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眼瞅著快到發(fā)案的日子,薛老爺子總覺得自己算錯了日子,明明感覺應該就是今天,可一問之后才知,日子不對。
到了發(fā)案這一日,他也是如此,卻沒臉再去問老婆子今兒幾了。所以當敲鑼打鼓的喜報聲傳來,他完全沒有反應過來。
直到見鄭里正滿臉帶著難言的笑,陪著送喜報的人站在他家院子門口。
經(jīng)過這么一會兒時間,村里幾乎所有人都知道薛家有人中了,俱都聞風而來。
“恭喜賀喜啊老爺子�!眻笙踩艘簧砑t衫,滿臉帶笑。
薛老爺子什么時候煙鍋掉了都不知道,抖著手走上前來。
鄭里正難掩酸味道:“連興啊,你可總算出頭了�!�
“我、這……”薛老爺子簡直不知道說什么好,腦袋都是懵的。
這時,薛族長也收到信趕過來,來到面前對鄭里正道:“是啊,連興這下可總算出頭了,咱村里誰不知道,若論對自己子孫上心,還屬連興啊,那是幾十年如一日,老天終于開眼了,也是我薛氏之福�!�
薛族長臉上帶著難掩的喜氣,但還不忘譏諷鄭里正一把。鄭里正家的子孫也都讀書了,可惜沒有一個成器的。
“中了?我孫兒俊才終于中了!”趙氏從屋里跑出來,不顧這種場合硬是擠到報喜人面前問。
報喜人只當案首小名叫俊才,心里還在想這家真會取名字�?〔�,可不是青年才俊!便忙點了點頭,又恭喜了一聲:“恭喜老太太了,您家孫子這次中了,是咱們縣里的案首,幾百人里頭一份!”
見這案首的祖母不懂什么是案首,報喜人還專門解釋了一番,還又說了一些賀喜話,為的不外乎是這家人一個高興,多給點兒賞錢啥的。
“哎呀,我俊才真的中了!”趙氏又喊了一聲。而人群里,楊氏也是直抹眼淚,她兒子真的中了。
“好了好了,真是沒見識�!毖蠣斪与m嘴里這么斥道,可臉上笑容卻是足足的。
接下來按規(guī)矩,報喜人要再報一次,也是走個形式。
其實這報喜人可不是縣里公派的,不過是湖陽鄉(xiāng)里專門吃這一行飯的人,提前就守在榜前,然后將消息遞回來,這邊就有人張羅著上門報喜了。
一般縣試這種級別,也就只報頭十名,當然也有想趁機混口飯吃的,五十名都算在內(nèi),有一個算一個,反正上一趟門就是費些腿腳,至少一兩銀子起底,。
既然是白得人家銀子,自然要將形式走足了,把人給喜得不知道怎么辦,賞錢才給的足。
就見這報喜人展開手里的大紅色書柬,報道:“捷報貴府老爺薛庭儴,蒙夏縣知縣徐,取中為嘉成三年夏縣縣試第一名�!�
薛老爺子本是笑著的,笑著笑著,臉上的笑凝住了。
“不是俊才?”他輕聲問。
“老爺子,咱們可是報大名的,是貴府的老爺,薛庭儴�!�
趙氏的‘竟然不是俊才’聲,被村民的議論聲掩住了。
“我就說肯定是狗兒!”
“人家兩位秀才老爺可不是說假的�!�
見這接喜的人也不知道打賞,報喜人臉上的笑也凝住了,還是薛族長反應過來,忙從袖子里掏出銀子,上前一步塞進人家手里。
“還望莫嫌少,請諸位喝個茶什么的�!�
報喜人掂掂手里的銀子,差不多有二兩,也不算少了,當即拱手道:“謝謝老爺子了,咱這就要走了,還要去別家報喜�!�
等薛族長送走報喜人,村里人也差不多都賀喜完走了,鄭里正更是不知什么時候就離開了。他面上帶著笑,回頭卻看到薛老爺子怔忪的老臉:“咋,狗子中了你不高興?”
“沒有不高興,咋不高興�!�
“我不管你偏誰,但你可別犯蠢。”
說完,薛族長就離開了,留下薛老爺子一個人站在那里也不知在想什么。
*
這件事在余慶村里喧嚷了幾天,才漸漸淡去。
所以等薛庭儴從縣里回來時,村里人都不如之前激動了,見到他歸來,也頂多就是說句‘好你個小子’之類的話。
薛庭儴在縣里逗留了幾日,一般按規(guī)矩每場縣試罷,是需要留在縣中等待縣尊大人召喚的。
既然是縣官作為主考取中,也算是座師了,哪能不行大禮。不過這種座師倒不如進士及第的座師重要,可官場歷來講究人情世故,這個過場是必然要走的。
尤其薛庭儴還是徐縣令一力保送的。
一般每次縣試的案首,不出意外必然是個秀才,下官要給上峰面子,上峰自然也要顧及下屬的顏面,這個大恩不全可不行。
從縣里歸來,還要去趟林家,這都是必須要走到的。
薛庭儴到家時,薛家人一家子都在門口候著。實在是打從薛庭儴進村,就有好事的村民來傳話了。
“你給咱們薛家掙大臉了。”薛老爺子道。
聽見這話,薛庭儴內(nèi)心有些復雜。在那夢里,這個時候的他最想聽的就是這句話,后來因為一些意外,哪怕他最后進士及第,也未能聽見。留了兩輩子的遺憾,在此時終于圓滿,而他心中竟沒有想象中的高興。
其實高興也是有的,只是并不如想象中的那么多。
“這是孫兒該做的�!�
薛老爺子笑著,拍了拍薛庭儴的肩膀:“當初你大伯中了童生,咱家擺了三天的流水席。我當初說過,等咱們薛家孫子輩兒的有人考中了,定然也要如此。族長已經(jīng)說了,等你回來就開始辦,東西已經(jīng)備齊了,明兒就辦�!�
薛庭儴愣了一下,道:“還是不了吧,雖然孫兒過了縣試,可能不能考中童生和秀才還是未知,還是不張揚的好。”
“要辦,要辦,你族長堂爺都說了,咱縣里的案首!頭一名!咱薛家在整個湖陽鄉(xiāng)的頭一名!東西都已經(jīng)備好了,你就別管這事了,只管安心等著。”
都說成這樣,自然拒不得了。
這邊薛老爺子拉著薛庭儴說話,那邊薛青山的臉都黑了。倒是楊氏,自打幾人進了門,就一直關注著薛俊才,見這會兒也沒什么事了,忙拉著兒子回了屋。
“沒考中就算了,你爹當年也是考了幾次才中,你這孩子別心思重了�!�
“娘,我不會的。”薛俊才輕笑著道。
楊氏端詳了又端詳,才終于信了兒子的說詞,她嘆了一口氣:“你不多想就好,娘就怕你想不開�!�
*
流水席整整擺了三天。
在薛氏一族祠堂前的場子上,搭了棚子,壘了灶臺。
所謂流水席就是一直不撤席,也不用隨禮,誰來了都能吃,也就取個同樂。這是薛氏一族難得一見的大喜事,族長發(fā)了話,整整一族的人都來幫忙。
附近許多村里的鄉(xiāng)老都來了,還有各村的讀書人,都想來沾一沾案首的喜氣,以期來年也能考個案首啥的。
喬秀才、何秀才也來了,作為當年最先肯定薛庭儴的人,他們有資格坐在貴客的位置。
不光如此,還有林邈、陳老板,以及清遠學館的其他學生。
薛族長從來不放棄給薛氏一族造聲勢,這種時候自然也不會忘。鄭里正氣得臉都黑了,扭頭還要陪著笑表現(xiàn)大度,順道借著機會宣揚一下自己里正的存在。
這幾天大抵是薛庭儴這輩子最為風光的時刻,無數(shù)的夸贊、吹捧朝他而來,其實有時候人就是這么現(xiàn)實,也許之前他們還對你鄙夷嫌棄,可扭個頭見你勢起,巴結(jié)逢迎就蜂擁而至。
有著相同待遇的還有陳堅,他從沒有像此刻這么感嘆過。庭儴說得對,你不用灰心喪氣,甚至自慚形穢,當你有一天突然凌駕于人之上,他們會主動忘了你曾經(jīng)的窘迫,甚至巴不得你也能忘記,免得你記起他們曾對你做過的不堪之事。
就好像現(xiàn)在,莊子里的人似乎渾然忘了曾經(jīng)欺負過他和妹妹,他家的房子和地都還回來了,甚至比以前更敞亮更多。大家不再是嫌棄厭惡,而是滿臉都帶笑。
因為他是縣試的第二名,有這個位置在,他最少也是個童生。
他們得罪不起童生老爺,他們更得罪不起秀才,更不用說是舉人、進士了。
所以他又何必與這些人計較呢?
曾經(jīng)他也曾好奇問過,庭儴,難道你不怨?
為何要怨?
因為他們遲早被你踩在腳下啊。
“哥,咱們?nèi)ツ膬海俊标愋闾m問道。
“哥帶你去見一個人�!�
“也像哥這么有本事嗎?”
“當然,他比哥更有本事�!�
……
當然也少不了李大田。
李大田的爺爺李里正用厚實的巴掌,連拍了他肩膀好幾下:“給爺掙臉了,聽說余慶村的薛家擺流水席了,爺也給你擺,咱家第一個讀書人!老子就是說咱田子一看就跟別的娃不一樣,你小子還不信。”
后面這幾句話是和李大田的爹李海說的,李海笑得嘴都合不攏,連連點頭。
看見這樣的爺和爹,李大田突然感覺以后自己的目標可以不僅僅是放在一個村的里正之上,也許可以更高?
……
自然也還有毛八斗。
他回來后,就把自己考上了的事說了。
其實毛家人早就知道了,還知道他只掛了末尾。
“讓你好好念書,一天到晚就會四處耍,瞧瞧丟人不丟人,往前考一點也行啊,竟就掛著末尾�!边@是毛八斗的娘洪氏。毛八斗長相就隨了她,白凈圓胖,不過看得出是個愛笑的人,眼角有著細紋。
相反,毛八斗的爹卻是黑瘦形,用洪氏的話說,像碳堆里滾了一遍似的。
毛老爹在家里不管事,所以看婆娘訓兒,他也不知道說什么,只能對兒子投以同情的眼神。
毛家還有個人,那就是毛八斗的大姐,待字閨中的毛如玉。
毛如玉是毛家長得最好的人,高挑明艷,性子也隨了洪氏。見到娘訓阿弟,也不勸著,反倒在旁邊幸災樂禍。
毛八斗蔫頭耷腦的,也不敢還嘴,就上自己屋里去了。
悶了一下午,悄悄出來透個氣,就聽見前面鋪子里,他娘正在跟人說話。
毛家的雜貨鋪就開在巷子里,尋常來買東西的都是街坊鄰居,免不了跟人嘮兩句。人家本是與她說閑話,誰知她說著說著就扯到毛八斗身上了。
“別看我家那小子渾,其實還是懂事的,這不悄無聲息地就過了縣試,這馬上四月就要去府城趕考了。我呀,也不指望他能中,只要不給我找事就行�!�
最末一名可沒人來報喜,所以這事毛家的鄰居們還不知道。一聽這話,忙是連連道喜,洪氏這會兒反倒謙虛了起來。你來我往一番,洪氏最后給人少了幾文錢,說是就當同喜了。
不一會兒,毛家的鄰居都知道毛家那胖小子過了縣試,所以毛家雜貨鋪今兒東西格外便宜,老板娘說是同喜,于是大家都來同喜了。
聽著前面的熱鬧,毛八斗笑著拍了下自己的腦門子:“又上她的當了,明明很高興嘛。”
……
就在整個余慶村都沉浸在喜慶喧囂之時,突然出了件事。
這件事說大也不大,說小也不小,卻是讓薛族長高興喜悅的心情一下子降到了冰點。
第78章
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薛家一片喜悅的氣氛,
顯然刺了薛青山的眼。
他除非是躲在屋里,
要不逢人就有人對他說薛庭儴的事。這無疑是在挖他的心吃他的肉,眼見他爹也是張嘴一個庭子,閉嘴一個庭子,
薛青山內(nèi)傷在心。
這種時候,
也就只有在薛寡婦那里,他才能得到片刻安寧。
弄兩個小菜,
燙一壺酒,
軟玉溫香抱滿懷,簡直給他神仙都不換。有時候想想薛青山也覺得自己傻,考什么科舉,
舒坦日子過著不好么,何必給自己找不舒坦。
“來來來,
陪我喝兩盅�!毖η嗌揭呀�(jīng)喝多了,
醉眼惺忪的。
薛寡婦嗔了他一眼:“你也真是,免費現(xiàn)成的酒不喝,非要來我這兒混著。”
薛青山一把拉過她親了一口:“跟那些糙老爺們混著,
哪有對著你舒服,
我如今就喜歡看著你,怎么看都不厭煩�!�
所以說要不薛寡婦怎么愿意跟著薛青山呢,哪怕手頭沒以前那么寬裕。薛青山人長得白凈,
懂情趣,
嘴巴甜,
又是個讀書人,
女人不就吃這一套。
“盡油嘴滑舌騙我,你家里還有個,你不是天天也對著她?”
“別提她了,她可不如你,渾身的皮肉摸著硌手,哪有你香滑軟綿……”
這一對野鴛鴦你一言我一句的,而外面有個人早就炸開了。
就聽得門一聲轟響,楊氏沖了進來,上來就拽著薛寡婦的頭發(fā),廝打了起來。與她一同的還有個村里的婦人,此時正手足無措地站在門前。
“你個臭不要臉的賤人,竟然敢偷老娘的男人,老娘活撕了你�!睏钍弦幻媾^蓋臉地打著薛寡婦,一面罵道。
薛寡婦本就長得嬌小,而楊氏塊頭大,人也圓胖,哪里是楊氏的對手,不過轉(zhuǎn)眼之間就被楊氏壓在身下打。
她被打得哭爹喊娘,連連叫著薛青山救她。薛青山本是打算趁亂離開,卻是喝多了手腳無力,再加上一見薛寡婦這么慘,當即血沖了大腦。他一把拽過楊氏,劈頭蓋臉就是兩巴掌。
“鬧,鬧夠了沒有?!”
楊氏愣住了,這還是她嫁給薛青山后,他第一次打自己。愣完了以后,更是悲憤上了心頭,哭著就朝薛青山撲過去。
“來,你打,你把我打死算了。你這個臭不要臉的,枉你是個讀書人,竟然偷一個萬人騎的□□,你都不嫌臟啊……”
薛青山救了薛寡婦,成全了自己,自己被楊氏打得連連直退,撓得滿臉都是血。
“哎喲,這可不得了了�!蹦歉鴣淼膵D人一拍大腿,忙就跑了出去。
她一路跑到了薛家,站在大門前就喊了聲:“趙嬸子,你家大兒和大兒媳婦打起來了,快去,再不去要鬧出人命來了�!�
趙氏在屋里聽到這動靜,下意識問:“在哪兒��?”
“在薛寡婦屋里�!�
經(jīng)過她這一咋呼,不一會兒許多村民就知道了,薛寡婦的小院被圍了個里三層外三層。而祠堂那邊流水席上,也知道了這一消息,薛族長的臉色當即就陰了下來。
他給薛老爺子使了個眼色,哪知卻被鄭里正看了正著,笑呵呵地問:“薛老哥,這到底發(fā)生了啥事啊,瞧這么神秘兮兮的。”
薛族長皮笑肉不笑:“就是連興家婦人不懂事吵了起來,我讓他回去看看�!�
薛老爺子也忙道:“可不是,那老婆娘真不是個省心的。我這就去了,海子哥、里正老哥你們先坐著,我去去就來�!�
他剛站起身,哪知就被鄭里正給拉住了:“婦人吵架可不是小事,有時候這小事也能釀成大禍,咋說我也是里正,雖說清官難斷家務事,可也能幫忙勸勸不是�!�
薛族長臉色更是難看:“這點小事還用得著你出面,讓人知道該笑話你了,你坐下喝酒,我讓連興去就是�!�
正說著,突然跑過來一個人道:“薛青山偷人被他媳婦抓了個正著,薛寡婦家如今鬧得正熱鬧。”
這話里的信息量就大了,有偷人,有薛寡婦,有抓奸。村民們一聽這話,席都顧不上吃了,忙扔了筷子就離開了。
有了一個兩個,自然還有三個四個,只是眨個眼的功夫,棚子里的人就去了大半,連給薛族長阻止的機會都沒有。
又有個鄭姓的村民在招呼:“這事可真是樂子大了,咱們?nèi)タ纯矗俊?dt class="g_ad_ph g_wra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