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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不過戶部甩鍋的目的是做到了,從自己承擔(dān),變成大家一起出來商量解決。這大抵就是楊崇華本身的目的。

    “照這么下去,估計又要廷議了�!背叹S說道。

    其他幾人雖是沒點頭,但心里俱是這般想著。

    果然隨著馮成寶摔門而出,不出所料是去找嘉成帝,到了下午,乾清宮那邊便傳來口諭,明日廷議。

    *

    每次廷議,內(nèi)閣便要派一名中書舍人侍班。

    往年都是何游充之,如今薛庭儴是諸位閣老面前的大紅人,自然舍他其誰。

    離廷議還有半個時辰的時候,以徐首輔為首,諸位閣老便離開了內(nèi)閣大堂,往乾清宮行去。

    陪侍在身側(cè)的,是薛庭儴。

    薛庭儴自然看出何游的臉色不好,可吳閣老愿意給他面子,徐首輔歷來不管事,可不就是他了。

    到了乾清宮,便有內(nèi)侍領(lǐng)著眾人進去了。

    在乾清宮東配殿中,二十多張條案在下面分了兩排,一字排開。每張條案后都放有一張椅子,陪在最末處也有一張條案,卻是比那些條案要窄了許多,也矮了許多,乃是負(fù)責(zé)記錄的中書舍人之座。

    上首正中乃是龍案龍椅,是嘉成帝的位置。

    隨著時間過去,一位位身穿朱色官袍的大員們,從門外走進來,一一列坐。他們互相寒暄客套著,一直到有內(nèi)侍來到殿中,高呼一聲陛下駕到,這些聲音才靜了下來。

    所有人都站了起來,恭敬地目視著從側(cè)門步入的嘉成帝。

    不光是嘉成帝一人,還有陪侍在側(cè)的鄭安成及林邈。林邈也是作為侍奉在側(cè)的中書舍人出現(xiàn)。

    嘉成帝來到龍案后坐下,環(huán)視下方的諸位大臣,才道:“都坐下吧,你們中不少人都上了年紀(jì),這一議還不知何時能結(jié)束,都坐下來說話�!�

    “叩謝我皇圣恩,陛下仁慈。”

    照例是一番歌功頌德后,諸位大臣們紛紛坐了下來。薛庭儴也坐了下來,坐在他的專座上。

    不得不說這條案太矮,椅子也太硬,這高不高低不低矮了人半頭,就好像是閹割了的馬,坐起來著實有些不太舒服。

    不過薛庭儴卻不為所動,面色如常地將紙墨攤開,靜候上面開始。

    “開始吧�!鄙鲜滋帲纬傻鄣�。

    徐首輔作為首輔,廷議自然是他來主持,他看了看各位同僚們,咳了一聲后,道:“每年各部各司都要因為銀兩這事打架,甚至還鬧到陛下面前,此乃我等做臣子的無能。多說無益,還是按照慣例,大家把各部各司的實際用度報上來,大家都來議一議,能批下的,戶部給行個方便,不能批下的,大家再議。左不過有陛下在此,也不用怕誰偏了誰,誰幫了誰。”

    之后,各部各司便一一將各自需要的用銀說了一遍,具體到哪一項什么數(shù)額。

    戶部那邊都有記載,不合理的地方也都是事先挑出來了,聽到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戶部侍郎左侍郎彭俊毅便代戶部訴出不能批的原委。

    到了兵部的時候,此事本就是兵部尚書馮成寶鬧出來的,他格外義憤填膺,瞪著眼睛看著楊崇華,道:“諸位都知道今年金人不安分,屢次襲擊廣寧一帶,害得我大昌損兵折將。兵部推測明年金人肯定會大舉來犯,自是要提前做些準(zhǔn)備,增加軍費開支乃是當(dāng)務(wù)之急�!�

    眾人都沒有說話,上面嘉成帝道:“國之軍務(wù),確實關(guān)鍵�!�

    楊崇華站起來道:“這一增加就是一百萬兩銀子,我大昌每年各項稅收,陛下及在座的各位都清楚,戶部實在拿不出這筆錢。不是戶部刻意刁難,實在是與其現(xiàn)在答應(yīng),事后沒錢,不如提早說明,也好做其他準(zhǔn)備�!�

    “那怎么工部說修河道,要增加一百萬兩,你戶部就有錢了?”馮成寶冷笑著道。

    “黃河改道貽害兩岸百姓,又遺毒運河部分河段。運河乃是我大昌命脈,南糧北調(diào),邊關(guān)吃餉,北直隸一帶所需之物,乃至江南一帶絲綢茶葉輸出各地,都得經(jīng)過運河。不修河道,不治運河,你馮大人坐在家中沒糧可吃的時候,你就知道工部這錢花得值不值了。”不用楊崇華開口,馬奇便說道。

    工部尚書馬奇素來沉默寡言,唯獨事關(guān)這種事的時候,他說話從來不讓人。刀刀扎心,把馮成寶氣得是面色又紅又青。

    不過馮成寶可不敢說,即使京城一大半的人都沒飯吃,他也不會少了飯吃,只能郁在心中,又重提了一遍邊關(guān)軍情的重要。

    “此事先擱置,繼續(xù)往下議�!�

    既然嘉成帝發(fā)了話,眾人自然只能暫且略過不提,先說其他部司的事情。

    一通議下來,能當(dāng)時議出個子丑寅卯,都當(dāng)場拿出了解決辦法。唯獨還有近三百萬兩的缺口,暫時沒辦法填補上。

    這其中有兵部的增加軍費,及工部治理河道所用,還有各司各部一些其他的零碎,看似無關(guān)緊要,卻都是必不可缺。

    三百萬兩,大昌朝每年各種賦稅加起來能有七八百萬兩,地方截取當(dāng)?shù)厮�,剩下近六成全部上解至京,也不過只有四百萬兩不到。如今缺了這么大的缺口,朝廷卻是拿不出錢來,刪減哪一項,在這些大臣們嘴里都是動搖社稷根本。

    都得出,朝廷卻沒錢出,該怎么辦?

    殿中的氣氛一下子就凝固住了。

    本就天寒,殿中燒了炭,讓殿中溫暖似春,可現(xiàn)在卻讓人覺得悶得難受,心里發(fā)慌。

    嘉成帝沒有說話,每到這個時候他都十分沉默,當(dāng)然若是沒有那宛如蘊含著千斤力的目光,就更能讓人安適了。

    “怎么都不說了?明太祖定天下稅畝八百萬余頃,征糧三千萬石,于是下旨‘永不起科’。這些糧食能換來多少銀子?鹽茶兩項每年稅收,又能換來多少銀子?我大昌與前朝相比,土地一寸未失,為何到此年年稅征不上,即使征上來,也入不敷出。你們都是朝中的肱股之臣,來給朕算算這筆賬,為何就是入不敷出�!�

    寂靜中,嘉成帝的聲音宛如炸雷似響起。

    誰也沒料到就在這次廷議上,他會如此一語切中要害,幾乎是將大昌如今面臨的本質(zhì)問題,單刀直入地戳中了核心。

    坐在最下面的薛庭儴,小心地抬頭環(huán)視下了在場所有官員的臉色,又將目光投向龍椅上面目有些不清楚的嘉成帝。

    這是這位有著鐵血手腕的帝王,打算對大臣們宣戰(zhàn)了?

    第160章

    第160章

    ==第一百六十章==

    事實上,

    在那夢里,

    薛庭儴入朝為官之時,朝中局勢并不太好。

    嘉成帝專斷獨行,復(fù)辟了錦衣衛(wèi)稽查巡捕之權(quán)和司禮監(jiān)批紅之權(quán),

    皇權(quán)的爪牙橫行無忌,

    朝中百官人人自危。

    只是作為下面的小魚小蝦,頂多管中窺豹,

    卻是沒辦法眾觀大局。只知道眾文官前所未有的抱團,

    試圖和皇權(quán)做抵抗。這其中犧牲了多少,有多少人倒下了,又有多少人站起來,

    誰也不清楚。

    事實上和皇權(quán)做斗爭又有幾個能討好,當(dāng)其不顧百年后史官的筆誅之時,

    就是其進入了狂暴狀態(tài)。人擋殺人人佛擋殺佛,

    覺得自己脖子比屠刀要硬的,盡管可以試試。

    這一場君臣之戰(zhàn),嘉成帝看似贏了,

    卻又沒贏。

    贏了是指皇權(quán)高漲,

    臣子勢弱。說沒有贏則是當(dāng)皇權(quán)高漲時,就是下面所有臣子抱團成鐵板一塊之際。

    難道說嘉成大黑暗時期已然到來?

    是的,那幾年被后世的一些士林之人稱作大黑暗時期,

    文官的地位遭到前所未有的扼制,

    朝堂一片血雨腥風(fēng),

    讓人膽戰(zhàn)心驚。

    而這一切直至嘉成朝結(jié)束,

    方休。

    就在下面薛庭儴陷入回憶之際,上面的君臣之戰(zhàn)已經(jīng)拉開帷幕。

    嘉成帝已登基近十載,這個耐心本就不是太好的帝王,能忍到此時此刻實屬難得。當(dāng)他自認(rèn)為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的時候,就是其露出鋒利獠牙之際。

    而嘉成帝也不會蠢得就自己上場,自然藏了數(shù)把利刃。

    隨著嘉成帝發(fā)難,下面各個大臣眼見推脫不得,只能拿出解決的法子。

    有的說是在鹽茶兩樣加稅,很快就有人說鹽茶本就是重稅,再往上加就要激起民怨。一番爭吵之后,鹽茶加不得,就只能在耕田上加稅。

    這項建議雖也有人反對,但反對得并不激烈,打從建朝之始,賦稅之事便是重中之重,太祖曾下旨申明永不起科,所以這些年來一直是蕭規(guī)曹隨。

    如今若是加一些,倒也不是不能行。眼見這項決策獲得殿中所有官員一致認(rèn)同,就在這時,都察院右都御史鄭赟杰發(fā)難了。

    鄭赟杰這個由嘉成帝一手提拔起來的右都御史,竟是當(dāng)場彈劾起蘇州知府姜望縱容族人侵占平民良田,引來民聲憤怨。又單刀直入提出戶部魚鱗冊上記載的稅田日漸減少,這些良田都上哪去了這個尖銳的問題。

    沒有田,自然收不上來稅,收不上來稅,朝廷自然沒有錢。

    早在之前薛庭儴就覺得戶部提出的提前審核的法子,有些本末倒置,除了讓各部各司扯皮打架,降低了朝廷辦事效率,與朝廷來說沒有任何好處。

    原來都等在這兒!

    讓你們打,天天為了三瓜倆棗打,爭得面紅耳赤算什么,沒打破頭都是好的。

    先內(nèi)斗,斗得分不出輸贏,就該上面人決定了�?删湍敲匆粋餅,你多吃了,自然我少吃,每個人心中都有積怨。當(dāng)積怨平息不下的時候,嘉成帝就出手了。

    可以交稅的地呢?

    地自然是被那些士紳地主官員們霸占了。

    從基層來講,一個秀才可免五十畝地的苛捐雜稅,舉人五百畝,進士則是三千畝。而朝廷三年一取士,每科取進士三百,舉人約一千五百人,秀才五六千不等。這只是每一科的,還有那些早已身負(fù)功名,還在繼續(xù)往上考的人。

    這些人總共加起來有十萬之?dāng)?shù)。

    而各地投獻之風(fēng)盛行,有這么一句話形容,士一登鄉(xiāng)舉,輒皆受投獻為富人,足以可見形勢是多么嚴(yán)峻。

    當(dāng)然最為嚴(yán)峻的還不是這些底層的士子們,而是進士以上的各級官員,越是位高者,免稅的數(shù)額越是巨大。

    大家都是受益者,又是朝廷制度的核定者,自然是怎么優(yōu)厚怎么來。

    在座的哪一位官員不是大地主,即使本身不是,親眷族人也是。就好比在那夢里,山西有半數(shù)以上的地都姓薛。

    嘉成帝竟然想捅馬蜂窩!

    薛庭儴掩住瞳子里的驚詫,聽著上面鄭赟杰慷慨激昂的斥責(zé)之聲:“臣竊見甸畿等處奸民惡黨競指空閑田地以投獻為名……陳請者無效,則投獻者自止,占籍之民庶不罹兼并侵奪之害……”

    他心中對嘉成帝此舉,并不報太多希望。

    動靜倒是挺大,可動得人實在太多,去捅這件事,無疑是在捅馬蜂窩。砸一個人的飯碗也就罷,大家頂多就是圍觀,可砸了所有人的飯碗,估計所有人都要尥蹶子。

    果然不出薛庭儴的所料,鄭赟杰前腳言罷,后腳就有人斥之荒謬絕倫,還說不能一概論之,將個別現(xiàn)象當(dāng)做如今國庫虛空的主因。

    緊接著有高官站起仗義直言,說到既然發(fā)現(xiàn)了問題,自然要解決問題,朝廷不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會放過一個壞人。

    此言迎來所有人的附和,諸位高官俱是提出一定要徹查,若是屬實,嚴(yán)懲不貸。

    從哪里開始查?自然是從蘇州知府姜望。

    一陣商議之后,當(dāng)場定出數(shù)名欽差親赴蘇州當(dāng)?shù)夭榘福魑淮蟪紓冞勸慰嘉成帝要多注意龍體,不要太著急上火。

    事情似乎進展得很順利,但如果以為這樣就是勝利那就錯了。

    從京城到蘇州,路上至少要走半個月,等到了當(dāng)?shù)兀畈欢嗾檬悄觋P(guān)。過年不查案,這是規(guī)矩,開了年開始查,等查清究竟欽差還朝,想必已是明年四五月。

    薛庭儴不用想就知道,到那時候結(jié)果會是怎么樣。

    姜望的下場不必提,自是嚴(yán)懲不貸�?珊貌蝗菀滋崞鸬耐恋丶娌⒅拢诮�(jīng)過這幾個月的時間回緩,即使嘉成帝是時還能記起,那股勁兒也泄了。就算沒泄也不怕,總有替死鬼出來,再這么來一次,不行了多來幾次。

    這么一來二去,可能嘉成帝自己就厭煩了。

    嘉成帝似乎也明白這個道理,也因此臉色特別難看。

    可大義在此,規(guī)矩在此,他也只能憋著,總不能誰有嫌疑便沖上去一頓抄家,是時朝廷只會大亂。

    隨著一陣高呼萬歲之中,嘉成帝背著手怒氣騰騰地離開了。

    待其走后,下方的各位大臣們互相對了個眼神,各自散去。

    薛庭儴暗嘆了一口氣,收拾了桌案,也跟著離開了。

    第161章

    第161章

    ==第一百六十一章==

    事情似乎就這么不了了之了,

    自然不可能。

    臨近年關(guān)之時,

    都察院右都御史鄭赟杰被人彈劾收受賄賂,攻訐政敵。

    證據(jù)是鐵板釘釘,證據(jù),

    證人也有,

    。

    大理寺上門查案,還在其書房里查抄出一本小冊子,

    其上記載著收過誰的好處,

    又幫其辦了什么事。

    簡直是駭人聽聞!

    都察院本就掌糾察百官百官,提督各道之事,如果此案查實,

    鄭赟杰就屬明知故犯,罪上加罪。

    自此,

    蒙在朝堂之上的那層薄紗,

    終于以如此狼狽之態(tài)被撕扯了下來。原來這些高高在上的官員們也不如想象中的那般美好,彼此結(jié)黨營私,互相傾軋,

    不問青紅皂白,

    只分黨派之爭。

    其實此事暴露出來,對誰都沒有好處,不過首當(dāng)其沖的就是嘉成帝。

    之前,

    鄭赟杰還信誓旦旦彈劾各地土地兼并之害,

    痛斥著蘇州知府姜望為官不仁。如今爆出這種事情,

    誰敢信他所言是真是假,

    是不是又受人指使故意構(gòu)陷。

    朝堂上亂成了一鍋粥,官員之間彼此攀扯攻訐,一片烏煙瘴氣。嘉成帝每日上朝臉都是黑著的,明眼可見醞釀著一股滔天怒焰。

    見此,一些低階官員俱都低下頭顱做人,大佬們廝殺斗毆,可不是他們這些小魚小蝦可以攙和進去的。

    而與此同時,內(nèi)閣中得氣氛卻是罕見的和諧。

    平時幾個閣老面和心不合,時不時還要撕一場,如今見面一派和睦,偶爾還會坐在一處喝喝茶。

    至于薛庭儴,如今儼然一副兩房中書的第一人。自然少不了有人嫉妒眼紅,但架不住吳閣老愿意抬舉他,尋常做什么都使著他去,經(jīng)常在外面行走多了,六部各司都認(rèn)識他。

    他也沒少借著位置‘以權(quán)謀私’,替毛八斗和李大田走了門路,將兩人外放出京的事敲定了下來。自然不可能是他出面,而是中間易了幾道手。這些對薛庭儴來說不算困難,甚至可以說駕熟就輕。

    有權(quán)不用,過期作廢,誰知道他這個大紅人的中書舍人還能做上多久。連著發(fā)生了這么些事,薛庭儴內(nèi)心深處總有一種莫名的緊迫感。

    就在薛庭儴在內(nèi)閣中混得風(fēng)生水起之時,陳堅似乎也沒閑下,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徐首輔再在人前出現(xiàn)時,身邊總會跟著陳堅。

    薛庭儴有些吃驚,卻并不意外,夢里夢外似乎總有一些事情會驚人得重合。他特意選了個晚上,和陳堅見了一面,兩人交談了什么誰也不知,不過人前見面之時,兩人如同以往,不過是個陌生人。

    嘉成九年的這個年,過得并不平靜,紛紛擾擾似乎總有些事,京城的上空籠罩著一層揮之不去的陰霾,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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