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7章
前朝、后宮風云涌動,但永壽宮卻絲毫沒有受到任何的侵擾。
安陵容嫻靜的坐在窗前,手中捧著一本醫(yī)書。
春日的暖陽灑在她的臉上,映出一片柔和的光暈。
皇上從外面走進來,看到這一幕,不由地放慢了腳步,生怕擾了這份難得的寧靜。
他駐足看了好一會兒,眼中滿是溫柔與憐惜。
片刻后,一陣輕咳響起
,渾身充滿書香氣的柔弱女子熟練的掏出了雪白的帕子,捂在了嘴上。
皇上早已目睹過無數次安陵容咳血的畫面,想到寶鵝私下上稟,皇貴妃近來咳血的次數愈發(fā)頻繁。
他的腳猶如被釘在了地上,無法前行半分。
若是時光能夠倒流,他那晚絕不會踏過吉祥門。
安陵容的每一次咳血都在無聲地提醒著自己的殘忍!
皇上艱難的轉身,沉重的走出了永壽宮。
“小夏子,朕聽說華貴妃又因永壽宮多用了炭火而發(fā)怒?”
“回皇上,確有此事。這五年來,皇貴妃娘娘越來越怕冷,聽說夏日的陰雨天,屋里也要添上炭盆�!�
小夏子又皺著眉補充。
“永壽宮每日都要給娘娘熬藥、燉補品,這炭火的份例自然有所不足�!�
“皇上,華貴妃娘娘也是依照宮規(guī)行事......”
“你給朕住嘴!”
皇上這五年來最煩“宮規(guī)”二字,那華貴妃也不知道吃錯了什么藥,不管做什么,都嚴格依照宮規(guī)行事。
他大手一甩,黑著臉吩咐。
“你到內務府傳話,永壽宮炭火短缺,往后每月的炭火分量翻倍!”
小夏子還未接話,不知何時摸過來的華貴妃跳出來反對。
“皇上,老祖宗定下的規(guī)矩,皇貴妃的份例......”
皇上不耐煩聽她說教,連忙加快了腳步。
華貴妃見皇上落荒而逃,她納悶兒的問頌芝。
“皇上方才走路,是不是先邁出的左腳?”
頌芝默默地點了點頭。
華貴妃眼睛一亮,瞧!她又挑到了皇上的錯處!
約莫兩刻后,華貴妃抬頭挺胸的踏出了養(yǎng)心殿。
皇上重重的將折子摔在案桌上,“小夏子,速去將張廷玉請來!”
......
“微臣參見皇上!不知道皇上急召可是有什么大事?”
張廷玉看著日漸蒼老的皇上,在心里期盼著他能多活些時日。
皇上先賜了座后,冷不丁的冒出了一句。
“朕欲立皇貴妃為后,張愛卿覺得如何?”
“微臣覺得極好!”
張廷玉咬著后槽牙憋出了這么一句話。
當今皇上親自教出來的太子文武雙全,智計無雙,且極為護短。
而太子的胞弟瑞郡王,那個混賬玩意兒,不知道從哪里聽說他曾提議皇上去母留子,打那之后就盯上了他。
簡直是癩蛤蟆不咬人,但膈應人!
張廷玉覺得他若是說出了反對的話,不出三日,家里的茅房必定要炸!
為了示好,他捏著雙拳提議。
“皇上,老臣這就回去寫奏請立皇貴妃為后的折子�!�
皇上撫須一笑,滿意地點了點頭。
“張愛卿果然懂朕,那就有勞你了。只不過皇貴妃體弱,朕想給她辦得隆重些來沖喜,不如從大清門迎娶她。你覺得如何?”
大清門乃是國門,皇上他簡直是......圣明啊!
張廷玉說完,便聽到了自己心碎的聲音。
他終于發(fā)現混蛋瑞郡王是怎么學壞的了。
這皇家的人就沒有一個簡單的!
張廷玉心里罵罵咧咧的出門,迎面碰上了神色不善的七阿哥,他又是心里一梗。
瑞郡王身后的小蛤蟆一只,比正主還要記仇!
再往前走了幾步,他趕緊擠出了笑容。
“微臣給太子殿下、瑞郡王請安!”
“張大人免禮�!�
弘曕和善的將人扶起來。
番外
曲終人散(一)夜色如墨,一片漆黑籠罩著大地,而承恩公府卻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林秀在丫鬟的攙扶下,緩緩的朝著那布滿紅綢的院子走去。
她無奈的看一眼始終落后兩步的蕭姨娘,溫聲勸道。
“妹妹,我說過多少回了,兩個孩子都把你當嫡親的姨母看待,你又何必總是這般拘謹呢?”
“今日乃是容兒的大婚之喜,你快上前來,同我前去送送她。”
富態(tài)了許多的蕭姨娘不安的看了一眼守在前面引路的教養(yǎng)嬤嬤,壓低聲音說道。
“夫人,妾身知曉皇后娘娘和承恩公仁善,將妾身當成了家人�?涉懋吘故擎遥袢漳嘶屎竽锬锍黾拗�,若是僭越了規(guī)矩,反倒是給皇后娘娘和承恩公府惹麻煩,平白遭人非議�!�
“妾身能親眼看著皇后娘娘出嫁,已是天大的福分�!�
蕭姨娘回首過往,心中感慨萬千,總覺得這一切仿佛如同做夢一般。
夫人、小姐和少爺如此抬舉,她卻不能不謹守本分。
娘家嫂子時常寫信來說,她能有今日全靠夫人的大度和小姐、少爺的仁善,讓她務必要認清楚自己的位置。
蕭姨娘一直以來的心愿很簡單,就是一輩子跟著夫人,伺候夫人。
說句實話,她對現在有吃有喝得舒心日子很滿意。
今日能看著女兒從府邸出嫁,林秀一時感慨頗多。
容兒說得對,他們安家能有如今,其中少不了蕭姨娘的功勞。
不管是果斷地對安比槐下狠手,還是府外鋪子的管理,經由嬤嬤調教后的蕭姨娘都遠勝于自己。
林秀不由分說的轉身拉著蕭姨娘的手,將人拽到跟前。
“什么僭越不僭越的?妹妹,你走快些,咱們去同容兒說說話�!�
教養(yǎng)嬤嬤見老夫人拉著蕭姨娘并肩前行,連眼皮子都沒抬一下。
規(guī)矩是人定的,并非適用于所有人。
如今皇上龍體有恙,太子監(jiān)國,承恩公府如日中天,她是瘋了才會在皇后娘娘出嫁的當口來給老夫人找不自在。
看到滿目的紅,林秀又想起了女兒這幾年來每況愈下的身子。
她握著蕭姨娘的手不由一緊,蕭姨娘輕輕的反握回去,給與了無聲的安慰。
“夫人,皇后娘娘今日出閣,咱們快些過去,莫要誤了娘娘出門的吉時�!�
蕭姨娘跟隨林秀多年,很快就洞悉她的想法。
皇后娘娘的病一直是夫人和少爺的一塊心病。
只是今日是娘娘出閣的大好日子,夫人萬萬不能在此時傷懷落淚。
兩人相攜踏入院子,寶鴿含笑迎上來。
“夫人、姨娘,快里面請,娘娘早就等著二位了�!�
“有勞寶鴿姑娘了�!�
蕭姨娘滿面含笑的遞上了一個紅封。
跟隨小姐入宮的兩位婢女多年來對她忠心耿耿,到了年齡也不愿出宮。
這回寶鵲姑娘留守宮中,在府中忙里忙外的是寶鴿和寶鵝。
蕭姨娘將備好的紅封發(fā)了一圈兒,這才跟著林秀進入寢宮。
只見安陵容正坐在妝臺前,任由手巧的宮女涂抹口脂。
她早就聽到了外間的動靜,但眼下不宜打招呼。
安陵容今日穿的是內務府準備了足足一年的龍鳳同和袍,在燭光的映襯下流光溢彩,仿佛天下之主將最頂級的材料都融入了其中。
袍上的龍鳳栩栩如生,交頸纏綿,將金線繡成的雙喜圍合在其中,每一針每一線都極盡精巧與奢華。
林秀從喜袍上感受到了皇上對女兒的珍視,她上前握住安陵容的手。
“容兒,娘......額娘在松陽的那些年,最大的心愿就是能親眼看著你出嫁。沒想到你入宮后,皇上體恤人,讓這個愿望成了真。”
“從前的那些年額娘對不住你,是我太......”
林秀話未說完,沒忍住紅了眼圈兒。
她的容兒能有如今的一切,全是自己爭取來的。
身為她的生母,所能做的很有限。
安陵容微微扭頭,笑著打斷了她的話。
“額娘,生恩已是大于天!若是沒有您的精心呵護,容兒又如何能走出松陽縣,又如何能有幸遇到皇上,又如何......”
讓人臉紅的話她一句都沒少說,當然都是夸獎皇上的。
房間里人員混雜,安陵容無法保證額娘激動之下,會不會說出什么引人起疑的話。
她病了這幾年,三個孩子陸續(xù)察覺了異常,聰慧的安承樂應該也猜到了原因。
大家怕林秀受到驚嚇,都不約而同的沒有告訴她真相。
額娘前半輩子過得太苦,后半生理應過得無憂無慮。
安陵容輕輕的拍了拍林秀的手背,柔聲道。
“額娘,您無須傷懷。女兒能歸家陪伴您半個月,已心滿意足。女兒出嫁后,府中很快便會迎來喜事�!�
她溫和地看向一旁扶著林秀的人。
“姨娘,這些年多虧您幫忙照顧額娘和弟弟,容兒心里感激不盡。只是弟弟他的終身大事,還勞煩您多看顧一些�!�
“您同額娘都是和善之人,挑選的弟媳也往這方面靠攏。家世之類的都是其次,最為看重的當是人品�!�
京城勛貴子弟基本上都是十四五開始相看,而安承樂即將踏入弱冠之年卻依舊是孤身一人。
這其中要說沒有皇上的原因,安陵容是一點兒都不信。
明日過后......
安陵容眨了眨眼睛,遮掩住了其中的暗沉。
蕭姨娘眼眶微紅,連連點頭。
“請娘娘放心,妾身一定盡心盡力�!�
還未等林秀接話,外面?zhèn)鱽砹恕捌桨矡o事”的打更聲。
這時,安承樂在門口提醒,“額娘、姨娘,請全福人盡快給娘娘蓋蓋頭,出發(fā)的時間到了。”
欽天監(jiān)算出帝后大婚,鳳輿要在子初一刻從府邸正廳啟程。
他出生時,姐姐已然入宮。
現如今他已長成,能夠背著姐姐出嫁了。
安成樂背著身輕如燕的安陵容,穩(wěn)穩(wěn)的朝外走。
經過一個拐角時,他加快了速度,小聲的說。
“姐姐,承樂已經長大,能夠......”
安陵容輕笑一聲,溫聲打岔。
“能夠娶妻生子了?是吧。承樂,姐姐已交待過額娘和姨娘,他們會為你好生操辦的�!�
“姐姐是三生有幸,遇見了皇上。你也該早早成家,別讓......”
喧天的鑼鼓遮掩住了她后面絮絮叨叨的話。
番外
曲終人散(二)鳳輿緩緩升起,安陵容握緊了手中的雙喜金如意和蘋果。
外面的禮樂聲漸起,伴隨著宮人們整齊劃一的腳步,鳳輿輕微地晃動著。
承恩公府外,爆竹聲震耳欲聾,宣告著她即將離開這個生活了半個月的娘家。
安陵容的手指輕輕拂過金如意的紋路,冰涼而又堅硬,一如她即將要踏入的地方。
稍后還有繁復的流程要走,她摒除了心中的雜念,開始閉目養(yǎng)神。
子正三刻左右,鳳輿穿過大清門,依次進入天安門和端門。
有隨行的寶鵲在鳳輿外小聲的稟報,安陵容對行程一清二楚。
再前行了沒多久,便有鐘鼓齊鳴,她就知道這是到了午門,向眾人宣告皇后駕到。
鳳輿最終停在了太和殿前的廣場上,安陵容在兩位全福人的攙扶下,踏上了紅色的氈毯。
春風吹得燈火搖曳,隱約瞧見皇上在臺階的盡頭等著她。
氈毯兩側幾米開外站的是朝臣,安陵容眼眸微動,從容不迫的抬腳往前走。
皇上看著下方緩緩靠近的纖弱女子,心中不禁生出了要向內務府問責的心思。
他明明交代過皇后體弱,要盡量減輕衣袍與飾物的重量,怎瞧著容兒走起路來還這么吃力?
皇上怕安陵容撐不住,著急地往前走了幾步,停留在臺階的邊緣等候。
帝后大婚,最后匯合的這條路要皇后自己走完。
安陵容一邊走,一邊回顧入宮后所發(fā)生的一切,眼神逐漸變得堅定。
待看到皇上伸出的手,再抬眸,又是滿眼的溫柔與情意。
二人轉身接受眾臣和命婦的朝拜。
一套繁復的程序走完,皇上牽引著安陵容往后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