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徐淮對他態(tài)度倒是不錯,有些溫和,但也不親近,正好讓莫恙覺得自在。
這場家宴的終于目的是商討婚事,所以沒過多久,徐淮言簡意賅,單刀直入:“結(jié)侶大典定于新歲元日,你們可愿意?”
現(xiàn)在是十一月初,新歲元日就是一月一日,也是碧桐書院銘刻天道石的日子,時間只剩下兩個月。
按照常規(guī),嫡子的結(jié)侶大典起碼要籌備半年,邀請燕北所有世族觀禮,還要游洲昭告、大宴北洲。但燕凌云不欲如此張揚,更忌夜長夢多,把婚禮砍掉了大半,只在家族內(nèi)辦私宴。
莫恙心里有點慌,又有點不知所措,但最后慢慢點了點頭。
燕凌云已經(jīng)和他說過了,他們結(jié)侶并不簡單,現(xiàn)在順其自然辦好,就沒有后患了。這次大典不夠隆重,但絕不會匆忙,而且他們以后,還不止這一次婚禮。
燕凌云道,以后帶他周游五洲,每到一洲、每到一處,每到風景絕勝之地,都可以辦個小小的儀式,只有他們兩個人。他們自己買衣,自己獵食,自己搭屋,在云海翻騰時御劍而行,自由暢快。
莫恙喜歡這樣。
唯一不妥的就是沒有告之仙尊。
莫恙是王禪親傳弟子,親傳弟子結(jié)侶師尊是必須知曉且同意的,可西洲太過遙遠,傳信已經(jīng)來不及,事急從權(quán),只能先斬后奏。之后燕凌云會親到西洲,負荊請罪,但莫恙,他是一定要與之結(jié)侶的。
家主都沒有反對,其他長老也就沒有異議,事情便有條有理的安排了下去,誰人負責宴請、誰人負責受洗之事、誰人負責制作神券血書……徐家這次吸取教訓(xùn),告天流程、結(jié)侶大典、婚禮一起辦,絕不重蹈覆轍,具體怎么做,還有待安排。
宴中氣氛漸漸輕松歡愉起來,紅光照影,喜慶非常,所有人都在商討他們的婚事,徐淮都難得放松了神色,一杯接一杯淺酌。莫恙腦袋有些冒煙,一直和燕凌云緊緊握著手。
但轉(zhuǎn)眼一看,燕凌云也看著他。
結(jié)婚,以前離他很遠,但現(xiàn)在好像又離他很近了。
他要和主角結(jié)婚了。
恍惚間,莫恙想起他同意的時候,被燕凌云圈抱在懷里,聽到他低沉克制的笑。
……
亥時,家宴結(jié)束。
眾長老漸漸離開,就在莫恙和燕凌云也想要走的時候,卻被徐淮叫住了。
坐于上首的男人淡淡開口:“凌云,你留下�!�
殿內(nèi)頓時一靜,許多人施禮后無聲撤出了,莫恙也是。燕凌云在他臨走時微微頷首,示意無事。
很快,藏星塢就只剩下了兩人。
徐淮:“隨我去看看你的母親吧。”
*
藏星塢下別有洞天,隨殿后長階而下,直到藏星谷,流螢漫天,芳草萋萋,和這個古樸冰冷的斷崖群格格不入。
這里有大陣守候,是整個徐家堡最安全的地方之一,群星流轉(zhuǎn),滿月清輝如潮水落下,照亮了山谷熒溪邊的一間小屋。
這才是徐淮慣常起居的地方,只有一張木床、一張蒲團、屋里設(shè)有燕蘊的牌位,供奉著她坐化的骨灰。
徐淮負手而立,眼中古井無波:“拜一拜你母親吧�!�
燕凌云注視著牌位,燃了香,許久才為她祭拜。
兩人又是無言,只有密香緩緩燃著。煙霧繚繞,又被溪風吹走,只有一顆投路無門的螢蟲撞到燕凌云袍尾,在原地打轉(zhuǎn)。
燕凌云讓了讓,讓它飛走了。
“我知你不喜家族,只想自由自在,求道成仙。”徐淮驀然開口,“這不容易�!�
燕凌云:“世間從無容易之事�!�
徐淮便笑了。
他道:“你想走,我允準,只要為家族做完一件事,生恩便算徹底償清,你從此斬盡親緣,無牽無掛。”
燕凌云:“何事�!�
“北山,斬妖,拿回天子印、尋仙珠、百字箴言譜。這些都是舊周之物,東西你可以留在自己手里,但絕不能交予旁人,尤其妖族�!�
燕凌云神色未變:“這些遺物都在何處�!�
“未知�!�
“未知?”
“不錯,”徐淮轉(zhuǎn)身,“你可知道,我為何急召你等回返�!�
兩年前,地龍翻身,一場超級地震從荒北傳導(dǎo)到了燕北,在腹地撕開了一道深約千丈的地裂,越往妖域高原,越是心驚,至今探尋不到源處。
這次地裂埋了數(shù)幾十萬凡人,毀了三處靈脈,連徐家堡都受到了損失。
燕凌云皺眉:“妖族在做什么�!�
“他們在找舊周寶庫�!毙旎蠢淅湟恍Α�
昔日神朝一朝崩裂,神帝與五姓家主盡死,王室更是一夕消失,只留民間遺孤。周朝大亂,舊臣瓜分天下,世族占據(jù)燕北,屠戮妖族將其趕去荒北,從而奠定了如今的格局。
燕北資源豐厚是豐厚,還是曾經(jīng)神都所在,勝過貧瘠荒北無數(shù)倍,只有一點——燕氏曾經(jīng)的祖地在荒北。
只不過王室盡毀,祖地也隨之消失,失去了蹤影。
世家竊喜,卻未想到祖地根本沒有消失,只是在大災(zāi)下隱匿了起來,甚至藏匿到了地下。祖地有“活靈”,可以在荒北移動,并非一成不變,大災(zāi)傳承使得世族傳承斷代,直到后面才發(fā)現(xiàn)了犯了這個致命的錯誤。
周朝寶庫即是燕氏寶庫,是國庫,里面藏了九九八十一件半仙器!
但已經(jīng)來不及了,妖族死守荒北,絕不退讓一步,同時派出無數(shù)族人尋找祖地,妄圖打開燕氏寶庫,借此重返燕北,向世族復(fù)仇。
一旦被他們得逞,不止北洲要遭殃,其他洲部也跑不了,但五姓不可能又放出半仙器的消息,那樣不過是提前天下大亂。
燕凌云捕捉到了問題的關(guān)鍵之處:“他們打開祖地,怎會引得地裂?”
徐淮久久沉默:“因為有人在祖地之上,埋入了天生土精�!�
燕凌云神色一變:“為什么?”
天生土精與天乙木精、天玄金精同列,是天生地長的土屬至尊之物。聯(lián)想此前重重疑點,放置土精的人不做他想,必然是無妄仙尊。
燕凌云一通百通,思及燕氏祖地下那八十一把半仙器,以及祖地必有的層層禁制,不難猜出他在祖地上埋地精的原因。
他固定了祖地,借此結(jié)陣。
但為什么?是為鎮(zhèn)壓?約束?所以妖族要打開祖地,必先取出土精,才會引得北洲地裂。
這是極好的預(yù)警。
“此事你不必多問,你只切記,婚后你與莫恙到了荒北,不可拔出地精。你母親給了你傳承地,那便是前往祖地的通道,找到祖地后,取血滲入,祖地承認你的身份,你就可輕松通過傳承地到達寶庫,不需要直走地精鎮(zhèn)守的道路�!�
“那八十一件半仙器,一件也不能挪動,天子印、尋仙珠、百字箴言譜在八十一件之外,供奉在首座,只認燕氏子弟為主。”
“除此,我等會另給你一件半仙器,關(guān)鍵時刻打開,放出老祖分身,將知曉地精存在的妖族屠戮殆盡�!�
“記住,一個不留�!�
第128章
結(jié)侶大典
兩月后.
元月一日.
紅日破曉,
一聲長鐘在整個北山敲響,使得這片被雪覆蓋的斷崖山群從晨昏中復(fù)蘇,撞出漫天絢麗的極光。
剎那間,
無數(shù)盞正紅燈籠亮起,
延綿整片領(lǐng)域,山谷下亮起了點點紅光,
高樹在雪中抖擻,
落下一陣一陣的雪雨,激起了淡淡的白霧。
“咚——”
鐘聲再響,整個徐家都動了起來,穿著曲裾深紅古衣、頭梳朝天髻的侍女垂首快步走過長廊,像紅色的溪流,十步一人,
占滿了所有的長廊、棧道,
還有一批直朝著西面蒼山山巔而去,
把還在睡夢中迷迷瞪瞪的莫恙撈了起來。
“怎么了怎么了?要結(jié)婚了嗎?”
莫恙做了一晚上被架起來和公雞結(jié)婚的噩夢,所以被這些漂亮小姐姐輕柔抬起的時候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
任憑她們動作。
他的衣服已經(jīng)不用再扒,
莫恙只穿著一套里衣睡覺,
這本就是給他準備的婚服內(nèi)襯,她們稍微理理就平整了。一侍女半蹲輕舉托盤,另外幾人便擺弄莫恙身體,
一層一層給他穿好了這套深紅、繁復(fù)的繞襟深衣,衣擺拖地,
袖口極寬,
外罩一層鮫紗,
紅如流火,
纏著淡淡的金色。
這件婚服是燕氏遺留下來的,那些金色的線染了神帝的血,百鬼不侵身,譬喻天子對愛侶的保護。
如今染的自然是燕凌云的血。
穿上這件婚服,莫恙忽而顯出讓人目眩神迷的昳麗來,仿佛被紅衣勾起了所有的色彩,美得叫人心驚。侍女輕輕用熱毛巾給他擦臉,擦手,他的臉色紅潤,一呼一吸都好像呼出熱熱的氣息,還會用臉蹭一蹭熱毛巾,又軟又溫暖,任誰不想抱住他的身體,與他親近溫存,壓進更深的暖里。
可惜從這一日起,除了他的道侶燕凌云,沒人再有這樣的資格。
莫恙坐在梳妝臺前,侍女給他梳頭發(fā)。
前日嘗試來嘗試去,最后還是決定就把他的頭發(fā)用紅繩束在腦后,扎個蝴蝶結(jié)。
簡單但最適合他。
莫恙歪在座椅上,昏昏欲睡,晨光照在他的臉上,他看見外面連綿的雪山,還有蒼鷹盤旋,安靜發(fā)呆。
他已經(jīng)兩個月沒有和燕凌云見面了,那次家宴后,莫恙就被接到新的房間里,長老告訴他按周朝的禮法,他們要開始為結(jié)侶大典做準備,暫時不能見面。
做什么準備呢,第一是學(xué)舊周密文,預(yù)備著結(jié)侶當日朝天敬告。
二是泡澡,不過不是在房間里泡,是去徐氏密地,血脈圣靈池里沐浴。
這也是流程之一,血脈圣靈池是舊朝遺留下來的圣物,分陰陽二極,莫恙和燕凌云是陰陽兩重交替著泡的,也就是每人都泡足了三十天陽面、三十天陰面,在里面吐納修煉,提升血脈。沐浴時還要通過侍女交換心頭血,灑在池中,讓氣息充分浸染。
守門的是個大乘后期大圓滿的枯瘦老者,一旦走出血脈圣靈池的淵底,立刻就會招至飛升雷劫,莫恙每次出來,老者都會淡淡撇來一眼。
有他在,泡澡的時候莫恙也不敢偷偷游去燕凌云那邊,老老實實呆在了自己的石洞里。
他沒有燕氏血,血池對他的作用沒有那么大,相反,燕凌云已經(jīng)憑血池突破化神后期了。
唯一就是泡了這么多天,莫恙身體深處已經(jīng)徹底打上了燕凌云的印記,身體也被養(yǎng)到極致,血氣充盈,狀態(tài)達到巔峰。
除此之外,莫恙每天在塢堡里,要么打坐練劍,要么發(fā)呆和996下五子棋。
他私下也大不敬呼喚過師父的名字,告訴他自己要結(jié)侶了。
因為鄔裕曾經(jīng)和他說過,仙尊仙力無邊,五洲有人直呼他的名諱,就會被他注意到,但這么多天過去,莫恙從來沒有得到過回應(yīng)。
腦海里那一縷分神也從不理他。
莫恙心里悵然若失,想著自己什么時候突破化神,回去看看。
……
紅日漸漸升起,穿扮一新后,莫恙坐上鸞車,被送去了南面破云山山巔的祭塔。
黑塔共有八十一層,他跪坐在最高層,身邊沒有別人,只有一處古老祭壇和八十一片玄青書。
莫恙要把這八十一片玄青書上的密文念誦出來,然后一一燒掉,這些密文可以直接溝通天道,可惜現(xiàn)在燕北無人能夠運用自如,因為它太過古老。句子沒有語法,只有意思,是死的,所以莫恙一句也不能錯。
比如萬一本意是對天道喊爸爸,他傳達錯變成“我是你爸爸”,那就出大問題了……
八十一片,每燒掉一片,莫恙就覺得身體被注入一道暖流,如被俯瞰,玄而又玄,卻有什么輕輕把他束縛住。
在某一刻,他忽而感覺到了燕凌云的位置。
莫恙一愣,但的的確確那是燕凌云在的方向,自己在南,他在北。
太神奇了。
除此之外,他和燕凌云的好感度也快刷到召喚神獸的地步,在這隨時可能分散的茫茫五洲,無疑是個很好的消息。
莫恙一邊胡思想亂,一邊安安靜靜燒玄青書。
鐘聲相伴,太陽傾斜,不知不覺,外界就從晨陽變成了夕陽。
這時候,莫恙的八十一片全部誦完燒完,一片不留。
該去結(jié)侶大典了。
*
北山極西,是整片斷崖群的最高點,從山巔往北,幾可眺望那遙遠天際高高聳起的妖域高原。
戈壁黃草,長風回蕩,嘯聲如大地呼哀,磅礴而有力。
寄西山向深淵上空傾斜,山巔不過方寸之地,早已擺好了結(jié)侶所用物什,其余長老、弟子全都遠遠隔著絕壁深淵,在戈壁那邊與他們相望,紅日從他們那邊落下,照得他們的影子影影綽綽,看不真切。
像古樹、像陰靈,或是飛漲的蓬草,熱鬧卻又寒冷。
燕凌云早已站在山巔,劍懸腰間,婚服被狂風吹亂,眼中凜冽如日出金陽,朝上伸出手。
莫恙從鸞車跳下,御空落到了山巔,輕盈無聲,把手放在了他的手里。
燕凌云看他許久,幫他理了理臉側(cè)的亂發(fā)。
“莫恙�!�
他說出了他的名字。
從此,生死邊際,茫茫洲海,時間盡頭,只有他們兩人互相扶持,永不背棄。
莫恙也緊緊和他十指相扣,認真道:“我會對你好的�!�
天下第一好。
亂風中,兩人走到祭桌前,各執(zhí)一香,稍稍彎腰祭拜三下,就齊齊以拇指折斷一半,重燒斷香,插在了香爐。
這代表前塵盡斷,此后余生相伴。
而后是敬酒,先敬天,再敬地,最后交杯而飲。
如果是其他道侶結(jié)侶,接下來交換心頭血、立誓、打通儲物戒,就算禮成�?蛇@兩樣他們已經(jīng)做過了,他們要做的,和其他人不一樣。
桌上有兩方神券血書,上面是他們提前寫好的密文,大意是:請?zhí)斓酪娮C,今天他們在此結(jié)契,立下誓約。從今以后同生同死,不離不棄,恩愛永遠。
從談戀愛直接越到結(jié)婚,重新相遇不過三年,莫恙看著這些誓詞,有點懵懵懂懂,還有點恍惚,但燒掉神券血書的時候,又覺得一切都在塵埃落定。
他能感覺得出,燕凌云很想和他成婚,很想和他結(jié)侶。
他很愛他,雖然他不說出口,但莫恙一直被他抱著,帶著往前走。
從下界走到上界,從東洲走到燕北。
燕凌云抱住了他,莫恙被他攬在懷里,伸手也抱住了他的腰,輕輕喘氣——
天上已經(jīng)雷云密布,夕陽一縷光輝從灰云中穿透,伴來紫電的雷霆霹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