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孫文敬囑咐兩人,“要舉大事,當(dāng)先得小心自身安危,保全自身才能看到明日之日高高升起�!�
兩人連連點(diǎn)頭,跟他正經(jīng)行禮。
“先生放心!”
*
青州府城,秦家府邸。
傅溫發(fā)現(xiàn)公子今日換了一身新衣。
平素在府中或者山房,公子多半穿舊衣居家,舊衣雖如不新衣鮮亮,但在家中舒適自在是首要。
可公子今日也沒有出門,一早換了新衣就去了書房練字。
只不過練一陣,就問上一句,“幾時了????”
早飯已過,午飯還早,傅溫不知道公子問這么勤快作甚。
但連舟似乎一副知道的樣子,當(dāng)然,就沒有連舟不知道的事。
現(xiàn)在連魏游凡事不明都要請教連舟,從前大家都一樣明了公子的心意,如今好像就只有連舟明白了。
這會,熙風(fēng)閣外忽然多了許多走動聲,聲音一起,傅溫就見窗下練大字的公子,筆下頓了頓,往外看了一眼。
而連舟火速從院門口出現(xiàn)了,他一走過來,就道。
“公子,姑娘回府了,剛?cè)チ松戏拷o夫人請安,道是一會就來熙風(fēng)閣�!�
他這話說完,傅溫就見公子眼角眉梢都似被春風(fēng)浸染開來,雖然仍立在書案前練字,可整個人都似不一樣了。
“知道了。”
傅溫看看公子,又看看連舟。
連舟在他的目光下,路過他低聲道了一句。
“別想了,反正你也想不明白,好好練劍就行了,但凡有想不明白的,可以和魏游一樣來問我。”
傅溫:“......”
都是公子近身的人,我憑什么問你?!
他這話不知怎么就沒好意思說出口。
公子確實,最近變得令他總是捉摸不透了。
但,似乎都同姑娘相關(guān)。
......
這次的熙風(fēng)閣,和上一次冷冰冰的模樣完全不同。
院中不知何時搬了兩盆翠色盆景,花小葉大蔥翠宜人,比起熱熱鬧鬧的花朵更適合入了夏的季節(jié)。
秦恬跟著人一路走到了書房,撩了簾子走進(jìn)去,便見站在書案前的嫡兄正練著大字。
他明知她來了,卻沒有抬頭看,只是嘴角翹著仍舊寫字。
這么認(rèn)真?
秦恬眼睛一轉(zhuǎn),轉(zhuǎn)了身要走。
腳步還沒邁出去,就聽見他的聲音。
“回來�!�
秦恬沒轉(zhuǎn)身,故意道。
“大哥既然忙著,小妹過會再來。”
那兩分的故意在這口氣里越發(fā)明顯,秦慎眼中笑意愈濃。
“天漸熱,脾氣漸長,我不過是想寫完這個字再與你說話,竟就轉(zhuǎn)身要走,可真是......”
可真是?
秦恬轉(zhuǎn)頭看了他一眼,歪了歪腦袋。
“大哥要訓(xùn)斥我嗎?”
她半側(cè)著身子,頭上戴了一對淡黃色的絨花,身上穿著豆青色的褙子,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桔�;ǎ老】梢娙蘸笕ň`放的景象。
秦慎目光在小姑娘臉上一頓。
“怎敢?不然下次該不肯來了�!�
秦恬在他這個回答里,眨了眨眼睛。
“看樣大哥是盼著我來的?”她問了他。
是太悶了嗎?
這話一出,房中似有些說不清的氣氛彌散開來。
秦慎沒有回答,目光在她臉上微落就收了回來,清咳了一聲。
“坐吧�!�
第51章
決堤
熙風(fēng)閣。
傅溫來上了茶。
穿著新衣的公子今日格外的不同。
傅溫就算再是榆木腦袋,也曉得,公子令他捉摸不清的部分,與這位姑娘息息相關(guān)。
可那到底是什么呢?
他心里如何想,他家公子并無閑心去猜測。
倒是秦恬問了嫡兄一句,“大哥是不是用了那塊藥草香氣的墨,我聞到了�!�
她說著,還嗅了嗅鼻子。
嗅鼻子的樣子,就像她那只呆兔兒。
秦慎含笑看她,“是塊好墨�!�
秦恬道自然,“我讓純珍替我尋的,她必然是去找了她大哥,李大哥辦事做穩(wěn)妥,這塊墨錯不了�!�
又夸李維珍......
秦慎沒有接話,低頭喝了口茶。
秦恬似有察覺他的細(xì)微變化,但秦慎在她開口之前,把話題從李維珍身上揭了過去。
“最近都在練字?可有進(jìn)益?”
小姑娘近來確實花了不少時間在臨字上面,她說是,秦慎便起了身來,走到了書案前。
“過來,寫幾個字我瞧瞧�!�
聽說她最近花在臨字上的時間不是一般的多,他昨天還讓連舟去翻曬他從前臨字的帖子,回頭都給她帶回去。
但他叫了她寫字,她卻搖頭了。
“我不寫�!�
“為何?”
“我還沒練好,眼下寫出來的字,大哥肯定笑話�!�
秦慎已經(jīng)在笑了,卻道。
“我不笑你,過來寫。”
他抬了手,輕輕朝她招手,秦恬才勉為其難地走了過去。
他的書案有些高,秦恬不太習(xí)慣,但來都來了,就拿起筆來隨便寫了一句。
她的字不算歪扭七八,但也因為之前一直疏于練習(xí)而走筆不夠順暢,間架結(jié)構(gòu)就像是沒有立住根基的房子,飄飄忽忽的。
如此也就罷了,偏偏寫到最后一筆的時候,他這過高的書案令秦恬不習(xí)慣了,筆尖一顫,最后一撇,撇了個奇怪的弧度,像是西域男子翹起來的小胡子。
秦慎沒忍住輕笑出了聲。
這種尷尬之事堪比魏云策的第一課上,她滴的那滴墨漬。
秦恬尷尬地放了筆,看向那位說好了不笑話她的嫡兄。
“大哥怎么說話不算數(shù)?”
她指了這書案,“是大哥的書案太高了,我手臂高也不是,低也不是,這才......”
秦恬說不下去了,偏嫡兄煞有介事地點(diǎn)了頭。
“原來如此。”
他道,“早知道,該讓連舟拿個小凳子來,讓恬恬站在上面寫�!�
他說得一本正經(jīng),秦恬愣了一下,才從他眼眸中幾乎要溢出來的笑意里,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
她急起來,“大哥怎么還拐著彎笑話我?”
再笑下去,小姑娘該生氣了,秦慎目光落在她微有些氣鼓的臉頰上,心口也跟著鼓脹了幾分。
“好了好了,是我的不是�!�
說著,叫了她仍舊回到廳里,讓連舟重新?lián)Q了茶來。
這才正經(jīng)同小姑娘道,“練字一事,非是一日之功,閑暇時候勤加練習(xí)也就是了�!�
他想到她在學(xué)堂里臨字課的先生,問了一句。
“是穆先生吧,他之前身體尚好的時候,亦給我上過幾堂課。穆先生的字是連山長都夸贊不已的,只不過待學(xué)生稍稍嚴(yán)格了些�!�
他說到此,想到了什么,看向小姑娘。
“......可有訓(xùn)斥你?”
秦恬這一筆字,在穆先生處,必然是討不到什么好果子吃了。
她沒回答,秦慎就知道了,落在她臉上的目光,自己未有察覺地透出兩分愛憐。
不過穆先生并不再給她們上臨字課了。
秦恬道,“穆先生身子不好,在家休養(yǎng),前些日另換了一位先生來上此課�!�
秦慎意外,“如今換了哪位先生?”
秦恬剛要告訴他,現(xiàn)在換的先生,就是那位今科會元魏大公子魏云策。
然而還沒開口,傅溫急促的聲音在外響了起來。
“公子,兗州那邊有急事!”
兗州反聲最大,秦恬當(dāng)然曉得,她還曉得秦慎手下的私兵,多半都在那處。
這是緊要事,秦恬起了身來,“大哥有急事,可要我避一下?”
“不必。”
秦恬見他抬手止了她,斂了神色,直接將傅溫叫了進(jìn)來。
“出了何事?”
傅溫臉色青白,秦恬第一次見傅溫臉色難看至如此。
他回稟。
“昨夜,孫先生的學(xué)生齊吉和尹淄,被邢蘭東派人抓了去,他們沒有證據(jù)證明兩人造反,就施了重刑拷打兩人,那尹淄寧死不屈惹惱了婁春泰,被婁春泰活活打死了!”
話到此處,似乎整座熙風(fēng)閣都寂靜了下來。
秦恬沒有見過齊吉、尹淄,可聽到這番話,幾乎能想到彼時的場景。
她止不住渾身發(fā)冷,目光向著坐在上首的嫡兄看了過去。
青年方才臉上的和緩全消失了,他冷著臉薄唇緊抿,一言不發(fā)。
但下一息,他一掌拍在了茶案上!
震耳的響聲下,秦恬看著那厚重的紅木茶案,側(cè)面出現(xiàn)了一條裂痕......
*
隱林村下著淅淅瀝瀝仿佛從未有斷過的雨。
眾人聽到消息的時候,自村口的方向刮來一陣強(qiáng)風(fēng),那風(fēng)里夾帶著濃重的泥土的腥氣,好似誰的血腥一樣令人心顫。
何氏腦袋空白了一瞬。
她怔怔望向村口。
就在幾日之前,她還烙了一筐糖餅一筐槐花餅,給兩人帶著上了路。
走之前尹淄還有些不好意思,小聲地告訴她。
“我那會實在不懂事,其實師娘給先生做的飯,我偷吃過三次,先生都還不知道。若是先生從前因為這個事情埋怨師娘,都是我的不是,師娘莫要見怪......”
他那會說著,臉都紅透了。
何氏怎會見怪?
尹淄家境不好,是寡母拉扯他長大,他個頭高壯,他寡母支了個茶水?dāng)傎崄淼腻X,怎么能夠他吃好飯?
何氏跟他擺手,“那你想吃什么,下次都告訴師娘,等回頭我都做給你吃。”
尹淄聽了就跟她躬身行禮。
“師娘不生學(xué)生的氣就好,下次該學(xué)生請師娘吃飯了!”
......
那么鮮活的年輕人,那么靦腆又實誠的年輕人,那么有雄心、只等著一陣風(fēng)就能展翅高飛的年輕人。
如今,沒了。
何氏的眼淚唰的一下落了下來。
她看向丈夫,只見丈夫既不痛哭,也不落淚,整個人沉默如海。
他一雙眼睛直直看向兗州的方向。
“好,好,好......”
半晌,他忽的開了口,嗓音沙啞???如同被粗砂磨礪。
“我們這些人,再沒有茍且偷生的道理了。”
*
兗州。
邢蘭東有些不安。
那尹淄的死說來是個意外。
這齊吉尹淄兩人同孫文敬走的近不是一日了,但這兩人一直很是小心,又在本地士林中名聲不錯,他們就是想要拿人,也沒有什么證據(jù)。
但這次孫文敬被捉又被救之后,眾人心里都有些急了,尤其近日因為下雨不停,人都涌到了衙門門口來,他們偶得了齊吉尹淄現(xiàn)身的消息,看似更要組織百姓鬧事,婁春泰恨得牙癢,直接讓人尋了個由頭就將兩人抓了起來。
起初只是關(guān)關(guān)人,順便敲打一番,看能不能拿到什么緊要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