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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你這話是什么意思?不打肅正軍,放任肅正軍繼續(xù)壯大嗎?”

    婁春泰不能理解錢烽的意思,“你不想要命了?”

    錢烽當(dāng)然想要命。

    他年幼喪了父母,由著兄嫂拉扯長大,在軍中拼殺得了功績,才入了彼時還是王爺?shù)幕噬系难�,才有了后來追隨皇上斬殺先太子入京,成為一朝大將。

    他兄嫂都跟著他雞犬升天,他也娶了妻生了子,眼下膝下兩子兩女都還不到說親的年紀(jì)。

    闔家上下都指望著他,他怎么會想死?

    他連作戰(zhàn)都異常謹(jǐn)慎,唯恐自己哪天戰(zhàn)死沙場,如若不然,之前幾次秦慎的計策,他必是中了,也沒有今日了。

    說白了,他想活著,好好活著。

    “但攻打肅正軍并不能讓我們安穩(wěn)保命,一樣是造反軍,我們不若先放下肅正軍,轉(zhuǎn)而去打南成軍!”

    “南成軍?”婁春泰被他這跳脫的計策說得一愣,看著他一臉正色,才不禁思量了一下。

    婁春泰雖不如錢烽領(lǐng)兵作戰(zhàn)能力出眾,但也是帶過兵的人。

    “你的意思是,用攻打不如肅正軍的南成軍,朝廷易于獲勝,可重振兵將勢氣,也能稍稍平息皇上怒火?”

    婁春泰皺眉�!翱墒橇罨噬献钭畈话驳�,還是肅正軍那位公主吧?”

    錢烽也知道,公主才是皇上的眼中釘肉中刺,“可除了這個辦法,我們看還有旁的辦法?”

    沒有了。

    朝廷官兵連氣勢都跌至谷底,是完全不可能贏過肅正軍的。

    婁春泰深吸一氣嘆出來。

    “那就按你說的辦。而且這南成軍、廣訴軍之前都給肅正軍幫過忙,廣訴軍被肅正軍火并了,南成軍心里也怕得很吧,我們可以想點辦法,在那兩叛軍之間拉扯拱火,若是順利,說不定都不用我們動手,那兩邊就打了起來!”

    婁春泰越說越興奮。

    雖然錢烽并不覺得肅正軍會這么容易中計,但試試總沒有什么壞處。

    他當(dāng)晚同婁春泰召集帳下將領(lǐng)、軍師,討論了半夜,翌日一早就讓人給南方的衛(wèi)所傳信,調(diào)配兵力,轉(zhuǎn)攻南成。

    *

    江南沿海一處庭院。

    半夜窗外突如其來的暴雨將人驚醒起來。

    唐庭猛然坐起了神,這一舉將身邊熟睡的妻子嚴(yán)氏也吵醒了過來。

    “老爺怎么了?外面只是下雨而已,沒有急報�!�

    沿海今日頻頻有倭寇上岸,唐庭作為專司對付倭寇的副指揮使,時常在半夜聽到急報。

    但唐庭卻搖了搖頭。

    他并不是將夜雨誤以為是急報,才驚醒的,他是做了個夢,夢到了一些從前的事情和從前的人。

    妻子嚴(yán)氏下床端了杯茶水過來。

    “這么冷的天,老爺竟出了這么多汗,喝口再睡會吧�!�

    唐庭睡不下了,他喝了口茶,開了口。

    “我夢見......沈大將軍了。”

    嚴(yán)氏挑了挑眉,“沈大將軍都走了多久了,是因為見了舊人,所以才夢見了大將軍吧。”

    唐庭沒有回應(yīng),只是忽然問了妻子一句。

    “你說,我對阿瀟說的話,是不是太重了?”

    “怎么就重了?”

    嚴(yán)氏完全不這樣以為。

    “就算沈大將軍在夢里質(zhì)問,你說的也是實話。大將軍不在以后,沈家軍被打散,你平白受了多少委屈?沈家父子護(hù)不住沈家軍的人都身亡了,也就算了,我們好不容易靠著親友幫襯,才勉強(qiáng)過上安穩(wěn)日子,沈瀟上來就要叫你和朝廷作對,她不知道我們的難處,你說她兩句哪有什么問題?”

    嚴(yán)氏皺眉不快,仍舊嘀咕。

    “她一個小姑娘,不好生讀書嫁人,還真以為能繼承父兄舊業(yè)?就算她真想去打打殺殺,讓她自己去好了,我們委屈了這么久,如今愿意低下頭過安生日子罷了,又有什么錯?”

    妻子的態(tài)度,唐庭一直都明白,他自己心里也有這樣的想法。

    想過安穩(wěn)日子,實在是太難了。

    但這次,他沒有附和妻子。

    夜雨越下越大,砰砰地砸在窗子上,好像要砸到房中來一樣。

    他看向窗外,忽然有些不確定了。

    他可以低下頭委曲求全地求一些安生,可這真的能長久嗎?

    還是說,會有一天,就算他低頭求全,也求不來這樣的安生了?

    第103章

    我陪你去

    雨下了一整夜,早起天光在雨霧中透出些許白亮,灰蒙蒙地像被紗帳所籠罩。

    近來朝廷跟反軍頻頻開戰(zhàn),倭賊無不嗅到了血腥的氣息,在海岸附近探頭探腦,頻頻試探,就在十日之前,他們夜襲了一個海邊的村子,幸而正有一隊海防的官兵在附近巡防,聞訊趕了過去,老百姓傷亡并不算多,反倒是那隊官兵,雖然堪堪擊退了海匪,但也傷亡了半數(shù)。

    那都是跟在唐庭手下的老兵將了,是從前在沈家軍時,就在他帳下效力的人。而這些兵也不是第一次與倭賊交戰(zhàn)至傷,�;碱l頻,他軍中的兵丁都被安置在最危險的地方,人手早就不如從前充裕了。

    唐庭早早起了身,照舊去往軍中巡防,巡到半路,聽聞那日擊退倭賊的兩名官兵,受傷后傷勢不愈,在昨晚的夜雨里閉了眼。

    唐庭心下沉沉,抬頭看著灰蒙蒙的天空,不知何時放晴。

    到了下晌,忽然聽到一樁事。

    南邊的衛(wèi)所官兵調(diào)動,又要同廣訴軍開戰(zhàn)了。

    這事不斷稀奇,朝廷剿滅反軍的戰(zhàn)事一直在進(jìn)行,只不過天氣越發(fā)冷峻,戰(zhàn)事稀疏了下來。他西面的衛(wèi)所原本只對戰(zhàn)廣訴軍,但在肅正軍打下了徐州之后,也有了來自北面肅正軍的壓力。

    肅正軍沒能兩面受敵,夾在兩叛軍之間的官兵反而戰(zhàn)戰(zhàn)兢兢。

    眼下朝廷又要動兵,可見是想要破開這等局面,肅正軍打不過,那就去打廣訴軍。

    唐庭只能說這樣的計策不算壞,至少不是拼人數(shù)的傷兵之策。

    最重要的是,這和他率領(lǐng)的海防官兵并無甚關(guān)系。

    青州衛(wèi)的秦貫忠造反之后,都因為海防繼續(xù)留在青州,叛軍尚且如此,朝廷軍自然也要先顧著沿海了。

    這些消息距離唐庭很遠(yuǎn),正如妻子所言,他們只想過好自己的安穩(wěn)日子???,哪怕低些頭,彎些腰,忍一忍。

    唐庭剛巡防完畢回到在衛(wèi)所的書房,就見有侍衛(wèi)來請,“指揮使大人請?zhí)拼笕饲叭テ凡�。�?br />
    指揮使請他喝茶?

    唐庭眼皮子跳了一下。

    眼下鶴山衛(wèi)的指揮使,他頂頭的上司,從前沈家軍鼎盛之時,此人官銜可低他兩屆,走投無路的時候,以同鄉(xiāng)之誼親請他幫襯,彼時低頭哈腰,而今他境況不濟(jì),此人成了他的上司,反倒對他時常排擠,一雙雙小鞋穿在腳上,不撕破臉,卻也令人擠得酸疼。

    這會說什么品茶,唐庭可不會覺得此人是轉(zhuǎn)了性子。

    他心下不安地去了,還特地?fù)Q了身干凈衣裳,務(wù)必讓自己不要有一點半醒的不敬。

    唐庭一道,就聽見指揮使李狀虛偽的聲音。

    “天這么冷,還下了雨,門房怎么不通稟?好讓我親自撐了傘過去迎接�!�

    唐庭聽見這話連忙加快了腳步,沒進(jìn)門就道,“怎么能讓指揮使去迎?大人快請坐回去,是下官來晚了�!�

    “怎么來晚了?明明是我尋你不是時候,你可是咱們衛(wèi)所的功臣,沒有你,鶴山衛(wèi)早就不行了,還怎么將沿海守的固若金湯?”

    這番話是實話,李狀李指揮是沒這個本事守住沿海的,直到唐庭調(diào)至他麾下,鶴山衛(wèi)才頻頻被都指揮所點名表揚(yáng)。

    但這樣的事實,更襯托出李狀的平庸和唐庭的英武。

    平日里,唐庭嚴(yán)厲約束下面,誰都不許將功績記在自己身上,都道是李指揮使指揮得好。

    只有這樣,才能換他些安穩(wěn)。

    但今日,這話竟然從李狀口中說了出來。

    唐庭心里一咯噔,連連道否,又想似平日一樣全力恭維李狀,不想李狀朝他擺了手。

    “這里又沒有外人,你我之間還說那些虛話做什么?我自己幾分本事,我自己還是知道嗎?”

    這話就更令唐庭不安了。

    今天突然“開誠布公”,李狀這是什么意思?

    他不敢說話了,唯恐一句話說不好,讓李狀更加不滿。

    但李狀卻笑著坐了下來,道,“我知道,以唐大人從前在沈家軍里的名聲地位,坐著小小鶴山衛(wèi)的小小副指揮,那是屈才了,最少最少,也該我退位讓賢,讓唐大人坐這正位。”

    話音落地,唐庭一下就站了起來,急急道。

    “萬萬不敢,萬萬不敢!唐庭本事有限,全憑指揮使大人指點,萬沒有肖想再升什么官位,指揮使大人千萬不要多想!”

    他又是萬萬,又是千萬的,是個人都能看出來他真沒有肖想過李狀的位置。

    但一個人的本事在那,就算不想也不代表不會成為現(xiàn)實。

    李狀早就看得明白了。

    他看了一眼唐庭,低聲笑了笑。

    “我跟唐大人,明人不說暗話,我是真的覺得唐大人在這個位置上委屈了。只不過呢,”他說到這頓了一下,不緊不慢地掀起茶盅喝了口茶,接著忽然定睛向唐庭看了過來,“只不過,我也不想讓這個位,那不如我出面,再幫唐大人謀個更好的位置好了�!�

    這話都把唐庭說懵了。

    李狀出面替他謀個更好的位置?什么意思?

    李狀倒也沒讓他猜下去,直接道。

    “朝廷這次和廣訴軍開戰(zhàn),是正正經(jīng)經(jīng)要開戰(zhàn)了,原先那些人手是不夠的,還要調(diào)兵還要遣將,人從哪來自然從咱們這些鄰近的衛(wèi)所里面來,鶴山衛(wèi)也少不了。只不過,這一次,我把你也報了上去。你去剿滅叛軍吧,若是能立大功,哪里還要在我下面做個副指揮,也許搖身一變就進(jìn)了都指揮所了,到時候,唐大人嫌棄我無用就是了!”

    李狀還在說著,說得唐庭恍恍惚惚。

    “......戰(zhàn)事就在年后,滿打滿算也不到半月了,旁的兵你肯定用不慣,我把你從前的舊部都報上去,到時候都跟著你,你就安心去吧......”

    唐庭是怎么離開李狀處的,他都忘了。

    灰沉沉的天又下起了雨,雨滴落在人臉上冰冰冷冷的。

    唐庭在雨中走著走著,忽然就有些想笑。

    低頭彎腰這么久,只求一點點安穩(wěn)的日子,終于還是到頭了嗎?

    當(dāng)天下晌,李狀就把唐庭的舊部全都清點了出來,難為他還記得這么清楚,連傷兵殘將都算在內(nèi)。

    唐庭不禁冷笑,但到了家中看到妻子兒女,連冷笑都笑不出來了。

    他到底還是告訴了妻子。

    “......過完年就得走了。”

    嚴(yán)氏目瞪口呆,半晌沒說出話來。

    “怎么會這樣?你那些舊部因為抗倭那么多人受傷,而且練的是海戰(zhàn),怎么去跟反兵作戰(zhàn)?這不是要害死人嗎?”

    嚴(yán)氏急了起來,“是不是因為白琛、岳嶺還有沈瀟跟朝廷軍作對,李狀他知道了,所以把你支出去,免得他受到牽連......”

    話沒說完,唐庭就搖了頭。

    “外邊并沒有阿瀟他們的傳聞,你不知一直怕他們影響我,偷偷打聽了不少人嗎?沒有人知道,李狀怎么知道?此事和他們沒關(guān)系,只李狀容不下我,和別人都沒關(guān)系�!�

    “那......你只能去了嗎?要不我們再找找關(guān)系,看看能不能把你從這個泥潭里拔出來?這些反軍哪有易與之輩,你麾下那些傷病殘將也扛不住��!”

    但唐庭說來不及了。

    “馬上就要開戰(zhàn)了,哪里容得我們找人?何況京城的皇上正因為叛軍震怒,這個時候我往后退,不是把把柄交到別人手里嗎?這些年,盯著我的人還少嗎?”

    “只能去了?就只能去了?”

    唐庭說只能去了,他看向臉色慌張的妻子。

    “你也別太擔(dān)心,在家照看好孩子,我也是縱橫沙場這么多年的人了,也說不好,就真如李狀說得那般,立了功來,咱們也就不用在此彎腰受氣了!”

    唐庭這樣安慰妻子,但他心里沒有一絲能安慰自己的念頭。

    贏了,他在如今的軍中不可能升遷,輸了,可就是他殺頭之日了。

    *

    兗州城,公主府。

    秦慎到的時候,看見小姑娘裹了個大紅的厚厚披風(fēng),懷里抱著只灰兔兒,站在墻角避風(fēng)處看小丫鬟耍炮仗。

    小丫鬟們膽子大,放的炮仗又大又響,她倒是不怕,炮仗一響,先替兔子捂了耳朵,還問兔子,“肥肥,嚇到?jīng)]?”

    秦慎在她身后看著,嘴角禁不住彎了上去。

    但很快,小丫鬟們手里的炮仗就放完了,她似乎還意猶未盡,問小丫鬟。

    “都放完了嗎?沒了嗎?”

    小丫鬟跟她行禮,“回公主,都放了半個時辰了,都放完了。”

    她聽了這話,還站在那處望著滿地的炮仗灰不舍得走。

    蘇葉在旁勸她。

    “公主回去吧,都站了好些時候了,多冷啊�!�

    “我不嫌冷,要能再看一會就好了,從前在諸城冷清,可不如今歲熱鬧�!�

    她在諸城的時候,父親不讓她亂出門,她除了偶爾去臨近的李家,也就在附近的茶館書肆轉(zhuǎn)轉(zhuǎn),而過年那樣的日子,父親自然都是在秦府的,不會同她一道過年。

    那么在她長大的這十幾年里,過的都是怎樣的孤單日子?

    秦慎垂眸多看了她一眼,緩步走到她身后。

    “我方才過來時,看到外面有小孩子聚在一起放炮仗�!�

    他一開口她就轉(zhuǎn)身仰頭看了過來。

    “大哥。”

    她當(dāng)著小丫鬟們的面,只小聲喊了他一句。

    那嗓音像從天上飄下來的羽毛,在無風(fēng)的晴天里,緩緩旋轉(zhuǎn)著降落下來。

    秦慎亦放軟了聲音�!跋肴�?”

    話音未落,她就急忙點了頭。

    “是在哪兒呀?我讓常子套馬,偷偷過去看一會。”

    秦恬當(dāng)然想去,但若是讓這位大哥陪她過去,一來,她覺得他未必有時間,二來,她也不敢與他太過親近,生怕自己胡亂的念頭流露出來被他察覺。

    因而,她只需要他告訴自己在哪,她自己過去就是了。

    但他默然看了她一眼。

    “公主對我另有安排?”

    “嗯?沒有啊�!鼻靥裼犎�。

    “那為何還要讓常子陪你去?”

    秦恬啞然,被他問得有些不知如何回答。

    她抬頭向他看了過去,聽見他柔聲道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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