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宋寒握著平板的手頓了頓,后視鏡里映出上司蒼白的下頜線——每年這個時節(jié),那雙眼睛總會泛起霧靄般的神色。
是,老板,明天一天都已經(jīng)空出來了。
他關(guān)閉錄音筆,窗外梧桐葉打著旋掠過車頂,如同三年前那場未散的夢。
池硯舟望著街邊匆匆行人,指尖摩挲著戒指的紋路,冰涼的觸感讓他想起江穗歲的手。
那時她總愛拽著他的手腕,在地圖上圈圈點點:
阿舟哥哥,等假期我們?nèi)ザ鼗涂幢诋�,再去大理騎電動車環(huán)洱海!
少女眼睛亮得像藏著銀河,手機(jī)備忘錄里密密麻麻列著
和阿舟哥哥要去的100個地方
。
她很愛去旅游。
霓虹燈光掠過他棱角分明的側(cè)臉,在眼底投下斑駁陰影。
三年前那個雨夜,他取出藏在枕下的水果刀。
鋒利的刀刃劃開皮膚的瞬間,溫?zé)岬难卧诮霘q遺落的圍巾上,暈開一朵朵暗紅的花。
若不是時向晚及時撞開房門,他早已追隨那抹遠(yuǎn)去的身影。
池硯舟自殺并沒有成功,他被救了回來。
可他早已經(jīng)心死了,他甚至在恨,為什么想死的他卻不能去死呢?
他幾乎是剛醒過來不久,又要再一次自尋短見。
池硯舟挺后悔的,本來想著慢慢流血讓他痛苦的死去然后去陪歲歲的,誰料想被救了過來。
池硯舟被控制起來,有人監(jiān)管著。
時向晚看著沒有生氣的兒子,何嘗不明白他呢?
歲歲走了,他也死在了那天。
最后,還是沈清棠憔悴的來了,帶著一封信。
硯舟,看看這個。
沈清棠枯瘦的手指顫抖著遞來信封,眼尾的細(xì)紋里還沾著未干的淚痕。
泛黃的信紙上,江穗歲娟秀的字跡洇著水漬:
阿舟哥哥,求你,替我看看未來的海,然后好好的一個人活下去……”
病房里壓抑的嗚咽聲驚飛了窗外的麻雀,陽光穿過百葉窗,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錯的紋路。
…………
晨光刺破薄霧時,池硯舟抱著白菊踏上墓園臺階。
露水浸透了他的皮鞋,他卻渾然不覺,只是專注地擦拭著墓碑上的照片。
照片里的少女扎著蝴蝶結(jié),笑眼彎彎地望著鏡頭,仿佛下一秒就會伸手接住他遞來的花束。
墓碑上的照片里,江穗歲永遠(yuǎn)停在十八歲的夏天,笑靨比身后的白菊更燦爛。
他在墳前坐下,西裝褲很快被露水浸透:
歲歲,陸今安和你的好朋友在一起了。
他們兩個人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還是在一起了。
池硯舟嘴角勾起,
你不知道,陸今安表白那天,居然還哭了呢。
風(fēng)沙沙吹過,他輕聲道:
我好想你。
男人忽的低沉下來,
我現(xiàn)在每一天都在好好活著,你看見了嗎?
池硯舟苦澀地笑起來,
我答應(yīng)你的都做到了。我是不是很棒?
無人回應(yīng),只有一旁的樹葉悄然落下。
歲歲,我想你了……
夜幕降臨,池硯舟神色淡然地從墓園走出,宋寒打開車門。
車子重新行駛,漸漸消失在了遠(yuǎn)方。
池硯舟回到住所,洗漱了一番,成熟的身體上帶著大大小小的疤痕。
他裹著浴袍,來到了陽臺上,指尖夾著煙,神色不明地看向遠(yuǎn)處。
身后的房間里,床頭柜上的相框里。
是那張高中時候的照片,還有那張在海洋館的合影。
第二天,池硯舟又恢復(fù)成掌握生殺大權(quán)的池家掌權(quán)人。
位高權(quán)重的他,晚上出現(xiàn)在宴會上,靜靜地坐在角落的沙發(fā)上,周身氣場冷冽,周圍想去搭訕的人無一人敢上前。
今天怎么來這里了?
季宴川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順勢坐在池硯舟身旁。
今天最后有一個慈善捐款。
池硯舟淡淡解釋。
后者恍然大悟。這幾年,池硯舟專門成立了一個慈善基金會,他們身邊的人都知道為什么。
對了,陸今安那家伙說過段時間他們要結(jié)婚了,讓咱們準(zhǔn)備好禮金。
季宴川岔開話題,說起了另外一件事。
池硯舟嗯了一聲,
早都給他備好了。
兩人說話間,突然有一位男人,身旁跟著一位女人朝著池硯舟他們走了過來。
西裝革履的周立行領(lǐng)著一位女子穿過人群走來,金絲眼鏡下的笑容帶著恰到好處的諂媚。
池總,季總,幸會幸會啊。
周立行抬手示意,皮鞋在大理石地面擦出細(xì)微聲響。
季宴川笑著點頭回應(yīng),余光卻瞥見池硯舟握著酒杯的指節(jié)驟然發(fā)白。
早就聽聞池總在商場上雷霆手段,
周立行刻意頓了頓,鏡片后的目光掃過池硯舟緊繃的下頜線,
鄙人剛從海外歸國,日后還望多多關(guān)照。
他側(cè)身將身后的女子往前引,
這是小女林楚楚,自幼聽聞池總事跡,仰慕已久。
林楚楚踏著細(xì)高跟上前,珍珠耳墜隨著步伐輕晃。
當(dāng)她抬起頭的瞬間,宴會廳仿佛被按下靜音鍵。
季宴川手中的香檳杯險些傾斜——那張臉,白皙的肌膚、彎彎的杏眼,甚至唇角梨渦的弧度,都與記憶中江穗歲的模樣重疊。
更令人心驚的是,她今日竟穿著一襲米白色連衣裙,與江穗歲生前最愛的款式如出一轍。
池總,久仰大名。
林楚楚雙手交疊在身前,聲音輕柔得像羽毛,眉眼彎起,
能見到您本人,實在......
宋寒。
池硯舟突然開口,聲線冷得能結(jié)出冰碴。
話音未落,助理宋寒如離弦之箭沖上前,精準(zhǔn)一腳踹在周立行膝彎處。
這位歸國老總共鳴般跌坐在地,金絲眼鏡滑落到地毯上,鏡片裂開蛛網(wǎng)狀的紋路。
宴會廳瞬間炸開鍋,賓客們的抽氣聲與桌椅挪動聲此起彼伏。
池硯舟緩緩起身,黑色西裝在頂燈下泛著幽光。
他垂眸看向臉色煞白的林楚楚,唇角勾起一抹譏諷的弧度:
就憑你,也配學(xué)她?
尾音還未消散,他已大步邁向宴會廳出口,皮鞋踏地的聲響像是死神的鼓點。
別讓我再在A市看見你頂著這張臉。
季宴川對著癱坐在地的父女留下警告,快步追了出去。
身后傳來賓客們壓抑的議論聲,有人小聲嘀咕著
自討苦吃
,有人搖頭感嘆
舊事重提
。
深夜的墓園籠罩在薄霧中,池硯舟握著玫瑰花,穿過寂靜的甬道。
墓碑上江穗歲的笑容依舊燦爛,仿佛能穿透三年時光。
他緩緩蹲下,指尖撫過照片邊緣:
歲歲,他們又來冒犯你了。
風(fēng)掠過松柏,卷起幾片枯葉落在他肩頭,
你看,連風(fēng)都在替你生氣。
他從西裝內(nèi)袋掏出一個小盒子……
番外10
定格的生命(三)
里面躺著那枚玫瑰花發(fā)卡,花瓣上干涸的血跡早已變成暗紅。
今天那個女人,連戴發(fā)卡的位置都學(xué)你。
池硯舟將發(fā)卡輕輕放在墓碑前,喉結(jié)滾動著咽下酸澀,
可她怎么能懂,你帶上發(fā)卡時眼睛亮晶晶看向我的時候......
聲音戛然而止,他低頭捂住眼睛,指縫間滲出細(xì)碎的哽咽。
遠(yuǎn)處傳來零星的蟲鳴,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與墓碑上的光影漸漸重疊。
不知過了多久,池硯舟重新抬起頭,眼神里燃燒著偏執(zhí)的光:
別怕,阿舟哥哥永遠(yuǎn)都在。
他伸手拂去墓碑上的落葉,動作輕柔得像是在觸碰愛人的發(fā)絲,
等我把這個世界打掃干凈,就來見你。
歲歲,我好想你。
暮色如墨,將A市的天際線浸染得一片深沉。
林楚楚的消失,像一粒石子投入深潭,在看似平靜的水面激起層層漣漪,而后迅速歸于沉寂。
眾人皆知,是江家人親自出手,卻無人敢再多言,這背后的隱情如同一張密不透風(fēng)的網(wǎng),將所有猜測與議論都牢牢禁錮。
周末,秋意漸濃,寒意裹挾著微風(fēng),輕輕叩擊著池家大宅的門窗。
池硯舟駕車緩緩駛?cè)胪ピ�,車身碾過滿地金黃的落葉,發(fā)出細(xì)碎的聲響,仿佛在訴說著歲月的流逝。
推開門,屋內(nèi)暖黃的燈光傾瀉而出,驅(qū)散了些許寒意。
時向晚正在廚房忙碌,陣陣香氣飄來,勾起了池硯舟心底深處的回憶。
“回來了!”時向晚聽到聲響,連忙從廚房探出頭來,臉上洋溢著欣喜的笑容。她擦了擦手,快步走到兒子身邊,上下打量著,眼中滿是心疼,
“你啊你,又消瘦了許多,平常也不回家看看�!闭f著,時向晚轉(zhuǎn)身回到廚房,親手盛了一碗熱氣騰騰的湯,小心翼翼地遞到池硯舟手中,那眼神仿佛在呵護(hù)一件無比珍貴的寶物。
池硯舟接過湯碗,碗身的溫?zé)嵬高^掌心,緩緩傳入心間。
他輕輕抿了一口,湯的鮮美在舌尖散開,“媽,我沒事,你不用擔(dān)心�!�
他的聲音低沉而溫柔,帶著一絲疲憊。
時向晚無奈地?fù)u了搖頭,“好好好,我不說了。”
她知道,兒子向來報喜不報憂,這么多年來,他獨自承受了太多,她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用過晚餐,池硯舟準(zhǔn)備離開。
池琛在書房叫住了他。
書房內(nèi),燈光昏黃,靜謐得只能聽見窗外秋風(fēng)的低語。
池琛坐在書桌后,眉頭緊皺,目光深邃地看著自己的兒子,“你當(dāng)真不考慮要一個孩子嗎?”
他的聲音里帶著一絲期盼,又夾雜著無奈。
池硯舟抬眸,與父親對視,眼底是不容置疑的決然,“爸,我說了,這件事沒有可能�!�
話音落下,空氣中彌漫著一絲尷尬與沉默。
池琛久久地凝視著兒子,過了許久,才重重地嘆了口氣,“算了,你自己做主吧�!�
這些年,同樣的話題,同樣的結(jié)果,他早已疲憊不堪,也不想再強(qiáng)求了。
池硯舟看著父親鬢角的白發(fā),嘴唇動了動,聲音低沉而愧疚,“爸,對不起�!�
他深知,池家單傳,他卻無法滿足父母想要抱孫子的心愿,這份愧疚如同一座大山,壓在他的心頭。
池琛站起身,走到兒子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中滿是理解與心疼,“我和你媽媽不怪你�!�
他明白,兒子的心早已隨著那個人的離去而封閉,一切皆是命運(yùn)的捉弄。
離開家后,池硯舟驅(qū)車前往江家。
這三年來,每一個周末,他都會雷打不動地來到這里,看望沈清棠。
江家大宅依舊氣派,卻也多了幾分歲月的滄桑。
池硯舟提著精心準(zhǔn)備的新熏香,走進(jìn)江家�!吧蛞�,我?guī)Я诵┬碌难�,安神效果很不錯的�!�
他輕聲說道,聲音里帶著關(guān)切。
沈清棠抬起頭,看著眼前這個男人,勉強(qiáng)扯出一抹微笑,“硯舟啊,又讓你操心了�!�
三年時光,在沈清棠身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記,她蒼老了許多,眼角的細(xì)紋密密麻麻,眉眼間總是籠罩著一層揮之不去的憂愁,整個人顯得格外虛弱。
“沒事的沈姨,最近天涼了,您要注意好身體�!背爻幹鄱诘溃凵裰袧M是擔(dān)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