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這種權(quán)利最好是越大越好,
也因此形成種種怪相。
所謂的清廉如水,兩袖清風(fēng),這種本來是形容人非常窮困的詞語,
在以讀書人為主流的群體中,其上限便是指這個官員不貪。
可不貪不代表窮,
這又要扯到《優(yōu)免則例》之上。
前朝有清廉賢相徐存齋,
告老還鄉(xiāng)后被查出占地二十四萬畝,今朝有兩袖清風(fēng)殷子虛。殷家所占之地雖沒有二十四萬畝那么多,但幾萬畝是肯定有的。
禹縣殷家處事一直低調(diào),
這次大抵也是狗急跳墻,
才會找人借故打了張盛。仗得是殷湛的勢,仗得也是就算你心知肚明,卻根本抓不到把柄。
“那你打算怎么辦?”
“明天我就去找殷湛這老匹夫談?wù)��!?br />
呃,
招兒不知該說什么了,
總覺得自打推行了新政,
他就越來越粗魯了。
*
次日,
薛庭儴專門讓人盯著殷府,知曉殷湛回到家中后,才上門拜訪。
殷湛不負(fù)他清廉之名,三進的宅子,還是上面賞的。家中器物一概陳舊,讓人簡直不敢置信這是一個正二品大員的宅邸。
“薛大人登門造訪,不知所為何來?”
“自然是有事造訪。”
殷湛雖比薛庭儴年長許多,但并未擺架子,而是將之請坐下來。
待下人奉上茶,薛庭儴輕啜了幾口,他才問道所為何事。
觀其面色和藹含笑,實在不像做賊心虛之人,不過薛庭儴心知這些老狐貍都是慣會裝相的,也沒有被迷惑,而是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在薛庭儴說話的過程中,殷湛便面露怒色,及至他說完,對方終于按捺不住怒道:“不知薛大人說此事是出自我殷家人授予,可是有憑據(jù)?無憑無據(jù),怎生就把這臟水往我殷家頭上潑�!�
“這還需要憑據(jù)?殷老大人您歲數(shù)也不小了,在朝為官幾十年,這其中的道理還用得著本官一個后生晚輩來提點您?”
殷湛被氣得吹胡子瞪眼睛,邊冷笑道:“看來薛大人是一定要將這事硬栽在我殷家頭上了?好大的氣勢!好霸道的作風(fēng)!”
薛庭儴笑了起來:“殷老大人您說本官霸道也好,強勢也罷,但今日前來確實是為好意。其實本官完全可以不來這趟,又何必來找您的不痛快,就算新政推行碰上阻礙,本官可以奏明陛下,以陛下革新之決心,殷老大人在這場事中討不了好,只會被陛下誤會您故意帶頭與他作對。是時您被落了面子,新政照樣進行,干本官何事?可本官為何會來這趟?”
說到這里,薛庭儴停頓了下,含笑的眼看著殷湛。
殷湛老臉緊繃,面無表情,只有微微閃爍的眼神,暴露了他內(nèi)心深處得不平靜。
“因為本官不想讓那有些人,把殷老大人頂在前頭當(dāng)槍使,所以本官偏偏不照著他們的思路來,所以本官才會不請自來。也是不忍看到殷老大人一輩子為官謹(jǐn)慎,一世英名壞于后輩之手。
“其實本官之前就有耳聞,殷士一門家風(fēng)謹(jǐn)慎,晚生后輩也個個好學(xué)上進。這次那開封知府張盛在殷家門前被人打了,事情傳到本官耳中,本官第一個就不信這是殷家人干的。料想定是有那魑魅魍魎之輩,暗中動了壞心思,故意慫恿了您老家中的后輩。
“是時事情鬧出,于陛下面前您是膽大至極,阻礙朝廷新政。于殷家來說,半文錢好處沒有,反而遭了陛下的厭惡。只有那有些人才會暗中偷笑,拿著您來做槍使。當(dāng)然,殷老大人可以當(dāng)本官這是危言聳聽,不過孰是孰非,大人自會斟酌,本官就不再多說了�!�
殷湛依舊沒有說話。
薛庭儴長嘆一口,站了起來:“既然要說之事已說,本官就告辭了,相信殷老大人是個聰明人。”
薛庭儴拱了拱手,往門外走去,剛走到門前,身后傳來一個聲音:“老夫謝薛大人的提醒,薛大人放心,若是我殷氏一門有人罔顧朝廷法令,老夫定不輕饒。”
薛庭儴沒有回頭,只是微微點點頭,就離開了。
等他走后,殷湛才察覺自己背后竟是被冷汗浸濕了透,心中更是恨家中后輩愚蠢至極,那暗中搗鬼之人可惡至極。
忙叫來下人拿來筆墨紙硯,寫了書信送回河南。
*
張盛的傷勢并不嚴(yán)重,也就看起來駭人,其實并沒有傷筋動骨。
他心中惦記著禹縣之事,人在府衙,命令就發(fā)至禹縣縣衙,讓他們先行清丈縣中其他土地。至于殷家,還是要想個法子才成。
事情有條不紊的進行著,就在這時,殷家有人上了門,不光送來了許多補品,還將殷家的一個子孫綁上門來。
“老大人往家中來信詢問,家主這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經(jīng)查明那些打了張大人的人,正是出自這個不孝子孫為之。細問之下,才發(fā)現(xiàn)其也是為人蠱惑,不過事情已發(fā)生,說什么蠱惑不蠱惑,未免是推脫之言。所以家主特吩咐將此人綁來,聽?wèi){張大人的處置。另殷家也表明立場,既然朝廷下了明令,殷家乃是大昌子民,自然是要配合府衙做事的。”
這番話看似極短,實則話里意思很多。
既表明此事不是出于殷家授意,是下面不懂事小輩所為,而這個小輩是受人蠱惑,才會干下這等駭人聽聞之事,有意有所指之意。
同時,殷家也表明了態(tài)度,絕不袒護,任憑張盛處置。又著重申明既然朝廷有了明令,殷家自然聽從之,與故意逢迎有狗腿子之嫌也劃清了界限,保存了清名。
對此,雖然這么說有些沒出息,但張盛還是有些喜出望外。
只要能拿下了殷家,禹縣的新政推行自然不是難事。
而他,自然也不可能拿那位不孝子孫如何,殷家既然擺出態(tài)度,給了面子,張盛自然要識趣。不過是象征性教誨了此人一番,又關(guān)了幾日,就放其歸家了。
如此一來,兩者面子都全了,唯獨就是張盛無緣無故被打了一頓,還要放了對方,未免有些太沒出息。
可事實比人強,如今推行新政重要,個人榮辱自然是小事。再加上就算張盛真報了被打之仇,他以后還要做官的,而殷家家大勢大,殷湛還沒倒,讓對方承自己一份情,總比把對方得罪了好,張盛很明白其中的道理。
這就是薛庭儴看重張盛的原因所在,剛正不阿,嫉惡如仇的官員不缺,缺的便是這一份難得的審時度勢和圓滑。
當(dāng)初開封匯集了河南所有大員,張盛還能在這些人的威勢下,該做什么做什么,保存了許多百姓,就可以窺見一斑。
隨著開封府新政推行徹底完成,時間也到了年關(guān)。
嘉成二十年雖過得風(fēng)風(fēng)雨雨,到底結(jié)束是好的,而值此新年即將來臨之際,朝臣們也消停了許多。
是因為‘年’對大昌人的特殊意義,也可能是醞釀著其他陰謀,不過誰又知道呢。
一個新政的施行,總是伴隨著艱難險阻,只能且行且看。
*
這個年嘉成帝過得意氣風(fēng)發(fā),趕著年關(guān)之前,又大賞了一次百官。
自打戶部弄出個薪俸司后,又出了個俸祿條,嘉成帝隔三差五總會恩賞一些。
現(xiàn)在不像以前,以前賞就賞了,就那么幾個人知曉,下面官員就算拿到銀子,也不知是打哪兒來的,糊里糊涂�,F(xiàn)在俸祿條上,各種明細都會列明,被加了俸的百官自然少不了為嘉成帝歌功頌德。
初一是元日,也是大朝會之日,嘉成帝帶著一眾皇子及王公大臣召見了一眾番邦的使節(jié)。打從這一日開始,宮里便是大宴小宴不斷,薛庭儴這個重臣新貴,自然少不了要陪同在側(cè)。
薛庭儴忙,招兒也不清閑。
今年的薛府不像往年門庭冷清,薛庭儴如今也結(jié)交了不少官員,大昌的習(xí)俗就是逢年過節(jié)少不了來往走動,交情人情都是走出來的,誰也不能免俗。
也因此,從初一到初五,招兒在家中待了不少客,同時也沒忘去林邈家中走動一二。
師生十多年,為了避諱人前從不來往,經(jīng)歷了這場事,薛庭儴終于可以堂堂正正上門了。
當(dāng)日,他和陳堅以及林邈,在一同喝了不少酒,所有人都很開心。
初五這日,陳府請了招兒一家人。
兩個男人在宮里,招兒帶著兒女們提前先到的。
幾個小輩下去各自玩耍,徐氏和招兒則說起陳秀蘭的事。
不過一夕之間,陳秀蘭兩口子從家財萬貫到流落街頭,幸虧陳秀蘭還有幾樣隨身攜帶的首飾,石志友把這些首飾拿去當(dāng)了,一家人先找了個地方落腳下來。
自然少不了咒罵陳堅無情無義,以及陳秀蘭的沒用,這石志友出了事只會埋怨別人,從來不會在自己身上尋找原因。
從寬敞大屋淪落到蓬門小院,從錦衣玉食淪落到了粗茶淡飯。可不管怎么,日子總是要過,而開門七件事,少不得柴米油鹽醬醋茶。
石志友四體不勤五谷不分,陳秀蘭只有一技之長,可如今全無用處。就只有當(dāng)了首飾那么幾十兩銀子,一家人坐吃山空,漸漸竟到了沒米下鍋的地步。
這期間,石志友自然少不得去王記花坊鬧,可如今沒人縱容他,去了就被人扔出來,還威脅若是下次再來鬧,直接送官。
石志友這才想起王記花坊看似個做買賣的,可背后卻站著一位二品大員。
當(dāng)然也去陳府賣過可憐,可注定是無功而返。陳堅避而不見,徐氏這次將一個壞嫂嫂演繹得淋漓盡致,各種看不起鄉(xiāng)下人,自然不愿再認(rèn)陳秀蘭這個惹了哥哥生氣的小姑。
兩處都沒著落,石志友這次徹底抓瞎了。
為了維持生計,他倒也逼著陳秀蘭在家中做花,拿出去兜售。
可惜賣貴了沒人要,賣賤了連本錢都不夠。哪怕石志友再怎么說這是出自巧手娘子之手,卻無人相信,只當(dāng)他是招搖撞騙。
世人皆知巧手娘子在王記花坊,怎么可能做了花拿來在街上兜售,這不是笑話嗎。
萬般皆不如意,石志友免不了拿媳婦孩子撒氣。
本來他對兩個孩子便不太上心,日里都是讓丫鬟奶娘管著的,這次因遷怒陳秀蘭不中用,兩個孩子也遭了狠手。
有生以來第一次,陳秀蘭徹底爆發(fā)了,和石志友對打了起來。
打完了日子還是得過,還是過得磕磕絆絆,似乎苦水永遠吐不完。
石志友成天不著家,不是喝得醉醺醺回來,就是幾天不歸。陳秀蘭帶著兩個孩子,在鄰居的幫助下,漸漸又把花做了起來。
這次卻不說是巧手娘子了,也不再做哪些昂貴的花,只做些普通的拿出去臨街兜售,賺個一文兩文,用來養(yǎng)家糊口。
這期間又發(fā)生了一件事,陳秀蘭知曉石志友在外面養(yǎng)了外室,這外室還是曾經(jīng)侍候她的丫鬟。
這大抵是石志友這輩子做的最正確的一件事,因著養(yǎng)著這丫鬟,他特意在外頭購了座小宅子,宅子里各樣家具齊備。
出事之后,石志友便想起這處,不過他耍了花招,并沒有說自己落魄了,日里也能在外室那處混些吃喝,或是以忘了帶銀子為借口,從外室那里弄幾兩銀子花花。
不過他弄來了錢,從不知道拿回來養(yǎng)家,而是都拿去賭了。
他依舊還做著從哪里跌倒就從哪里爬起來的夢,寄望靠著賭一夜暴富,再回到從前的日子。
可時間久了,就被那外室發(fā)現(xiàn)了。
畢竟對方也不是傻的,她之所以會愿意給石志友銀子,是因為這些銀子便是石志友給她的。她一個婦道人家坐吃山空,還讓石志友這么搜刮著,日子也過不下去了。
動心思找來后,才發(fā)現(xiàn)石志友竟然過成了這副樣子,而石志友見暴露,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要把宅子收回來賣掉,這對狗男女當(dāng)著陳秀蘭的面就打了起來。
后來,也不知石志友和那外室怎么商量的,兩人竟把那宅子給賣了,搬來和陳秀蘭一同住。
賣宅子的錢又被石志友給賭輸了,兩人成天都因為沒錢在家里大打出手。
對此,陳秀蘭是無動于衷的,只顧擺攤掙錢,管著自己和兩個孩子的吃喝。
她誰也靠不上,還有兩個孩子,一天不出去擺攤,一天就沒有飯吃。
第259章
第259章
==第兩百五十九章==
正月初五,
又稱破五。
過了這一日,
街上的鋪子就都開門了。
時不時就能聽見有鞭炮聲響,路上的行人也多了起來,個個衣衫簇新,
臉上帶笑,
洋溢著過大年的喜氣。
位于大街一角處,擺了個極小的攤子。
攤子的主體是個小推車,
上面用竹竿做成架子,
上面掛了些絡(luò)子、荷包什么的,最多的就是各式各樣的花。
攤子后面擺了兩張小杌子,上面坐著兩個小孩。一個大點是男娃,
長得虎頭虎腦的,小點的是女娃,
白白凈凈的,
雖是穿了一身粗布棉襖棉褲,但也不掩其粉雕玉琢的模樣。
臨著街還擺了幾個做吃食的攤子,攤主一面做著生意,
還不忘分神看著兩個孩子。見大點男娃知道看著妹妹,
還知道有人走到攤前,問人家需要買什么,都不禁會心一笑。
窮人的孩子早當(dāng)家,
孩子能當(dāng)事了,
爹娘也能輕松些。就是這石家的男人不是東西,
窮得叮當(dāng)響,
還弄個妾回來,天天在屋里打仗,就是不知道擔(dān)起做人夫做人父的職責(zé)。
餛飩攤的老板見了不免有些心疼,問道:“誠小子餓不餓,叔給你們下碗餛飩,你和妹妹先吃著�!�
叫誠小子的男娃看過來,道:“不了,叔,娘已經(jīng)給我和小桃兒去買早飯了�!�
一旁賣大餅的老板娘低聲和男人道:“真是作孽啊,你說那石家的男人咋想的,大過年把鍋碗瓢盆都給砸了,這一家子連吃飯都成問題�!�
她男人正在鍋前做餅,分神答她:“用得著你去操心,砸就砸了唄,一家子都不用吃了�!�
“可憐的是孩子和石家的,那兩個短壽的,誰會去操心他們�!�
“讓我說石家的可不傻,反正就沒指著家里能吃口熱飯,砸了就砸了。也免得石家男人一天到晚管她要銀子,都填了那小婦養(yǎng)的嘴,兩個孩子卻落不上一口。如今這樣多輕省,母子仨就在外面吃,吃完了收攤回家,家里那兩個管他們死活�!�
“也是,就是作孽�!�
“大過年的,感嘆個什么,這餅?zāi)媒o兩個小的吃去,就當(dāng)開年討個喜氣。”
老板娘忙去拿了熱騰騰的餅,塞給兩個孩子。兩個孩子不要,還是她硬塞的,回來直說石家兩個孩子教的好,輕易不管人要東西,給了還知道說謝謝。
過了一會兒,餛飩攤也送碗餛飩?cè)�,兄妹兩個就著大碗吃了起來。
等陳秀蘭捧著熱騰騰的包子回來,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場景。
“娘。”誠小子有些忐忑不安道。
“吃了就吃了吧,娘去給人錢,人家也不欠咱們的,哪能總是吃�!�
將包子放起來,陳秀蘭就掏了銅板去旁邊兩個攤子付錢,兩個攤主都不要,說是給孩子吃的。
她實在不好意思,扭頭回到自己攤子上拿了兩朵花過去,就當(dāng)是抵了飯錢了。
陳秀蘭回來捧著包子吃,小桃兒吃完擦了擦小嘴道:“娘,餛飩湯真好喝�!�
“好喝娘明天還給你買�!�
“不買了,餛飩太貴,娘又不讓白吃人家的,這一天下來也賣不了幾朵花,我們吃包子就好了,包子好吃�!闭\小子說。
小桃兒也忙說:“那就不吃餛飩了�!�
看著兩個懂事的孩子,陳秀蘭眼中水霧翻滾,可到底還是沒流下來。
她怕嚇到兩個孩子。
“等娘多賺些錢,就出去賃個房子住,到時候咱們搬出去,離開那個地方,你倆也不用大冬天跟著娘出來擺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