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當時周吳鵲起是怎么回他的呢?
絮果有點記不起來了,只是迷迷糊糊的想著,原來周吳鵲起后面早就搬家了啊,從江左到北疆,也許根本沒收到過他的信。絮果一方面想著,原來是這樣,他可真笨,周吳鵲起根本沒看到他的信,自然回不了;另外一方面,又有些難過,難過于周吳鵲起為什么走了也不和他說一聲。
這些天周吳鵲起每一次開口,絮果都很擔心,擔心他準備再一次告別。隨著不斷的長大,絮果對江左的記憶已經(jīng)所剩無幾,他真的不想再失去周吳鵲起這個與童年、與家鄉(xiāng)都有聯(lián)系的人了。
因為他也是……
唯一一個還記得他阿娘不只是年娘子或者是絮萬千,還是他阿娘的人啊。
作者有話說:
*君不見,外州客,長安道,一回來,一回老:白居易大大的詩。
第132章
認錯爹的第一百三十二天:
接下來的話,就不適合雙生子聽了。
聞蘭因瞬間清醒,宛如被一盆涼水兜頭澆下,一個鷂子翻身,坐起來就要推著雙生子往門外走,好把場地留給絮果和周吳鵲起。
詹大詹二:“?”
兩位翰林二對一,都沒有掙扎過北疆王,宛如一手一個小雞仔,就把他們都提溜了出來。不問緣由,“賢內(nèi)助”的可怕。
詹二剛想說,你就這么放心的出來了?你聞蘭因這么大度的呢?
然后,就看到聞小王爺把門一關(guān),開始委屈臉。好的,雙生子瞬間明白了,他也沒酒醒呢,就是喜歡絮果的本能讓他堅持給絮果清了場,畢竟他們其實都知道“從小就失去阿娘”這件事,對于絮果和司徒淼來說有多難受。
這是哪怕他們這么親近的朋友,平日里也幾乎不會去觸碰的雷區(qū),除非當事人自己主動提起。絮果和司徒淼在這方面的態(tài)度截然相反,司徒淼幾乎從不提他早逝的母親,甚至如果他那個不靠譜的爹提了,他都敢和他爹打一架;絮果卻很喜歡把阿娘掛在嘴邊,阿娘說了這,阿娘說了那,小時候還堅信阿娘沒有去世,只是去了另外一個世界。
說起來……
“絮哥兒現(xiàn)在反應過來他阿娘去了另外一個世界是什么意思了吧?”詹二問詹大。
詹大正給聞蘭因拍背呢,既怕他哭了,又怕他吐了,百忙之中還要回答他十萬個為什么的弟弟:“肯定啊,怎么可能不知道?他都十八了�!�
絮果、絮果其實也挺矛盾的,他一直都在逃避去思考這件事。他明明答應了阿娘,他會努力適應與她的分別,可他失言了,并沒有做的很好。他既覺得自己應該接受阿娘不在了的事實,又總是忍不住想相信阿娘說過的,她不會死,她可是絮萬千啊,無所不能的絮萬千。
而這,就是周吳鵲起一直想告訴絮果的。
就在絮果即將六歲的那年春天,周吳鵲起照顧完生病的父親吃飯,正準備像往常一樣,去絮果家送他新捕上來的海魚。
江左靠海,很流行生腌、斫鲙一類的吃法。周吳鵲起的跛腳是胎里帶的,在路上行走不易,但在水里卻靈活的宛如一條魚,天生為泅水而生。在那個時候,他家不算富裕,他實在沒什么可以回報朋友的,就經(jīng)常去捉魚,想讓朋友體會現(xiàn)撈現(xiàn)吃的快樂。
“但就在這個時候,吳大娘子找上了我�!敝軈蛆o起其實今晚也有一點點上頭,那點酒量不足以讓他說不清楚事情,又讓他比以往更加直白。
周吳鵲起小時候?qū)谴竽镒悠鋵嵤呛芎ε碌摹?br />
因為小朋友總是很敏感,至少周吳鵲起就能明確感覺到吳大娘子對他的不喜的。幸好,兩人幾乎很少遇到,每每碰面,周吳鵲起也都會下意識的躲到絮果身后。
吳大娘子的突然上門,讓周吳鵲起避無可避,也沒辦法避,因為吳大娘子找的就是他。
她也沒客氣,意簡言賅的說明了來意:“我想雇你幫我做一件很危險的事。”
那天的吳大娘子情緒很糟糕,就像一個火藥桶,因為絮萬千的身體又進一步惡化了,最晚這年夏天,她就會失去她。吳大娘子根本沒空想什么背叛了她的妹妹和情郎的孩子,滿腦子只有絮萬千該怎么辦,絮果又該怎么辦。
這也是聞來翡事后多年對連亭說的,她去煎藥回來時無意中撞見了吳大娘子與絮萬千爭執(zhí)的一幕。
聞來翡沒有聽到她們具體在吵什么,只知道她們是在說有關(guān)于絮果的事。
其實很簡單,絮萬千說她已經(jīng)安排好了該怎么送絮果進京去找他的父親。
但吳大娘子卻覺得雍畿不安全,絮萬千的前夫也不安全。多年不見,誰知道他變成了什么模樣?況且,站在前夫的角度來說,這就是絮萬千惹出來的麻煩,他憑什么幫她平事呢?他又不是沒有自己的妻子,將來也許還會有孩子。
絮萬千也無法保證廉深變沒變,但她愿意相信他,也是因為她已經(jīng)沒有別的辦法了。如果廉深實在不行,她還安排了后續(xù)。
“所以,為什么不用我的辦法呢?”吳大娘子也提供了一個辦法,簡單粗暴又有效——給絮果找個替身。在那個先帝不做人、兵荒又馬亂的年代,有的是人愿意為了錢賣命。吳大娘子早就已經(jīng)沒了感情,并不覺得自己的做法有什么問題。
“絮果是我的寶貝,我不希望他受傷。但那個替絮果犧牲的孩子,很可能也是某個母親心中的無可替代。”絮萬千是絕對不會去做這種事情的,也不會讓她的朋友去做。
她相信吳大娘子如果放在平日里,也是不會選擇這么去做的,她只是害怕失去他們,她太慌了。
吳大娘子卻面色冷硬的說:“不,你錯了,我就是這樣一個冷血的人�!彼辉诤跛诤醯娜恕�
兩人因此不歡而散。
然后,吳大娘子就找上了周吳鵲起。既然絮萬千不希望她連累無辜的人,那她找自己妹妹的孩子幫忙,總可以了吧?
她本來還準備先和周吳鵲起解釋一下兩人之間的關(guān)系,沒想到周吳鵲起早就已經(jīng)從養(yǎng)父母口中知道了。卻并沒有像吳大娘子以為的那樣會恨她。
因為如果不是年娘子搭救,當年死的就是吳大娘子。是別人先對不起的她,她也只是殺了差點害死她的人。一報還一報,對于周吳鵲起來說,當年的恩怨在父母輩那里已經(jīng)了了。那個時候的周吳鵲起考慮的不是很周全,只是憑著本心做了這個決定,但至少他長大之后也沒有后悔。
“我們就當陌生人相處就好�!�
吳大娘子也就明說了,她希望雇傭周吳鵲起能幫忙混淆一些人的視線,她并沒有說是誰。
周吳鵲起也沒有客氣,在鄭重考慮之后,提出了他的條件:“我希望你能找人治好我爹�!比ツ甓熘軈蛆o起的養(yǎng)父傷了腰,沒錢醫(yī)治都不是最要命的問題,而是開春了,卻沒有下地干活的人手,讓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如果讓絮家母子知道這件事,他們肯定會幫忙,但絮萬千從冬天帶兒子看完仙鶴吐息后沒多久,就下不了地了,絮果一直陪在阿娘身邊,周吳鵲起不希望很痛苦的朋友再為自己擔心,就沒有提過這件事。
吳大娘子不僅找來了大夫給足了錢,還保證了在周吳鵲起離開江左的每一天里都會按天支付酬勞。一部分給周吳鵲起,一部分給他爹娘,怎么分配這個份額由周吳鵲起決定。周吳鵲起對家里說的,也是他在外地找了個學徒的工作,能幫養(yǎng)父母一家渡過難關(guān)。這些年他們一直是這么以為的。
也是在真的乘船離開的那天,周吳鵲起才知道,他需要幫忙混淆視線的人是絮果。
簡單來說,在絮果一直對朋友念念不忘的這些年里,周吳鵲起其實也在用他的方式保護著他的朋友。
很了解絮果的周吳鵲起,并沒有告訴絮果自己到底在為誰混淆視線,并趕在絮果開口前先道:“我掙了錢的,老板很大方。只是這些年一直在外面,信應該都在我養(yǎng)父母家�,F(xiàn)在事情了了,等過段時間回去,我一定每一封都回你。”他后半生都能過的很悠閑。
但絮果可不管這個,還是拉住周吳鵲起哭的稀里嘩啦,他想著,他之前怎么能誤會他的朋友不回信呢?他真是太壞了。他明知道周吳鵲起家里情況不好,他應該留錢的,這樣周吳鵲起就不用去冒險了。
周吳鵲起:……總感覺自己的話都白說了。
“我不能一輩子都靠你拯救,你明白嗎?”年幼的周吳鵲起說不明白這個道理,長大后的他才懂,沒有人可以幫誰一輩子,哪怕是最好的朋友。
周吳鵲起過去和絮果交朋友,其實壓力也一直很大,因為他真的沒有辦法回報給絮果任何東西。
雖然書上總教他們什么寵辱不驚,清貧樂道。但只有真正窮過的人才會明白,這真的很難,至少小時候的周吳鵲起做不到和他有錢的好朋友不分你我�,F(xiàn)在他就不會再這么想了,因為他不缺錢了,無論絮果給了他什么,他都能安心接下。
一直到第二天,絮果酒醒,他才終于反應了過來,不對啊。他昨晚雖然喝醉了,但和周吳鵲起的對話卻是一個字都沒有忘。
仔細一想,他就意識到了這事不對。
他先去阿爹的書房找了個東西,然后就一刻不停的去了客院找周吳鵲起。美人正散發(fā)在院中打太極養(yǎng)生,這是他在北疆養(yǎng)出來的習慣。絮果開門見山,根本不給周吳鵲起再糊弄的機會:“你的雇主是吳大娘子,你在保護的是我�!�
這個世界上哪里來的那么多的巧合,他剛離開江左,周吳鵲起就也接到了一個混淆視線的雇傭。
甚至,絮果終于想明白了,為什么楊黨后續(xù)不再找他了,因為他們找到了周吳鵲起的線索。
“這是金鎖是你的,對不對?”
這就是楊盡忠當初用來威脅廉深的金鎖,廉深給了連亭,找絮果辨認。絮果一直沒想起來在哪里見過。因為小時候金鎖一直是被周吳鵲起戴在脖子里的,絮果小時候并未仔細看到,但他今早一醒來就反應了過來。
周吳鵲起一雙杏眼長大,再沒有了驚訝,只剩下了驚喜:“這是我的長命鎖啊,你在哪里找到的?”
絮果:“???”
混淆視線的工作危險,但吳大娘子實力強橫,其實一直沒有讓周吳鵲起真正的對上楊黨。吳大娘子就是這么一個人,嘴硬心軟,就像她明明可以不管自己妹妹和情郎的孩子,但她還是找了一戶人家托付周吳鵲起。她哪怕給替身安排的路線,也并不是故意張揚的吸引人,而是真的把周吳鵲起當做絮果一樣努力藏著。
先出海,再輾轉(zhuǎn)回到北疆。年娘子出了老家江左以外,根基最深的地方。四大掌柜,吳大娘子一直在刻意顯得與北疆不熟,又降低北疆的存在感,這本身其實就是矛盾的。
只是連亭一直沒怎么深究,以為是生意場上的事情。
沒想到吳大娘子藏了個王炸。
“所以,不管你腦補了什么,我過去的生活都沒有那么驚險刺激。我在北疆過的也比在江左不知道好了多少�!毙豕鞘裁创�,周吳鵲起就是什么待遇。因為只有這樣的真實痕跡,才能讓楊盡忠相信這就是年娘子的兒子。
“可是……”絮果還想在說什么。
周吳鵲起已經(jīng)打斷了他:“我來找你,也不是為了說這些。”
他和吳大娘子瞞著絮萬千一拍即合,在絮萬千為兒子的上京做著準備的同時,他們也在悄悄做著他們的準備。如果絮萬千的身體沒有出現(xiàn)問題,她或許能發(fā)現(xiàn)吳大娘子背著她做的手腳并及時阻止,可惜,絮萬千當時已經(jīng)都沒有辦法下地了。
吳大娘子也是演戲演全套,明明那么擔心絮萬千,也好長一段時間假裝生氣而沒有去看她,讓她相信了她是真的沒有辦法了。
吳大娘子過去能騙過絮萬千的概率差不多就是一半的一半,再有了這層原因,才讓命運終于選擇了她。
而絮萬千在生命的最后,一直在思考她能留給兒子什么。也盡可能把所有的東西都給了絮果,其中之一就是一封需要等絮果長大之后、能夠更好的理解這個世界了,再交給他的信。本來是應該裝在空間里以防萬一的,但當時絮萬千還不確定她離開之后,兒子能不能繼續(xù)使用空間,信就暫時和其他東西放在了外面。
絮萬千當時想的是,絮果到時候一并收起來就行。她并沒有刻意去提醒絮果有這封信的存在,只是告訴了聞來翡,將來要提醒絮果。
當時周吳鵲起也在絮家,無意中聽見了這件事。
“所以,你是來提醒我,阿娘給我留了信?”
周吳鵲起點了點頭:“我怕翠花姐姐忘記了�!彪m然不太可能,但這件事還是一直壓在他的心頭,沉甸甸的,裝了好多年,他覺得絮果一定會想要知道他阿娘最后都和他說了什么的。
其實捎個口信也能說清楚,但周吳鵲起還是親自來了。
因為……
他也想趁機見見他的好朋友呀。
“幸好你來了!”絮果雙眼明亮,開心的指了指周吳鵲起手上的長命鎖,這種沒有誤會,把一切都說開的感覺,他可太喜歡了,“這樣我才能物歸原主啊。”
作者有話說:
*斫鲙(zhuo
kuai):說白了就是片生魚片。唐代就已經(jīng)存在的一種片魚技巧。
明天就是最后一章啦,絮果回到他的老家江左再看阿娘的信。
六歲寫了六十章。九歲寫了三十多章。十六歲寫了二十幾章。十八歲寫了十幾章。二十歲只寫最后一章。
這是在寫大綱的時候就決定好的——歲數(shù)越大,章節(jié)越少。因為我在開文前看了一個理論,大意是說,人越長大,時間過得越快。
因為時間的相對占比不同。好比,對于六歲的絮果來說,他上京的第一年是那樣的漫長,因為那一年相等于他當時年齡的六分之一。九歲,則是九分之一。以此類推,二十歲的一年就只剩下了二十分之一。
所以,我構(gòu)思時就在想,可不可以試著用這種章節(jié)不斷縮短的方式,來帶著大家一起體會絮果在成長過程中對每一年時間的認知變化。
上京的路上,絮果是擔驚受怕的,懵懂的,甚至最后是一個人孤獨的進入了對于他來說全然陌生的世界。
而在回鄉(xiāng)的路上,絮果有阿爹,有朋友,有他想攜手一輩子的人,他終于長大了,可以讓阿娘安心啦。
我很希望我把我最初構(gòu)思時的想法全都在文里清晰的表達了出來,又怕我筆力有限,并沒有寫清楚,只能在作話里再畫蛇添足的解釋。
第133章
認錯爹的最后一天:
景明六年。
梨花暮雨,燕子空樓*。
絮果再一次夢見了他的阿娘,夢里的絮女士正匆匆忙忙的一邊提鞋,一邊被翠花追著套上了最外面一層茶白的罩衫。她真的太著急了,急著趕去兒子的外舍。在絮果的記憶里,阿娘好像總是這般風風火火,永遠在趕死線,也永遠……趕得上。
小小的絮果坐在門邊的廊邊,晃著僅穿了白色羅襪的小腳,一邊覺得這一幕好像哪里不對,一邊又忍不住仰頭出聲:“阿娘?”
“嗯?”絮萬千正在屋中翻找著兒子的私試卷子,但好像越著急越是找不到。桌子上已經(jīng)堆滿了她翻出的東西,有西洋來的千里鏡,北疆產(chǎn)的大榛子,以及她最近正在給吳大娘子做的通草花,碎玉可愛,還未上色。
絮果的眼睛卻一眨不眨的看著一個木雕的鬼工球,那是絮萬千以前給兒子的,逐層鏤空,日夜輪轉(zhuǎn),絮果可喜歡可喜歡啦。
絮萬千哪怕如此著急了,也沒有表現(xiàn)出對兒子的一絲不耐煩,相反,她幾乎從未錯落過兒子的任何需求。她一邊讓翠花把球給絮果遞過去,一邊笑著說:“你好久沒纏著我要了,我還以為你早就玩膩了呢�!�
絮果呆呆的低頭,看著懷里多出來的球,想著好像確實是這樣哦,嘴上則在問著:“阿娘去哪兒?”
“阿娘要去給你開家長會啊,你忘啦?”絮萬千一邊翻箱倒柜的找,一邊回答絮果,“我們絮哥兒是憑自己的本事考進的雍畿前一百呢,天哪天哪,這個世界上怎么會有這么聰明的小朋友�。堪⒛镆欢ㄒヂ牱蜃雍煤每湟豢�!”
絮果緩緩歪頭,依稀回想起了確有此事,他真的好努力哦,他的朋友們也很努力,蘭哥兒、小葉子、大寶和二寶輪流給他講題,每一次課下都幾乎不離座位,爭分奪秒的想要把知識灌進他的腦袋里。他真的好累啊,但他還是堅持了下來!當然,苦心人天不負,絮果的付出也終于得到了回報。全雍畿的前一百!
絮果抱著球,忍不住就挺起了胸脯,跟著阿娘自我肯定的點了點頭,他就是這么棒!別提多驕傲了。
“就是阿娘好像找不到你的私試卷子了�!毙跞f千長嘆一口氣。
反倒是絮果大手一揮,覺得這根本不叫事兒:“沒有關(guān)系,找不到的話,阿娘帶上我就可以了呀,私試考了什么我都記得!”
絮萬千再忍不住,上前一把摟住了兒子,兒子抱著球,她抱著他,母子倆在夏日的廊下鬧做一團,她偷襲著絮果左躲右躲都躲不開的癢癢肉說:“阿娘怎么會有這么貼心又這么厲害的寶貝��?但是不行哦,阿娘帶你去了的話,你會覺得無聊的。”
絮果被逗的咯咯笑,還不忘對阿娘保證:“我不會覺得無聊呀,我可以跟不苦叔叔一起疊小青蛙。”
絮萬千一愣:“小青蛙?”
“對啊,那天阿爹回來說,不苦叔叔去給蘭哥兒開家長會,一直在偷偷疊小青蛙,被夫子發(fā)現(xiàn)了,還點名批評了他�!狈蜃右郧敖枵{(diào)去過泮宮教書,帶的就是不苦大師那一屆,“他一邊搖頭,一邊背著手說,復嶼啊復嶼,你真是一點都沒變,連疊青蛙的手藝都是這么差�!�
這就是不苦大師,當孩子的時候不好好讀書,當家長了好像也不怎么會好好開家長會。
絮萬千看著手舞足蹈的兒子,一雙秋水般的眼睛也不自覺跟著一點點彎了起來,她問:“聽起來都是很有意思的人啊,他們對你好嗎?”
“可好啦�!毙豕⒖檀舐暬卮穑⒌澜绲谝缓�!
“是嘛,那是有多好��?”
“唔,”絮果低頭沉思,想了許久,才找到了一個奇怪的比喻,“是去世之后,也要把對我的喜歡寫進墓碑里的那種好�!�
“��?”絮萬千苦笑不得的看著兒子,這算什么喜歡的方式呢?
“真的,不苦叔叔說的,他說,我們絮哥兒馬上就要二十歲了,弱冠啊,這是多么重要的日子�!本佣冢紝W禮……后面的不苦大師就不會背了,“總之,我們是不是要集體送他一個禮物?有個統(tǒng)一的儀式感?”
“所以,他想到的儀式感,就是讓大家死后一起把對你的喜歡寫進墓碑里?”絮萬千的表情奇怪極了,“為什么��?”
絮果也是一愣,對哦,為什么呢?
然后,絮果的夢就模模糊糊的醒了,看著在燒掉的舊址上重新建起來的新家,他才恍恍惚惚的想起來,今天是他二十歲的生辰啊,他和他的親友們一起回到了他闊別十四年的老家江左。
周吳鵲起終于拿到了絮果寫給他的每一封信,他養(yǎng)父母幫他保管的很好,沒有一封遺失,哪怕頁面已經(jīng)泛黃,但那份思念不會褪色。
而兩位“l(fā)ian”大人,則聯(lián)合了羽卒和吳大娘子,在這兩年內(nèi),一起為絮果重建了他記憶里的家。
綠樹白墻,紅花黛瓦,馬頭墻下是四四方方的天井,充滿了絮萬千對中式美學的理解。她很用心的和兒子一步步裝點起了這個家,用的都是最好的材料,最扎實的建筑手法,因為她以為她會和他在這里生活很久、很久。
絮果等人是前幾天才到的江左,一路舟車勞頓,絮果卻難掩興奮。在路上就不斷給聞蘭因講述著他小時候的家,村口的大黃狗,溪邊的蘆葦蕩,后山被劈壞了的老樹……
但他怎么也沒想到,沿著桃花路這樣走下去,他會看到他本應該在大火中被付諸一炬的家,籬笆墻內(nèi),如夢似幻。
它就這樣突兀的拔地而起,出現(xiàn)在了他的眼前,恍若南柯一夢。
走進家里的院子之后,就是更加不可思議的一幕,各式各樣絮果小時候熟悉的東西都出現(xiàn)了,他的鬼工球,吳大娘子的通草花,甚至還有阿娘閑時隨手畫下的習作。
連亭看著那些掛滿了不同屋子的畫,就明白了絮果從小到大不算擅長的繪畫技巧來自哪里。
這母子倆是真的有菜又愛畫。
乃至是絮果小時候搬著小板凳坐在廊下,給阿娘刷石頭的場景,也被完美還原。被刷的干干凈凈、锃光瓦亮的石頭,就放在木盤中,而木盆正擺在小小的板凳旁,好像在隨時等著它的小主人光顧。
這些就不是兩位lian大人準備的了,而是聞蘭因。
“你是怎么發(fā)現(xiàn)的?”連絮果都記得它們?nèi)チ四睦铮诳臻g里也沒能找到。
聞蘭因其實還有點不想講,因為有些丟臉。去年他偷偷來過絮果的老家一回,既是幫兩位岳父監(jiān)督絮果老家的重建工程,也是想看看絮果說的小時候很喜歡的樹怎么樣了,卻誤把后山劈了的那棵古樹認作了是絮果的。他怕絮果傷心,就想著把樹挖走,沒想到挖掘開始沒多久,就下了一場大雨。
滂沱的雨水將挖掘的地洞沖的更大,還沖出了一個古樸的箱子。當聞蘭因帶隊趕來查看時,正看到一道七色的彩虹打在古樹的箱子下。
像極了絮果曾描繪的彩虹下藏著的金幣。
絮果的記憶終于一點點復蘇,是有這么一回事,那大概是在他三歲還是更小的時候,幾乎絮果現(xiàn)在可以追溯的最早記憶,就是那一天。
阿娘突發(fā)奇想,一手扛著鋤頭一手牽著他,悄悄摸上了后山。說要和兒子埋點時間的禮物。
“什么是時間的禮物呀?”絮果問阿娘。
十多年后的今天,聞蘭因?qū)λf:“這大概就是時間的禮物�!�
雖然有絮女士偷偷埋葬自己繪畫黑歷史的嫌疑,但也有可能真的是絮萬千藏起來的“寶物”,總之,都是絮果眼熟的舊物。
“喜歡嗎?”聞蘭因在絮果的身邊開心道,他的眼神是那樣期待,期待著絮果能夠喜歡。
而絮果何止是喜歡呢?
他就像是愛死了聞蘭因一樣,愛著他和阿娘一起生活過的痕跡。
房子是新的,物品是舊的。
他在家里住的這幾天,每一次醒來,還是會需要好一會兒才能反應過來,他已經(jīng)長大了,不再是過去那個孩子。
今天是他二十歲的生辰,他的阿爹還在等著給他行冠禮呢。
外面的天也不過是剛蒙蒙亮,絮果坐在連拔步床都特意做舊的床邊,深吸了一口江左的空氣,回憶著夢里的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