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現(xiàn)在看見江氏挖壟溝,心里對她的話自然信服。
壟溝是準備種兩行玉米的,遇到狹窄的地塊只能打一兩條壟溝,幾乎就是一擁而上幾分鐘就結(jié)束。
挖完壟溝,就是種玉米。
因為提前有育苗,現(xiàn)在只需要在壟堆上挖窩放進帶苗的土塊,再覆蓋松土澆水就行。
挖窩不稀奇,覆土澆水也不稀奇,就是帶苗的土塊讓所有人都稀罕了。
徐根有拿著土塊,仔細檢查玉米苗已經(jīng)從土塊四周伸展出來的白色須根:“江嬸子,你這法子好,不傷根,移栽一次沒有影響�!�
他以前種玉米,遇上缺苗時,自然也會從其他地方移幾株壯苗過來。
可移栽的苗總會萎頓幾日才會緩過來,弄不好就死了。
江枝現(xiàn)在知道徐根有跟弟弟徐根寶不一樣,是一個只知道務農(nóng)的老實人。
現(xiàn)在不僅把自己的土地打理得井井有條,一根雜草都沒有,還會幫著小滿家干活,也就態(tài)度和氣。
“不光是苞米可以這樣育苗,只要你愿意,所有莊稼都可以這樣做,這樣不會浪費糞肥,還能保證種在地里的苗子都是好的!”
以前直接播種多少有些賭的成分在,能不能生起來是一個問題,生起來的是弱苗病苗也是問題,而用苗床就解決了所有問題。
徐根有聽得連連點頭:“說得對,說得對!”
隨著一塊地一塊地的勞作,時間一天天過去,這方法也讓全村人看了一個遍。
有跟著學的,有等著嘲笑的,就連醫(yī)棚里的張軍頭都來看熱鬧。
“江嫂子,人家都是想辦法怎么把地耙平整,你倒好,挖出溝渠來了,要養(yǎng)魚��?”
張軍頭磋著牙花,一臉不解。
江枝也懶得給他解釋,只道:“張什長還是多催催縣尊,你的嘉獎什么時候到!”
這真是專門戳人肺管子,張軍頭一下黑了臉,氣呼呼道:“已經(jīng)有消息!不用你一個村婦過問�!�
江枝詫異:“什么時候傳來的消息,張軍頭又要榮升何處?”
張軍頭皺著眉,不滿道:“升官跟你什么關系?”
這滿腔的怨氣活像被拋棄的怨婦。
話雖然這樣說,張軍頭還是把自己即將來的調(diào)令說了。
比起章正給江枝畫的大餅,他終于等到實實在在的升職加薪。
張軍頭的調(diào)令升為巡檢,正九品,歸縣令屬下,從此是官府之人,不再是一個兵頭。
按慣例該管轄沿江,沿海,各街市關隘治安,現(xiàn)在是巡邏七百里錦渝道,駐地就是梨花鎮(zhèn),但現(xiàn)在還得住徐家村。
難怪他滿腹的牢騷,這升官跟沒升差不多。
說起來雖然升官,人還是在徐家村。
因為縣衙官倉窮得跑耗子,要在修建起巡檢司官衙之前,官兵們暫時住在這幾個醫(yī)棚里。
張軍頭知道,恐怕自己手底下的軍漢們還得繼續(xù)躺大炕一年。
江枝連連恭喜:“張巡檢以后一定要多多關照!”
想都是章縣令一紙公文從軍營要人。
升官、任官,一邊算嘉獎,一邊有人手。
一進一出,兩邊受利,還不用掏真金白銀真是一舉兩得。
張軍頭自然也知道其中原因,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這點壞心情,只不過幾個月來都是滿腹期望,結(jié)果等到原地踏步的一點點郁悶而已。
畢竟從兵到官一步跨越階層,以后自己的后人也就是官家子弟,比兵頭的孩子好聽。
這也是蹭著江枝獻青岡救民的功勞。
再想想在縣衙里聽到章縣令口中的“江氏大義”,還有那張尚在飄渺虛無的周王手書……
這就是江氏的靠山,以后大家肯定還要打交道的。
張軍頭,不,現(xiàn)在是張巡檢絲毫沒有官架子,對江枝態(tài)度越發(fā)和藹可親。
“江嫂子,我現(xiàn)在給你說一句實話。我雖然不走,還留在徐家村,但不會再代村長。
你們徐家村需要選一人任村長,你可要好好考慮一下人選,找章縣令走走門路,找一個自己人�!�
一個巡檢和一個村長人選的討論,就在田坎邊拿著鋤頭開始了!
第
155章
村長之選
徐家村以前的村長留在渝州府沒有回來,這段時間里一直都是張軍頭在代理。
如果張軍頭升官為張巡檢,村長之位就無人了。
雖然說村長不是官,啥也不是,但在“縣不下鄉(xiāng)”的管理制度中,一村之長也是有那么一點點權力,至少可以在每年勞役安排上拿捏住人。
張軍頭繼續(xù)道:“還有為了你那三十畝土地,也要把村長拿下。要是被別人占了位置,時間長了就要出問題�!�
江枝能拿到三十畝地,這里面不用說就知道,其實是張軍頭私下給的好處。
好處拿到了,能不能保住就需要靠自己。
官府要求流民回原籍,會按照地契歸還土地,還答應外來戶可以租地。
民間有一句話:上面的門多,下面的對子多。
官府的政策再好,等落在一家一戶,甚至每一塊地上面,那就是一團亂麻。
看似淳樸善良的村里,人心最復雜,也是最赤裸貪婪的,要霸占別人的東西都無須遮掩。
也不是每個村都有一個愛打人屁股的張軍頭,面對徐長壽這樣的攪事精可以輕松處理。
村民手中拿著地契,能不能真正領回自己的土地,外來戶又是不是能順利租到土地,這里面的事就說不清了。
遇上村長心黑一手遮天,完全可以隨便占地,將外來戶變成自家佃戶,當上大地主。
徐家村現(xiàn)在看似平靜,等世態(tài)一穩(wěn),江枝的土地就要惹人眼紅,畢竟現(xiàn)在還屬于無主的官府土地,誰都有可能得到。
對張軍頭的提醒,江枝表示感謝,她知道其中利害,對村長這事也就放在心上了,自己要有一個應對法子。
等晚上回到家,江枝就跟小滿爺說起醫(yī)棚張軍頭已經(jīng)是張巡檢。
還有徐家村要選村長的事。
此時,兩家人都聚在一起,聽到張軍頭要升官為巡檢,而且還就留在徐家村,頓時開心起來。
小滿爺?shù)溃骸斑@一下,再不用擔心王家兄弟來生事了。”
上月去鎮(zhèn)上趕集,雖然己方全勝而歸,那邊是說著道歉逃的。
但老人家總是擔心會被報復,這一個月里就勸江枝緩緩再去梨花鎮(zhèn),等對方怒氣消散再去賣藥材。
現(xiàn)在張軍頭任了巡檢,還會繼續(xù)留在醫(yī)棚,自然不怕人前來生事。
江枝笑得道:“是啊,有一個愛打人的巡檢,以后不擔心人不聽話�!�
她剛開始還只認為是縣衙窮,可冷靜下來細想,才覺察出異樣。
梨花鎮(zhèn)距離徐家村十幾里,若是為錦渝道立的巡檢司,應該設在鎮(zhèn)上最合適。
徐家村本來就不夠?qū)挸�,沒有跟驛站擠位置的道理。
那就是章縣令故意留下的。
只需要說缺錢,把建司的時間拖上一拖,縣衙省錢,張軍頭省事,徐家村也能保住安寧。
以后想做什么都爽快,這算是自己獻上救民方子的獎勵吧!
哎,不得不承認,這些老奸巨猾的官員真是圓滑得嚇人。
手指頭上稍微撥一撥,不動聲色就把各處抹得平平順順,讓人挑不出一點毛病。
另一邊,聽到要選村長,小滿立即道:“這事肯定得我二瑞哥當呀!章縣令不但認識二瑞哥,還夸過。”
說完,拍拍徐二瑞的肩,激動道:“二瑞哥,以后你就是村長了!”說得好像馬上就能當上一樣。
徐二瑞心中如同揣了一窩小兔子,真是蹦得按不住,一張臉憋得通紅:“小滿,我可不行,村里那么多人……我,我管不了!”
年輕人,誰沒有意氣風發(fā)的時候,徐二瑞自然也會有這樣一絲絲心動。
但他也知道自己能力不夠,識字不多,而且當著人前連話都說不好,更別說還需要幫著處理村人糾紛。
一想到要是幾個媳婦婆子圍著自己哭鬧,他就感覺頭皮發(fā)麻。
小滿還很激動:“爺,要不你下山當村長?”
自家爺要年紀有年紀,要輩份有輩份,要閱歷有閱歷,到時候說出的話也是有份量的。
小滿爺搖頭:“現(xiàn)在這世道的村長不好當,我這老骨頭不夠。”
說著,他惋惜的看一眼大孫子,要是大柱沒有經(jīng)過這苦難,家里還是紅紅火火,自己還能去爭上一爭。
可幾年時間過去,早看淡人事,他無法再心平氣和跟那些本家說話。
巧云和春鳳對村里回來的人不清楚,自然沒有說話,坐在一旁也只顧著搓麻捻線。
只有聽到要二瑞當村長,兩人才你戳我一下,我戳你一下的低笑。
那是春鳳在取笑巧云,以后巧云就是村長家的。
小滿奶更是沒有多想,她此時抱著牙牙學語的小彩霞跟妮妮逗著玩。
此時,徐大柱正拿著兩個草墩子過來。
他現(xiàn)在能坐穩(wěn)了,手臂也有力氣,雖然腿還不能站立行走,但有知覺可以動。
于是徐大柱就在屁股下放上草墩子,撐著身體一左一右倒騰著往前挪,在崎嶇不平的山上比輪椅方便。
雖然動作慢一些,多“走”一段就大汗淋漓,但不用再處處讓春鳳背著,還是算恢復勞動能力了。
此時,他一步一步“走”過來,朗聲道:“爺,要說誰當村長,我看還是江嬸子最合適!”
他這一句石破天驚,不僅驚呆一屋人,就連正神游的江枝也嚇一跳。
小滿爺搓搓臉:“說來,二瑞娘有本事,又懂那么多農(nóng)活,的確合適,只是……”
他說一半就停下:自己活了一輩子,還沒有聽說哪里的村長是女人在當?shù)陌。?br />
江枝蹙著眉,自己當村長?
她也不是沒有當過領頭的,大學時就是學生會長,工作以后也是科室主任。
可要在這農(nóng)村當村長,就不是簡單的事。
暫時不論工作能力怎樣,在大燕,在男頻文中,只男女分工這一條就需要打破尋常人的思維桎梏。
她心中也正如小滿爺所想,女的能服眾嗎?
徐二瑞和小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臉茫然,他們顯然沒有這樣想過。
倒是春鳳腦子靈活,騰的站起:“對,嬸子的本事就大,能當村長。
不說青岡粉救了多少人的命,就那些醫(yī)棚里的傷兵還靠嬸子的藥救過,張軍頭肯定清楚�!�
徐二瑞和小滿也反應過來。
徐二瑞剛剛還有些失落,此時又激動得坐立不安:要是娘能當村長,自己也就成了村長兒子!
江枝只短暫迷茫,就知道這話不能隨便說:“大柱,這事還只是我們這里私下說,徐家村的村長不好當,還是看其他人有什么意見�!�
徐家村的村長不好當,這事是明擺著。
張軍頭會留在村里,那些軍士也會來,同處徐家村可不是相隔十萬八千里。
人一多難免就會有沖突摩擦,以前是流民需要低頭求食,現(xiàn)在是村民,不會再忍氣吞聲。
一有矛盾,這個村長就是用來當夾板的。
第157章
牛筋草
對誰當村長,山上兩家人也只是簡單說了一下,并沒有商量出一個頭緒,還是先看其他人怎么說。
說實話,江枝并不想管村里那些事,現(xiàn)在個個都窮困潦倒,褲腰帶緊了又緊,誰都想要救濟。
可張軍頭說得也對,自己不站在高處,就有被人踩在腳下的時候。
只是村長位置燙手,自己家不能巴巴貼上去討。
這事并沒有隱瞞,很快,張軍頭升官就在村里傳開。
讓江枝詫異的是,本該引來軒然大波的事,卻如死水一般平靜。
沒有人提誰當村長。
此時已經(jīng)是三月,家家戶戶都在忙著農(nóng)活。
田貴和幾家外來戶都學了套種,也跟著起苗床,打糞堆。
他們?yōu)榱松嫳疾ǎ瑢φl當村長興趣不大,反正也不會落在外姓頭上。
而且外來戶就只跟江枝家走得近些,徐二瑞和徐小滿年紀太小,恐怕也無法服眾,索性就不提。
徐家村除去外來戶,還有徐家本地人,徐長壽是走了,但徐長壽是兄弟三個。
只是剩下的倆兄弟跟這貪心的弟弟關系一向不好,就連徐長壽被打被逐也不出聲。
可村長位置空出來,徐長壽的大哥二哥就聚在一起商量起來:“老二,我們是徐家村的,這就是我們的地盤,可不能讓外人騎到頭上來�!�
兄弟倆都是一把年紀的人,以前只會埋頭做農(nóng)活,從來沒有動過這心思,可現(xiàn)在不同了,明晃晃擺著位置,屁股就想坐。
徐長壽的二哥沒有立即回話,只收緊身上的厚衣,劇烈咳嗽一陣才喘息道:“你我都是土淹脖子的人,想那些做啥,哪個人當村長都一樣,就這一個爛攤子誰要就要去!”
長壽大哥看他衰敗的精神,現(xiàn)在已經(jīng)暖和,這個弟弟還是一副冷得要死的樣子,就知道身子骨垮了。
知道二弟是沒想法,徐長壽大哥也歇了心思。
逃難跑一趟,見過生生死死,每個人的心態(tài)都變了。
有人乘機奔前程,有人只想平平安安度余生。
要是三弟長壽沒有為了兩塊地罰送異鄉(xiāng),這種情況肯定會跳得最高,村長也非他莫屬。
至于膝下兒孫……徐長壽的大哥搖頭,一個個連籮筐大的字不識,一句得體的話也說不通,就是把他們架在村長位置上,那也跟上刀山差不多。
徐家并非都是無能的,有聰明人看出這個村長位置的尷尬。
徐根生悶頭坐著,旁邊他的媳婦皮氏喋喋不休:“當家的,你去當村長,大爺和爺爺在徐家年紀最大,他們出頭要你當村長,誰還敢說不�!�
徐根生瞥她一眼,不耐煩道:“你一個傻婆娘知道啥,張軍頭還在村里,他說不當就不當?
他只是不想做事,有好處還不得是他的�!�
徐根生看得清楚,幾家外來戶現(xiàn)在跟徐二瑞關系好得很,就連那個徐小滿也是能在張軍頭跟前說上話的。
自己冒出去只會被夾,還是安分老實種地修幾間窩棚過日子。
徐根生能看見的東西,皮氏就沒這眼力,可她也不敢跟丈夫頂嘴,只能悻悻閉嘴,想過一會出去找其他媳婦婆子嚼舌抱怨幾句。
可是,她的腿還沒有出門,就被徐根生警告:“你要是想學了耀祖媳婦那樣多嘴,我就送你回娘家!現(xiàn)在家里缺吃,你給我上山挖筍子去�!�
徐家村的人一直都要挖春筍,只有夏天的苦筍才不吃。
現(xiàn)在村里竹林被燒毀,剛剛長出來筍子就被人挖完,今年是不可能再有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