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氣鼓的臉蛋兒弧度圓潤,秦慎的目光似蜻蜓輕落在花間,一觸即飛。
他沒敢多看,只是柔聲開口。
“多謝恬恬�!�
小姑娘飛快地眨了幾下眼睛,剛才那暗惱立刻不見了,反而得意地大方。
“大哥客氣了,本也是小妹該做的�!�
說話間,兩人目光一碰,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笑意。
秦夫人雖然不懂內(nèi)里的乾坤,但也極喜歡這樣的兄友妹恭。
“若是無有戰(zhàn)事,日日這樣該多好。”
她說起來,輕輕嘆氣,“你們父親近來越發(fā)忙碌了,我今日叫了他回府吃飯,他卻道實在無暇,不來......”
誰想話沒說完,院門口的小廝通傳。
“老爺回來了。”
眾人皆向門口看去,果見忙碌不堪的指揮使大人回了家中。
“咦?不是說不來了?”秦夫人驚奇。
秦貫忠目光自院中的三人身上掠過,從秦慎到秦夫人,最后落到了秦恬臉上。
“難得都在家中,我再忙也得抽出時間回來才是。”
秦恬和秦慎皆上前行禮,秦夫人眼角眉梢都掛上了柔和的悅色。
“總算還有些父親的樣子�!�
若是放在旁的人家,妻子八成不敢這般直言丈夫,除非是下嫁的公主。
但秦夫人這般說,秦貫忠只是半低著頭點了點,“夫人說得是。”
他一回來,冷清多時的秦府一下子就熱鬧了起來。
秦恬先前給秦慎配了去暑清心的藥香囊,自然不會遺漏了秦貫忠和秦夫人,她讓天冬拿了過來,給父親和嫡母也各送了一份。
秦夫人喜歡的不得了,仔細(xì)聞了聞,“許是我喝的藥太多了,總覺得這草藥味道苦的不行,不過這個緣何沒有那種苦味,反而聞起來清清涼涼,有股子淡香�!�
她很是喜歡,讓丫鬟蕭蕓掛到床頭。
倒是秦貫忠捏著這藥香囊不說話。
“父親不喜歡這個味道?”秦恬其實每年暑熱季節(jié),都會送藥香囊給秦貫忠,但今年她研究了新的配方,換了幾味草藥在里面,味道與往年有所區(qū)別。
她暗暗擔(dān)心父親不喜歡,卻見老爹搖了頭。
“不是,不是......”他說喜歡,徑直就將香囊掛在了腰間,“爹只是覺得,我兒的草藥學(xué)的越發(fā)精細(xì)了。”
秦恬見他無有不喜,放下了心來,笑道。
“女兒學(xué)業(yè)不精,也只會這個了,日后說不定也能憑此賺些茶水錢。”
秦夫人一聽笑得不行,“家里哪里還缺茶水錢了?”
秦慎卻點頭,“技多不壓身,有些事做也是好的�!�
這倒讓秦夫人同意,同秦恬道,“若你愿意,可以收個食肆在名下,將藥膳推而廣之,倒也有些意思�!�
秦恬也有此意,淺淺問了秦夫人幾句。
秦慎一直看著小姑娘,聽著她與母親說話。
只有秦貫忠捏著香囊,半晌沒有說話。
......
午間吃過飯,秦貫忠就離開了,走之前同秦慎低聲說了幾句話,兩人今日晚些時候,要去一趟隱林村。
秦夫人則難得今日身子舒適,同秦恬道,“外面各處都亂了起來,我亦好些日子沒出門了,今日有風(fēng),是不可多得的清涼日,恬恬可要隨我去城中沐華寺上兩炷平安香?”
聽聞是平安香,秦恬看了一旁的嫡兄一眼,點頭應(yīng)了下來。
秦慎剛回了一趟熙風(fēng)閣,就聽聞秦夫人和秦恬要出門上香了。
距離秦貫忠跟他約好的時間,還有些時候,秦慎干脆送她們前去。
他說要去,秦夫人疑惑了一下。
“沐華寺是佛家寺廟,你真要去?”
他是隨著守元道長在道觀長大的人,是道家的弟子,轉(zhuǎn)去寺廟燒香拜佛,有些不對頭。
秦恬也眨著眼睛看過來。
秦慎見她好奇,卻又不問,只跟著自己母親后面聽,像個狐假虎威的小狐貍似得。
尤其一雙豎起來的耳朵白的透光,分明就是只雪中小狐。
只不過,秦慎目光順著她白嫩的耳朵向下,落在她細(xì)白的脖頸上時,瞬間察覺到了什么,移開了目光。
“回母親,兒子只到門口就回,并不進(jìn)廟�!�
“這樣就好�!鼻胤蛉藳]什么問題了。
倒是秦恬見那位嫡兄不知怎么,在她看去時,轉(zhuǎn)過了頭去,往一旁走了。
......
一行三人很快就到了城中的沐華如今外面戰(zhàn)亂漸起,來沐華寺上平安香的人多了起來。
秦夫人是臨時起意要來,就沒有提前知會寺廟主持,便也跟著信男善女們一道,下了馬車于人群中緩步進(jìn)廟。
因著人多步行,秦慎又送了她們一段路。
擠擠挨挨的人群中,不斷有人群里的閑聊言語傳過來。
大多數(shù)人只是說些家中鄰里親眷之間的事,也偶有幾人提及兗州的肅正軍和朝廷的對峙,只是他們走到半路的樹下,秦夫人稍事休息的時候,聽見有兩個人在那顆大樹后面,也正說著反軍的事。
只不過他們的言語與旁人稍有不同。
“......我聽說,那位肅正軍舉起造反的孫先生,先前就因為先太子說話,而被朝廷通緝。如今他造反了,打著肅正的旗子,是不是要為先太子討個公道?若是這樣,找到遺落民間的那位最是要緊!”
這話說得秦慎秦恬和秦夫人三人,皆是一愣。
他們與那兩人離得最近,僅僅隔著一棵樹,能把兩人的言語聽得一清二楚。
或許是說到了敏感的話題,兩人聲音小了一些。
“可距離先太子薨逝都這么多年了,一直都沒有一點消息,眼下又去哪里找?”
這兩人當(dāng)然都不知道去哪里找。
“還不知是男是女,更不知道是生是死,一切都只能看天意了。”
對面的人念了句佛。
“阿彌陀佛,若能找到那位東宮遺孤,咱們興許能換一片天了......”
這話可是逆反之言???,就算已有肅正軍謀反在先,他們也不敢多說這話,連忙捂了嘴快步離開了。
“還有這樣的事?”秦夫人倒是第一次聽說,“我緣何從不知道?”
秦恬聽了這么多說書,看了這么多話本子,也沒聽聞過此事。
倒是秦慎搖了搖頭。
“許是肅正軍勢頭迅猛,因而有一些傳言流傳開來,母親不必當(dāng)真�!�
他是不信的。
這樣緊要的事情,他沒有聽孫先生講過,反倒是從兩個尋常百姓口中聽到了。
如何能做真?
秦慎沒有當(dāng)作一回正經(jīng)事,送了秦夫人和秦恬到寺廟門口,就去尋了秦貫忠,一并去了隱林村。
隱林村中大部分人,都隨著孫先生到了肅正軍中。
但也有一些上了年紀(jì)的人留在此處,比如孫先生的妻舅何老先生。
秦慎特此前來,便是有件特別之事,要當(dāng)面問及何老先生。
彼時,他與那位朝廷派來的章老將軍對峙戰(zhàn)場,那位老將軍卻提出與他單槍匹馬單挑。
這提議讓人想不到,孫文敬甚至勸秦慎不要與他理會,其他將領(lǐng)也覺得此事不妥,誰知道朝廷軍暗藏什么玄機?
但秦慎思量了一番,還是應(yīng)了此戰(zhàn)。
那位章老將軍也確實驍勇善戰(zhàn),哪怕年近六旬也不失當(dāng)年風(fēng)采。
秦慎亦打起精神應(yīng)對。
不想就在短兵相接的當(dāng)口,那章老先生忽的說了句話。
“告訴何榮堂,老夫來了�!�
說完,定睛看了秦慎一眼,接著橫過一槍,反身接住秦慎之劍,兩人迅速彈開,戰(zhàn)成了平手。
而何榮堂,就是何老先生。
秦慎不知那章老將軍與何老先生是如何關(guān)系,更不知道章老將軍此言到底是什么意思,于是特特來了一趟隱林村。
第58章
遺孤
“告訴何榮堂,老夫來了。”
朝廷派來清剿叛軍的章老將軍這句話,實在耐人尋味。
何老先生聽了,亦沒有立刻作答。
老先生略作沉吟,見秦慎看過來,微微笑了笑。
“說起來,我與他有二十多年沒見了�!�
章老將軍本就出身行伍世家,而何老先生是讀書人,走的是科舉出仕的路子。
兩人既不是親戚,又非是同鄉(xiāng),也沒有共過事,一文一武本來并沒有什么關(guān)系,只是何老先生某年科舉落榜之后還家,路上遇到了水匪。
水匪將船洗劫一空,船上的人有死有傷,當(dāng)然也有一部分逃了出來。
彼時何老先生運道好,率先就逃了出來,他躲在林中一夜,翌日再找去船上的時候,水匪已經(jīng)人去物空,堪堪剩下些船上人的雜物,而船上的人卻不知去向了何處。
他尋了自己的包袱,竟還有幾件衣衫吃食,也有幾人有書籍家信,還有一匣子不知粗劣的木制擺件,許是擺件粗劣不值錢還占地方,水匪不屑要,扔在水里。
他記得那是一個連著好些日都穿著黑衣的人的物什。
他念著大家都不容易,就去水中把漂浮的物什盡量撈上了岸,守在了船邊等人回來。
沒想到的是,這些人回來之后,竟然污蔑他昧了他們的東西,一個個找他索要。
水匪揚長而去,這些人抓不到水匪,就只盯著他。
他當(dāng)時也生了氣,與其他幾人對付了兩句,可那些人竟然惱羞成怒伸手打人。
他一個書生哪里打得過他們,人被打得鼻青臉腫不說,連他自己的東西都被搶了去。
這時候,昨日同穿的粗劣木頭擺件的主人,那位穿著黑衣的男子,也尋了回來。
他那木頭擺件泡了水越發(fā)不堪,根本沒人要,只被何榮堂看護好放在樹下。
眼下他尋過去,看見完好的木頭擺件,問了一句。
“哪位拾了我這物件?”
何榮堂心道,不會又是來尋他晦氣的吧?
他只想著做好事,卻被人冤枉尋事。
但他還是站了出來,“是我,但我可沒有拿你東西,你別似他們一樣賴我......”
話沒說完,那人竟然深深鞠了一躬。
“多謝閣下,將章某人亡母的遺物尋了回來。”
竟是亡人遺物。
何榮堂只是憑借本心拾來罷了,沒想到還真撿到了緊要東西。
他方才口氣極其不善,眼下有些尷尬,正欲解釋,聽見那黑衣男子忽的開口,道了一句。
“這位先生有無貪昧大家的東西,等官兵來了也就知道了�!�
這話說得沒頭沒尾,官兵從何而來?又如何知道此事?
他并不做解釋,約莫過了一盞茶的工夫,官兵還真就飛馬前來。
這一隊官兵馬上皆系了不少物品,放下來一看,正是水匪掠走的眾人隨身行李。
行李一放下來,大家就盤點了起來,緊要的東西幾乎是一件沒少,只有些衣裳帕子之類,或有缺少。
但何榮堂怎么可能偷拿人家衣裳帕子,只會是被江水沖走了。
這一下完全真相大白。
而那黑衣男子,目光從眾人身上掠過,問了一句。
“污蔑旁人的人,是否該跪地道歉?搶了旁人東西的人,是否該加倍奉還?”
說著,還看了一眼官兵,“還有出手打人的人,是否該押往衙門?”
三句問話,將此事斷的清清楚楚。
何榮堂簡直揚眉吐氣!
他這才知道那黑衣男子,竟然是朝廷的將領(lǐng),家中亡母過世守孝,又被奪情不滿孝期就返回守地。
他姓章,單名一個嶺字。
正是鎮(zhèn)壓叛亂、威名赫赫的朝廷大將。
昨日也多虧他即時上岸,才有官兵迅速出動抓住了那伙水匪,奪還了眾人東西。
何老先生念起往事,目光向遠(yuǎn)處望去。
“之后那一路,我與章將軍同行,坐臥皆在一處,約有一月之久,如今回憶起來,恍如隔世......”
何老先生說到這里,頓了一頓,苦笑了一聲。
“沒想到我與他再見,竟成了朝廷大將和即將被清繳的叛軍�!�
實在令人唏噓。
秦慎沉默了一下。
若是章老將軍與何老先生有這樣的舊誼,那老將軍同他說的那句話,到底意味著什么?
秦慎剛向何老先生看了過去,后者恰也抬眼看了過來。
“我亦不能十分確定他是如何意思,畢竟只是二十多年沒見的舊人了,還能不能稱為故友,尚且不知�!�
他這樣謹(jǐn)慎,秦慎心道應(yīng)該,但何老先生又道了一句。
“只不過,以老朽自己的感覺,興許,就算非是朋友,也未必是敵人�!�
這話說得秦慎眼中一亮。
他便是如此作想。
若真是敵人,怎么會沒有真的開戰(zhàn),只與他點到為止,且留下一話。
自然不排除這是對方的計謀,但也不妨礙他們做更多有希望的猜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