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兩人在榻上躺下,
招兒還去把帳子掩了掩,方來到薛庭儴身邊,對他耳語道:“我覺得這地方有些不對,
之前那些倭寇看起來好像跟這伙人認(rèn)識�!�
薛庭儴笑了笑:“你也看出來了?”
得到確認(rèn),
招兒當(dāng)即一個翻身就坐起來了:“那這地方可不能待,
咱們走吧�!�
她這動作將弘兒驚醒,
小家伙坐起來,揉著眼睛看了看爹娘,方又倒頭睡下了。
“瞧瞧你,大驚小怪的,沒得把弘兒給嚇著。再說了,你想往哪兒走?”
招兒一愣,道:“總比待在這地方強(qiáng),若是他們看咱們不順眼,半夜伙同那些倭寇把咱們殺了怎么辦?”
薛庭儴笑著,一把將她拉躺了下來:“你以為你是蘿卜白崧,隨便來個人就能把你剁了?好了,你夫君大小也是個朝廷命官,他們不敢的�!�
招兒用懷疑的小眼神看他:“真的?”
好吧,不是真的。薛庭儴摸了摸鼻子,拍了拍她:“你別擔(dān)心,至少他們現(xiàn)在不敢�!�
“那以后呢?”招兒不愧是招兒,薛庭儴的敷衍之詞根本騙不了她。
“以后?”薛庭儴心里暗嘆一口:“以后再說以后的事,你放心就是,這事我自有主張�!�
見此,招兒也不好再問,只能憂心忡忡地睡下了。
次日一大早,劉必昌就和薛庭儴交接了大印。
之后薛庭儴升了公堂,在公堂里見了縣衙里大小官吏,自此就算是這定�?h的父母官了。
而另一頭,劉必昌并沒有多留,急匆匆地帶著家眷離開了定�?h。
并沒有什么當(dāng)?shù)乩习傩杖ニ退�,似乎換了誰做知縣,與他們并沒有什么關(guān)系。倒是胡三稟來,說是劉必昌一行車隊(duì),車轍留下的印子很深,大抵里面裝了不少黃白之物。
不過這一切和薛庭儴并沒有什么關(guān)系,他是來做知縣的,而不是來查前任知縣到底貪墨了多少銀子。他與劉必昌雖沒見過幾面,可從接觸來看此人處事十分謹(jǐn)慎小心,所以縣衙的賬面上不可能會有什么問題,他即使想查,可能也查不出什么來。
果然,之后包宜興及侯萬謙領(lǐng)著人和下面人對了賬目,賬面上沒有任何問題。那賬面比想象中做得更為漂亮,似乎這縣衙里從上到下,都是清廉正直的好官,不屑于去貪那點(diǎn)黃白之物。
薛庭儴初為知縣的第一日,就這么過去了。
他很忙,招兒也很忙。
招兒忙著帶著小紅小綠安頓,那劉必昌一家走得太倉促,平常所用的家具和一些器物都沒有帶走。她帶著人擇了一些當(dāng)用的出來,又上下進(jìn)行了掃除。
幸虧縣衙里還留了幾個粗使婆子和丫頭,倒也不缺人手。問過之后才知道,這幾個丫頭婆子都是縣衙本身配備的,并不是某一任知縣家的下人。
*
薛庭儴一家人就這么在縣衙里住了下來
當(dāng)了官太太,招兒才知道當(dāng)家做主是個什么意味。
這縣衙里上上下下,見了她無不是恭敬萬分,幸虧她本性不是個跳脫的,不然指定被捧得不知天高地厚。
而薛庭儴初來乍到,要辦的事許多。
熟悉了縣衙里的下屬,之后便是找縣下各里的里老糧長訓(xùn)話問事。
與此同時,包宜興和侯萬謙也沒閑著,兩人忙著接手縣衙里糧科和刑名、文書之上的事務(wù)。作為一個地方父母官,且不提教化治下百姓之類的瑣事,最重要的不過是錢糧和刑名,這些當(dāng)是捏在自己手里,方能放心。
本以為說不定會有人從中作梗,哪知進(jìn)行得比想象中更為順利。
繼之前縣衙上下不貪錢之外,他們似乎也不貪權(quán)。
薛庭儴走馬上任多日,衙門里除了偶爾下面小吏會貪懶遲了點(diǎn)卯,幾乎沒發(fā)生過任何事情。甚至百姓詞訟之事都極少,似乎這里就是一個世外桃源,百姓安居樂業(yè),地方官愛護(hù)民眾。
一片和諧,可恰恰是這種和諧,反倒讓薛庭儴有一種無從下手之感。
這日,日暮散衙后,薛庭儴回了后宅。
樊大柱和周禮對視一眼,難掩得意之色。
“我就說了,此人是個嫩頭青。六元及第又如何,還不是不知時務(wù),這樣的人最好對付�!�
周禮是個五十多歲,留著兩撇山羊胡的干瘦老者。聞言,他砸了下嘴道:“那咱們就這么哄著他,那具體內(nèi)里暫不告知?”
樊大柱瞥了他一眼,道:“你著什么急,難道這樣不好?待的時間久了,他自然就會知道內(nèi)情,之前那個不就是如此,論起來比誰都貪。這世道啊就是如此,誰叫咱們都不是兩榜進(jìn)士出身,當(dāng)不了主官,當(dāng)當(dāng)這佐貳官,日子也不難熬。”
之前那個指的就是劉必昌。至于這兩人還真不是正經(jīng)官身,樊大柱本身是舉人出身,久考不中,就托人填了個縣丞的缺兒。而周禮連舉人都不是,不過是個秀才,卻架不住其本人有門路,才填了個主簿。
不同于正官三年一任,他們這種差事可能一干就是一輩子,所以兩人在這定海縣待得年頭也算長了。
“行了行了,各回各家,各找各的婆娘。讓我來說,咱們比他們可舒服多了,兩榜進(jìn)士又如何,還不是被咱們耍的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闭f完,樊大柱就甩著大袖走了。
周禮看了看他的背影,一笑之后也回家了。
*
按規(guī)矩,地方官到任后,若是當(dāng)?shù)責(zé)o衛(wèi)所便罷,若是有衛(wèi)所,當(dāng)去拜訪衛(wèi)所長官。
兩者雖分屬不同,一個是文官,一個是武將,可地方難免有借用衛(wèi)所兵卒之時,這個關(guān)系還是要走好的。
所以薛庭儴待一切安頓罷,便親自帶人驅(qū)車至定海衛(wèi)所。
大昌沿襲前朝舊制,也是設(shè)立衛(wèi)所屯兵制,有事調(diào)發(fā)從征,無事則還歸衛(wèi)所種田。這定海衛(wèi)所其實(shí)本身不叫這個名,而是叫定海后所。按制,每衛(wèi)共計(jì)有五千六百名軍卒,每衛(wèi)設(shè)前后左右中五個千戶所,每所一千余人。
像定海后所不過是個千戶所,只不過因?yàn)樵O(shè)立在舟山島上的前、左、右三所均被撤回,如今反倒是一直居在后方的定海后所出了頭。
衛(wèi)所獨(dú)處一地,所下自有屯田,雖也在地方官管轄范圍內(nèi),但兩者互不相干。所以薛庭儴到了地方,可沒有什么人夾道接迎,不過是來了個幾個兵卒盤問一番,便將他一行人馬放了進(jìn)去。
軍營里并不見操練,反倒人跡罕見,一直到了矗立在軍營正中間的那處高大的房子前,才見得門外守衛(wèi)著十多個兵卒。
一個身穿武將官袍的人從里面匆匆走出來,此人年紀(jì)約在四十歲左右,個頭倒是挺大,但面部浮腫,眼眶下烏黑,一看就知是個酒色之徒。
他倒是滿臉帶著笑,聽聞樊大柱出面打招呼,薛庭儴才知此人是衛(wèi)所里一個百戶,姓陳。
陳百戶將薛庭儴等人迎入堂中,待都坐下,又讓人奉了茶,才道:“千戶大人不在衛(wèi)所中,而是被召去了鎮(zhèn)海樓議事,還望薛大人不要見怪�!�
見怪?
自然是不敢見怪的。且不提薛庭儴初來乍到,人家則是地頭蛇,從品級上來講,薛庭儴這個知縣是七品官,百戶則是六品。只是因武官向來不如文官有地位,再加上薛庭儴到底是一方主官,這陳百戶才會如此客氣。
至于鎮(zhèn)海樓則是定海衛(wèi)指揮使坐鎮(zhèn)之地,長官召下屬議事,薛庭儴更是不能多說了。
“自然是不會見怪的,本就是我不請自來,還望陳百戶別怪本官唐突才是�!�
“自然不會,自然不會�!�
正主兒不在,自然也說不了什么,且薛庭儴此次本就是來混個臉熟,也沒有其他事情。所以坐了一會兒,喝了一盞茶,便婉拒了陳百戶的款待,一行人便離開了。
薛庭儴自是不知道待他走后,這陳百戶去了一間屋子,里面所坐之人正是千戶耿云長。
這耿云長不到五十的年紀(jì),生得壯碩魁梧,面目可見老辣之色,又有一股漫不經(jīng)心之態(tài)。
“你見此人如何?”
這陳百戶一改早先滿臉討好之態(tài),而是面帶幾分不屑之色:“年紀(jì)太輕,內(nèi)功修得還不到家。下官方才說大人不在,看出他面帶了幾分不悅之色,到底還是知道輕重的,所以隱忍不發(fā)。這些個金貴的讀書人們素來如此,會擺架子會裝相,等哪天裝不下去了,嘴臉可是比一般人要丑陋許多�!�
陳百戶會有此言,也是基于前兩任定海知縣。
他們雖是不屑這種小官,但架不住這是人家的治下,定海后所又在人眼皮子底下。想要好辦事不增添不必要的麻煩,自然是要拉攏一二,至于這怎么拉攏就講究手段了。
“這眼見十月快過半,這趟就是今年最后一趟了,你跟那邊打聲招呼,無論如何都得將他唬住,免得生事。至于其他事物,等開年回暖了再說�!�
“是,大人。”
*
薛庭儴本想探探這定海后所的深淺,誰曾想無功而返。
之后的幾日里,他又陷入一片百無聊賴之中。
實(shí)在是這衙門里沒什么事可辦,他走馬上任的不是時候,到了地方已經(jīng)是九月快結(jié)束。今年的秋糧早就收了,稅糧稅銀也已押解上京,每年到這個時候,幾乎已經(jīng)是沒什么事了,只等著過年開春,自然想找事做都找不到。
就在他閑得已經(jīng)開始教弘兒寫大字的時候,突然發(fā)生了一場事。
倭寇又來了。
事情是下面衙役報(bào)上來的。
樊大柱是縣丞,專管全縣捕盜、治安等事,他十分義憤填膺,且惱怒至極,咆哮著說一定要把這伙人給抓起來,并激動到不等薛庭儴開口說話,就命下面人行動了。
“大人,您且等著,這次定把這些人拿住�!狈笾f著,突然他站了起來,道:“不行,我這便去報(bào)給衛(wèi)所,請他們出兵幫著剿了這些人�!�
“又何必勞得樊縣丞親自跑一趟,讓下面人去就是。”
樊大柱連連擺手道:“衛(wèi)所到底不如咱們下面的捕房,不是咱們能差遣得動的,還是下官親自走一趟�!�
“那本官陪你一同。”
“不不,知縣大人身份貴重,外面形態(tài)不明,又哪能親自赴險(xiǎn),還是下官自去就是�!�
說完,樊大柱就一副慷慨就義之態(tài),匆匆出了衙門。
過了差不多一個多時辰再回來,滿臉憂慮之色,向薛庭儴稟報(bào)這次倭寇鬧得不小,竟是好幾股流寇,衛(wèi)所已經(jīng)出兵圍剿去了,讓薛庭儴無事萬萬不要出門,以免被倭寇所襲。
衙門里進(jìn)入高度戒備狀態(tài),一片如臨大敵。
當(dāng)天晚上胡三單獨(dú)出去了一趟,等再次回來,與薛庭儴一直商議到夜里。
次日,招兒本是打算歇下了,哪知薛庭儴卻是換了身黑衣,打算和胡三出去一趟。
第166章
第166章
==第一百六十六章==
招兒見他將自己包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
只露了張臉在外頭。
“你這是上哪兒?”
“我跟胡三出去看看�!毖νㄒ幻嬲f,
一面彎腰將褲腿給綁緊了,又穿上一雙黑靴子。
“上哪兒去看,外面亂成那樣,
樊縣丞不是說那幾股倭寇還沒抓著……”說到這里,
招兒也反應(yīng)了過來:“難道他們是騙我們的?”
薛庭儴點(diǎn)了點(diǎn)頭:“昨天胡三出去看過,外面并沒有所謂的倭寇,
就是有老鼠干了些見不得人的事,
怕被人撞見,為了以防萬一,才會打著倭寇的名頭。”
說到這里,
胡三已經(jīng)來了,在外面敲了敲門,
并低聲叫了聲大人。
薛庭儴去開了門,
讓他進(jìn)來。
“那你們?nèi)羰潜荒切├鲜笞惨娫趺崔k?不行,你還是別出去了,就算要去,
我跟你一起�!闭袃旱�。
“你一個婦道人家去做甚?”
招兒瞪大眼睛,
低聲斥道:“我婦道人家怎么了?我一個婦道人家小時候背著你上山砍柴,也沒見把你丟了�!�
薛庭儴有些發(fā)窘:“你說這個做甚,我現(xiàn)在都長大了�!�
見他窘,
其實(shí)招兒也有些窘窘的,
她低聲嚷著:“那也不行,
光是你和胡三去,
我不放心。胡三腿腳不方便,你又手無縛雞之力,我跟你們一起,有事也能幫幫忙�!�
“你還是在家……”
“太太若是想去,也可以去�,F(xiàn)在這種時候,外面比平時更加安全,只要小心注意隱藏蹤跡即可�!焙逖缘�。
見此,招兒得意地看了薛庭儴一眼,去他方才拿夜行衣的地方,也摸了一身夜行衣。
這衣裳也不知薛庭儴什么時候備下,攏共準(zhǔn)備了兩身,剛好還剩一身招兒可以穿。
招兒去把小紅叫了來,讓她看著弘兒。
小紅滿臉驚疑不定地看著大人和太太,可什么也不敢問不敢說。
招兒很快就換好了夜行衣,跟著兩人出門了。
出去的路是胡三提前安排好的,一路上什么人也沒碰見,出了門就見外面停著一輛馬車。車身全黑,若不是車頭前掛了一盞氣死風(fēng)燈,還真看不見這里停著一輛車。
兩人上了車,胡三趕著馬車便往前行去。
此時已是夜深人靜,四處靜悄悄的,縣里本是有宵禁,也有巡夜人四處巡邏并敲梆子提醒天干物燥,可今日卻是靜得出奇。
四處黑洞洞的,只有天上若隱若現(xiàn)的月灑下些許銀輝,給四處增添了些許光亮。
一直到馬車快行到城門處,突然外面?zhèn)鱽硪魂嚭芷婀值膭屿o,招兒下意識掀起車簾子往外看去,心怦怦直跳,一種莫名的不安感籠罩著她。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馬車停了下來,招兒這才看清外面的情況。竟是不知道什么時候外面停了很多的貨車,宛如一條長龍,綿延了很遠(yuǎn),而他們就停在尾巴處。
沒有人說話,就好像這些貨車只是車,并沒有人。唯獨(dú)那每一段亮著的氣死風(fēng)燈,似乎是唯一的活物。
招兒有些驚懼地看向身邊的薛庭儴,他也正在往外看。借著昏暗的光,她只能看見他光潔白皙的臉頰,和似乎皺著的眉。
薛庭儴伸出手,安撫地?fù)崃藫崴念^,那手指很溫暖,在沁涼的夜里,格外讓招兒覺得安心。
她不由自主就放松了下來。
城門處亮著幾個火把,有人似乎守在那里,正一個一個往外放著人。
前面的車隊(duì)行得很慢,半晌才見車往前動了下。過了好久,才輪到招兒他們這輛車,本來招兒緊張得不行,誰曾想對方什么也沒說,就讓車過去了。
后來她才知道,原來這車和這燈都是有講究的,沒有人會細(xì)致地去一一查看。而胡三也是膽大,竟就把車停在人家后面,前面的以為他是后面的,后面再來的車隊(duì)以為他們是前面的,就這樣蒙混了過去。
至于為何胡三穿著夜行衣,卻未引起別人的注意,據(jù)薛庭儴說趕車的那些人都是這么穿著。
馬車出了城,速度就快多了。
招兒就感覺車有節(jié)奏地?fù)u晃著,按照平時這會兒她應(yīng)該是睡下了,被這么晃悠了一會兒,她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再醒來感覺有陣陣涼風(fēng)拂來,這風(fēng)的味道很怪,帶著一種咸腥味兒,招兒這才反應(yīng)過來是到了海邊。
她睜開眼,就發(fā)現(xiàn)只自己一人睡在馬車?yán)�,薛庭儴和胡三卻是不見了。她下意識就爬了起來,從車中探出去才發(fā)現(xiàn),薛庭儴和胡三站在馬車外不知在看著什么。
她下了車,來到兩人身邊,還沒站定,就被不遠(yuǎn)處的亮光處吸引了眼球。
就見在視線盡頭,一副喧嚷熱鬧的畫面。
那里亮了無數(shù)火把,火把將整個海面都照亮了。有船,看不清有多少船停在那里,只知道那船很高很大,與招兒以前見過地截然不同。
與岸相接的是一條條用木頭搭建的,無數(shù)個像螞蟻一樣的苦力正沿著這些棧橋往船上運(yùn)著貨物。一旁聚集的還有無數(shù)的卸貨的大車,綿延排了一里多長。
這里太黑太靜,而那邊太亮太喧嚷,乍一看去,甚至讓人以為是幻覺抑或是海市蜃樓。又好像是在看沒有聲音的大戲,只覺得眼花繚亂,卻聽不到任何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