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花廳里只剩下秦恬和魏云策,許久不曾在單獨見過面的兩人,再次遇在了一處。
秦恬暗暗嘆了口氣,也不知自己要如何同他相處。
第114章
振臂一呼之人
公主府,書房。
秦恬請了這位魏先生進來,又讓丫鬟奉茶。
她不知他如今是怎樣的想法,此番又來幫襯于她,實在是讓秦恬難以如常同他相處。
反倒是魏云策神態(tài)如常,將接下來士林眾人前來面見公主一事的前后,替秦恬順了一遍。
“諸多繁瑣理解,公主不必費心,自有下面的人來計較,這些士林中人此番來多為試探之意,試探公主的威嚴,試探公主對讀書人的態(tài)度,也試探肅正軍能給他們如何的好處,這些暗地談判之事,公主也不必費心,孫先生他們已有計較,公主要做的,是另外的事......”
他正正經(jīng)經(jīng)同她說了好些,樁樁件件,哪怕他說她不必計較的事情,他也都提上了幾句,讓她明白其中原委。
只是這一口氣說得太多了,他又替她思量極細,秦恬有些記不住了。
她連忙在他說話的間歇道了一句,“先生容我拿支筆�!�
秦恬叫了蘇葉今天替她磨墨鋪紙,自己走到書案前站定,先將他方才說得記了幾句下來。
才道,“先生可以說了。”
蘇葉退了下去,魏云策卻走到了書案旁。
秦恬見他沒有直接說,而是走到了她的書案旁邊,一瞬間竟有些像彼時在鶴鳴書院,他走到她桌旁,看她在習字課上,練習書寫的字一樣。
只是小姑娘的自己非但沒有進步,反而因著右臂受傷,傷勢沒有完全好利落,寫的越發(fā)歪歪扭扭了。
真是浪費了他從前在她習字一事上,對她的殷切提點。
她只見他目光果真落在了她方才匆忙寫下的幾行字上,不禁尷尬,正欲解釋一句,忽然聽見青年開了口。
他嗓音不知怎么有些低啞,目光在她受了重傷的右肩上落了一下。
“公主不必記,我之后會替公主寫好送過來。”
這樣嗎?
秦恬輕聲道了聲謝,“那就多謝先生了�!�
她說完這句,他只是搖了搖頭,并沒有再開口。
書房里一時間安靜了下來。
不知是不是他說要回去替她寫好的原因,此刻就沒再延續(xù)方才的話題,而方才兩人以新的身份一本正經(jīng)說話的狀態(tài),似乎也在這片古怪的安靜中,令人不知所措。
秦恬自知回應不了他的心意,但卻也沒能與他劃清界限,至少她這一次幫她壓下真假公主的流言蜚語,她就不曉得要如何回報。
也許,他只是和許多想要為肅正軍出謀劃策、貢獻力量的人一樣,并不需要她非要用什么回報。
但秦恬,還是在他面前自在不起來。
突如其來的安靜持續(xù)了不知多久。
他忽然開了口。
“從前在青州的事,公主就當沒有發(fā)生過吧�!�
秦恬抬眸看去,恰好碰觸到了他的目光。
但他的目光只在她目光上頓了一下,他就垂下了眼眸,嘴角含了幾分淺淡的笑意。
“公主只需記得,公主是君,魏云策是臣,便是了�!�
他說完,向她告辭,離開了去。
他的話,和從前太多次一樣,正中她心中的疑惑。
也許是巧合,也是他真的看出了她的困擾,不論如何,都算是令秦恬松了口氣。
小姑娘回到茶幾旁,飲下了半杯茶水,不安的心總算放了下來。
......
魏云策離開了公主書房,行步至院中,便察覺到了盯在他身上的目光。
腳下頓住,轉頭向目光源處看過去。
魏云策點頭示意,“游族兄,許久不見�!�
魏游立在廊下,手握在刀柄上,神色無有一絲和緩。
他也沒有同魏云策多說一句話,轉頭走開了。
魏云策在他這里碰了軟釘,倒也并不介意,只低頭笑了一聲,就做了罷......
隔日,魏云策就將寫好的士林覲見公主的事情,全都寫好送到了公主府里,只是他并沒有拜見秦恬,送了東西過來就走了。
果如他所言,忘掉從前的事情,如今只是君臣的關系。
秦恬便也沒再過多思量了。
*
魏云策的院落。
魏家大老爺魏成堂悄悄到了此地。
他左右打量這個院落,眼中露出滿意之色,同一旁魏云策的小書童童安道,“確實沒有人打擾公子吧?”
童安連道沒有,“沒有幾人知道公子在這院中�!�
魏成堂更加滿意了,說話間,魏云策換了衣裳從臥房走了出來。
魏成堂上下打量兒子,“這些日在肅正軍中如何?他們可重用你?”
他急著詢問,魏云策倒是不急于回應,調了幾味香投入香爐之中,這才道。
“兒子來時尚淺,雖然有真假公主一事做投名狀,但畢竟我魏家并不亮明了支持肅正軍,只我一人,還要肅正軍替我遮掩身份,若說重用,也是有限。”
他說完,笑看了魏成堂一眼。
魏成堂在自己的嫡長子面前,拿不起太多父親的架子,他直言。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我總不能拿魏家闔族來賭,而且這也不是咱們魏家行事之風。左右逢源立于不敗之地,才是魏家興盛千秋萬代的根本。”
他同魏云策道,“這些道理,你自小深諳,就不必我多說了。你若是覺得為難,爹可以再悄悄派幾個人幫襯你,但明面上,咱們還是不是失了朝廷那邊,畢竟這肅正軍能不能進駐皇城,尚未可知啊......”
他還欲再說些什么,魏云策打斷了他。
“父親言之有理�!彼�,“既然如此,父親還是早早回去,莫要被外人看到才好。”
魏成堂讓他放心,“我自然不會被人瞧見現(xiàn)身肅正軍中,不過我兒也要時時留意,尤其聽聞士林中人要來兗州覲見公主,你到???時候可一定要藏好身份,畢竟你是一屆會元,春闈頭名,士林中誰人不識,誰人不曉?”
他又囑咐了幾句,魏云策皆點頭應了,送了他離去。
*
過了半月,天就熱了起來。
春日的和煦漸漸演變成了燥熱,春風里也夾雜起絲絲盛夏暑熱。
公主府后院的蛙鳴蟬鳴不斷,秦恬前些日常去后院曬太陽,這是照著大夫的囑咐,速速恢復肩傷的辦法。
但眼下卻不便再去了,好在她肩傷好了差不多,又用了些秦慎替她尋來的白愈霜,疤痕都輕了不少。
前來覲見公主的士林中人,這幾日陸陸續(xù)續(xù)都到了兗州。
最開始孫文敬還擔心這些讀書人害怕惹事,不肯前來,卻沒想到愿意來的人完全不在少數(shù),而且姿態(tài)比之之前,著實放低了不少。
換句話說,魏云策建議為公主立威,殺一殺這些讀書人清高的事,著實重要。
但這些讀書人,到底能為肅正軍提供多大的幫襯,還得等正式覲見之后,才有定論。
覲見之前,魏云策又來了公主府兩趟,均是只同秦恬說了事情,就離開,無有過多言語。
接著就到了覲見之日,林林總總來了三十多位各地讀書人中,說得上話的人。
秦恬也不免緊張,但類似的事情經(jīng)得多了,此番又有魏云策先后替她思量周密,一切近乎都在魏云策預料之中,秦恬只需照著他的安排來,反而漸漸不太緊張,將公主該做的事,該說的話,說的平順無誤。
她說完,就聽到身后的屏風后面,魏云策極低的聲音。
“殿下辛苦了�!�
以他的身份不方便露面,就立在她珠簾后的屏風之內。
但孫文敬等人還是大大方方地坐在外面,在公主說完話之后,詢問在場的一眾讀書人。
肅正軍開出了相當不錯的條件,道戰(zhàn)事平息之后,公主入主皇城,會為各地讀書人加開恩科,也會以舉薦之名,舉薦此時就為肅正軍做事的讀書人。
換句話說,這就是妥妥的從龍之功。
但書生門對于這從龍之功,卻并不那么熱衷,畢竟要得來則從龍之功,多半要亮明了身份為肅正軍做事,去拉攏更多人效忠公主。
他們在此猶豫,有人實話實說。
“我們都是功名尚淺的讀書人,比不得名揚天下的大儒或者蟾宮折桂的進士,就算投入肅正軍中,也作為有限,不若還是暗中做事穩(wěn)妥�!�
但是暗中做事,完全不亮明身份,誰做了什么可就沒人知道了。肅正想要短時間內,補充大量投靠的百姓作為兵力,又想要讀書人支持,以動搖朝廷文臣武將的心,這般或許能水滴石穿,但肅正軍果真有這么多時間嗎?
不說旁的,只說前線攻占濟南府之事,就遲遲無有再進一步。
這樣下去,肅正軍士氣不免削弱,天下風向又要變了。
必須要趁著眼下的破竹之勢,直搗黃龍!
孫文敬不免著急,同張守元、何老先生等人一道,又試圖說服這些讀書人放開手腳做事,自然也許了更多的好處。
但眾人態(tài)度一直猶豫,有人干脆道。
“這也不僅是我等自己的思量,萬千讀書人都是十幾年寒窗苦讀,如何能隨便拿自己的含辛茹苦來賭呢?”
此人道,“除非是有那么一人名聲高亮,可以振臂一呼,作為我等的當頭人,我們在此人之下行事,旁的讀書人也愿意追隨。”
但有這樣名聲與實力的人,除了那些大儒,就是在朝為官的大臣。
前者門生眾多,牽連甚廣,肅正軍都不敢拉人家下水,后者則根本就是朝廷的官員,且文臣不比武將,更不可能冒死為肅正軍做事。
此人說了這話,連孫文敬等人也都無言了一時。
珠簾后的秦恬都暗暗在心里搖頭,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考量,平民百姓或許迫于壓迫與無奈而投身肅正軍,但這些有功名在身,尚過得下去的讀書人,卻不至于此。
可是此事無法從這里解決,肅正軍接下來的路就會難走很多。
秦恬抿嘴沉默下來。
不想就在此時,屏風后面忽然傳出了腳步聲。
她不禁轉頭看去,只見避在屏風后青年信步走了出來。
他這邊略有動靜,珠簾外面的人紛紛看了過來。
秦恬眼睛都睜大了。
他怎么突然出來了?這樣可就暴露了他的身份了?
但他卻在她止不住睜大的眼睛里,含笑看了過來,遞給她一個安心的眼神。
秦恬一怔,只見他緩步走上前來,徑直撩開珠簾些許,走到了所有人面前。
“不知,魏某可否做這振臂一呼之人?”
話音落地,仿佛似整整一盤珍珠落到了地上,廳內立時喧鬧了起來。
許多人都認出了魏云策。
“竟然是魏會元!”
很多人都知道他,甚至比一甲的狀元、榜眼和探花都要有名,畢竟他才是那一屆春闈最有可能成為狀元的人,但卻只在博得會元之后,沒有進入殿試。
外界的傳聞,道是他得了急癥,無法應考,皇上還甚是可惜,允他三年之后直接步入殿試。
可眼下他卻出現(xiàn)在了肅正軍中,更是從公主的珠簾內走了出來。
魏氏可是世家大族,還有人在朝為官,作為魏家的嫡枝嫡子,魏云策竟然敢亮明身份,為肅正軍做事嗎?
眾人震驚,議論不停。
孫文敬等人和秦恬,也都完全沒有想到。
還是張守元起身問了眾人一句。
“眼下已有了可振臂一呼之人,諸位欲意如何?”
整個廳內隨著這句問話安靜了下來。
人人都看向魏云策,不明白他緣何會這般出現(xiàn)。
只有魏云策嘴角仍舊掛著溫和的笑意,目光自眾人身上掠過,又自眼尾輕輕地珠簾后的公主身上落了一落。
“魏云策可以嗎?”
*
散場的時候,孫文敬臉上的笑意幾乎收不住了。
他一邊親自送秦恬離開,一邊小聲同秦恬道,“公主殿下今日算是又得一員大將,魏先生必然能令整個士林震蕩!”
以魏云策的名聲,秦恬也能想見,在不久之后,肅正軍即將迎來的嶄新的形式。
只是她還是沒明白。
魏云策真就這樣站出來了?
秦恬上了轎子,隨侍在旁的魏游走之前回頭看了一眼。
公主先行離開了,其余人都還暫時留下,自外間向里看去,他看到了站在人群中的魏云策。
魏游恍惚了一下,不由地想起了自己跟隨公子之前的情形。
彼時他也是魏家的族人,同其他族人一樣,在宗族聚集的地方,聽從宗族尤其是魏云策所在的嫡枝安排,安穩(wěn)生活。
但那年,他父親被族里派去做事,他問父親是何事,父親本不欲說,后被他追問久了,才悄悄告訴他,倭寇找上了魏家,想要同魏家做一筆買賣,族里答應了,說這是對魏家百利而無一害的事情,唯一的風險,就是不能被人發(fā)現(xiàn),是魏家在幫襯海上的倭寇。
他那時就覺得不可思議,倭寇年年進犯,魏家怎么還能替倭寇做事?但父親告訴他,這是族里的決定,等這筆買賣做成了,大家都能分到好處。
那年是個災年,魏家的大片糧田受災嚴重,日子確實不好過。
但靠和倭寇做交易來過日子,這算怎么回事?
可父親還是同其他族人一起去了。
然而讓他沒想到的事,生意沒有做成,反而出了大紕漏。
父親在事情敗露之后偷偷回了趟家,說此番露了馬腳,要牽連魏家了,他得趕緊離開。
只是還沒等他離開,族里忽然來了人,不由分說地將他帶走了。
那會魏游還年少,拼不過族里人的力氣,眼看著父親被帶走。
然而,翌日父親再回來的時候,已成了一具冰涼的尸體。
魏家闔族的當家人,魏成堂親自來了他家中,讓人拿了一匣子錢給他。
“魏家闔族成百上千人,不能讓你父親拖累了眾人,族中只能處置了他,保得闔族安危,你收下這錢,就算今后沒了父親,族里還是會照應你。
魏游聽見那話,直接冷笑出聲。
“早知今日,族里何必要同倭寇交易?那是倭寇,年年歲歲上岸殺人的倭寇!族里要同倭寇做交易,如今出了事,卻要處置我爹?!是何道理?!”
他歇斯底里,魏成堂卻只是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搖了搖頭。
“魏家上下能有今日,就是因為誰能給魏家?guī)砝妫杭揖屯l交結,倭寇又怎樣?作為魏家的子弟,你該曉得,家族利益才是最重要的事,旁的事都與魏家無關。這才是改朝換代,魏家也仍舊興盛不衰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