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村民有些是知道他的身份的,不由自主為他讓出一條路,那些不知道的看有人讓開了路,也就跟著也讓開了。
蔣州走進去,拉了拉綁著漢子的繩子。不知誰綁的,很緊。這種緊度,綁久了,人的手就廢了。
他摸了一把漢子看起來稍顯怪異的手臂,原來是脫臼了,他捏著漢子的手臂,手上一用力,對接回去。
漢子沒想到他會出現(xiàn)在這里,自己慘狀暴露在蔣州面前,讓他難受極了,情緒直接低落到了谷底。
被堵住的嘴控制不住偶爾會發(fā)出一兩點哭聲。
被打得腫得看不清的眼睛下面,黑秋秋掛兩個黑條。那是淚水在他都是泥巴灰塵的臉上沖刷出來的痕跡。
蔣州一邊解開那栓成個死結(jié)的繩子,一邊問他,“能不能走?”
沒有波動的問句打斷了漢子的傷心。要是蔣州話里但凡有點同情,那他肯定都會非常難受。反而蔣州語氣平平讓他心中舒服了點。
隱隱的他還是很在意蔣州的看法的,下意識的他不想要蔣州對他憐憫。至于想讓蔣州對他是什么情緒,他卻就不知道了。
漢子連忙點頭,示意自己能走。
繩子解開了,蔣州手捏住漢子的下巴抬高,拉住那臟兮兮的裹腳布一角,慢慢拉出來。
下手塞這裹腳布的人用了死力氣,這布又是最粗糙的粗麻布,必須慢慢拉出來,要不然會把漢子的口腔完全磨破。
邊上圍著的村民一看沒有好戲看了,漸漸都散了,只有一兩個平日里就好挑事的還站著不走。
蔣州一無所覺,根本不在意那一兩個人走不走。
他旁若無人的撿起邊上一根不知哪里來的,也許是那些村民落下的的細(xì)繩子。
栓住那臭烘烘的裹腳布,還有那幾根被扔在漢子身上的粗棍子。為妨走到半路松了,蔣州打了個死結(jié),把繩頭遞給漢子。
「拿著」。
漢子連忙用沒再脫臼但也好不到哪里去的手,緊緊捏著那繩頭。然后晃晃悠悠站起來跟上走出廟外的蔣州。
兩個人看蔣州走了,撇了下嘴,不就是城里的嘛,有啥可驕傲的。切,也跟著走了,走時還不忘要踹上漢子幾腳。
哪知剛踢出腳去,蔣州就跟后背長了眼睛似的,回過頭來。他們悻悻的朝蔣州笑了下,尷尬的收回腳,一溜煙就跑了。
太陽西斜,落日的余暉灑滿天邊大地。張超超和那兩個女知青收完土豆,正好三個人一起去村里和忙碌了一天的村民共同在大食堂吃大鍋飯。
這里是大家一起干活大家一起吃飯,村里每個村民湊錢建了個磚墻大茅草房子,大家早中晚三頓都一起在這里按自己掙的工分吃飯。
工分不夠的就沒飯吃了,得餓肚子,第二天沒吃飯還得去干活,因為干活是每天都必須做的。
偷懶的人就要被打,但也不乏干了活還要被打的,比如漢子這樣的背景不好的人。
張超超吃飽喝足慢悠悠散著步回來了,這里唯一比家好的地方就是有的飯吃了。
他回來的時候,正看見蔣州在屋檐下放了個小爐子,那小爐子上面是個熬湯的罐子,他還以為牛隊長又來獻殷勤了,哪知走近了,才聞出一股子藥味兒,原來是在煮藥。
張超超腆著臉蹲在蔣州身邊湊過去問他。
「州哥,你這做啥嘞」。
「煮藥」。
蔣州盯著那圓肚罐子,手下扇子不停,別說還真是有一種熬藥的模樣。
張超超一聽這話,大驚失色,還以為蔣州病了,“啥,哥你病了?”但看蔣州這臉色,也不對呀,明明氣色很好的嘛。
蔣州盯著爐子,手里小扇子慢慢扇火,沒理他。
他嘿嘿一笑,好家伙,果然是個眼尖的,肯定知道自己有話要說。
這高挑個兒就是不喜歡拐彎抹角。
他猶豫兩下終于說出自己藏在心里的疑惑,“哥,那啥,我聽有人說你下午去廟里了?”
沉默回答他,蔣州好像五感封閉了似的。
張超超心里不舒服,這不把他當(dāng)空氣嘛。
但不舒服歸不舒服,正事兒要緊,他今天看見蔣州跟那黑漢子一道走了,沒過不久,他就想湊上去看看自己能幫啥忙不,這不都是為了跟蔣州打好關(guān)系嘛。
但一去非但沒來得及打好關(guān)系還被嚇了一跳,他一進那院子就看見蔣州摟著那黑漢子在說些什么,他沒聽清。但那一幕可真是嚇得他腳一歪,差點就被發(fā)現(xiàn)了。
要說男人之間摟摟也沒啥。但看高挑個兒和那黑漢子那樣兒,兩人之間那股味道就不一樣。
說來有點可笑,給張超超感覺就跟那新婚夫妻一樣嘛。所以他才會被嚇到。
更倒霉的是他腳往后歪的時候,后背忽然撞到什么。他一回身,就看見不知什么時候躲在他后面的女知青。
幸虧他反應(yīng)快,立即把那知青拉走了。后來他百般試探了下,那知青應(yīng)該是剛剛到就被他發(fā)現(xiàn)了,沒看見蔣州和那黑漢子摟摟抱抱的事兒。
但后面回到大院子里,那女知青跑去找牛隊長不知道說了什么。
然后那黑漢子就被呼啦啦一群村民闖到院子里拉起去廟里去打了。
張超超連忙也跟著人群走,他心里懷疑那女知青恐怕是看見什么了。但黑漢子被打的時候,他聽著邊上人的話,好像只是例常的打揍而已。
再者,看了也沒啥嘛,兩男的,抱抱確實沒啥嘛。
就是這是事兒哪里都有點子奇怪。
張超超總覺得高挑個兒那樣的人,黑漢子那樣的人,一個天一個地嘛。咋就會抱在一起,這也太沒有常理了。
而且看高挑個兒和那黑漢子抱在一起的樣子,就奇奇怪怪的,就跟那些搞對象的人一樣,看著就黏黏糊糊的。所以他就想要問個明白,又怕蔣州不理他,所以才在這里試探。
想了想,張超超摸了把臉,小心翼翼的問了句,“哎,州哥,你,你別怪我多嘴啊,你干嘛去幫那漢子啊,不是我說,人跟你沒關(guān)系,你幫他干嘛”。
蔣州像是終于聽見了他的話,扇子不停,漫不經(jīng)心回了他一句,「嗯」。
張超超臉上的笑就要掛不住,心一沉,隱瞞自己去過廟里的事。
“哥,雖然我沒去,但我知道咋嘞,是那女知青挑撥的牛大嬸子,不知道給牛隊長說了什么知,牛隊長火了就帶人去打那漢子”。
他偷瞄著蔣州,補上一句,“哥,女知青說今天糞池他偷偷跟你們發(fā)現(xiàn)你倆抱成一團么,她也不是故意的,就是喜歡你喜歡的不得了”。
最后幾個字張超超拖長了調(diào)子,探著這潭水的深淺。
蔣州壓根沒理他,廟里的人他全都記住了。
張超超心底一涼,沒回話這是不信啊,再一想起當(dāng)初第一眼見到高挑個兒時,那雙淡淡的能置人內(nèi)心于光天化日之下的眼,他后背的汗毛立即全都豎起來。
遭了,恐怕自己非但沒試探到什么,還把自己搭進去了,想到這兒,張超超不敢再多說了,趕緊收拾收拾回床上躺著,鋪蓋蒙著頭睡了。
所以他就沒看見躺在蔣州床上的人,否則他是絕對睡不著的。
二十多分鐘后,蔣州去隊里的衛(wèi)生所配的藥終于熬好了,他用個碟子端著碗藥,仔細(xì)吹冷后,走到床邊,此時漢子已經(jīng)干干凈凈的了,身上的泥水和傷口全是蔣州一點一點給他收拾的。
蔣州把漢子叫醒扶起來靠在床頭,喂完藥,又把自己從葉城帶來的油藥在他受傷的地方按摩揉捏促進吸收,疼痛讓閉著眼的人哼哼唧唧的。
結(jié)束后他收拾好東西,守在床邊,漢子傷到這種程度,半夜肯定要發(fā)熱。
第二天天亮?xí)r,張超超已經(jīng)不在屋子里了,他摸黑爬起來,自以為趁人不注意的收拾完了,就趕緊出了門。
坐在床邊的守了一夜的蔣州直起身,掀開被子,看著漢子裸露的身體上大大小小的傷口,恢復(fù)的還算好。
他給人掖好被子,走到正對他那撐床的衣柜,挨著的一個四腿桌子前。
把小爐子上面用砂鍋溫了一夜的粥,帕子包著沙鍋耳柄端下來,放在床頭,把門鎖上出去了。
這一去晚上才回來,遠(yuǎn)遠(yuǎn)看見一個人蹲在門口空地上,鑰匙在他手上,估計是張超超回來沒鑰匙進不去。
走到門口,像沒看見有人,蔣州直接開了鎖推門進去。
被無視了個徹底的張超超看蔣州開門進去,趕緊站起來跟在他后面進門。
漢子躺在床上,眼閉著睡著的,那粥沒了一半,傷成那樣能喝上一半就算不錯了。
蔣州顧自走到床邊,把自己手里在山上找了一天才發(fā)現(xiàn)的紅山放在床頭柜上。
紅山是一種藥的土名,對于愈合傷勢有奇效,這是蔣州在村尾前面的大山上,按照記憶中的模樣細(xì)細(xì)找了一番,最后在山深處找到的。
有了這藥,漢子起碼可以少受點罪了。
蔣州在山里搜尋了一天,盡管他身體素質(zhì)很好。但那山路崎嶇難走,一番折騰之下再強壯的人也是會有些疲憊的。
他洗漱一通,脫了沾了一身塵土的衣服,單套著一件四角內(nèi)褲,掀開被子,上床睡了。
漢子渾身暖烘烘的,讓蔣州在外面脫衣服時被潮濕的空氣帶走溫度從而冰冷的身體熱和了不少,像個小火爐一樣的散發(fā)熱度。
邊上一直偷偷注意著的張超超,從被子破了的洞里里支出一只眼,看見高挑個兒渾身上下只套著個褲衩兒,直接掀開被子上了床。
他眼都要看直了,原來高挑個兒對這黑漢子這樣好,兩人這樣的好兄弟。
他親眼看見蔣州啥也不穿就進被了。
再一想,原來自己幫錯人啦,搞了人家兄弟。怪不得人不理自己,恨死那個女知青了嘛。
第008章河邊
一連躺了幾天,用上了那紅山,漢子才算好了些。
這天中午,蔣州正在喂人喝粥。
這窮鄉(xiāng)僻壤的,白米少的可憐,也不知道高挑個兒是怎么弄到的。剛在大食堂里吃過玉米窩窩的張超超,口水都饞出來了。
這世上什么都有可能滅絕,就是這窩窩不可能,它可比那些大文人還要活的久。
張超超起碼得有幾年沒吃著米了,原本他家本來就沒錢買米吃,后來西國又鬧著打仗,就更窮了,連窩窩都吃不起了,哪里來的錢吃米嘛。
然而看著高挑個兒喂完人后坐著床邊的小凳子上,跟自己一樣吃玉米粥,張超超默默打消了,腆著臉找高挑個兒要一勺米粥嘗嘗的念頭。
嘖,他移開眼,背過身去,繼續(xù)縫自己穿了幾年的的白背心,眼不見心不亂。
守衛(wèi)室里蔣州拿著勺子,喝粥時碰撞瓷碗的聲音,忽然被一個大嗓門打斷了。
應(yīng)該是一個年紀(jì)有點大的男人在門外喊著。
“蔣州小同志在么?隊長有找”,一聽就是抽了多年老煙的嗓子,里面帶了劣質(zhì)的討好。
沒有等蔣州回答,張超超針尖連著的線,穿過白色的背心布料。他邊從白布上扯著線,邊站起來對外面喊了一聲。
「得嘞,叔,他馬上去」。
相處了這么些日子,他已經(jīng)知道蔣州是不怎么喜歡和人說話的性子。
蔣州沉默著喝自己的粥,垂著眼皮。
漢子在床上偷偷看他,蔣州對他這樣好,他都不曉得怎樣回報才對得起。
他無意識咬住下嘴皮,牙齒磨得嘴皮充血微腫,心里掙扎的想了一會兒,他橫下心來。
如果說那晚他對蔣州說的約定是迫不得已的,那么經(jīng)過這些天,蔣同志對他的幫助和照顧。蔣同志對他的這些自大奶奶走后,從來再沒有人這樣對他的好。
他心里已經(jīng)想通了,不管蔣同志會不會嫌棄他肚子冒出來的娃娃,他一定要給蔣同志生個好娃娃,報答蔣同志的對他的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