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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在十歲學(xué)會捕獵前,阿蘇默勒沒有吃過一口肉;在學(xué)會捕獵以后,他漸漸可以帶回珍貴的肉食,和兔族共同分享,又和游商交換食鹽,

    保存食物度過貧瘠恐怖的冬天,

    有狼來犯,

    也被他一一打退。

    他甚至學(xué)會了種下草種,將這片貧瘠的土地漸漸改造。

    阿蘇默勒成了兔族的守護(hù)神。

    兔族很少會說話,

    只會依偎在他的身旁,

    舔舐他的鼻尖。在春天的山坡上,

    他們一起坐著吹笛,看著下方延綿路過的游商。

    “燕北是怎么樣呢�!北藭r(shí)阿蘇默勒喟嘆,年輕的眼中盡是向往。

    但他覺得自己已經(jīng)足夠富有,

    在老去之前,會永遠(yuǎn)和兔族住在這里,

    度過一個又一個的春冬。

    可草原從來不是溫情之地,

    能活到壽終正寢的普通妖族少之又少,

    這里的爭斗廝殺永無休止,

    自他們被燕北世族驅(qū)逐到此,就沒有了體面生活的權(quán)力。

    這里春有暴風(fēng)、夏有干旱、秋有寒霜、冬有冰暴。凜冬之后,能活過一年的普通妖族不過半數(shù)。阿蘇默勒的草場漸漸豐盈,也漸漸被其他部族頂上。

    饒是他再兇狠,又怎抵得過妖修。

    他也僅僅只有一個人。

    在入冬前夕,阿蘇默勒輸了,幾盡被打死。

    兔族和他被驅(qū)逐出領(lǐng)地,來人奪走了他們所有辛苦儲存的糧食,殺了他們半數(shù)的族人,在阿蘇默勒眼下將它們剝皮抽骨,圍著篝火大吃大喝。

    在草原上,弱小的族群沒有生存的權(quán)力。

    “少廢話,叫你們走就走!”

    那日陶都大亂,茶鋪被人闖入,許多妖族被捆綁著推上了板車,由蒼鷹運(yùn)送到深淵。

    天空密密麻麻全是運(yùn)輸?shù)年?duì)伍,阿蘇默勒被壓在最下,兔族在他身邊,有的在發(fā)抖,有的舔舐他的臉,眼中平靜。

    “阿蘇默勒,我們要死了�!卑⒛钜勒f。

    它有對漂亮的兔耳朵,總被一個人叫雙馬尾,化成人形時(shí),她也就喜歡梳兩條長辮子。

    它們最后一眼見到的天空是灰色的,空氣很冷,凝著冰霜。

    很快,它們就被推搡著押進(jìn)了狹窄的深淵。

    走了很久,哭喊哭求的聲音早已聽不到,親衛(wèi)劃開它們的喉嚨,把它們推下了冰窟。

    阿蘇默勒看到了那個金發(fā)燦爛如同太陽的人,他冷冷的張開雙臂,卻并非太陽無私而公正的照予生靈,而是下令將他的子民盡數(shù)奉為祭品。

    太陽王。

    阿蘇默勒墜入深淵,鐵灰色的眼睛染浸鮮血,再不接受太陽的恩照。

    他的手仍撫摸著族人發(fā)抖的身體,但漸漸地,只摸到一片冰冷。

    他也快死了,只是不知為何,還吊著最后一口氣。

    吊著這口氣,吊了很久很久,眼前什么也看不見,血紅的一片,只剩中間那一點(diǎn)模糊的光點(diǎn),讓他知道自己還活著。

    法光震天,廝殺聲起,也驚動不了他。

    直到灰敗的瞳孔,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冰窟倒映著絢爛的法光,仿佛冬日寒潮撞出的幻光,竟顯出一些虛幻的溫暖。在這樣的喧鬧輝煌中,他一直看著他。

    又仿佛看到草原上遼闊無際的天空,春天在生長,他披著銀色的鎧甲,縱馬奔向世界的盡頭。水滴過的青草漫過馬膝,許多人高呼他的名字,感念他的恩德,載歌載舞,歌頌草原王的詩章。

    這個畫面,仿佛臨死前綺麗的幻想,忽然而然出現(xiàn)在他腦海。

    命運(yùn)線戛然而止,被輕輕剪斷。

    阿蘇默勒被壓在重重尸山之下,讓他堅(jiān)持到此的那口氣,終于殘燭般散去。

    這一刻,他一無所有,徹底死去。

    但他的手中,卻忽而出現(xiàn)一樣?xùn)|西,土黃氤氳,閃耀著光芒。

    ……

    時(shí)間靜止。

    冰窟內(nèi)的廝殺陡然一停,像被人按下了暫停鍵,懸浮在空中,緩慢的看向下方。

    冰崖上的地精消失無蹤,反之,萬妖尸堆之下,一股強(qiáng)烈的波動緩緩而強(qiáng)烈的擴(kuò)開。

    妖族尸體盡數(shù)湮滅,只露出手執(zhí)地精已然死去的阿蘇默勒,和他周圍幾只殘破的兔子,靜靜漂浮著。

    但那紅色深處,卻有一道無法言喻的黑色光芒從地脊中劈開,剎那間就轟開了整片冰窟!

    界壁咆哮,祖地剎那被撕成兩半,八十一件半仙器所成大陣在勉力支撐,唯有仙元能減緩黑芒蔓延之態(tài),卻擋不住地脈深處傳來的可怕位移和崩塌之聲。

    整個五洲都在地震,上界也好,下界也好;修士也好,凡人也好,無數(shù)人驚惶失措,看向撞出渾然紫光的天幕。

    “這是怎么了?”

    “怎么了怎么了?”

    “孩他爹,快去接兒子回來!”

    “混賬!有你這么侍奉的嗎!酒都灑了!”

    “少爺,不是小的錯,您快看看外面吧!”

    碧桐書院剛?cè)腴T的弟子露出害怕之色,縮在魏冶后面:“師兄,有人在渡劫嗎?”

    魏冶卻神色微變,瞇眼抱他朝門派躍去。

    也有人淡定自如:“怕什么,天又塌不下來,指不定是什么人搞出的噱頭呢!”

    但整個五洲都在哀鳴,已有山河崩塌之色。

    十萬年前,無量仙尊布下五行至寶,與天道相和,篆刻禁則:

    天乙木精,本世之人不能拿起,位于藏山秘境,鎮(zhèn)壓下界;

    天玄金精,非至善之人不能拿起,位于佛修圣境,鎮(zhèn)壓兩界界壁;

    天生土精,非一無所有之人不能拿起,位于極北冰窟,鎮(zhèn)壓北洲地裂;

    天化水精,非暴戾冷酷之人不能拿起,位于東洲極東,鎮(zhèn)壓東海深淵;

    天演火精,非至情至性之人不能拿起,位于碧桐書院飛來海底,鎮(zhèn)壓中洲倒沉。

    如今五去其三,剩下其二共傷毀去,那一剎那,還在極北冰窟的人臉色驟變,從未有過的駭然危機(jī)降臨,本能壓過了所有的恩怨,立時(shí)撕裂空間,想要朝外奔逃。

    五姓老祖更是大驚大怒:“混賬!”

    地精被拔,完了,一切都完了!

    黑芒所到之處,一切湮滅化為虛無,只是被半仙器撐著,驟然爆發(fā)后速度減緩,向上蠶食。妖族慢了一步,落進(jìn)了黑淵中,無論如何努力震動雙翅,都無力飛起,掉落下去,很快失去了蹤影。

    莫恙因?yàn)楸灸芟肴ダ⑻K默勒,錯失了逃離的最好時(shí)機(jī),和亂石一起被卷下了深淵,一切御空之術(shù)失效,他同樣飛不起來,背后還壓著一塊巨石。

    放在平日,區(qū)區(qū)一塊巨石,一個法術(shù)便能擊碎,可在此時(shí),莫恙已經(jīng)無力把它翻轉(zhuǎn)。

    無窮無盡的惡念從淵底往上沖,沖入他的識海,他幾乎被這股浩蕩磅礴的污濁沖了個千瘡百孔,護(hù)體的靈力跟一層紙一樣脆弱,而沒讓他被沖成傻子的原因,是他識海深處微微亮起的一點(diǎn)光。

    隱隱約約,他覺得這不是第一次經(jīng)歷這樣的痛苦。

    “劍乃君子,道心如劍心,需磨礪才可出彩�!�

    “集中注意,無論風(fēng)霜雨打,只看準(zhǔn)劍尖,其他一切,不必再管�!�

    識海里傳來清涼之氣,是仙尊留下的一縷分魂在保護(hù)他,莫恙咬牙,屏蔽痛苦,集中思緒,將眸光匯聚于一點(diǎn),維持了理智。

    他看到了下方的阿蘇默勒,也在墜落。

    他好像睡著了,卻再沒有一絲生息。

    莫恙忍著痛苦,想去拉他,但兩人中間隔了一段距離,他怎么樣都拉不到他。隱隱約約還能能聽見其他兇禽的慘叫,離他很遠(yuǎn),看不見身影。

    更恐怖的是,他們下墜這么久,卻始終沒有要落地的意思,996的傳送功能也失效了——

    莫恙按捺下驚慌,讓996放開最大的探測范圍,企圖找到點(diǎn)可以依靠的東西。

    這片黑暗好像永沒有盡頭,無論996把范圍放得多廣,都落不到實(shí)處。

    這讓莫恙想起曾經(jīng)在西洲聽到過的神話,傳說在遠(yuǎn)古有個地方叫虛淵,上無出口下無盡頭,墜落下去的人永遠(yuǎn)也落不了地,只能在這個過程中慢慢被餓死。或者受不了自盡,靈魂化作瑩光,永遠(yuǎn)迷離在這片黑暗。

    莫恙額頭已經(jīng)汗水淋漓,越往下墜,他承受的痛苦越深,全憑著多年的煉心堅(jiān)持。

    太像了,他的直覺告訴他,再不想辦法停下墜落,他遲早會死在這里。

    就在此刻,莫恙忽然看見了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白光,從阿蘇默勒的身后出現(xiàn)。

    它們微弱、渺小,猶風(fēng)中殘燭,卻始終不屈,沒有被無邊際的惡意引誘墮落,反而抵在他背后,減緩他的墜落。

    還有一些,撐著莫恙,努力的抵著他。

    莫恙認(rèn)得這些白光,是魂魄,他數(shù)清楚了,一共十八團(tuán)。

    “滾!”認(rèn)出光團(tuán)的那一剎那,莫恙心中忽然涌現(xiàn)出巨大的力量,憑意志把識海的惡念緩緩壓下,更想驅(qū)逐出他的身體。他攤開音域,跳躍到阿蘇默勒身前,將他抱住,捆在了一起。

    “我會帶你們出去�!�

    莫恙試著攤開音域,反向往上跳躍,卻遇到了無法突破的屏障,歸墟真如傳說所言,一旦落下,就沒有辦法再回頭。

    但莫恙沒有放棄,始終一遍一遍嘗試。

    所有的手段盡出,直到最后,莫恙放出了扶桑。

    沒有大陣的桎梏,這一次他召出的扶桑足足長到了家園里本體大樹的級別,莫恙第一次見到了它完整的根,無數(shù)魂靈棲息,使它的根綿長沒有盡頭,縹緲如霧,靜靜漂浮。

    它竟然扎根在了這片虛無當(dāng)中!

    雖然是橫著的,可它起碼穩(wěn)住了沒掉下去!

    莫恙欣喜若狂,抱著他的樹干,撅下一根枝條,把阿蘇默勒背在背上,站在了樹干上。兔族的魂魄眷戀的在阿蘇默勒身邊挨挨,有些顏色已經(jīng)很淡了,似乎下一刻就要熄滅。

    魂飛魄散,將再沒有任何復(fù)生的可能。

    好在它們腳下就是扶桑,莫恙把虛弱的光團(tuán)攏進(jìn)扶桑的枝葉中,讓他們棲息。

    接下來,就是想辦法上去。

    莫恙平心靜氣,運(yùn)用所有靈力,操縱扶桑樹根,讓它慢慢變化扎根的位置,一點(diǎn)點(diǎn)挪上去。

    都說人挪活樹挪死,莫恙既要維持扶桑形態(tài),又要讓它動,真元消耗非�?�,一旦見底,半天的努力都不見得有他幾個呼吸掉的距離多。

    所以他必須非常小心,控藍(lán)、補(bǔ)藍(lán),達(dá)到平衡。

    扶桑驅(qū)散了惡念和污濁,在茫茫的黑暗中,魂靈是唯一的光芒。

    莫恙一點(diǎn)一點(diǎn)往上挪,想著燕凌云,想著師尊,想著他的隊(duì)友、他的同門,想著從他穿越過來一路遇上的人,努力堅(jiān)持著。

    他一定要爬上去。

    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看見了光。

    不是出口的光,而是有人從深淵上跳下,拽著湘水綢,白衣負(fù)劍,尋他而來。

    燕凌云喊他的名字:

    “莫恙�!�

    =====五卷·紅日(完)=====

    第六卷

    ·浮生

    第150章

    托生

    葉秋水拿到湘水綢時(shí),

    最滿意的一點(diǎn)莫過于它能攪水弄海,極合屬性。

    但萬萬沒想到實(shí)戰(zhàn)當(dāng)中,湘水綢最突出的作用竟然是“長”,

    因其是水靈所化,

    長無邊際,沒有形態(tài)的束縛,

    常常被她拿來捆綁西霄,

    和徐饒的地化訣一配合,就能保證隊(duì)伍不會被打散。

    莫恙剛一掉下去,他們就發(fā)現(xiàn)了,所以其他人在跑,他們卻在想辦法救人。

    但多少兇禽掉進(jìn)黑淵都飛不上來,在底下,

    再精妙的飛行法術(shù)在底下恐怕都比不過一根繩索,

    葉秋水與燕凌云對視一眼,

    不需多言,便將湘水綢一端拋送給他。

    燕凌云跳入虛淵,

    而葉秋水則扯著另一端,

    攀巖而上。

    陣法還能堅(jiān)持大半柱香,

    是僅剩下的逃生時(shí)間。

    原本冰窟處在萬米地下,一旦崩塌,很容易被壓死在里面。但同時(shí),

    虛淵帶來的地裂也給了一線生機(jī),上方的凍土層開始分裂,

    形成了狹窄的裂縫,

    西霄其他人抓著葉秋水往裂縫躲,

    虛淵漫上來,

    他們就接著往上層躲。

    往下看,虛淵像黑潮一般侵吞一切,山石、冰層盡數(shù)化為烏有,只剩下一片黑暗,不禁讓人打了個寒顫。

    唯一和下面聯(lián)結(jié)的,只有葉秋水的湘水綢,若是綢子斷了,不知掉向何處的燕凌云也永遠(yuǎn)再爬不上來。

    徐饒?zhí)ь^看:“不好,上方的地縫太小了,我們鉆不上去�!�

    不僅如此,上方的地殼還在往下壓,他們棲身的這處窄小裂口也有要合攏的趨勢。

    “撐住,他們要出來了——”葉秋水趴在裂口邊,死死的拽著湘水綢。她終究只有金丹后期,湘水綢延伸已經(jīng)超過了她的極限,而且在某一刻,綢下重量猛的增加,顯然是燕凌云已經(jīng)找到了莫恙,讓她說完這句話就擠不出心神說別的了。

    徐饒:“秦開,你與我共同支撐!谷藍(lán),你抱著秋水,別讓她掉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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