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是!”
*
朝云軒。
秦恬剛吃過早飯,趁著日頭不大到院子里澆水。
灰肥吃飽了草葉子,便不會亂啃她中的草藥,難得歡快地在院子里面蹦跶。
但是呆兔子剛蹦跶兩步就停了下來,停在院門前的石階下,支棱著兩只大耳朵細聽。
“你這是聽見什么了?”秦恬給一株幼苗澆了點水,回頭問了呆兔子一句。
呆兔子不理會,秦恬正要過去捉它,聽見門房報了一聲。
“姑娘,黃菱姐姐來了。”
說話間,黃菱便進了朝云軒,她剛一踏進來,就瞧見一個蹦蹦跳跳的灰球,三下兩下跳到了秦恬的裙擺地下。
秦恬:“......它膽子很小�!�
黃菱笑了一聲,沒再留意那只灰兔,倒是見姑娘穿了一身利落的柳黃色衣裙,站在墻邊給草藥澆水。
她在院中種草藥,前院書房的大丫鬟當然不會不知道,但知道是一回事,親眼見又是另一回事。
當下只見這小花圃里,每一株每一叢都伸展這嫩綠的枝葉茁壯長著,滿滿當當竟有十幾種之多。
她驚訝,“奴婢先前只當姑娘消遣取樂,沒想到真的會栽種打理這些草藥呢?”
恰巧天冬從旁經(jīng)過,笑著道。
“這算什么?姑娘正經(jīng)會做藥膳呢,我爹娘我兄弟都是矮子,但姑娘硬是讓我長得比他們高。”
蘇葉在旁捂著嘴笑,秦恬打量了天冬一眼,她已隱約比蘇葉高一些了。
“嗯,應(yīng)該還能再高一些,明兒給你再換個方子�!�
“好姑娘,可別,再高我就嫁不出去了!”天冬急起來。
蘇葉抬手指了她,“在姑娘和黃姐姐臉前瞎說話,也不害臊!”
天冬吐了舌頭,眾人都笑了起來。
黃菱倒是正經(jīng)打量了秦恬兩眼。
“姑娘這藥膳的手藝,不知道是從何學來?姑娘小小年紀,就技藝精湛?”
秦恬剛要開口,天冬就替她答了來。
天冬指了在窗臺。
“瞧,姑娘的師傅在那曬太陽呢!”
黃菱在窗臺前一個人都沒看到,這院里也再沒一個曬太陽的人了,倒是窗臺上有一本書。
她見蘇葉抿了嘴笑,秦恬也彎了眼睛,領(lǐng)會過來。
“姑娘竟是跟書自學的?”
秦恬說不是,她當然是跟母親學的,但想到自己母親在秦家敏感的身份,便頓了一下沒有繼續(xù)往下說。
倒是天冬替她說了,“不跟姐姐開玩笑了,姑娘是我們太太教的,那書是太太寫的......”
這話說完,她留意到一左一右秦恬和蘇葉的眼神,才意識到自己玩笑開多了,話也說多了。
他們太太身份敏感,自然是能不提就不提的好。
蘇葉連忙打了圓場。
“黃菱姐姐怎么一早過來了?”
秦恬也投來疑問的眼神。
聞言,黃菱立刻說了正事。
“老爺請姑娘往外書房去一趟,奴婢要去趟灶上吩咐糕點果子,給老爺下晌上路帶著,便一路過來了�!�
她說著,叫了秦恬。
“姑娘快去外書房吧,奴婢也往灶房吩咐去了�!�
秦恬奇怪了一下,倒不是奇怪秦貫忠又要出門,只是奇怪怎么出門前還想到了自己。
她已經(jīng)好些日子沒有見到父親了。
但她也沒有多問,換了衣裳去了外書房。
秦貫忠已經(jīng)在等她來,這邊見她到來,便露出了三分笑意,開口問她。
“恬恬可曉得鶴鳴書院?青州府最好的書院。要不要過去讀書?”
他說完,看到小姑娘的眼睛忽的亮了起來。
第13章
藥膳譜丟了
秦恬從沒有上過私塾、書院,識字啟蒙都是在諸城小院里面,母親將她抱在腿上,一個字一個字親自教的。
母親讀過很多書,認識許多字,她不會教秦恬去學閨中常見的《女誡》《女訓》,反倒是讓周叔尋來各式各樣的書籍,由著秦恬自己去看。
她學的散而自由,但也沒有什么體系,眼下要去書院讀書了,反倒有些緊張。
那書院喚作鶴鳴書院,距離青州府城不遠,不似外地前來求學的學子,青州城內(nèi)學子,馬車過去半個時辰就可到達,若是騎馬過去,就更快了。
秦貫忠去了濟南府的第二天,秦恬一早就起了身準備去書院,她不是喜好旁人矚目的人,因而只穿了一件蜜合色的襖裙并米白色領(lǐng)口繡祥云紋半袖。
整個人看起來干凈乖巧,周叔過來接秦恬時,都不由和軟了目色。
“姑娘到了書院不必緊張,各家姑娘們自有先生單獨授課,課業(yè)不緊,課間閑暇可交一二小友,也算是讀書的樂趣了�!�
本朝并無女子科舉的先河,能來此書院讀書的姑娘出身的家庭,也都是能數(shù)得上的人家。
秦恬暗暗點頭。
不似從前和諸城李二姑娘相交小心翼翼,她有了正經(jīng)的身份,也能坦誠與人相交。
鶴鳴書院極大,整個山頭都為這座書院所有,房舍連綿看不見盡頭。
半山腰上便有房舍鱗次櫛比藏于松柏竹林之間,東半山是先生住所與客房,西半山則是學子住所,學子的房舍總是要擠一些,簡陋一些,但吃住都在此處,并不用來回車馬勞頓。
秦恬看著那西半山的學子宿舍,看得入了神。
老管事正要問一句,“姑娘看什么看得如此專注”,忽的聽見姑娘問了他。
“周叔,我能不能也來此居��?”
這樣,就不用住在秦家了。
秦恬不免心生希冀,但老管事卻搖了頭。
“那怎么行?一間宿舍院子都要住七八人,況都是些男子,哪里是姑娘能住的?”
說話間,正有幾個學子三五成群地從宿舍里出來,或拿著書卷或提著筆墨,口中念念有詞地論著什么,腳步輕快地往書院方向去了。
秦周瞧了瞧自家姑娘。
從前在諸城雖然不能遠行,但是在城中轉(zhuǎn)轉(zhuǎn)也是行的,如今到了秦府,她反而被束在后宅之中,她性子本就不喜麻煩旁人,腳步更仿佛被禁在了朝云軒似得,更束縛,更孤單。
可秦恬到底是姑娘家,沒辦法與男學子同住。
秦恬自己也曉得,嘆了口氣,收回了目光。
到了鶴鳴書院,秦周遞上名帖,便立刻有人引了他們?nèi)???見山長。
山長須發(fā)皆白,未開口說話的時候,神態(tài)安詳仿佛睡著了一樣,但開口說話又如山間古松,仍然蒼勁有力。
他先問了秦恬幾句學問上的事,見小姑娘未及笄的年歲,雖然正經(jīng)書目讀的不精,但所識頗廣,又在岐黃一道上另有專攻,甚是驚訝。
山長問完,捋著胡須點頭,尋了一位先生過來,讓那先生領(lǐng)著秦恬去了一間女學子的學堂。
這學堂約有十余人,年歲皆與秦恬相仿,有些年幼些十二三歲,也有一兩個十六七歲模樣的大姑娘,秦恬夾在中間并不出挑。
見新面孔前來,眾人皆看了過來。
先生并未作過多解釋,只是道,“這位是青州府秦指揮使家的姑娘,即日起便與各位一道進學了�!�
話音落地,就讓書童搬了個雞翅木的長方桌放在了后面的空余處,同秦恬點了點頭,就先行離去了。
方才他說完話,秦恬便能察覺眾人落在她臉上的目光瞬時變化起來,從最初的好奇探問,一下子變得豐富不少。
秦指揮家中一向只有那位秦大公子秦慎一人,眼下突然來了一位十四五歲的小姑娘,這是何人,眾人哪能不知?
況能把姑娘家送進鶴鳴書院讀書的,皆是在青州附近有些勢力的人家,他們的消息只怕比秦恬還靈通的多。
一些細細碎碎的聲音從學堂各處而起,似入了夏的池塘一樣,漸漸聒噪起來。
來之前,秦恬早已料到了,當下面上不露半分情緒,只如同聽不見看不見一般,目不斜視地走向了自己的書桌。
她這般態(tài)度,令學堂里細碎的議論聲霎時靜了下來,眾人目光飛快交錯著,都沒有再繼續(xù)發(fā)出什么聲音來。
不是外室養(yǎng)在外面的庶女么?
竟有這般不卑不亢的姿態(tài)?
對于沒見過的事情或者人,多半還是要保持一些緘默,以保證應(yīng)對合宜。
秦恬這番姿態(tài),當先就贏得了眾人謹慎的緘默。
秦周悄悄在門口瞧著,將自家姑娘的表現(xiàn)看在眼里,才暗暗點頭離去。
這間學堂寬闊,位置擺放得松散,前面每排三人,秦恬來的最晚在最后一排。而最后一排除她之外,只有一個身穿深色衣裙、首飾極少、打扮利落的姑娘,坐在墻角里。
她自秦恬進了學堂便只是看了她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既沒有在聽聞她的身份后有什么表情變化,也沒有與任何人小聲嘀咕,只一個人遺世而獨立般落座在角落里。
秦恬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那位姑娘的旁邊,秦恬自然是有意與她相交一番的。
可這位深色衣裙的姑娘似有些不耐地在抄寫文章,并無閑與生人接觸。
反倒是秦恬前面一個鵝蛋臉著紅裙的姑娘,過了一會轉(zhuǎn)過了臉來。
她禮數(shù)周道,聲音甜美。
“是秦姑娘吧?我姓魏,單名一個緲字,同你一樣也是青州府人,家中世代都在青州。”
她說著,將自己名字的那個字,指尖在秦恬桌上寫了下來。
秦恬立刻就想起了來之前,周叔特特給她補課的內(nèi)容——
昌樂魏氏,盤踞青州府昌樂縣的百年大族。
秦恬不能懈怠,也報上了自家姓名。
那魏緲先跟她笑著,主動介紹了幾樣學堂里課業(yè)的事。
秦恬初來乍到,又沒有人在旁提點,當下不禁目露感謝,她聽得仔細甚至還記了兩筆以免遺忘。
一月之前,她完全想不到,自己還能來到話本子里的書院,跟與自己年紀相仿的姑娘一起讀書學習。
窗子外水洗得碧藍的天空發(fā)亮,日光傾斜落在寬敞的學堂里,落在洋溢著青春之氣的姑娘們身上,筆墨紙硯交混而成的香氣隨著日光升騰。
秦恬說不清這是一種怎樣的感覺,但卻下意識地打心里珍惜......
不料正在此時,幫她介紹學堂的魏緲話鋒忽得一轉(zhuǎn)。
那魏姑娘聲音輕了一些,問了秦恬一句。
“秦姑娘,今日是與大公子一起來的嗎?”
大公子?
秦恬怔了一下才明白她問得是誰。
是她那嫡長兄。
秦恬搖了搖頭。
“不是,我是自己來的。”
她回答過,見魏緲微怔,嗓音有什么落了下來。
“哦......聽說書院要請一位大儒前來講學,那位乃是連中三元的狀元老先生,到時候大公子應(yīng)該會來吧?”
大儒?聽講?
秦恬對此一概不知,她回答不上來魏緲的問題,只好實話實說。
“魏姑娘,對不住,兄長的事情我都不太知曉�!�
換句話說,她和秦慎雖然是同父異母的兄妹,但關(guān)系也僅僅止步于名分而已。
秦慎的事情既不會告訴她,她也不敢胡亂打聽。
她說完,看到魏緲似乎有幾秒不知道要怎么接話了,停頓了一下。
秦恬有些明白她的意思了,但不熟悉就是不熟悉,且借她三個膽子,她也不敢去高攀嫡兄,她還是不在他眼前礙事的好。
秦恬坦誠,魏緲尷尬地扯了扯嘴角。
“原來是這樣......我只是隨便問問,沒旁的意思�!�
秦恬笑著點頭,那魏緲接著又隨便說說了兩句客氣話,便轉(zhuǎn)過來身去。
直到一整日的課都上完,魏緲也沒再跟秦恬多說些什么了,她似乎有很多朋友,很快就與旁人說在了一起。
眾人也都結(jié)伴而行,要么是自家的兄弟姐妹,要么是沾親帶故的世家好友,看來看去,只有秦恬是一個人。
好在周叔就在不遠處等她,見她散了課,拖著胖身子上前迎接,還解了一袋子糕點托到秦恬眼前。
“姑娘聽了一日的課,是不是餓了?姑娘先墊點糕子,咱們這就回府�!�
秦恬倒是不餓,只是有些口渴,周叔連忙讓人端了茶水給她解渴。
“姑娘慢些別嗆著......不知頭一日進學,覺得如何?可有認識一些小友?”
魏緲嗎?
秦恬今日就只認識了這一個人。
但她想到魏緲在那之后,再沒跟她說過話,便搖了搖頭。
“還沒,我性子慢,約莫還得過些天�!�
周叔聽著又目露愛憐。
秦恬卻笑起來。
“不過我覺得書院甚好,以后除了休沐都能來這里讀書,沒有比這更好的事了�!�
她是真的喜歡來這里讀書的感覺,先生也好,課業(yè)也好,還有沒能認識的同窗,一切都比深宅大院里面好,關(guān)于交友的那一點點事,完全不足掛齒。
她笑起來,眼睛亮亮的,老管事也跟著高興了起來。
“姑娘喜歡,就太好了!”
......
如此這般,一連上了三天。
秦恬雖然還沒交到關(guān)系很好的朋友,但也零零散散認識了三四位姑娘,但與她同坐在最后一排的那個深衣姑娘她還不認識,對方甚至都不抬頭看人。
秦恬并不在意,只是先生們講的書,有些她只是粗略看過而已,并不算精,這會精讀起來,有些吃力。
她把學業(yè)暫時排到了最前面,連草藥的事情都交給了天冬蘇葉打理。
而天熱了起來,用不了太久就要入夏了,青州城各府各院包括秦府,都開始翻修房頂,以備雨季來臨。
朝云軒自然也是不例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