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但也有能說的,就把叔叔嬸嬸或者舅舅或者什么親戚的意圖說了,說讓自己多拿東西回去,有人嫌拿得太少挨打了。
江枝不用去各家了解孩子們說的話是否屬實,只看表現(xiàn),這些孩子的處境就非常明朗。
第二年春節(jié),江枝就沒有再送那幾個孩子回家,她已經(jīng)讓老宋去找這那幾個孩子的村長族長寫了棄養(yǎng)書,那些個親戚全部按手印承認(rèn)棄養(yǎng),以后不得認(rèn)回。
而那個能穿新衣回來的孩子到年底,可以帶著一大包東西跟自己親戚團(tuán)圓去。
不幸的生活總是處處不幸,安穩(wěn)的日子就千篇一律,毫無新意。
徐家村就像蓄起來的塘水,除去偶爾投下來的小石子,更多時候還是平靜無波。
徐家村人每天忙著掙錢,什么閑話都只是一時興趣,就連如今在村里閑蕩的大野豬佩奇,都已經(jīng)引不起來大家圍觀,只有徐長明還提著糞筐一步不離的跟著。
他上管天下管地,中間管放屁,現(xiàn)在也更是把這個習(xí)慣在外面拉屎撒尿的野豬盯得緊。
佩奇煩死這個喜歡看自己拉屎的人,它懷疑這人是想吃屎,還喜歡熱的。
于是只要看見徐長明就立即轉(zhuǎn)身跑,徐長明就要跟著后面追:“不許亂拉屎!要拉就拉我筐子里。”
他越喊,佩奇跑得就越快,一頭扎進(jìn)旁邊莊稼地里就不出來了。
每家人都有自己的事做,每家人都有自己的生活。
王小菊還是管著蚊香作坊,隔著老遠(yuǎn)都能聽到她的催促喊聲。
蓮花和皮氏依然在四水堂來上班做潤膚乳。
只是現(xiàn)在四水堂多了一個佩奇,她們兩個的動作就拘謹(jǐn)多了,生怕自己跑出去偷懶被大野豬盯上。
秦氏和李老實沒有回來過年,一是過年時生意實在太好走不開。
二是李老實心疼小孩子趕路,非得要孩子大了再回,如今就連秦氏的話也不聽了。
但李老實給徐根慶送來信,還捎帶來五兩銀子,說是給兩個孩子的壓歲錢。
幾十頭豬太難養(yǎng),為了減輕石家割豬草的重?fù)?dān),也是為了佩奇的自由。
在石家養(yǎng)的大豬和小豬崽最后全部在梨花鎮(zhèn)河邊集市賣了,只留下兩頭母豬以后產(chǎn)崽。
佩奇喜歡去石家閑逛,每天吃睡才回四水堂。
轉(zhuǎn)眼馬關(guān)跟江枝簽下的賣身協(xié)議才到四年,他早早就告訴二瑞,要把自家戶籍落在徐家村。
說這話的還有原本簽十年期的黃家,簽契時說過,十年期滿,黃家可以返鄉(xiāng),時間還早,黃家也說以后不走要在徐家村定居。
這事好辦,藥坊也需要他們這些熟手,二瑞直接就在縣衙給幾家人辦下來。
又重新簽下雇工合同,之前買賣的契約就廢棄。
當(dāng)初江枝挑人時有意選過年紀(jì)相當(dāng),黃家的兩個孩子,馬關(guān)家一對雙胞胎兒子如今都是十三四歲的年紀(jì)。
四個孩子在青泉學(xué)堂上完兩年學(xué),完成初級教育,現(xiàn)在也都入了藥坊開始掙錢。
這些孩子都是讀過書、會識字而且還略懂拳腳,只需要好好培養(yǎng)就是藥坊后繼的好苗子。
兵亂后第八年,四水堂的天井里,江枝正陪著彩霞在練字。
外面,夏秀才的兒子夏元拿著兩冊書在扣門,譚氏過去把門打開。
夏元彬彬有禮道:“譚嬸子,我是來借書的!”
譚氏請他進(jìn)門:“今天江村長在家,你進(jìn)來吧!”
江枝已經(jīng)聽到兩人對話,夏元進(jìn)來就行禮:“江奶奶好!”
江枝笑道:“前幾天你才借書回去,這就看完了?可別看成趕鴨子過河,啥痕跡都沒有留。”
夏元趕緊道:“這些書不能胡亂看過了事,我和父親這兩日謄抄了一份,方便以后好好研讀�!�
江枝這幾年從城里購了不少書回來,不僅讓自家的彩霞妮妮幾個孩子看,村里的孩子也可以借閱,看過還了才能再借。
夏秀才自然是要借來看的,他也買書,到底比不上四水堂的多。
現(xiàn)在秀才在村里分紅加學(xué)堂工資多,秀才娘子終于不用天天針線不離手的靠繡品掙錢,閑下來就替江枝實驗化妝品,再教村里女孩子繡花。
夏秀才舍不得用家里錢買書,就帶著兒子夏元抄書。
從小就有夏秀才教導(dǎo)著,現(xiàn)在已經(jīng)十三歲的夏元寫得一手好字,父子倆謄抄起來很快的。
江枝正想讓夏元自去樓上房間選書,卻見練字的彩霞又寫錯字,這已經(jīng)是第五次錯了,氣道:“你夏哥哥像你這樣大的時候都是自己學(xué)。”
那時候的夏秀才還是瘋子哥,清醒的時候也不見得多認(rèn)真教,差不多全是夏元自己練習(xí)。
彩霞七歲跟妮妮性子不一樣,是個文靜的小姑娘,聽到奶奶說自己又錯,立即低下頭,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
夏元走過來:“江奶奶,讓我教彩霞寫字吧!”
說起來江枝能識字,要用這軟趴趴的毛筆字還真不如夏元,于是,夏元接替下她的工作,指點彩霞習(xí)字讀書。
沒一會,在縣衙做事的二瑞回來了,丟下馬就找到江枝,悄聲道:“娘,又有小天消息傳來!”
聶繁天在外面的事,江枝通過霍家還是能知道一二,這幾年領(lǐng)兵步步高升。
二瑞道:“朝廷除去幾個佞臣,已經(jīng)迎周王進(jìn)京!”
江枝扯扯嘴角:“這是不再打仗了?”
周王進(jìn)京,聶繁天的鎮(zhèn)國大將軍之路已經(jīng)明朗。
二瑞點頭:“不能再打,周邊幾個國都想對大燕朝下手,釣魚城已經(jīng)打了好幾年,再亂下去大燕就散了。”
內(nèi)亂多年,民生受損,引來外敵窺探,再不平穩(wěn)下來,就被外人吃了,他一個在縣衙當(dāng)小吏的都清楚,其他官員更知道。
現(xiàn)在平川縣的章縣令升任刺史,換了其他縣令,徐二瑞還是一個小吏。
第508章
小滿奶
喪
江枝和二瑞說了幾句小天和京城的事,就看見小滿也回來了,身后跟著從縣城請來的郎中。
兩人就停下說話,跟著去了小滿家里。
小滿奶最近身體狀況不怎么好。
她的年紀(jì)六十有八,人生七十古來稀,她的年紀(jì)在鄉(xiāng)村已經(jīng)是高齡。
其實從大柱受傷后,小滿奶就垮了,但家里情況不容她倒下,硬撐著操持家務(wù)、照顧癱倒的大孫子、照顧才三歲的妮妮。
逃到山上后,雖然條件艱苦,但小滿奶反而獲得難得安寧日子。
有各種草藥吃著,再看到大孫子和春鳳團(tuán)聚一天天好起來,小滿奶的身體也好起來。
可畢竟歲數(shù)不饒人,這一次有些著涼就幾個月沒有好徹底,總是倦怠乏力。
除去自家的草藥,縣城的郎中也陸續(xù)來看過,說的話都是要頤養(yǎng)天年。
郎中來摸過脈,還是要慢慢將養(yǎng),開些調(diào)補(bǔ)脾胃的藥,其實大家都知道,這也是壽歲將盡,聽天命了。
郎中開藥,眾人退開,小滿奶喊住田桃和春鳳在自己床邊坐下。
兩個月前,本來定親時說三年成親的田桃跟小滿,在等五年后才拜堂成親,婚禮很熱鬧也很圓滿。
梨花鎮(zhèn)來了很多的鄉(xiāng)紳和大戶,畢竟現(xiàn)在小滿在梨花鎮(zhèn)任職,當(dāng)時小滿奶的身體還好過一陣。
此時,看著兩個孫媳婦坐在面前,消瘦的小滿奶滿眼都是喜悅,她一手拉著田桃,一手拉著春鳳,溫聲道:“以后,你們倆妯娌要好好相處。
我們女人都是百家門來的,離了自己爹娘來到夫家,總有不習(xí)慣的地方,我們自己要多包涵體諒�!�
“春鳳,桃兒剛進(jìn)門,她年紀(jì)小,要是有點小脾氣你要多擔(dān)待點。小滿有不懂事的時候,你也要幫著桃兒罰他!”
春鳳垂眸忍住淚,使勁點頭:“奶,我懂的!”
小滿奶又看向田桃:“桃兒,你春鳳嫂子在徐家吃了不少苦,徐家全靠她才沒有散。
以后你要尊她、敬她,雖然只是嫂子,也要當(dāng)長輩�!�
田桃早就哭成淚人,自己身上的新嫁衣還沒有脫下,她不想家里少了這個最慈愛的奶奶。
“傻孩子,別哭了,人總有這一天的,能看著你進(jìn)門,奶奶心里已經(jīng)沒有什么牽掛。”
能看著大孫子恢復(fù)健康,能看著小孫子成家立業(yè),小滿奶是真正的心滿意足沒有遺憾。
想到外面已經(jīng)在悄悄準(zhǔn)備的老衣和壽木,春鳳抹了一下眼角的淚水,有些難為情的道:“奶,我可能是有了!”
小滿奶有點沒有聽清:“你說啥?”
旁邊田桃驚喜道:“嫂子,你是有喜了!”
春鳳點點頭:“還沒有找郎中診過脈,只知道上個月沒有喜身子,那時候是小滿和桃兒成親,我只當(dāng)自己累著,可現(xiàn)在又到時間還沒有來�!�
小滿奶臉上驟然之間浮起喜色,整個人都來了精神,她掀開被子就要下床:“我要給灶神爺磕頭去!”
田桃也是又驚又喜又羨慕:“嫂子,你可不能累著,郎中正在外面,快讓他把脈�!�
郎中很快就確認(rèn)春鳳是有喜三個月,四水堂兩家人頓時歡天喜地。
妮妮現(xiàn)在已經(jīng)快十一歲,可春鳳的肚子一直沒有動靜,大家只當(dāng)著是徐大柱傷了根本,誰也沒有提過這事。
現(xiàn)在這節(jié)骨眼上有孕,真是讓小滿爺奶喜出望外。
妮妮好一陣才從歡喜到瘋狂的大人口中弄明白自己即將有弟弟或者妹妹,她沒有開心,只氣惱道:“那個豬兒蟲怎么比閑哥還懶,這些年在干啥不早些來,以后我就叫他徐行之!”
閑哥就是徐根生和皮氏的孩子,求醫(yī)問藥才生下來的,就連哭都懶洋洋,被夏大娘取了小名叫“閑哥”。
妮妮現(xiàn)在讀過書的,知道緩步而行就是“徐徐行之”,娘肚子里那個娃快十年不出現(xiàn),就是豬兒蟲也該爬來了。
于是,那個還不知道男女的孩子就有了名字,大名為“徐行之”,小名是“豬兒蟲”。
春鳳的有孕讓小滿奶又撐過一個月,等收完稻子退去暑熱,秋雨綿綿之際,小滿奶就連續(xù)三天湯水不進(jìn)了。
所有孫子重孫跪在外面,小滿爺拉著老妻的手,兩人淚眼婆娑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許久之后,小滿奶強(qiáng)打起最后一絲力氣,用微弱的氣息道:“老頭子,我……要先走一步了!”
小滿爺點點頭:“那地方又黑又冷,你別走快了,多等我一陣,我把你送上山跟著就來�!�
四水堂的喪事很快就傳遍全村,二瑞跟徐根生、徐根寶、徐根有等所有徐家子侄,還有田貴這個親家全部忙起來,搭靈堂,送喪信。
小滿奶的娘家早已經(jīng)敗落,這次還是來了遠(yuǎn)房親戚。
小滿爺強(qiáng)撐著傷心指揮大柱和小滿辦事:“你奶辛苦一輩子,她就喜歡熱鬧�!�
請來陰陽先生辦了“大開路”,連著幾夜靈堂上燈火通明。
雖然沒有人在靈前痛哭流涕,但四水堂每個人眼睛都是紅紅的。
一直等到法事的最后一天陰陽先生念唱祭文,聽到奶奶的生平事跡,壓抑幾天的悲傷陡然被釋放出來。
頓時哭聲震天,徐家村無論徐家還是外姓每個人都忍不住淚水長流,大柱更是哭倒在地上。
江枝和劉氏努力安慰著春鳳,要她不要太過傷心動了胎氣,生人重過亡者,不能出意外。
在法事的最后一天,李老實帶著秦氏和孩子風(fēng)塵仆仆的趕回來了。
他之前就回來過一次探病,還說只要小滿奶身體恢復(fù)一點,就去錦城府找好郎中醫(yī)治,這次卻是奔喪。
此時在靈前,李老實哭得最大聲。
他逃難到徐家村,吃得最飽的一頓就在老云崖上小滿奶給他盛的燉湯,撐得他捧著肚子走路。
也是在老云崖,他找到家的感覺就再也不想走了。
江枝和劉氏、還有趕回來的秦氏沒有空傷心難過,忙著準(zhǔn)備送喪隊伍和親戚朋友的所有飯食。
小滿奶的棺木要埋在老云崖,這是她生前就心心念念的地方。
小滿奶說那里有生路,是個風(fēng)水寶地,坐得高才看得遠(yuǎn),她喜歡那里。
小滿爺自然是依她,早已經(jīng)在崖上尋了墓地挖了雙坑,就連一年前死的老騾子也埋在那里,以后三個老家伙可以做伴。
因為墓地遠(yuǎn),抬棺的人就準(zhǔn)備得很多,在陰陽先生的帶領(lǐng)下,大柱和小滿端牌打幡在前,送葬隊伍天不見亮就出門了。
第509章
各自安好
隨著棺木出村,鞭炮聲也漸漸遠(yuǎn)去,原本嘈雜幾天的四水堂前一下就安靜下來,只聽到冷風(fēng)夜雨落在油布棚上沙沙作響,四周靜得可怕。
小滿爺沒有去送葬,他站在道邊癡癡望向老云崖的方向。
有孕的春鳳也沒有去山上,留在家里打理雜事。
她見小滿爺神情恍惚,忙上前來扶他去休息:“爺,你可不能再出事了,先進(jìn)屋去歇一會吧!”
小滿爺回過神來,反過來寬慰春鳳:“沒事,我撐得住,你別擔(dān)心我。”
春鳳還是不放心,忙讓譚氏和合香端些熱湯來,讓幾天沒有好好休息的小滿爺喝點再躺一會兒。
小滿爺依言休息。
小滿奶的喪事過去,小滿爺一直都沒有異常。
雖然情緒一日日的消沉,大家也只當(dāng)著是失去幾十年相濡以沫的老妻不習(xí)慣。
最后還是妮妮撒嬌賣萌讓老人開心起來。
小滿爺現(xiàn)在不管事,每天敲打成堆的紙錢,等到七頭就要親自去老云崖燒紙,守著墳一天,還在老房子住上兩夜才回來。
他在山上也不是閑坐,把以前小滿奶經(jīng)常走的路,用石片一點一點又重新修整過。
修完房屋周圍,又一點一點鋪下山的路,他說:“老婆子腿不好,以后要下山去看孫子們會不方便�!�
等到下一個七頭又去住兩晚,就這樣往返。
大家只想著小滿爺會慢慢走出喪妻之痛,可等到燒完小滿奶的“百期”那一天,在山上又守墳一夜的小滿爺回到村里,當(dāng)夜無聲無息的猝然長逝,正好在七十生辰之前。
此時正是春節(jié)上,萬家貼紅,四水堂的白幡卻重新掛起來。
誰也沒有想到一輩子經(jīng)歷過那么多風(fēng)風(fēng)雨雨,最為堅強(qiáng)的小滿爺這一次會走不出來。
老妻死了,他的心也就死了,堅持燒完自己敲打出來的紙錢就隨她而去。
有上一次小滿爺?shù)募?xì)致指點過,這一次喪事大柱小滿和江枝已經(jīng)有經(jīng)驗,一切都跟三個月之前一樣操辦。
春鳳肚子已經(jīng)凸顯出來,她作為當(dāng)家主母,鎮(zhèn)定配合江枝招待本家親戚和各路來上香的朋友。
宋亭長他們送來喪禮,向德金,吳洪茂等幾個當(dāng)衙役的傷兵又來了,寬慰小滿和大柱別傷心。
比起小滿奶的離世,這一次兄弟倆雖然傷心,卻再沒有那般崩潰。
爺和奶感情好了一輩子,誰先走,留下的那個都會難過。
爺平時就教導(dǎo)過,沒有長輩,自己就是長輩,別哭哭啼啼的讓人看不起。
每次離別都讓人成長,大柱和小滿現(xiàn)在也是能遮風(fēng)擋雨的人。
靈堂中,依然是陰陽先生的幽幽唱道,述盡四方神明。
徐長明坐在角落里,看著那些搖曳燭火和油燈,嘆息著喃喃自語:“長庚哥,你也就比我大半歲,我是服你一輩子。
嫂子走時,我還說你舍不得這好日子,再怎么也得活個一年兩年,沒想到你真就跟著去了!”
“沒了知冷知熱的人,吃飯睡覺都不安穩(wěn)唉……
我也一把年紀(jì)了,娃兒他娘等我?guī)资辏峙履膫時候也要去,可我好日子還沒有過夠,不想死!”
幾天道場法事做完,又是一個黎明時分,村里青壯抬著棺木去老云崖。
這一次,道邊只有春鳳一人留守目送。
正月里的年還沒有過完,蚊香作坊就開工了。
徐家村接連兩場喪事讓全村人的心情都不好,還不如趕緊掙錢讓人愉快。
江枝的心情很復(fù)雜,不光是因為家里老人離世,還因為李老實第二次回來奔喪時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