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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畢竟兩人消失這些天,十有八九都和孫文敬甚至其他的太子擁躉在一起。

    可沒想到這兩人根本不露出半點風(fēng)聲,婁春泰心里一急,就讓人上了刑,不想反而激得那尹淄怒罵。

    堂堂國舅爺,哪里被旁人這般指著鼻子罵,當(dāng)即怒從心頭直起,叫了人上了酷刑。

    而那尹淄看似身體強健,卻沒想到一下打中了要害,人一口血吐出去,沒了命。

    彼時那一口血正正吐到了婁春泰的臉上,要不是邢蘭東死攔,必定連那齊吉一并打死了去。

    饒是如此,婁春泰恨極,一不做二不休,將那尹淄尸首懸在城樓,殺雞儆猴。

    尸首懸起來的那一時,整座城都寂靜了。

    但這樣的死寂令人心慌。

    “侯爺怎么說?可應(yīng)了要將尹淄尸體放下來?”

    下面來回話的人搖頭。

    “侯爺不肯,說那些百姓若是再鬧,全都抓起來打死�!�

    邢蘭東頭疼了起來。

    從跟著如今的皇上從潛邸到皇宮,興盛侯婁春泰就沒受過這樣的困。

    他以為他來了,萬事都能被壓下去,可此地的勢力錯綜復(fù)雜,更有秦貫忠這樣的人在后面暗暗支持,哪里就能一蹴而就?

    但眼下,邢蘭東也曉得無法再勸婁春泰了。

    雨還在下,云層陰陰壓在頭皮之上,不停地澆灌雨水。

    如此也就罷了,聽說上游雨水更是不停,邢蘭東心懸著,看向書案上的輿圖中幾處河堤的位置。

    不會真的要決堤了吧?

    *

    兗州,南青村。

    村子因為臨著大河,似在北方種不了的江南的稻米,在南青村卻可以引水灌溉,年年栽種。

    近來雨水過多,旁處種旱地莊稼的都遭了秧,南青村因為栽種的是水稻,反而無甚大事。

    鵑子這會做好了飯,乘好了放在桌子上,用罩子罩起來,她趁著雨勢小了些,出去尋孩子。

    公公帶著丈夫和小叔子往城里做工去了,不忙的時候,他們也去做些零碎工,賺點口糧錢。

    婆婆與村中幾戶人家的婦人們?nèi)チ撕舆呄匆律�,把好幾家的孩子都交給她看著,鵑子做的飯孩子們都喜歡吃,大人們也都放心把孩子交給她看管。

    鵑子自己的兒子不過四歲的年紀(jì),也跟著大孩子們都跑到了田間地頭里耍玩。

    她照著他們平素愛去的地方尋了過去,果真遠遠就看到了幾個爬到了樹上的小孩。

    她這正要喊上一聲,叫孩子們過來吃飯了。

    不想這一聲喊了出去,卻和旁的聲音混在了一起,孩子們沒有聽見,反而身后村子里的喊聲她聽見了。

    “快跑!快跑!”

    跑什么?

    鵑子一愣,聽見了后面的聲音。

    “決堤了!發(fā)大水了!快跑��!”

    話音未落,鋪天蓋地的水氣將村子瞬間裹了起來,遠處洪水奔騰而下的聲音轟隆而至。

    鵑子拔腿就往孩子們耍玩的樹下跑去。

    “快上樹!快上樹!”

    她高聲大喊。

    幾個大孩子身手利落,兩下三下就爬到了樹上。

    村中的水氣越來越重,還有幾個年歲小的孩子不會爬樹,滯留樹下。

    其中,就有她自己的四歲小兒。

    “元寶,快爬樹,快爬樹!”

    然而她這樣一喊,小元寶聽見了娘親的聲音,反而從樹下朝著她的方向跑了過來。

    鵑子目眥盡裂。

    “元寶別過來!別過來......”

    可似萬馬奔騰而來的洪水聲音卻將她的聲音盡數(shù)掩蓋了下去。

    下一息,洪水混著泥沙席卷而來。

    “元寶——”

    話音未落,浪頭打了過來。

    只一瞬,孩子消失在了水中。

    第52章

    還等什么?

    隱林村。

    議事堂內(nèi)外聚滿了人。

    人們沉默地立在房中、檐下、庭院里,堂中央的一張四方桌上放著的,是一件浸透了血的血衣。

    渾身是傷的齊吉手下緊緊攥著那件血衣,卻掉不下一滴眼淚來。

    “我,是眼睜睜看著他被打死的,那興盛侯婁春泰親自動了手......”

    說起彼時情形,齊吉恍惚了一瞬。

    “那婁賊拿起殺威棍,一股子狠勁照著敦明的腹部就擊打了過去,只那一下,敦明身子猛傾,一口血直直噴了出來......”

    尹淄,字敦明。

    那樣敦厚的人,就這般在興盛侯婁春泰手里,葬送了光明。

    齊吉哭不出來,只是不住地看著那件被他攥得發(fā)皺的血衣。

    從小長大的伙伴,十多年的同窗,他們一起吃穿,一起讀書,一起偷先生帶到學(xué)堂的晚飯。

    而今,只剩下了他,和這件冰涼的血衣了......

    堂中沉靜無比。

    秦慎默然立在人群后面。

    朝廷派來的監(jiān)軍,還在秦府監(jiān)視著他,但他若想離開,任何人也不可能將他禁錮住。

    只是他來的晚了些,可還是聽見了齊吉的話尾。

    秦慎緩緩揚起了頭,目光向高遠的天空看了過去。

    太多的時候,陸賢昭說得對,或許是幼時的經(jīng)歷,他與這世間總是隔了些什么。

    父親秦貫忠暗中支持太子舊臣不是一日了,他知曉且贊同,可或許是因為從未有經(jīng)歷過先太子的時代,他只是在善惡之間做了選擇,僅此而已。

    但今日,他胸中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奔涌而出,東奔西突地找不到安放之處。

    就在不久之前,孫文敬意外被捕,他趕去救人,卻發(fā)現(xiàn)有人提前將孫文敬從破廟里救了出來。

    那是孫文敬的兩位學(xué)生。他一直曉得,孫文敬在兗州有兩個學(xué)生,暗中提供了許多幫助。

    但他不曉得兩個人的名字,或許也沒有太多必要曉得。

    而那天,他一下就記住了兩人的名字——

    齊吉、尹淄。

    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帶著一群沒有作戰(zhàn)經(jīng)歷的百姓,竟就將孫文敬從官兵手里救了出來。

    齊吉樂觀,不斷地勸著先生不要怕,一定能突出重圍。

    因為他相信他的好友尹淄,那個自學(xué)了兵法的人,會用學(xué)來的兵法,打一場勝仗。

    彼時秦慎就想,就算自己不去,他們多半也能成功。

    因為他們有勇亦有謀。

    他記住了他們,他與他們年歲相仿,以后見面的時候還有許多。

    可再見面,這里只剩下齊吉,和那件尹淄的血衣了......

    秦慎忽然從高闊無窮的天空中收回了目光,他大步向前而去,自人群中穿梭而出,就立在了放著尹淄血衣的四方桌前。

    沉默的人們紛紛向他看了過來。

    齊吉亦向他看了過來。

    秦慎突然開口,打破了這良久的沉默與死寂。

    “我們,還在等什么?”

    沉重的聲音在堂中庭院中不住回蕩開來。

    齊吉在這一聲中,忽的站了起來,他手下緊緊攥著那件血衣,嘶啞重復(fù)。

    “是啊,我們還在等什么?”

    孫文敬也在此時一步邁出了人群。

    “對,我們到底還在等什么?”

    陰沉沉的云層,再次向下壓來,雨水頃刻間瓢潑落下。

    但誰都沒有聽到外面的雨聲,他們耳邊有個未曾被說出口的答案,轟轟作響。

    就在這時,有人奔跑而來。

    “決堤了!決堤了!農(nóng)田、村莊全都淹了......”

    就在這一聲里,所有人耳中不住轟鳴的那個答案,瞬間響亮如雷鳴。

    不知是誰忽然喊了出來。

    “造反�!�

    接著不知又是誰跟了上來。

    “造反�!�

    而后整個議事堂內(nèi)外響聲與暴雨共鳴。

    “造反!造反!造反!”

    雨中避在檐下的鳥,驚飛而起,嘶鳴著盤旋向天空飛去。

    地面上的議事堂越來越小,但那聲音似乎擴散了開來,在被雨霧彌散的山間,層層震蕩不息。

    秦慎立在人群之中,攥緊了雙手。

    *

    多處河段陸續(xù)決堤,邢蘭東懸著的心落了下來,卻落在了冰錐之上。

    他不得不去尋了婁春泰,卻得知這位侯爺此時去了軍中大營。

    邢蘭東冒雨尋了過去,在帳中尋到婁春泰的時候,也見到了大太監(jiān)黃顯。

    黃顯與婁春泰是一并奉旨前來的,不過婁春泰是制軍治民,倒是這大太監(jiān)黃顯不知奉了什么皇帝密令,在山東、河南、甚至南北直隸來回尋訪。

    他到底要做什么,邢蘭東不知道,只是卻知道這年輕的大太監(jiān),好似找了不少十多歲的小姑娘。

    太監(jiān)也是男人,邢蘭東聽說之后,就沒再有興趣知道這大太監(jiān)黃顯的事情了。

    不過這會兒,黃顯竟然也在。

    他進???帳中的時候,正聽見黃顯道。

    “這可真是不得了了,前些日子在路上,咱家被那些亂跑的賤民圍了馬車,還被問是不是朝廷來的官,咱家嚇得都不敢說實話了,扯了個幌子才逃出來......還是這幾日好,各處肅靜多了�!�

    婁春泰讓他不要擔(dān)心,“我已經(jīng)派兵各處鎮(zhèn)壓,量他們也不敢再亂來�!�

    邢蘭東聽得頭皮發(fā)麻。

    從前覺得自己已經(jīng)夠厲害了,相比這兩位京里來的人,顯然手段仁慈的多。

    他本來還想再勸婁春泰,不要在這個時候鎮(zhèn)壓太過,畢竟洪水蔓延,災(zāi)民遍地,誰知道會發(fā)生什么。不能因為兗州城沒有受災(zāi),就以為可以穩(wěn)坐釣魚之臺。

    但現(xiàn)在,邢蘭東看著這位國舅爺和大太監(jiān),完全不知該從何說起。

    偏那位大太監(jiān)黃顯還問了他一句。

    “邢大人怎么突然過來了?近日可好?咱家前些日特特去嘗了邢大人說的云炸豆腐,那滋味可真是不一般,咱家托大說一句,便是宮里的御膳房,也未必能做出這般令人回味無窮的菜。”

    他道,“豆腐本身不出奇,出奇的是炸豆腐用的油,什么河鮮海鮮俱都暗含其中,就同幾百只雞燉出來雞湯一樣......改日咱家辦好了差事回宮,必要奏給陛下,陛下想來會喜歡......”

    太監(jiān)聒噪的說了一通。

    邢蘭東聽到要上奏皇帝這云炸豆腐,突然非但沒有順勢請功的心,反而覺得若皇帝知道了,還不知要勞多少民,傷多少財,成就這一道菜......

    念頭只是一晃而過就被自己打住了。

    現(xiàn)在是山東各地人禍不斷,秦貫忠等人還暗暗支持作亂,他不能因為自己是山東人,就摒棄了朝廷的立場。

    說白了,他到底是要給皇上做事。

    沒有今上,他怎么可能比得過秦貫忠?

    邢蘭東趕緊把自己一瞬間不敬的想法,棄了出去。

    要勸說婁春泰不要繼續(xù)強力鎮(zhèn)壓的話,也一并吞了下去。

    朝廷和皇上做什么都是對的,容不得人質(zhì)疑。

    這會,婁春泰恰接過話頭,道了一句。

    “聽聞皇上喜好炸食,想來這云炸豆腐,必是皇上所愛之菜了�!彼Φ�,“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只有山東的炸油與豆腐,才能做出這般美妙滋味。若是如此,便該提前尋好食材所產(chǎn)之地,為宮中不惜一切進貢才是......”

    帳外雨聲正緊,帳中飄著茶香。

    外面洪水淹地,此間悠閑談天。

    然而就在此時,滿是官兵的大營里忽然有了些許亂聲。

    婁春泰當(dāng)即皺了眉頭,朝著外面問了去。

    他不滿道,“本地的指揮使辦事著實有些不力,連營中官兵都管不好,怎么去鎮(zhèn)壓外面的賤民?”

    邢蘭東和黃顯也跟著他向外而去。

    三人走出了帳中,還是沒看清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邢蘭東抬手朝著哄鬧處喊人過來。

    就在抬手的瞬間,他忽然發(fā)現(xiàn),不遠的鬧聲處,忽的有一隊人沖了出來。

    這群人穿著與官兵相仿的衣裳,但卻一下砍倒了營中的旗桿,低吼著殺了近來。

    邢蘭東腦袋一空,卻在此時忽然看見不知何時,有人翻到了哨樓之上。

    那人帶著黑色面罩,身穿一身黑色鎧甲,搭箭拉弓一氣呵成,于濃重的雨霧里,箭頭對準(zhǔn)了他們?nèi)怂诘姆较颉?br />
    下一息,冷箭離弦。

    邢蘭東心停了下來,但那冷箭卻自他臉旁擦了過去,直直射向了他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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