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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金曜從未見過大將軍銀面下的面龐,但他料想大將軍年歲比自己也長不了多少,這樣的年歲就能統(tǒng)領大軍同朝廷作戰(zhàn),那得是怎樣沉得住氣的心思。

    所以他覺得自家老爹說得也有道理,他現在缺的就是沉穩(wěn),真要時刻向大將軍看齊。

    眼下這會,他正在自己的營地練兵,用剛學來的幾個字讀了讀那兵書。

    只是這書還沒翻過一頁,忽然聽見一陣不尋常的動靜。

    自上了戰(zhàn)場,金曜就對聲音極其明銳,他細聽地動之聲,立刻問了左右,“哪里出兵了?!”

    話音未落,就有兵丁跑了過來。

    “金將軍,大將軍帶著人手出了兵,要突襲西面的大名府!大將軍讓金將軍留守大營待命,守住兗州!”

    大將軍突襲大名府,在這個時候西擴了?!

    不是沉穩(wěn)備戰(zhàn)嗎?

    金曜懵了,大將軍這是怎么了?

    ......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肅正軍近日并無動兵之意的時候,秦慎親自領兵突襲西面的大名府,僅僅用了半日的時間,就將大名府收在了肅正軍囊中。

    八百里加急到了京城,滿朝嘩然。

    而站在大名府高高城墻上的秦慎,只是默然看著城墻外的大道。

    天漸涼,城墻上的北風裹得肅正軍旗呼呼作響。

    栗修拿了披風上前,看著公子冷清的背影。

    “天冷,將軍披件衣裳吧。”

    然而栗修并沒有得到公子肯定的答復,卻見公子抬手指了城外的大道。

    “那是不是孫先生的人?開城門讓他進來�!�

    他嗓音低低的,這幾日皆是如此。

    自從連夜去了青州又連夜回來之后,便是這般了。

    若只說待人,也沒什么太大的不同,但栗修卻見公子一連幾日都沒有停歇,外面都說這場突襲大名府的戰(zhàn)事來的突然,只有栗修知道,在之前的幾日里,公子幾乎沒有休歇,徹夜地挑燈思量作戰(zhàn)方略,日日都是如此,有時連吃飯都顧不上了。

    眼下大名府穩(wěn)穩(wěn)拿下,兵馬一時無有動向,可栗修昨晚還是沒有見到公子休歇,吩咐安撫百姓、收攏糧草、護送傷兵、審訊俘虜......只在破曉之前,坐在圈椅上,指著胳膊,睡了小半個時辰。

    回青州的事是傅溫在跟隨,栗修不曉得具體發(fā)生了什么,但見公子除了不停地做事就是一直地沉默。

    栗修想再勸公子披件衣裳,什么人熬了這么多天,都是很容易被寒氣入體。

    但公子顯然不想停下來,讓人去給孫先生派來的人開城門,恰那人就是來尋公子的,公子徑直將他叫了過來。

    “孫先生是有什么事?”

    秦慎說著,將周遭的人都遣了下去。

    那人才低聲道。

    “回將軍的話,孫先生讓屬下來稟告將軍,先生后日要與廣訴軍、南成軍的首領在南邊見上一面,商議大事,因著是秘密出行,不能將此事說出去,但還是要讓將軍知道,以便安排軍務。”

    朝廷在召回章老將軍,另派大將前來鎮(zhèn)壓肅正軍之后,對那廣訴軍、南成軍也下了重手,聽聞廣訴軍的首領被傷了手臂,險些從馬上墜落,而南成軍則干脆折損了兩員大將。

    可就算如此,肅正軍就能將那兩軍聯(lián)合而來了嗎?

    沒有人不想在這亂世中自己稱王,廣訴軍南成軍吃了點敗仗,就會真心實意跟肅正軍聯(lián)合?

    還是說......秦慎忽然想到了什么。

    “難道,公主現身了?!”

    這話一出,秦慎忽然想起了自己前些日回青州,本是要看一看家中情形,在青州府城露面,然后去問父親知不知道有關公主的事情。

    但最后這件事被旁的事耽擱了去,他彼時直接從鶴鳴書院回了兗州,連著忙碌了幾日,竟將公主的事情拋在了腦后。

    秦慎額角咚咚跳了幾下。

    他緊緊盯著那孫先生派來的人。

    那人輕輕點了點頭,面上露出喜色。

    “是,公主到營中了!是守元道長親自接來的,只是還沒有現于兵將們臉前。但孫先生高興不已,一直說今次聯(lián)手廣訴軍、南成軍,必然能成!”

    秦慎沒能感到驚喜,反而心下猛地一跳。

    “那公主是誰?!”

    可惜那士兵沒明白他這問法是什么意思,顯然也不知道內里的情形。

    “將軍,公主就是公主��?”

    但就在此時,轉到暗處替秦慎做事的傅溫忽然前來。

    秦慎壓著心下翻涌的情緒,將那士兵遣下單獨見了傅溫。

    然而傅溫一開口。

    “公子,屬下見到那位公主了,公主竟然是、是......姑娘啊!”

    秦慎腳下踉蹌了一步。

    怎么會?

    第82章

    不退不棄

    怎么會?

    她怎么會是遺落民間的東宮公主?

    被洪水沖刷過的曠野之上,濕氣似乎并沒有被烈陽曬干,在四野靜謐的夜晚,如幽魂一樣又從地縫里紛紛鉆了出來,與秋葉的寒氣交纏,冰冷地深入人的袖口衣襟當中。

    馬兒飛馳在曠野,如一道魅影在夜霧中急速穿梭。

    馬上的人不住地打馬催行,鞭聲與風聲在耳邊呼嘯而過。

    秦慎什么都沒有聽到,只是聽到耳邊一遍一遍地響起一個聲音——

    “這位公子,我只是路過,什么都沒聽見,也沒看見!”

    “手藝不佳,請兄長不要見笑。”

    “我、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我沒有謀害夫人,真的沒有!”

    “我、我知道了,我明日就走......”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沖撞兄長的,真不是故意的!我這就走,這就走......”

    “兄長別走!”

    “我并不是害怕兄長,我只是......嗯,是有一點害怕,就一點......但這不重要不重要!我知道,兄長是對我好!”

    “兄長竟還帶來了這樣的鮮茶,真是難得。不只是新茶難得,兄長也難得回來一趟,想來辛苦了。”

    “不是兄長不喜佩戴手鏈嗎?”

    “小姑娘玩的東西,兄長是看不上嗎?”

    “大哥�!�

    ......

    秦慎心口酸脹到發(fā)麻,耳邊不住地回響起她的聲音。

    最開始,她是撞見他處置陪房的外人,很快,就變成了他同父異母的庶妹,他懷疑她恐嚇她,但父親卻說出了“真相”,說她是葉執(zhí)臣和陸晚櫻的女兒,他這才曉得完全錯怪了。

    他心里抱歉想彌補,每每看到她怕自己怕得緊,遠遠地看見他就像兔子見了鷹一樣快快跑開,若非是那日她被人盯上,還不肯與他靠近。

    但她卻只肯叫他兄長,明明也沒什么,可他不知道怎么就在意起來,端午那日將她拒之門外,可他忍不住又尋了過去,她委屈地落了眼淚,彼時那眼淚,好像就落在了他心頭,他慌了起來,連聲讓她“別哭......”

    那時候,他就該知道自己突如其來的在意,不是沒有道理的情緒波動而已。

    但他一直都沒有明白,見她同李維珍接近就會暗暗不悅,她略微靠近一點他就心跳不安,他以為自己能平復地下來,可這些紛雜的思緒滲入他的夢里,他會夢見她,夢見她穿著嫁衣叫他夫君,又夢見她站在人群中央,竟是那公主。

    他心里的不安由內到外地彌散開來,他決定回青州弄明此事,卻聽到魏云策告訴他,他要上門提親,他要娶她為妻。

    彼時他腦中一片哄亂,他這么多年從沒覺得有那一天,自己會心亂如麻至此。

    他一刻都不敢多留,哪怕她???攥住了他的衣擺叫他“大哥”,他也不敢再多看她一眼。

    他怕自己說出什么不該說的話,做出什么不該做的事。

    直到那時,他還是沒有明白自己到底為何這樣。

    ......

    濕冷的風刺在臉上,風聲似曠野幽魂尖細的叫喊。

    秦慎打馬越跑越快,近乎踏風而飛。

    公主,朝廷暗中搜捕、坊間呼喚多時的公主,她竟就是那個公主?!

    怎會如此?

    她真的只是個普通的小姑娘。

    她偏愛藥膳草藥,小小年紀就有不少功底,她功課平平寫不好字,被嚴苛的先生嚇得打起精神練字,她性子恬靜不喜應酬,最愛在家栽培草藥喂養(yǎng)小兔,偶爾才與好友小聚一會。

    她前面十四年都長在諸城的小院里,最遠沒有出過諸城縣,她最喜安寧,只想安安靜靜地過日子。

    可就是這樣的她,卻被父親、師父、被那么多人,聯(lián)手推上了千萬雙眼睛緊緊盯住的位置!

    她自己是怎么想?

    有人在乎她的感受嗎?

    秦慎心口像刀割一樣,一刀一刀劃破那最酸脹難忍的地方。

    若是此時,他還不明白自己會為何如此,那他也太過愚蠢了。

    他本來,就該早一點明白。

    ......

    “駕——駕!”

    靜謐的曠野之夜,秦慎快馬前行。

    至少,能在這樣的時候,趕到她身邊。

    *

    肅正軍大營。

    公主的身份還沒有廣而告之,秦恬被安排在了遠離中心營帳的一處偏僻地方。

    孫文敬自然派了人手在暗處保護。

    他自見了公主就一直在嘴邊感謝老天。

    “上天有眼,太子殿下還有遺孤在世,我孫文敬就算送了這條命,也要為殿下和公主拼上一拼!”

    有他這般想法的不是一人,就算不是為了先太子,只為了能推倒龍椅上安坐的那個人,也愿意拼上自己的命。

    若說前些年,民間除了偷偷懷念先太子,也沒有什么更多的動靜了。

    可如今不一樣了。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穩(wěn)坐龍椅上的皇帝的殘暴昏庸,讓臣民受不了了,翻天覆地的機會已經到來。

    若是先前公主尚未出現的時候,眾人還似黑夜中行軍,摸索著前行,而今公主一至,如皓月當空,便是黑夜也明亮了起來。

    張守元聽著孫文敬的感嘆,長長地出了口氣,目光里映著的都是明亮的月光。

    只有秦貫忠垂著頭,半晌默然轉身去了公主的營帳。

    “公主歇下了嗎?”

    他輕聲一問,就見侍衛(wèi)搖頭。

    而營帳中也傳來熟悉的聲音。

    “我沒歇下,您請進吧�!�

    蘇葉給秦貫忠撩了簾子,秦貫忠進了營帳。

    蘇葉退了出去,營帳里自剩下曾經的父女二人。

    帳中只點了兩盞小燈,空曠的營帳中視線不甚明亮。

    秦貫忠輕輕打量了一下四周,低聲開口。

    “......此番來的倉促,這兩日我在讓老周把平日用的慣都拿過來。”

    他沒有去看小姑娘的眼睛,只又輕聲問了她一句。

    “還有什么要帶來的嗎?”

    他這么問了,聽見她開口。

    “沒有了,多謝您。”

    她不再叫父親了,秦貫忠默然無言。

    堂堂正三品指揮使,一邊做著朝廷的軍官,一邊暗暗為反軍籌謀的守邊大將,卻不敢抬頭去看小姑娘的眼睛。

    她是怎樣的性子,沒有比看著她長大的“父親”更了解了。

    但他還是親手將她適應的一切都推開,將她推上了這個位置。

    她知道的時候,沒有哭也沒有鬧,就像在諸城,她的存在被府里發(fā)現,她作為秦家的外室庶女進府的時候一樣,她沒有哭鬧,只在向他求證之后,安靜地接受了這一切。

    越是安靜接受,秦貫忠越不敢抬頭看她。

    曾經的父女,相對無言。

    半晌,還是她先開了口。

    “您不是還要回青州嗎?”

    秦貫忠連忙說是,她輕聲道,“那您......”

    她頓了一下,嗓音微有些哽咽。

    “那您留意自己安危。”

    在她成為公主之后,他不可能再在朝廷的軍中停留太久了。

    話音落地,燭火噼啪響了一聲。

    秦貫忠眼眶一熱,險些落下眼淚來。

    他把她推了出來,她還讓他留意自己的安危......

    她心里竟還在意他這個父親......

    “我曉得......你、你也早點歇了吧,若有什么不自在不適應的,就讓人告訴我。”

    “好。”她說。

    秦貫忠莫名就覺得她不會說的,對于他的安排,她從來都是安靜的接受。

    眼眶更燙得厲害了,秦貫忠只怕自己失態(tài),連忙轉過了身去。

    “臣,告退了�!�

    門簾挑動,帶起了一陣涼風。

    秦恬靜靜立在原地許久,直到蘇葉進來,問了她一句要不要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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