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身邊的幾位大哥不免猜測,“是不是肅正軍沒在那處?我們撲了個空?”
但上了年歲的人說應該不是,“你們看呀,前面的火把和旗幟都在,肅正軍就在那處!”
肅正軍在,卻沒有同朝廷兵廝殺。
木青心里生出一種奇妙的預感,會不會,這一仗真不用打了?!
念頭一閃,就見前面的人不僅不打了,還向兩邊四散開來。
木青快跑上前,抓住了一個向兩邊而去的朝廷兵。
“不打仗了嗎?”
那人急著要跑,被他抓了還有些生氣。
“你想打就自己去打!肅正軍給了我們這些蝦兵蟹將活路,別不識好歹!反正我要回家了,我老娘還在家等著我!”
起初???還有朝廷的將領呵斥高喊,但軍中人心早就散了,肅正軍沒有反制,反而給了兵將們活路,越來越多的人四散離去,沒有將領能喊得住,那呼喊聲也漸漸被淹沒了。
朝廷的兵將原本就是雨天抓起的一團濕砂,在炎炎烈日之下不動還好,只要稍稍一動,嘩嘩啦啦全都散了下來。
有人還想回城報信,有人干脆逃回老家,也有人想投入肅正軍中繼續(xù)征戰(zhàn),木青也往肅正軍中去,他不想再打殺了,只想找到他的妻子鵑子,帶著鵑子回家種地。
可茫茫人海,去哪里找鵑子。
木青慌慌站在人群中不知所措,忽然自這時,有人高喊了一聲。
“青子!”
他聞聲直直看去,黑夜不知何時到了盡頭,東邊的天空露出了第一抹白亮。
他湊著那光亮,一眼看到了日夜思念的妻子的臉。
他忽然有了方向,拔腿飛奔上前。
鵑子大哭著亦奔上前來。
天邊第一抹亮照亮大地的瞬間,兩人緊緊擁抱在了一起。
幾乎是異口同聲,他們抱著彼此。
“我們回家吧!回家吧!”
*
城門大開瞬間,就是肅正軍奔馬涌入之時。
城中幾乎毫無抵抗。
黑鷹在頭頂盤旋,秦慎騎在高頭大馬之上,僅僅數(shù)個時辰,就以鐵蹄踏入皇城之中。
趙寅沒有逃走,恍惚地站在大殿之前,看著這位他未曾謀面的侄兒。
一旁的太監(jiān)黃顯兩腿發(fā)抖,但很快被肅正軍的人架著兩邊帶了下去,結束了他一屆廠督風光的歲月。
紀淵期盼這一刻太久了,此刻看著趙寅落魄地站在大殿之下,他忍不住出聲嘲諷。
“緣何不跑?宮中不是有密道?以你之狡詐,不盼著東山再起嗎?還是知曉你已被萬民唾棄,再也不可能起來了?”
趙寅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瞧了一眼先太子這位表兄。
從前他想,紀淵眼力甚好,早早就瞧出他在先太子身邊不懷好意,可那又怎樣,先太子仁慈過頭,終是還將這江山被他取走。
趙寅沒理會紀淵,只是又看向了眼前的青年。
青年著一身銀色盔甲,站在烈陽之下仿佛被鍍上了金光,白亮而耀眼。
他試著叫了他一聲。
“你便是朕的侄兒吧?”
他見青年腳下巋然不動,突然道了一句。
“其實朕早就后悔了,太子兄長當年那般待我,我卻為了皇權迫害了他,如今你回到了宮中,這是天意,我也就無從抵抗了�!�
他看向秦慎,一字一頓。
“這皇位,朕已寫下詔書,就傳給你如何?”
趙寅這話令紀淵驚詫地冷笑出聲。
“趙寅,你還想耍什么花招?”
趙寅此時才應了他一句。
“時至如今,我還能耍什么花招?我已不是十多年前的自己了,這些年在皇位之上,每日都能想起太子兄長待我的好,身心備受煎熬,我自知自己活不長了,不若在死前成就太子兄長的遺子,待我死后見到父皇長兄,也不至于被怒罵嫌憎�!�
他說完,果真從袖中取出詔書。
明黃的詔書閃了眾人的眼睛,不管是紀淵還是孫文敬,以及跟在秦慎身后入城的沈瀟和白琛。
眾人無不曉得,肅正軍是起事造反而成就的今日天下,就算秦慎坐上了皇位,也終是無傳之位,多少會被后世爭議。
秦慎亦沉默了一下。
可從不相信趙寅的紀淵,卻忽的心下一收。
他連忙道,“你有諸多謊言,臨死前才說了真話,你以為旁人會信?!”
但趙寅卻只看向秦慎。
“侄兒,你該知道我的心意。我今日所求,不過是不要被亂刀砍死,皇位我傳于你,你大可將我囚禁起來,終生不見日光,但也不要讓我身首異處。我只這一要求。你可答應?”
他說著,抬手將詔書向前送了送,見青年負手而立,并無拒絕,不禁緩步向前走來。
他越走越近,直往秦慎身前而來。
紀淵瞬間急了起來,“司謹不要被他妖言所禍!他一定包藏禍心!你可不要對他心慈手軟�!�
他這么說,趙寅立即反駁。
“我能有什么禍心,不過是求得一點體面而已!”
他一錯不錯地看住秦慎,語氣隱隱哀求。
“你我也算叔侄一場,侄兒總不能這點體面都不給我吧?”
秦慎仍是默然不語。
趙寅腳下快了起來,快步奔向秦慎面前。
然而就在他到秦慎臉前的一瞬,眼中忽然精光閃過。
他一把抽出詔書里夾帶的匕首,圖窮匕見,直向秦慎胸口插去!
那一瞬,紀淵冷氣倒吸,卻見眼前血光一閃。
赤目的鮮血瞬間噴射而出。
“司謹!”紀淵震顫。
“殿下!”眾人疾呼。
秦慎低頭,看向了臉前的趙寅,那匕首早已不在趙寅手里,而是被他握住,反刺進了趙寅喉管之中。
秦慎腳下未動,“這一刀,是為我死去的父王先太子,但更是為了天下百姓。我沒有多余的仁慈之心,唯有的那些只屬于天下子民�!�
趙寅眼瞳顫動,聽見了最后的一句話,緩緩自青年口中而出,與當年的先太子重疊。
青年目光自他身上掃過。
“至仁至義,尚不能令四方歸心;不仁不義,只會被天下所棄。我亦警醒�!�
下一息,趙寅脖頸鮮血噴薄而出,一雙眼睛如同死魚之目,倏忽之間沒了呼吸,倒落而下。
秦慎緩緩轉(zhuǎn)身。
光明的旭日此刻正在高天之上,冉冉升起。
所有的黑暗會被吞沒,所有的惡臭會被吹散,所有的清白會水落石出,所有的等待將就此到來。
這山川江河、塵世百姓所期所盼,從不是富貴權力頂端的帝王,而是澤陂萬里、高懸千丈的烈烈燦陽。
紀淵、孫文敬、沈瀟、白琛等人齊齊跪拜在地。
“賀陛下,萬眾歸心!”
*
城外肅正軍營。
肅正軍順利進入皇城,朝廷軍無從抵擋也不欲再抵擋,兵將散的一干二凈,宣告著這場曠日持久的肅正之戰(zhàn),終于到了結尾。
鵑子找到了她的丈夫,來給秦恬叩頭道謝。
像她這般的滿臉喜色的人,完全不在少數(shù)。
哪怕沒有似鵑子這般尋到親人,也因為這場戰(zhàn)事大獲全勝而欣喜不已。
但秦恬卻還不能徹底地放松起來。
城中還沒有確切消息傳來,更準確來說,是她還沒親眼看著那人返回到她臉前。
但她曉得應該不會那么快。
趙寅死后,他便是這普天之下唯一的皇帝,等待著他的是更重的責任與繁雜的事務,或許一天兩天,甚至三天五天,他都未必有時間出現(xiàn)在她臉前。
秦恬默然等待,怕自己胡思亂想,干脆拿出藥膳方子又琢磨了起來。
她著實沒有旁的擅長之事,唯有此事,能給肅正軍萬千將士帶來一個消減暑熱的夏日,她自心底也是開心的。
不想這會剛拿出藥方,翻出草藥名集,外見忽得傳來一陣響亮的馬蹄聲。
那馬蹄聲咚咚打在她心頭,她騰地從桌案前騰地站了起來,抬腳向外跑去。
而她一把撩開帳簾,就看到了灼灼烈陽下,騎在高頭大馬上的青年。
他不是三五日都未必能出現(xiàn)嗎?
此刻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她帳外?
這個人真是他嗎?
秦恬一愣,卻見馬上的男人瞧著她的呆滯模樣,低聲笑了起來。
“恬恬,是我回來了!”
話音穩(wěn)穩(wěn)傳到秦恬耳中,小姑娘陡然驚醒過來。
真的是他!
她不由地喊出了聲。
“大哥!”
她向前跑了過去,男人翻身下馬,快步上前將她一把抱進了懷里。
熟悉的氣息沖的小姑娘鼻頭發(fā)酸。
結束了,這場戰(zhàn)事當真完全結束了,他們勝利了!
鼻頭的酸意涌到了眼睛上,眼眶里都聚集了水花。
他手下捧著她的臉,瞧著她淚光閃動,忽然輕聲道了一句。
“恬恬怎么還叫我大哥?”
“嗯?”
秦恬一頓,凝聚的淚光暫停了一下,她眨了一下眼。
“大哥在說什么?”
小姑娘滿眼的疑問。
她眨著眼睛,羽睫撲蹭在了秦慎的心頭。
他無奈地看住了她。
“莫要再叫大哥了,你該叫我,司謹�!�
一陣初秋的清涼細風,悄然自兩人中間滑過。
不是稱呼,也不是敬稱,而是他的表字司謹。
他不再姓秦,而是姓趙,但不論他是誰,他都是她的司謹。
初初在諸城外山丘上見到他處決罪奴時的秦恬,被他嚇得心肝俱顫,那時候的她怎么都想不到,會有一日,他將她抱在懷中,讓她來喚他的名。
秋風剛起,夾在暑熱的夏風之中。
小姑娘極輕的聲音也夾在了柔和的風里。
“......司、謹�!�
話音落地的一瞬間,她忽然被人高高舉上了初秋高闊的天空。
風在她鬢邊旋繞,青絲順風而飛。
她驚得急急扶上他的肩頭,他仰頭看著她,眼中的笑意盛大而光亮,無比清晰的話語涌進秦恬耳中。
“恬恬,做我的皇后。”
*
第129章
番外
兗州城。
秦恬的飯局。
李二姑娘李純珍早早地就起了床梳洗打扮???,早到外面的天才剛亮,三五雞鳴之聲不斷響起。
她半夢半醒之間恍惚著,還以為又回到了從前在諸城的太平年月。
“幾時了?我不會晚了吧?”她問身邊的丫鬟。
丫鬟連道不會,“二姑娘瞧,外面天還沒亮透呢,恬姑娘的宴請在午間�!�
但李純珍卻道不能晚,“她可是單單叫了我去街市上吃早飯�!�
自從跟著大哥來了兗州,不必在父母身邊晨昏定省,李純珍許久沒有去過早市了。這會哈欠連天,“我以后都未必能隨便見到恬恬了,今次可不能晚了。”
丫鬟聞言加快了手腳,“也是,外面都傳言,說秦家的姑娘就是日后的皇后娘娘呢�!�
小丫鬟突然說起這個,精神抖擻了一下。
“若是真的,那奴婢豈不是看著皇后娘娘長大的?!”
這事當然是真的,自上一次沈瀟將軍單獨請她大哥吃飯,李純珍就看出了端倪。
彼時恬恬還是肅正軍中的公主,那位“秦大公子”只是肅正軍中的大將軍,兩人雖然已經(jīng)除開了兄妹的名分,但秦大公子看恬恬的目光,可算不上清白......
如今兩人身份再度翻轉(zhuǎn),恬恬又做回了秦家的姑娘,那位大公子反而成了陛下。
他道江山未定,尚未稱帝,但趙寅的殘余勢力所剩無幾了,距離皇帝登基也不遠了。
而新皇登基必然冊封皇后,皆是怎么可能是別人?
李純珍想起小時候,和住在無名小院里的小姑娘一起耍玩的時候,時常同她一起去看帝王將相的本子,只覺得那都是遙不可及的事情,甚至她搖身一變成了秦指揮使家的女兒,她驚訝萬分,但也沒做更多聯(lián)想了。
而如今,帝王將相,全在自己身邊。
李純珍想到這些,只覺得話本子都沒意思了,話本里說書人口中的故事,不過是她身邊人身上發(fā)生的事之一二。
這么想,她去見秦恬都有些緊張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