàn),徹底平靜下來,一把撲進她懷里:“姐!”
襲紅蕊將她的腦袋摟進懷里,心?里卻忍不住嘆口氣。
生不出孩子,也不能怪誰肚子不爭氣,畢竟誰他?娘的能想到男女主的光環(huán)這么牛逼!
不過沒有關系,生不了就生不了,咱們這可是封建社會,活人?還能被孩子憋死。
……
林綰將一碗安胎藥喝下,手指撫摸著?日?益顯懷的肚子,心?里越發(fā)?甜蜜。
正在她憧憬著?美好未來時,房門突然被踢開,驚恐抬頭,就見襲紅蕊帶著?一群人?進來,笑意盈盈地看著?她。
林綰頓生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怎么是你!你想干什么?”
襲紅蕊挑了她一眼,緩緩露出一個?微笑:“林儆遠通敵叛國,已經抄家獲罪,你身為罪臣之女,原本應該將你一起拿獲,念在你為皇室育子有功,免去株連�!�
“但戴罪之身,實不堪為王世子正妃,遂收回你的玉牒造冊,于宗譜除名,貶為侍婢�!�
“林氏罪女,還不謝恩?”
林綰只覺得一陣頭暈目眩,不敢置信地看著?她:“什么?”
襲紅蕊現(xiàn)在的心?情卻很輕松,封建社會就是好啊,在封建社會里,一個?婢妾是沒有資格擁有孩子的。
所?以你,隨便生。
第116章
再不給兒子
林綰一點點瞪大眼睛,
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么。
林儆遠通敵叛國?貶為侍婢?
就算她再沒有?常識,也能知道?這意?味著什么,不由發(fā)出一聲凄厲的慘叫,
伸手抓向襲紅蕊,
卻被襲紅蕊身邊的人一把抓住了?。
襲紅蕊驚訝地看向她:“怎么,
你這是在為你的家人鳴不平嗎?”
家?人??
林綰宛如被兜頭澆了?一捧涼水,猛然驚醒。
家?人?,
不對?,
那不是她的家?人?。
她這才意?識到,
她并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林家?和她沒有?任何關系,
但在這個封建社會,林家?的一切都和她有?關系。
一瞬間林綰陷入了?無限驚恐,
襲紅蕊好狠啊……好狠啊……她以為等自己生下孩子,
被襲紅蕊立刻搶走已經是極限了?,沒想到她更狠,直接滅了?她滿門!
一旦打上通敵叛國罪臣之?女這個印記,
那便連個人?也不算了?,
侍婢,
連妾也不是,
無名無分,就算生下孩子,孩子也要被寄養(yǎng)在身為嫡母的襲綠煙膝下。
林綰的眼淚撲朔朔落下來,為了?一個孩子,襲紅蕊好狠�。�
抬頭看向站在襲紅蕊旁邊,
干干凈凈不染塵埃的襲綠煙,林綰終于忍不住崩潰了?,
難道?這就是她身為惡毒女配注定的下場嗎?
就在她陷入完全的絕望時,一個人?擁住她,將她摟進懷里。
寧瀾抬頭看向襲紅蕊:“皇后娘娘,罪女林氏已然知錯,求您看在她身懷有?孕的份上,寬恕她�!�
襲紅蕊看著這對?苦命鴛鴦,輕笑了?一聲:“那當然了?,好歹我們也曾是主仆一場,我當然會給她一條生路,只要她生了?,便好好養(yǎng)在院子里就是了?。”
“只不過?一個王府,總該有?些體統(tǒng)規(guī)矩,如今我的妹妹才是王府里唯一的女主人?,你要是顧惜林氏賤人?,冷落我妹妹,我可饒不了?你�!�
寧瀾抬頭看了?一眼一聲不吭的襲綠煙,轉頭看向襲紅蕊,眼睛里充滿悲痛道?:“娘娘的話,寧瀾記下了?�!�
襲紅蕊看了?一眼忍辱負重的寧瀾,演的還?挺像那么回事。
再懶得?多看他們一眼,直接拉過?襲綠煙的胳膊:“和姐姐進宮住一段日子,現(xiàn)?在待在這個家?里,也沒得?晦氣。”
襲綠煙看了?這兩人?一眼,神情有?些說不出的懨懨,轉身牽著姐姐的手離開。
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寧瀾忍不住開口叫了?她一聲。
襲綠煙看了?他一眼,神色中說不出有?什么,當她沉默的時候,總比旁人?還?難懂些,最后還?是牽著姐姐的手,和她一起離開了?。
看著襲紅蕊摟住襲綠煙腦袋,大笑著將她帶走的樣子,寧瀾的眼睛醞釀起前所未有?的風暴。
他沒有?想到,襲紅蕊會贏得?如此利索,且不留余地。
在林儆遠還?想著從政策上推翻她時,她已經直接構筑了?一個林儆遠無法拒絕的陷阱,將他一擊絕殺。
如此不講套路,不講章法,在自己最虛弱的時候,竭盡全力,發(fā)出了?最猛烈的一擊。
她怎么敢的,怎么敢的,怎么敢在老皇帝躺著無法動?的時候,暴露出自己的咽喉,去撕咬獵物。
任誰都知道?現(xiàn)?在是她一生中最弱的時候,她憑什么篤定那些搖擺不定的大臣會追隨她,憑什么篤定想要致她于死地的人?,不會借著這個機會,借著這個借口,徹底掀翻她。
可偏偏她賭對?了?,因為她直接把?最強的敵人?爆頭了?,或者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能爆頭成功,那么之?前的行為就算不上賭。
這樣穩(wěn)準狠的手段,足以讓任何搖擺不定的人?膽寒,沒有?人?能再阻擋她了?,很快,這個朝堂就會只剩下一種聲音。
寧瀾想過?很多糟糕的結果,從沒有?哪種結果比現(xiàn)?在更糟。
就算是林儆遠暫時把?持朝政,他都可以忍受,但他不能容忍把?持朝政的是襲紅蕊。
襲紅蕊已經天生擁有?皇權的行使權了?,如果再實際掌握朝局,那她就和一個皇帝沒有?什么區(qū)別了?,一個年輕的,有?能力的,獨斷專行的新皇帝。
她的光輝和他重疊,又將他完全覆蓋,在這種時候,他無法站起來,只要他一站,立刻就會死。
寧瀾捏著自己腿的手指逐漸用力,他付出這樣大的代價,就為了?一生殘疾,然后成為下一任皇帝的生父嗎?
林綰的低泣將他的思緒拉回現(xiàn)?實,寧瀾看著林綰崩潰哭泣的臉,用力將她摟入懷中,使勁安慰道?:“不要怕,不要怕,你還?有?我,你還?有?我們的兒子�!�
聽到“兒子”,林綰終于抓到一絲救命稻草,對?,她還?有?兒子!
襲紅蕊費了?這么大勁,還?不是為了?一個兒子嗎,那個女人?不能生!一輩子都不能生!
林綰的雙眼,被仇恨占據(jù)了?,她一定要生下這個兒子,然后在將來的某一天,將一切真相告知他!
她要讓他知道?,將他養(yǎng)育長大的那個“母后”,為了?奪得?他,究竟做了?多少喪盡天良的事!
如果有?一天,那個長大的孩子,能成為刺向襲紅蕊心口的一支利箭,將是她此生最快意?的事情!
寧瀾將林綰摟在懷里,一下一下拍著她的脊背,眼底卻一片平靜。
既然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他絕不會因為任何東西停下來。
現(xiàn)?在的他,已經沒有?什么能依仗的了?,除了?這個未出世的“兒子”。
誠然,有?了?兒子后,會讓襲紅蕊變得?更強。
但他沒有?別的辦法,因為現(xiàn)?在的他,實在太?弱了?。
……
在太?醫(yī)院沒日沒夜的救治下,老皇帝終于有?了?意?識,但除了?意?識能動?,其他的全都動?不了?,仿佛砧板上的魚肉,只能像小孩一樣對?著襲紅蕊流淚。
襲紅蕊給他擦了?擦眼角,安慰道?:“沒事了?,沒事了?,臣妾已經將一切都解決了?�!�
從始至終,襲紅蕊就沒打算讓林儆遠活著。
以人?體相比,男主和林儆遠的關系,就像頭顱和四?肢,頭顱固然是一顆陰暗又聰明的頭顱,但它得?操縱身體才能獲得?力量。
這具可以肆意?揮舞刀子的身體太?危險了?,當然要把?它一刀兩斷,剩男主一顆頭在地上亂滾。
所以在林儆遠以為她的殺招是那個“九子參政”,和利用祈福之?機敗壞他名聲的時候,她真正?的殺招已經在鋪墊了?。
就像林儆遠以為的那樣,輕飄飄的一些民意?,怎么可能影響真正?握刀子的人?,蕭南山在位時民意?沸騰了?那么久,也沒有?因為任何人?的唾罵而?死。
但襲紅蕊也從沒想過?用這個給他造成傷害,她只是在用這個給他塑造一個“所有?人?都相信他做了?”的處境。
數(shù)量最大,“清流”之?基的百姓會信,因為在他們看來,他林儆遠“夜踹寡婦門”,不是個好人?,甚至他身為“文曲星君”庇佑下的宰相,和真正?的“文曲星君”作對?這種事都能成為他的罪。
而?朝中群臣也會信,哪怕是林儆遠這邊的人?,心里都要打個突,因為任誰都知道?當年打仗的時候,是林儆遠和她對?峙最激烈的時候,他們可以確定林儆遠不會通敵叛國,但他們不確定林儆遠會不會借著那個機會排除異己。
通敵叛國這種事毫無疑問是襲紅蕊潑過?去的臟水,但其中再具體的細節(jié),就很難讓人?不懷疑,是不是林儆遠沒做干凈……
如果她真的履行“程序正?義”,那沒完了?,老皇帝只剩四?年的殘弱時間,她已經弱的無法想象了?,只要被林儆遠這個老辣的對?手察覺出任何苗頭,他就可以瞬間將她按倒在地,無力回天。
有?皇帝在,風風光光,無所畏懼,有?人?兜底的日子已經一去不返,在她最弱的時候應該怎么辦,茍起來嗎?
茍個屁!
本來就已經夠弱了?,再茍她這些年積攢的力量都要消失了?,她愿意?茍,能保證追隨她的那些人?也不離不棄嗎?
襲紅蕊可沒有?那種自信,只要她離開朝堂一天,肯定就有?人?搖擺不定了?,現(xiàn)?在是她最弱的時候,同時也是她最強的時候,因為過?了?這個節(jié)點,她的力量就會開始逸散,比現(xiàn)?在更完蛋。
而?就算她處在最弱的時候,也有?一種天然優(yōu)勢,那就是身為皇后,她天然是皇權的一部分。
她可以將林儆遠直接從相府里拖出來,先定罪,后審判,先上車,后補票,到最后也只是程序不正?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