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霧散之后,天色放晴,孟錦霄耳邊卻轟隆一聲。
他看著忽然變得陌生的姐姐,難以置信地問:“姐,你說什么呢?”
自從爺爺去世,不管是他的束脩還是家里的吃穿用度,全是李清洲一個人賺來的,如今她卻想趕清洲哥走?走了去哪,他連家都沒有!
孟錦霄怒氣沖沖道:“我當(dāng)你沒睡醒,方才的話我也沒聽到,不許再提了!”
“可是我們總要面對,”孟錦瑤反而平靜了,“你聽我說……”
“我不想聽!”孟錦霄煩躁地甩了下手,“除非清洲哥自己說要走,否則誰也別想讓他從孟家離開!”
清洲哥自愿照顧他們姐弟,一半是為了報恩,一半是因為當(dāng)他們是半個親人,哪有將親人趕出家門的道理?
想到一件最重要的事,他忙說:“而且你還沒嫁人,爺爺?shù)倪z愿沒有完成,他肯定不會走的�!�
孟錦瑤一字一頓道:“只有他走了,爺爺?shù)倪z愿才能完成。”
*
臨近晌午,孟錦瑤還沒回來。
明桃有些不安,往返書院最多一個時辰,如今已經(jīng)兩個時辰了,她是有事耽擱了還是……
遭受過劫難之后,明桃沒辦法不往壞處想,惴惴不安地敲響了李清洲的屋門。
“何事?”
“錦瑤姐姐還沒回來,我有些擔(dān)心,”明桃懇求道,“你能不能去鎮(zhèn)上找她?”
李清洲默了默,“大約是在與心上人說話。”
明桃愣了下,差點忘了這事,孟錦瑤與李秀才許久未見,肯定會訴衷腸的。
她不好意思道:“那就沒事了……不過若是天黑還沒回來,清洲哥還是去找一找吧。”
李清洲望著她微紅的臉頰,淡淡道:“所以,她真的有心上人了�!�
原本他還不太確定。
明桃駭然不已,原來他方才只是在套她的話!
“不、不是的,”明桃連聲否認,“我也是猜的……”
“明桃。”
低沉清越的聲線劃過耳膜,明桃微微怔愣,印象中,這似乎是他第一次喚她的名字。
“這對我很重要,”李清洲嘆息著上前一步,“別再瞞我�!�
明桃望著近在咫尺的臉有些失神,喃喃道:“為何重……”
吱呀——
門扉乍開。
明桃倏然回神,察覺他們的距離實在太近了,匆匆后退一步,看向低頭走進院子的孟錦瑤。
“錦瑤姐姐,你回來了�!泵魈覜]敢再看李清洲的神色,快步迎了上去。
“嗯,”孟錦瑤蔫蔫地應(yīng)了一聲,遞給她兩個油紙包,“你們晌午吃餅吧,我先回屋了。”
見她似乎心情不好,明桃的心也跟著忐忑起來,明明上次回來的時候神色歡喜,可是這次……她和那位李秀才不歡而散了嗎?
礙于李清洲在場,她什么都沒問,面色擔(dān)憂地目送她回屋。
人影徹底消失在門后,明桃小心地瞄了一眼李清洲,將其中一個油紙包放在木桌上,慢慢轉(zhuǎn)過身,腳步往北屋挪。
成功推開門,她松了口氣,轉(zhuǎn)身關(guān)門時,鼻尖卻對上一堵人墻。
一聲驚呼還未喊出口,嘴巴便被他捂住,木門也□□脆利落地關(guān)上。
明桃欲哭無淚,他什么時候過來的啊,怎么一點聲音都沒有!
確定她不會再喊,李清洲面色平靜地松開手,心口卻泛起波瀾,唯有雙手緊握成拳時才能勉強抑制。
她的臉……
很軟。
他不著痕跡地掃了一眼,明明沒使多大力氣,可她的臉?biāo)坪醣凰醇t了,右臉上有兩道淺淺的指痕,比真正的桃子還要嬌嫩。
現(xiàn)在更紅了,應(yīng)當(dāng)是羞的。
黑暗中,他安靜地打量著,什么也沒說,等著明桃開口。
“你跟著我過來做什么?”
明桃大著膽子,毫無威懾力地瞪他一眼,“我都說了我不知道�!�
李清洲沉聲道:“若是她有了心上人,我便要搬出去�!�
第
19
章
明桃喃喃道:“為何?”
為何錦瑤姐姐有心上人了,清洲哥便要搬走?
“我與她非親非故,同住屋檐下本就不合規(guī)矩,不能給她未來的婆家落下把柄。”李清洲解釋。
明桃急道:“可是我也在呢!”
“你在,是很好,但是我搬出去更好�!�
李清洲又說出一個理由:“我也想早些搬出去自立門戶,既然時候到了,我也沒有久留的道理�!�
明桃呆呆地望著他,那她呢,她怎么辦?
見她一直不說話,李清洲又問了一遍:“錦瑤是不是與你說過,她有心上人了?”
明桃艱難地點了下頭。
“我知道了,你回屋吧,”李清洲淡然道,“我出去一趟。”
他出了家門,徑直往里正家走去。
本村里正姓王,四十余歲,雖無大才,但管理一村還是夠用的,為人也公正,村里人都服他。
敲門進去,王里正正坐在院子里品茶,一旁的灶房恰好升起裊裊炊煙。
寒暄之后,李清洲長話短說:“前幾日我請您幫忙的事情,如今可有消息了?”
得知孟錦瑤似乎有心上人之后,他便過來找了一趟里正,請他聯(lián)系搬到鎮(zhèn)上的村民,這些村民大多都是舉家搬遷,村里的院落都空置著,他便想試著租賃,比蓋一間房屋要劃算得多。
王里正笑道:“有消息了,他們都求之不得呢,畢竟那些屋子閑著也是閑著,有人幫忙看家護院,誰不樂意?”
頓了下,他又問:“你真的想好了?”
李清洲點點頭。
“唉,孟叔原本還想著讓你當(dāng)孫女婿呢,看來是沒緣分�!蓖趵镎龂K嘖感嘆。
李清洲沒接話。
知道他是個悶葫蘆,王里正也不在意,笑道:“那咱們現(xiàn)在去看看那些屋子?”
李清洲搖搖頭,“如今鄰里都在外面走動,若是可以,我想等歇晌的時候去�!�
他暫時不想讓旁人知曉這件事,拜托里正幫忙隱瞞。
王里正爽快地答應(yīng)下來。
未時一刻,熱鬧的鹿首村陷入寂靜之中,連路邊的狗也在耷拉著眼皮曬太陽,有人經(jīng)過,連叫也不叫了,懶散地搖著尾巴。
搬去鎮(zhèn)上的人家一共有四家,王里正帶著李清洲逐個看了一遍。
第一家搬離最久,雖然夠大,但房屋年久失修。
第二家樣樣都好,只是沒有家具。
第三家是最近才搬的,就在山腳下不遠處,去山上打獵倒是方便,但位置偏僻,處處不便。
推開第四家的門,映入眼簾的是一棵樹,就在院子最中央的位置,樹干粗壯,明年春日之時必定有一番枝繁葉茂的盛景。
見他對樹感興趣,王里正也看了一眼,“是桃樹,還能結(jié)果子呢,今年就有幾個孩子調(diào)皮,非要翻墻進來偷�!�
李清洲也看出來了,莫名對這一家多了幾分喜愛。
他轉(zhuǎn)悠了兩圈,這家坐北朝南,兩間臥房,一間灶房,都很寬敞。
而且這里離孟家不算遠,四周的鄰里也都是和善的,除了需要仔細打掃一番,沒什么不滿意的。
他當(dāng)即敲定這家,爽快地交付了一年的租金,還給了里正一些錢,感激他從中周旋。
里正客氣兩句便收下了,將屋門鑰匙交給他,隨口問道:“你表妹怎么安排,跟你一起住?”
李清洲愣了下,他還沒想過這個問題,不過他的想法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明桃怎么想。
不過她應(yīng)當(dāng)會留在孟家吧,畢竟他們倆只是名義上的表兄妹關(guān)系,一絲血緣關(guān)系也沒有,女子重清譽,他也不想因為名聲害了她。
他模棱兩可地回答了里正的話,各自散去。
忙活完這件事,也沒耽擱多長時間,村里依然靜悄悄的,他照�;丶�,仿佛只是出門散步。
走回孟家,他小心掩好門,唯恐打擾了正在歇晌的人,沒想到一抬眼就瞧見孟錦瑤坐在院子里出神,見他回來,愣愣地掃了一眼。
看眼安安靜靜的北屋,他壓著聲音問:“方才沒來得及問你,怎么回來這么晚?”
孟錦瑤囁嚅片刻才開口:“錦霄調(diào)皮,我向夫子詢問了一些事。”
李清洲便順勢關(guān)心了一番他的學(xué)業(yè)。
兩人心里都藏著事,隨口聊了幾句便準(zhǔn)備散了。
李清洲正想起身,北屋的門“吱呀”一聲開了,他頓了下,又安安穩(wěn)穩(wěn)地坐了回去,狀似不經(jīng)意地瞥向北屋的方向。
明桃慢慢走出來,明明穿著粗布衣裳,卻難掩貴女氣度,周身似是鍍了一層瑩潤的光,讓人挪不開眼睛。
李清洲心里想著里正的話,若是有百分之一的可能,他也甘愿了。
見自己睡得最久,明桃不好意思道:“你們都醒這么早�!�
“你是病人,睡得久養(yǎng)精神,”孟錦瑤道,“這是好事�!�
李清洲也微微頷首,見明桃走過來,他反而站起身,道:“我去打水。”
既然不可能,那便趁早遠離,省得日后難以割舍。
他挑著扁擔(dān)出了門。
等他一走,明桃小心翼翼道:“錦瑤姐姐,我做了件錯事�!�
“什么事?”
“我不小心讓清洲哥知道你有心上人了,”明桃小聲道歉,“我知道你想瞞著他們,可是我……”
“沒關(guān)系�!泵襄\瑤打斷她的話,早晚都要知道的。
明桃神色微松,問起她與那位夫子今日的見面。
孟錦瑤垂下眼睛,聲音艱澀道:“他得知我與清洲哥住在一起,表面上沒說什么,可是對我冷淡了些,你也知道的,我和清洲哥清清白白,可是在旁人眼里……”
她沒再說下去,明桃也已經(jīng)懂了,流言蜚語最傷人,她深有體會。
孟錦瑤握住她的手,像是抓緊了救命的浮木。
“明桃,如果我說我想讓清洲哥搬出去住,是不是很自私?”
第
20
章
明桃無法回答。
代入孟錦瑤,一邊是心上人,一邊是勝似兄長的人,哪一個都難以抉擇,但是必須要選一個。
她能理解孟錦瑤的難處,也明白她選擇心上人的理由,但是心里卻替李清洲不值,他什么都沒做錯,只是在報恩而已。
可是錦瑤姐姐追求自己的幸福又有什么錯呢?
明桃腦海中天人交戰(zhàn),半晌也沒應(yīng)聲。
孟錦瑤已經(jīng)等著急了,面露祈求道:“明桃,你說話呀!”
明桃心里也正亂著,想跟孟錦瑤說不必糾結(jié),李清洲要搬走了,但思來想去,這話由她來說并不合適,只能閉口不言。
“錦瑤姐姐,我真的幫不了你,這事只能由你來做決定。”
孟錦瑤慢慢松開她的手腕,苦笑一聲。
是啊,誰都幫不了她。
送弟弟去書院時,他也是一樣的為難,蔫頭蔫腦的,路上沒再跟她說一句話,末了才道:“你從小就主意大,你自己做主吧�!�
可她再有主意,也只是一個十七歲的姑娘。
長久的沉默里,最后一片枯葉顫顫巍巍地落了下來。
萬物凋零的冬日,悄無聲息地來了。
晌午,三人各懷心事地吃飯。
明桃有意活躍氣氛,笑盈盈道:“我覺得我的傷馬上就要好了,現(xiàn)在翻身也不太疼了�!�
李清洲道:“還是要小心一些,過幾日再去趟鎮(zhèn)上�!�
“正好,明桃也該做件冬衣了,”孟錦瑤看向李清洲,“清洲哥,你要不要?”
不等他回答,她便移開了眼睛,不敢和他對視。
“不用,你們倆一人一件�!�
“還是做一件吧,”孟錦瑤更愧疚了,“去年就沒做�!�
那時候爺爺?shù)牟∫鸦ㄈチ舜蟀敕e蓄,他們?nèi)硕颊f今年不做冬衣了,只給爺爺做。但是除夕那日,李清洲還是給他們姐弟倆一人送了一件,說新年穿新衣。
可是他自己卻穿著一件爺爺?shù)呐f棉衣度過了一整個冬天。
想到這里,孟錦瑤愈發(fā)難受,直接放下筷子,“我吃飽了,你們慢慢吃�!�
李清洲瞥了一眼她的碗,這不是她平常的飯量。
等她消失在門后,他壓低聲音問:“她和那位李秀才鬧別扭了?”
明桃遲疑片刻,點了點頭,算是吧。
李清洲便沒再說什么。
明桃卻打開了話匣子,輕聲問:“清洲哥,以后……你有沒有什么打算?”
李清洲看了她一眼,不動聲色地問:“以后指的是什么時候?”
明桃不敢明說,只好問得遠了一些,“錦瑤姐姐成親之后。”
“分情況,”李清洲淡淡道,“若是找回身世了,回家,若是依然沒有找到,依然住在鹿首村�!�
明桃若有所思。
“若是我走了,你……”
正神游著,李清洲忽然出聲,明桃茫然地看著他。
“算了,沒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