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張守元為促成此事奔波許久,當(dāng)下就叫了兩位首領(lǐng)。
“兩位真是說笑了,公主是不是真的,在下也說過,誰的眼睛都認(rèn)不出來,但公主有一隨身之物,若是肯賜予我等細看,諸位便知真假了�!�
他說完,就到了珠簾前行禮,“不知殿下可否賜下寶印,令臣等瞻仰?”
眾人隱隱看到珠簾內(nèi),高坐在上的女子,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嗓音聽不出任何情緒。
“允�!�
試圖探尋什么的人,都只能在這聲“允”中,聽出疏離的威意。
縱使再流落民間,那也是皇室血脈。
廳內(nèi)安靜下來,唯有珠簾清脆相碰的聲音,接著便有有婢女雙手捧出一金色方匣而出。
是宮內(nèi)尋而不得、傳聞失蹤多年的先太子私印。
那私印由稀世玉石,自名家之手雕刻而成,不論用料材質(zhì)、設(shè)計雕工還是印上字跡,都不是輕易可以作假的。
那兩位首領(lǐng)此番也特特帶來精于此道的人,眾人看完,沒有一聲異議。
秦恬心下微松,聽見張道長聲音也放松幾分,“如何?”
這方私印只要是真,公主是真是假都沒那么重要了。
蔣山見手下的鑒定師傅跟他點頭,就抿嘴沒有言語了。
而朱思位則嘆了一句,“真真是寶印。”
他說著,突然起身,同其獨子朱漢春一道,向珠簾內(nèi)行禮。
“是臣等魯莽了,公主殿下勿怪。”
他這忽然的行禮賠罪,可不在肅正軍各位的意料之內(nèi)。
一時間,張守元和孫文敬都緊張起來,只怕珠簾內(nèi)的小姑娘一時回應(yīng)不當(dāng),露了怯,張守元甚至給孫文敬迅速使了個眼色,示意孫文敬替公主開口。
可就在孫文敬正欲開口之時,何老先生也遞了眼神過來,止了他。
孫文敬一時無有再動,卻聽到珠簾里靜了靜,然后有聲音傳了出來。
“心有疑惑,本也尋常�!�
這話不卑亦不亢,就這么淡淡地似太極手一樣,將突如其來的緊張情形,不著痕跡地化開了來。
孫文敬和張守元二人都怔了怔,何老先生則微微露了點笑意。
那廣訴軍首領(lǐng)朱思位也沒再多言了,“多謝公主殿下體諒。”
說完,便由其獨子朱漢春撫著,坐回到了座位上。
眾人不免都看向珠簾內(nèi)。
簾內(nèi)風(fēng)絲不動,上首之人安穩(wěn)如山。
但秦恬手心里卻捏了一把汗。
她何曾見過這等場面,又何曾以這樣的姿態(tài)同率領(lǐng)千軍萬馬的陌生將領(lǐng)說話?
但她沒有露怯,那一句說完,她就察覺到了離珠簾最近的何老先生的贊許目光。
秦恬不免暗松了一口氣,心下亦有兩分只屬于自己的小小愉悅。
可下一瞬,卻隱隱察覺外間有兩道目光悄悄落了過來。
然而落了座的朱思位,已經(jīng)揭過了方才的話題,同眾人說起三軍聯(lián)合的正事。
但那兩道目光卻沒有因此而收回。
秦恬抿了抿唇,想要去弄清是誰,可卻被珠簾隔斷分辨不清。
但那目光之中好似暗含著一股黏膩之感,濕濕黏黏地一直在珠簾上流連。
半晌,才緩緩滑落開來。
外間眾人都在說三軍聯(lián)合之事,好像那黏膩目光只是幻覺。
秦恬皺了皺眉。
......
同尊東宮公主在上,再談聯(lián)軍也就順了許多。
如此一口氣談到了午間,秦恬由孫文敬親自送回下榻的院落歇息,三軍的首領(lǐng)繼續(xù)談聯(lián)合之事。
至此,公主要做之事算是暫時告一段落。
三軍的首領(lǐng)還是第一次在此會面,此前張守元不知來回奔波了多少次,眾人如今都被朝廷大軍緊盯,若是再不聯(lián)手,恐被逐個擊破,因而此番聯(lián)手之意算得迫切。
只是三方中每一方的利益都要被顧及,誰都不欲吃虧,就算肅正軍肯讓兩步,那廣訴軍南成軍也未必好說話。
密談一直進行到了傍晚。
外面夕陽下落,秦恬便曉得今日不可能離開了,但何老先生也讓人來稟了她,道是密談已經(jīng)有了眉目,今晚先宿在此處,明日再敲定一番,應(yīng)該就能回去了。
當(dāng)今天下三大起事軍的首領(lǐng)都在此,一旦有消息走漏,朝廷將三方首領(lǐng)連帶秦恬這個公主一網(wǎng)打盡,起事軍自然就要散了。所以三方亦不敢過多停留,不管私下里有怎樣的思量,都希望能盡快定下離開。
這些行兵打仗的事情,秦恬并不必參與,但晚間以公主的名義宴請眾人,她必得在場。
晚間沒有再發(fā)生什么意料之外的狀況,一切安然進行,可莫名地,秦恬仿佛又察覺到了上晌的那兩束黏膩目光。
那就像黑暗中口吐長信的蛇,但沒有人知道這蛇到底存在何處,一旦挑亮了燈籠,就在光亮之下消失不見了。
秦恬不由地就想起了剛到書院的時候,那個在暗中偷偷跟蹤她的朱建應(yīng)。
此時這黑暗中的目光,就和彼時朱建應(yīng)給他的感覺極為相似,但不同的是,這目光的主人,比朱建應(yīng)顯然更加狡猾如蛇、不著痕跡......
秦恬在宴后跟孫文敬提了一句。
后者立刻著人問了當(dāng)晚在場守護的侍衛(wèi),但沒有人看到有誰一直打量珠簾內(nèi)的公主。
秦恬并不意外,不過孫文敬也從自己身邊另調(diào)了些人手,守在公主身側(cè),聽從公主調(diào)遣。
晚間,宿在陌生的山莊,秦恬睜著眼睛看著雕花繁復(fù)的床頂。
繼諸城小院里的生活結(jié)束之后,青州的日子也一去不復(fù)返了......
*
青州。
秦夫人怔怔地坐在圈椅上,目光落在地上,抿著嘴一言不發(fā)。
秦貫忠前些日一直不知道怎么跟妻子說,想等她那天身子好一些,但妻子派去獵風(fēng)山房送四季衣裳的人到了,秦貫忠知道他不可能再等下去了,與其再被妻子自己發(fā)現(xiàn),還不如由他親自說出口。
“凈娘,我也不是故意......”
話沒說完,妻子忽然抬起了頭來。
“你是覺得,我什么真相都不配知道,是嗎?”
一句話就讓秦貫忠無言以對。
可他還想試著解釋一下,卻聽見妻子冷哼一聲。
“你是不是要說,因為是太子殿下的遺女,你不敢有一絲的差池,所以誰都不能說,只有你自己知道,就連諸城的事情鬧出來,你也咬死了那就是你的外宅。”
秦夫人捂著胸口,“就連我發(fā)現(xiàn)了晚櫻的字跡,懷疑她的身份,對著我,對著司謹(jǐn),你也一句真相都不肯透漏,說她是執(zhí)臣和晚櫻的遺孤,說得那么言之鑿鑿,我真信了�!�
回想丈夫口中小姑娘身份的連番變化,秦夫人竟然有些想笑。
“你說什么我都信,這是不是你一而再再而三,不肯告訴我真相的理由?”
她怎么也不能理解,“我羅凈娘跟你秦貫忠這么多年,何曾從我之口泄露密事?如此你還完全不能相信我,是嗎?”
她叫了自己的丈夫,“秦貫忠,你回答我。”
秦貫忠額頭出了細細密密的汗,細汗很快凝在了一起,變成了豆大的汗珠。
“凈娘,我從來都沒有不相信你......”
“那你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瞞我騙我?”
秦夫人今日必得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但秦貫忠給不出來答案,他只反復(fù)說著。
“我沒有不相信你,從來都沒有,只是、只是......有些事情只有我一個人知道就好了�!�
他低著頭,反復(fù)說著這句話。
秦夫人看向丈夫,從前意氣風(fēng)發(fā)的丈夫,不知從何時起,背有些彎了,濃密的黑發(fā)里也摻了深淺不一的白絲,他垂頭坐在那里,像個垂垂老矣的人。
燭火噼啪響了一聲。
妻子不再說話了,秦貫忠知道自己給不出來一個她可以相信的答案,她早就失望透頂了。
他只能起身離開,但她卻突然出聲叫住了他。
“你怎樣我不管,以后也不想管,我只問你,那小姑娘怎樣了?我是真的把她當(dāng)自己的女兒了......”
秦貫忠忽的有些眼睛發(fā)燙。
“恬恬她很好,孫文敬他們都畢恭畢敬,何老先生在慢慢教她,司謹(jǐn)也在,她一向和司謹(jǐn)親近,司謹(jǐn)會顧著她幾分的�!�
“幾分怎么成?”秦夫人道,“她先前是他的妹妹,如今是他效忠的公主,司謹(jǐn)?shù)靡恍囊灰庾o著她才行�!�
秦夫人說著,竟要去肅正軍營。
“反正你這指揮使也當(dāng)不了幾天了,不若我們早早地投了肅正軍來的痛快�!�???
秦貫忠如何不想去,可時機還沒到。
他連忙拉住秦夫人,“再等等,再等等我們就去,我是先太子的人,不會真的給如今的皇帝為臣�!�
窗外一片漆黑,秦夫人知道他們不可能立刻就去。
她坐了下來。
她想到那個自己真心當(dāng)作女兒的小姑娘。
“也不知道,她有沒有害怕?”
她長長嘆了口氣。
秦貫忠看著燈下的妻子,又看了看窗外的黑夜。
今晚,她第一次同一群不熟悉的人一起遠離家鄉(xiāng),所以,她有沒有一點害怕?
秦貫忠閉起了眼睛。
秦府上房,寂靜無聲。
*
密談的山莊。
秦恬有些睡不著,她沒有勉強自己,起身坐在窗下看書。
蘇葉過來給他披了衣裳,天冬從外面進來,嘆了一句,“孫先生真的派了好多侍衛(wèi)給公主,魏將軍把他們編成三班,還余下不少人手,說可以隨時聽公主調(diào)遣�!�
只要不出什么狀況,秦恬便沒什么可調(diào)遣的。
她翻了翻書,燭光一直在晃,睡不著,連書都有些看不進去,反而令人有些暈。
秦恬干脆將書合了起來,“既然外面有這么多侍衛(wèi)守著,那我們出去走一走�!�
山莊很大,駐滿了兵丁,秦恬住在三軍中間靠近肅正軍的一邊,她只要不往另外兩軍首領(lǐng)的地方走,就沒什么關(guān)系。
魏游親自領(lǐng)了一小隊侍衛(wèi),隨護公主身側(cè)。
秦恬并不亂來,只在后院走了幾步,吹吹風(fēng),找些睡意。
但忽然間,就在靜謐的黑夜里,忽然有什么聲音自耳邊一晃而過。
秦恬一怔,轉(zhuǎn)身叫了魏游,“你聽見什么了嗎?”
魏游是練家子,自然比她聽得清楚。
緊接著那像是被什么捂住的尖細聲音,又一次傳了過來,這次被上一次更響了一下,連一旁的天冬蘇葉都聽見了。
“公主,是什么聲音��?”
秦恬不知道是什么聲音,但循聲隱約是灶上的方向。
灶房雖然大多都是肅正軍帶來的廚娘,但為了確保各自的安危,灶房的地界不屬于任何一方的范圍,三軍的人皆隨時可以過去查看。
若是隨便什么聲音,秦恬不會在意,可那動靜就像是什么人在反抗,卻被強行捂住了嘴一樣。
魏游只負(fù)責(zé)公主的安危,沒有公主的命令不會隨意派遣人手。
他看向公主。
秦恬本不必管什么奇怪的聲音,但她想到了今日暗暗投在她身上的黏膩目光。
她有那么多護衛(wèi)在身側(cè),尚且會因不明的偷窺而不安,那么旁人,尤其是旁的女子呢?
魏游見公主默了默,然后開了口。
“灶上都是些女子在做事,大多都是我們從肅正軍里帶來的廚娘,該確保她們的安危。你著人去看看�!�
魏游立刻派了三人自后門過去灶房查看。
秦恬就站在花園的后門處,不時就見三人去而復(fù)返,而與那三人同時來的,是個年輕的廚娘。
但那廚娘頭發(fā)散亂,衣襟皺皺巴巴,滿臉都是淚痕。
她看見秦恬,跪下就是砰砰磕頭。
“多謝公主大恩大德!草民來世銜環(huán)結(jié)草,也要報答公主大恩!”
第88章
隱遁于黑暗
“多謝公主大恩大德!草民來世銜環(huán)結(jié)草,也要報答公主大恩!”
年輕的廚娘跪下就是叩頭,她臉上的驚慌不是作偽,秦恬低聲問了她。
“你且起身。出了何事?”
廚娘嗓音發(fā)顫地把事情說了。
她是灶上負(fù)責(zé)糕點的廚娘,傍晚灶上忙完之后,她備好了明日用的面團,但那面團要在晚間入睡之前,多灑幾遍水,之前她已經(jīng)灑了兩邊水了,想著這會再灑一遍,明日用來正好。
不想她第三次前來灶上灑水的時候,忽然就聽見外面有奇怪的動靜,她還以為也有人跟她一樣前來灶房做事,就到門口去看。
忽然間,有人從黑暗中竄了出來,一下就捂住了她的嘴,拖了她就往暗處去。
廚娘驚叫連連,卻被人死死捂住,她奮力掙扎,但對方是男子,她根本沒有掙開的可能。
直到公主派人過去查看,她聽到腳步又是不停發(fā)出動靜,捂住她的人才見勢不好,松了她逃遁而去。
夜已深了,月色不甚清明,路邊的些微燈光時暗時明。
秦恬不禁有些泛寒。
“是誰什么人?拖拽你要做什么?”
她這么問,見那廚娘面露些許厭惡的難言。
“我聽其中一人說,讓我老實點配合,今夜伺候好,不會虧待我......”
放眼整座山莊,除了公主身邊,也就只有灶房里有女子了。
但秦恬愣了一下,“你說其中一人?”
魏游顯然也抓到了這一點,問廚娘,“攏共幾人拖拽你?他們是什么人,讓你去伺候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