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那手掌透著些許他白日里的冷清態(tài)度,可卻穩(wěn)穩(wěn)將她扶住,清清涼涼的感覺,壓下暑氣帶來的悶燥之感。
他另一只手則將那半顆藥丸,直接放進了她口中。
他的指尖亦有些發(fā)涼,與她濕熱的唇珠相碰,冷熱之間觸感意外地明顯。
她似察覺他指尖在碰到她唇珠時,幅度極輕地顫了一下,但他旋即收回了手,將茶杯遞了過來。
“服下�!�
那半顆藥丸順著茶水落進了腹中,很快化開了來,秦恬幾乎能感覺到藥丸似冰雪融化一樣持續(xù)釋放著清涼,中和掉她體內(nèi)多余的暑熱。
約莫過了半盞茶的工夫,她方才的難受就有了明顯的緩解。
“怎么樣了恬恬?”沈瀟連忙問她。
“好多了。”秦恬左右轉(zhuǎn)了轉(zhuǎn)頭,“頭也不暈了�!�
她這一轉(zhuǎn),就看到了一直立在旁邊的嫡兄。
“好些了?”他問她。
“有沒有別的癥狀?”他又問。
秦恬看了他一眼,想了想,道,“我還想去院子里走幾步,???試一試真的好了沒有?”
沈瀟和月影都要陪她去,秦慎見狀同二人道。
“時候不早了,兩位先歇了吧�!�
秦恬也道是,“我同大哥走走就好�!�
既如此,月影和沈瀟便同她說了幾句,各回了各處。
秦慎悄悄看了一眼身邊的小姑娘,不知怎地,白日里聽見的一聲清泉落石般的喊聲又在耳邊回蕩。
秦慎心下不由地又想避開,但想到她下晌悶聲轉(zhuǎn)身就走的樣子,看到她因中暑發(fā)白的臉色,便暫時略過了自己心里不定的想法。
畢竟是他自己心中莫名煩亂,又非她的不是......
他默默嘆了口氣,跟在了她身旁,隨她往院外而去。
銀河灑下清輝,田間泥土在夏日里有些煙火氣息升騰而出,彌散在田野隴邊。
小團小團的螢火蟲似飄浮在空中的精靈,在草叢邊翩翩起舞。
夏夜涼爽的風(fēng)令人心緒也跟著寧靜了不少。
“大哥?”
“嗯?”
小姑娘突然道,“我不跟你生氣了,看在你治好了我的份上�!�
夏風(fēng)習(xí)習(xí),將深夜的蟲鳴吹散在人耳邊,并不聒噪反而催人安眠。
秦慎自眼尾輕輕看了她一眼,半晌,輕聲回應(yīng)了她一個字。
“嗯�!�
第67章
不是要找的人
走在夏夜的田壟上,細(xì)細(xì)的晚風(fēng)絲絲縷縷地從樹下匯聚而來,吹拂在人鬢邊,吹去白日里的浮躁。
兩個身影一高一低一前一后地安靜走著,小團的螢火隨著他們走動帶起來的風(fēng),聚了又散,散了又聚。
半晌,秦恬停下了腳步。
“我好了。”
“那就回去休息。”
“好�!�
小姑娘眼睛彎了起來,長長吁出一口氣來,將連日來的勞頓、緊繃和沉悶之前,全都清了干凈。
秦慎看著,一路送了她回到了房門口,才離開了去。
夜已過了大半,饒是秦慎時常行兵打仗,此時也累了,簡單洗漱就睡下了。
閉起眼睛,白日里的情形就一股腦地鉆了出來,似一幅幅畫像,自眼前不斷晃過,最后定格在了被官兵攔下的馬車,和從馬車上走下來的一身大紅喜服的姑娘......
秦慎連忙搖了頭,將雜念全都清出腦海,這才漸漸入了眠。
......
除了輪番守院的侍衛(wèi),整座院子都沉沉睡了過去,直到日頭高高升起,才陸續(xù)醒了過來。
秦慎亦醒了過來,天色雖然不早了,但是昨夜睡得晚,攏共也沒睡上幾個時辰。
他坐在床邊捏了捏眉心,剛一抬手,方才夢里的情形就瞬間回籠。
那夢清晰得就像真的一樣,夢里的一切都還如此令人記憶猶新。
但秦慎念及那夢,眉頭緊皺地閉起了眼睛。
......
還不到午間,李維珍的商隊就到了此處。
今日天氣更加炎熱,李維珍直接以此為借口令商隊停下歇息,而藏在商隊里的白琛,則同李維珍一道,悄悄到了秦慎他們落腳的地方。
月影見到白琛,眼淚止不住落了下來。
“怎么還哭了?不想見我?”白琛打趣著她,走上前親手抹掉懸在她臉上的眼淚。
月影瞪他,白琛低頭在她耳邊。
“其實兇起來瞪人的時候,也挺好看。”
月影不由地推了他一把,“大家都看著,你收斂些!”
白琛咯咯笑了起來,笑到傷口都牽連得疼起來了,才停下。
見狀,李維珍感嘆道了一句,“白將軍心寬似海,是我所不能及�!�
白琛擺手,“什么心寬似海,不過是從今往后,除了這條命就一窮二白了,還有什么想不開的?”
這話說得眾人都聽在了耳中。
也許正是因為有這樣的心態(tài),白琛才能一路過五關(guān)斬六將,就算被官府滿城通緝,也能闖出一條生路。
眾人終于相聚,午間就在這處田莊里吃了一頓,不知是慶功宴還是接風(fēng)宴,又或者送別宴的飯。
飯后,秦慎問起了月影,“可還記得當(dāng)年與那位宮中老姑姑一起住的地方?”
月影被拐賣的時候,也有十歲了。
她說記得,能叫的出村里鎮(zhèn)里的名字,但是哪州哪府就說不清楚了。
好在她被拐走賣的并不算遠(yuǎn),人販子帶著她走了一日的工夫,就將她賣在了那里。
秦慎直接讓人將附近州縣的輿圖拿了過來,讓月影自己來找,不多時,月影就認(rèn)出了家鄉(xiāng),竟就離著此處向東不遠(yuǎn)。
當(dāng)天晚上,眾人略作歇息,第二日一早就啟程去了月影的老家。
那處距離海邊,迎面撲來的風(fēng)仿佛都夾雜著海水的味道。
若是月影沒有被拐賣,也許就如同村子里的小姑娘們一樣,就近嫁了人,過著雖然不富足,卻尚算安穩(wěn)的日子。
不必日日賣唱,稍有不慎就挨打挨罰,被不知怎樣身份的貴人欺壓,被那些男人不懷好意地盯上......
月影靠近記憶里的家鄉(xiāng),整個人都沉默了下來,白琛沒再打趣她,拉了她的手陪著她一路尋著記憶的殘片前往。
村子里還是從前的模樣,但村里的小孩子早已不是當(dāng)年的小孩子了,他們好奇地在旁打量來人,月影也打量著他們。
只是當(dāng)月影繞過旁人的房舍,去往記憶里和宮里老姑姑住的地方時,她怔住了。
那原本砌得干凈利落的小院子,是這個村子最光鮮的院子,如今卻已經(jīng)破敗不堪。
月影上前,門上了鎖,她一推就吱嘎作響。
院中長了草,早已沒有了人煙。
月影頓在原地,她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
“是這里,姑姑是村里最有錢的人,住的是最好的房子,但是姑姑呢......”
話音未落,有人走上了前來。
“是如意嗎?”
如意!
月影從前的名字。
月影連忙轉(zhuǎn)頭看去,看到了一個年邁的人。
“方五叔?”
“呀!真是如意!你回來了!”
那方五叔走上了前來,月影給眾人介紹,這是老姑姑的堂弟,當(dāng)年老姑姑家人都沒有了,出宮之后回到家鄉(xiāng),只剩下這位堂弟。
方五叔一輩子都在村里,沒見過這么多人來此,左右打量著有些緊張。
月影安慰他,說起自己被拐賣之后的事情,模糊說起是這些人救了自己,方五叔這才放松了幾分。
但他連連嘆氣,面露悲傷。
“你被拐賣之后,老堂姐吃不下睡不下,日日自責(zé)不已,身子很快就垮了,也就半年的工夫,就沒了�!�
人沒了。
饒是月影已經(jīng)料到,眼淚還是忍不住流了下來。
秦恬鼻子也有些發(fā)酸,就算只是收養(yǎng)的孩子,那位老姑姑也是盡心盡力在養(yǎng)著月影。
她捏了捏自己的鼻子。
秦慎聞言也沉默了一下。
但若是如此,想要打聽到月影到底是那位老姑姑從何處抱養(yǎng)來的,就沒了可以問清楚的人了。
那么被黃顯等人極力搜捕的月影,到底是不是傳聞中的東宮遺女?
秦慎暗自思量。
正這時,方五叔嘆了口氣,看了月影一眼。
“有些話,其實沒必要告訴你,但我想了想,你也該知道才是。”
“是什么事,您直說就是�!痹掠斑B道。
“老堂姐因為你丟了到處找你,心里還是期盼你不是被拍花子拐走了,只是被你親生爹娘接了回去�!�
“我親生爹娘?”月影從未聽姑姑提起親生爹娘,只說長大了再告訴她。
這話一出,眾人都看了過來。
秦慎亦斂了心神。
只見方五叔點了頭,“是的,堂姐去了你親生爹娘家尋你,可惜沒尋到,反而被他們知道了你丟了的事,反過來責(zé)罵堂姐,堂姐丟了你心神都丟了,被他們罵了不吭一聲,還是我拿了錢,才將他們打發(fā)了。只是堂姐在那之后,病得越來越重,最后就......”
月影在這件突如其來的往事中,臉色青白一片。
“親生爹娘又是什么人?他們生而不養(yǎng),憑什么來罵姑姑?!”
方五叔重重嘆氣,“他們住的離這里并不遠(yuǎn),就在隔壁縣。因著連著生了五個女兒都沒有兒子,養(yǎng)不起了,就將女兒們嫁的嫁賣的賣,彼時你才三歲,就要將你賣給過路的行商,堂姐見那行商一副奸商模樣,干脆將你買了下來,帶回家自己養(yǎng),萬沒想到你卻丟了�!�
月影恍恍惚惚。
原來她命里可能就注定了要卑賤的過活,若不是姑姑給了她無憂無慮的童年,她或許就不會再反抗,也不會因為想要逃離命運的軌跡遇到白琛,不會有了這樣嶄新的人生。
但姑姑卻自責(zé)內(nèi)疚,直到生命的終點!
月影問了姑姑安息的地方,白琛陪著她一路前往。
月影在姑姑墳前坐了許久,又打掃了小院長滿荒草的庭院。
因著月影突然失蹤,姑姑死在了院中,不少人雖然看中這院落,卻始終無人敢住。
方五叔將生了銹的鑰匙給了月影。
但月影沒有要。
她如今還是官府通緝犯,在外漂泊不定,難說能有時間前來。
她亦沒有告訴方五叔自己現(xiàn)今的身份,只道做了生意賠了本,要同白琛去旁處再找點事情做。
“等我安定???下來,再來看五叔和姑姑。”
“也好,也好。”
斯人已逝,活著的人還要在這條亂世的荊棘路上繼續(xù)前行。
不過他們離開了此地之后,月影提出想去看一眼自己的親生父母。
沈瀟聽此還以為月影想要尋親,只不過她剛一皺眉,就聽見有人在她耳邊輕聲道了一句。
“定然不是看望,只是想冷眼旁觀而已�!�
是李維珍。
沈瀟看去,他朝她笑著點了點頭。
親眼看清楚,將過往徹底地封存。
沈瀟明白了過來。
果然月影也只是到了那家的院外。
那家院中正有吵鬧咒罵的聲音傳出來,混亂的腳步聲,聽不清的方言辱罵,直到搖搖晃晃的木門吱呀之聲被推開了去,一個年輕女子被推了出來。
月影看到了推她出來的人。
那是個上了年歲的婦人,長著干瘦刻薄的臉,咬著牙恨著罵著被推出來的年輕女子。
“我養(yǎng)你這個閨女一點用的沒有,就拿回家這點子錢!早知道,當(dāng)初不如將你賣了養(yǎng)你妹妹,說不定早就給你弟弟蓋上新房了!”
婦人指著那女子鼻子罵,那女子掩面哭泣,卻不敢反抗一句,在婦人生攆之下,只得起身離開。
她站起身來,眾人看到了她的模樣。
那模樣簡直同月影一模一樣,只是比起月影,一臉悲戚和怯意,她很快就小跑著不見了影。而那婦人也沒有看見遠(yuǎn)處的眾人,只嘴里罵罵咧咧,砰得一聲關(guān)了門。
只是她關(guān)起門,又有男人粗糲的罵聲傳來,她起初還對抗兩句,然后就只剩下哭嚎之聲。
月影收回了目光,不可思議地?fù)u頭。
“我竟然是這樣的人的親生女兒,若當(dāng)年不是姑姑收養(yǎng)了我,我如今是不是也過這樣的日子?”
眾人都不禁唏噓。
秦慎看了前后,抿嘴抱臂。
他看了看月影。
月影的身世確定了,她并不是宮里出來的人,更不是傳聞中的東宮遺女。
那么黃顯等人不遺余力地抓她,是另有別用嗎?
又或者,所謂東宮遺孤流落民間,只是傳聞?
秦慎暗暗思量此事的前后,卻見白琛走了過來。
“秦公子,借一步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