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這些人也不知道累不累,一句話就可以說明的事,偏偏要費這么大的功夫�!�
胡三聞及此言,不禁問道:“大人,沒什么事吧?”
“能有什么事,回�!�
*
說是這么說,薛庭儴回去后卻干了一件事。
他讓胡三親自護送弘兒離開定�?h。
毛八斗被分派至松江府下的一個小縣城里,薛庭儴到任后,兩人也來往過幾封書信,他讓胡三將弘兒送過去,連同那個他請給兒子的先生。
“大人!”
“去吧,我只是以防萬一,招兒走了,索性也把弘兒一并送走,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我得防著他們狗急跳墻。”
“可若是……”
“沒有什么可是的,難道你不信任你家大人?說了只是以防萬一�!�
胡三跟了薛庭儴這么久,心知肚曉他是什么性子。
別看平常總是笑瞇瞇的,可他一旦下了什么決定,全天下大抵也就只有夫人能勸得住,偏偏如今夫人不在家。胡三甚至懷疑,大人千方百計讓夫人去了南京,是不是就是早就預(yù)料到了這一日。
“大人,您尚且年輕,其實不用這么極端,可以徐徐圖之�!焙y得插言道。
薛庭儴笑看著他:“胡三,有沒有人跟你說你真的很啰嗦,像個老太婆。我都說了以防萬一,再說了你忘了你家大人背后是誰?行了,都說是以防萬一了,弘兒是我的軟肋,誰知道他們會不會搞出什么下作手段,我掃除了后顧之憂,也能好好跟他們斗一場�!�
“至于你說的徐徐圖之,這是不可能的,打從出了京,這一場就是不成功便成仁�!�
丟下這句話,薛庭儴便出了這件屋子,留下胡三看著他的背影,沉沉地嘆了一口氣。
薛庭儴回了后宅,小綠已經(jīng)將弘兒的東西都收拾好了。
“爹�!�
“你娘不在家,爹忙著縣里的公務(wù),也沒空照看你。剛好你那毛伯伯一直說要接你過去玩,他家有個小妹妹,你不是一直想要個妹妹?去和妹妹玩一段時間,過些日子爹再派人去接你�!毖νǘ自诤雰好媲�,對他道。
“爹,是不是發(fā)生了什么事?”
薛庭儴見兒子緊皺眉頭的小摸樣,失笑地揉了揉他的頭:“能有什么事,爹不過想著你和先生念書辛苦,如今你還沒有讀大學(xué),學(xué)業(yè)也不緊張,剛好可以出去玩一玩。等以后讀了四書五經(jīng),學(xué)業(yè)就緊了,到時候可能好幾年都不能出門�!�
“那爹你什么時候去接我?”
“兩個月吧,兩個月后爹一定派人去接你。”
就著暮□□臨之際,一輛馬車駛出了定海縣衙。
送走了兒子,薛庭儴讓下面人準備了酒菜,自斟自飲了許久,直到一壺酒都喝完了,他方捏著手里的酒杯笑了笑。
*
每當(dāng)夜幕降臨之時,就是秦淮河畔最熱鬧喧囂的時刻。
華燈映水,脂粉流香,數(shù)不清的花船畫舫飄蕩在秦淮河上,兩岸皆是金粉樓臺,鱗次櫛比的順著河流一直往蜿蜒下。歌聲、水聲、絲竹聲,以及那些絢麗璀璨的燈火,組成了這片十里秦淮河。
“東家,沒事吧?”
一處閣樓中,招兒腳步有些不穩(wěn)地從里面走了出來。
她身邊跟著高升。
高升滿臉擔(dān)憂地看著她,想扶卻又不敢伸手去扶。
此時的招兒,哪里還像是個婦人家。她身材修長,穿一身天青色的直裰,襯得她氣質(zhì)格外清朗。一頭烏發(fā)盡數(shù)攏在頭頂上,以兩指寬的嵌藍寶的發(fā)帶束成獨髻,露出飽滿的額頭。
眉毛是描粗了的,招兒的眉毛雖是黑,也比尋常女子硬朗許多,到底不若男子。高挺的鼻梁,微微抿著唇,唯獨微微有些泛紅的雙頰,昭示著她此時情況有些異常。
這閣樓門前站了幾個穿各色紗衣的女子,酥肩半露,桃腮粉臉,見招兒這滿身氣派,又見她從里面走出來,當(dāng)即偎上前來,嬌聲道:“爺,這是往哪兒去��?都這個點兒,今晚不留留。”
江南的女子格外與他地女子不同,吳語軟儂,身嬌體軟,幸虧招兒不是個男人,不然肯定挪不動道。即是如此,她也是被逼抱了個滿懷。
就見她不避不閃,環(huán)著兩個女子的腰,醉醺醺地道:“行了,今兒爺有些喝上了頭,就不多留了�!�
“莫怕是家中有母老虎等著,所以爺才舍了咱們姐妹�!�
“頑皮�!�
燈光下,招兒含笑,眼睛格外晶亮,像似里面藏著星子。那被她擁著的女子當(dāng)即紅了臉頰,拽著招兒的手指更是癡纏,恨不得將這玉面郎君勾回自己屋里去。
年輕、多金,長得又俊,若是能讓這位爺看中,替自己贖了身,那真是做夢都要笑醒了。
“行了行了,都聽話,爺明兒再來看你們�!�
招兒拍了拍其中一女的翹臀,便走了出去,留下幾個玉人兒站在那處,又是跺腳又是嬌嗔,那委屈勁兒別提了。
高升額上流汗,別看他出入這花柳之地的次數(shù)比招兒多,但還不如她熟稔。他忍不住想若是薛庭儴看見這一幕,不知會如何想。
柱子已經(jīng)去牽了馬車來,招兒上了車,就靠坐在那里,閉著眼睛。高升隨后上來,給她倒了一盞熱茶,招兒咕嚕咕嚕灌了一通茶水,心里才舒服點兒。
“那孟所官已經(jīng)答應(yīng)給我們?nèi)f匹絲綢,你明日便帶著人去一趟織造局,將東西運出來,然后讓人押送回定海。”
聞言,高升詫異道:“答應(yīng)了?我還以為這人還想拖著�!�
招兒揉著眉心:“他還能怎么拖?再說了,我答應(yīng)每匹絲綢多給他本人一錢銀子,別人給不了他這個價,他自然會賣給我們�!�
這江寧織造局雖是專辦宮廷御用和官用各類紡織,可這不過是臺面上,私下里沒少借此牟利。孟所官是專管織染的南局主事,此人下面的匠戶數(shù)千,多織少織都是他說了算。
而此人最是貪花好色,招兒連著請他喝了半個月的花酒。酒喝著,美人抱著,自然稱兄道弟。尤其前日招兒又砸了銀子給他包了個粉頭,有那粉頭從中說話,自然生意就談下了。
其實之前說要見見的同時,這筆生意差不多就已經(jīng)談成了,就是這孟所官借此拿喬,想多給自己弄點銀子,才會有這一出。
“有了這批貨,再加上之前我們弄的那批生絲,想來定海那處應(yīng)該可以暫時緩解一二�!�
“我明兒就著手辦這事,先把東西運出來再說。這些人天生滑頭,各處都走著關(guān)系,就怕他幾杯貓尿一灌,再是許了別人就不好了。”
*
雖是夷商都喜絲綢,可也不代表他們不識貨。
這趟從南直隸運回來的絲綢,可是讓那些夷商個個夸贊,一番哄搶就完了。還和定海這邊約定,有多少要多少。
定海這邊滿口答應(yīng),夷商運著貨滿載而歸,自然忘了自己本來之前是打算去舟山島的。
舟山島那邊落了個空,這個叫做韓德偉的夷商可一貫是他們這邊的大客戶,眼見一等不至二等不來,一直監(jiān)視著雙嶼島的人回來稟報,說是看見韓德偉的商船去了雙嶼島,賀指揮使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此子忒不識趣!”
到了此時,賀指揮使反倒是怒極而笑。
“大人,您說這事可怎么辦?是不是那孫剛陽奉陰違,常年受用對方的好處,所以才敷衍咱們?”
“他敢!”
“可……”陳百戶嘆了一口氣,小聲道:“下面已經(jīng)有幾家商行有了異動,表面上跟著咱們同仇敵愾,可實際上都派了人去和定海那邊進行了接觸�!�
賀指揮使并不意外這些,說白了這些人有奶就是娘,商人歷來最寡廉鮮恥,趨利而生,哪里賺錢就往哪里擠。
可作為商行本身,會附庸郭巨,是因為這里有出海的通道,他們每年也沒少給這邊交銀子。郭巨這邊沒了出路,會另謀出路也并不過分。
但是作為郭巨的掌事者,就不愿意面對這種情形了。
“大人,如果這件事不解決,長此以來咱們可就……”
“還用你說,當(dāng)老子不知道!”
賀指揮使的眼中冒出狠辣的光芒:“這小子既然不識趣,那老子就教他識趣,一個毛都還沒長齊的小子竟然敢跑到這里來撒野,王字不知道怎么寫!”
“大人您的意思是?”
賀指揮使招了招手,陳百戶附耳過去。
第180章
第180章
==第一百八十章==
定�?h東城門,
一片擁嚷嘈雜的景象。
雖是人很多,
車也很多,卻都是有條不紊排了兩隊,次序前進。
一隊自然是普通百姓,
另一隊則是見不到盡頭的車隊。不過守門的門吏都是干慣了,
這邊還在檢查前頭,就有衙役去了后面,
這樣一來也能快上不少。
“往常也沒見著麻煩成這樣,
這趟來怎么這么多事�!币粋負責(zé)押送貨物的管事抱怨道。
旁邊有衙役與他解釋道:“這不是最近不太平,我們老爺說了,小心駛得萬年船,
大家做這生意也不容易,咱們多費點兒功夫,
保得你們太太平平,
比什么都重要�!�
這話將這管事說樂了,做生意都講究個吉利,人家把話說成這副樣子,
也不好再發(fā)作。
天正熱,
曬得這些全副武裝衙役滿頭大汗,嗓子里像是著了火。
一個衙役遞了水囊給王大牛,道:“王頭兒,
喝些水�!�
趁著王大牛喝水的空檔,
衙役抱怨道:“最近大人也不知是怎么了,
竟如此慎重其事,
這貨入倉的時候還會查上一遍,至于讓我們也查?”
王大牛順手敲了他腦袋一下,道:“膽子不小,編排起大人了,銀子拿得扎手是不是?大人讓你做,你就老實做著,哪兒有這么多廢話�!�
王大牛自打得了薛庭儴的賞識,就從普通的門吏升了管這些門吏的頭兒,甭管這官大小,手下也是有幾十號人,也因此日漸威嚴。
“那倒不是,咱不也是閑的沒事嘮兩句,可不敢編排大人�!�
王大牛嗤笑,就在這時,不遠處爆出一陣嘈雜聲。
卻是負責(zé)搜檢的門吏,搜到什么異常之物。
“你這是哪家米鋪的,運了這么多糧食過來?”
負責(zé)運糧的伙計低頭哈腰的,可惜是個嘴笨的,也說不出話來。這時一個管事模樣的人擠到前面來,陪著笑道:“官爺,我們是蔡記米行的伙計,這不剛從松江那邊運了批糧食,這怎生不讓我們進去?”
門吏斜著眼看他:“咋了?你這是長時間沒在咱們定�?h待了?難道不知道縣太爺下了令,但凡有貨物進出,里面得有人接應(yīng),外面則需要路引。沒有這些,任你天皇老子來了,說不能進就不能進。”
這管事抹了一把汗,掩住眼中的詫異,陪著笑道:“我一個專門在外面負責(zé)跑糧的,哪里知道這些。官爺你看……”說著,他借著袖子的遮掩,往門吏手里塞了錠銀子,料想此人定是故意拿捏想訛錢,有了銀子這下總得讓他們過了吧。
誰曾想此人將銀子擱在手里掂了掂,就大聲向不遠處喊道:“王頭兒,有人賄賂我想進城,他們沒有人接應(yīng),也拿不出衙門那邊發(fā)下的路引子�!�
王大牛當(dāng)即就帶著人過來的,一旁排著隊的人們也都看向這邊。將那管事看得一頭霧水,臉色難看。
“嘿,你個不長眼睛的,塞銀子塞到我們這兒來了!不塞銀子,我不查你,既然敢塞——”王大牛命道:“給我好好查查清楚!”
隨著他的一聲令下,幾個衙役便宛如餓狼撲食似的上了。
這邊王大牛拍著那門吏的肩膀,道:“好小子,有出息,有上進心。這就對了,咱們衙門里的人會看中這些小錢?不是辜負了老百姓對我們的信賴,等回去我就給你往上報,大人肯定有賞�!�
那邊的管事滿臉慌張,如喪考批。
看到這一幕的百姓盡皆叫好,可把這群人給弄迷糊了,難道說現(xiàn)在太陽打西邊出來了,衙門里這些死要錢的不愛銀子了?
他們哪里知曉,薛庭儴早就下了命令,守門的衙役和門吏一律不準受人好處,大家互相監(jiān)督,人人都可以檢舉,檢舉有賞,甚至自己也可以檢舉自己。
像方才那門吏就是,別看他損失了這塊兒銀子,可轉(zhuǎn)頭上面賞的更多。再說了,如今在縣衙里當(dāng)差,可都是肥到不行的肥差,誰腦袋被驢踢了貪這點小錢,倒是差事丟了,可是哭都沒眼淚。
“收好你的銀子,等會兒跟我們?nèi)パ瞄T走一趟。”那門吏將銀子丟給管事,滿臉鄙夷。
就在他轉(zhuǎn)身欲走,突然生了大變。
那管事竟是轉(zhuǎn)身從貨車糧袋子下抽出一把大刀,隨著他的動作,那些負責(zé)押送貨物的伙計們紛紛都從車上抽出了武器。
站在門樓上的門吏看到這一幕,當(dāng)即操起一把破鑼敲了起來,同時大喊道:“有倭寇,老爺說了,抓住倭寇者有獎�!�
就這一句話,一旁本來老實巴交等著進城老百姓們頓時變了臉,有的拿出木棒,有的直接拎著扁擔(dān)就來了。更不用說那些正等著入城的車隊,押貨的伙計們頃刻就不知從哪兒變出了武器,圍了上來。
直接又把想突圍跑掉的這些人給弄懵了,這是進了狼窩的羊崽子?
他們沒想到城門處會查的如此嚴格,所以那些貨車上也就上面放了幾袋子米糧,其他的都是沙土。見門吏如此刁難,眼見藏在下面的兵器就要暴露了,才會突然變臉打算突圍。
料想就眼前這幾個衙役,也擋不住他們,誰曾想頃刻就被一群餓狼給圍住了。直到他們都被拿下,卸了兵器,被人給綁了,都還沒明白過來發(fā)生了什么事。
王大牛滿臉帶笑,道:“方才出力的人,都已經(jīng)被記了下來,待會去衙門領(lǐng)賞。”又和旁邊的一個中年男人說:“曹管事,你們的人真是眼疾手快,竟拔了頭籌�!狈讲胚@些人就是這姓曹的管事,帶著人拿下的。
“好說,好說�!辈芄苁聺M臉堆笑道。
一旁有幾個車隊的人面上隱隱露出遺憾之色,似乎非常遺憾自己等人竟沒快過曹家的。
這讓那些被抓的人更是一頭霧水,他們哪里知道薛知縣的大方早已深入人心,既然縣衙里說有獎,就不會用三瓜兩棗打發(fā)了。
就好比之前就發(fā)出過一次,有人不識趣借機在縣城鬧事,被某個商行的人給拿下了,本就是順手而為,誰知事后領(lǐng)了張五車貨的條子。
如今來定�?h做買賣的各家,每趟結(jié)束后縣衙都會發(fā)下一定額度的批條,以供下一次使用。下次的貨量只準照批條上來,多了不準進,每家的額度都不等。
這個定額當(dāng)初曾引來議論紛紛,無奈縣衙門勢大,旁人也說不得什么。不過事后就有人發(fā)現(xiàn),這批條上的額度是根據(jù)上一次的出貨量,以及交易過程中是否發(fā)生了不快,乃至其商行本身是否有信譽綜合評定而來。
如若有夷商投訴上一次的貨存在參差不齊,或者質(zhì)量有什么問題,下一次這家商行的批條必定數(shù)量大跌。
當(dāng)然也不僅是這些,其實說白了就是,你來定海做生意,要老實不惹事,聽官府的安排,同時要秉持著商人誠信為本,別搞一些壞了聲譽的小動作,批條的出貨量自然會慢慢增長,反之則是下降。
有人試過往縣衙走關(guān)系,甚至是送禮送到薛庭儴面前,想多弄些批條,可俱都沒什么用。唯一一次格外放出批條,就是那次有人鬧事了。
這就是這些商行的人,為何會如此積極的原因所在。
城門很快就恢復(fù)了次序,這些被抓的人也送去縣衙。
可惜的是,無論怎么被拷問,這些人都不說出自己的來歷,只說知曉定�,F(xiàn)在富裕,打算來黑吃黑搶一票。
問題是最近黑吃黑的人未免也太多了,縣衙里已經(jīng)抓了好幾撥。
*
很快就到了出貨的日子。
不同于之前,如今既然擺上了明路,白天自然比夜里方便多了。
定海港的碼頭上,如今煥然一新。
碼頭被擴建了,以前那些簡易的棧橋都被換了新,從兩人可過,變成了能通行五六人,運貨的速度自然大幅度提升。
天空碧藍如洗,灰白色的海鳥在天空飛翔著。
裝滿貨物的貨船很快就出了港口,定海離雙嶼并不遠,也不過行駛四十海里就可到,一個時辰的功夫。
兩艘貨船行在中間,左右各護持著一艘戰(zhàn)船。
這些路都是走習(xí)慣了,閉著眼睛都能到,也因此哪怕是掌舵的舵手都有些百無聊賴。
……
在離此大約有五六海里的地方,停著兩艘戰(zhàn)船,其周圍還簇擁著十多艘小型戰(zhàn)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