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即熙無所謂地笑起來,她道就算周圍有白帝城出來的人聽見了又如何?翻臉又如何?他們還能沖上來跟她和雎安打一架?小二見即熙滿不在乎的樣子就有些著急,他湊近即熙和雎安,小聲說道:“兩位星君千萬不要大意,如今我們這周圍的城鎮(zhèn)都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不敢提一句白帝,就怕周圍有白帝人聽見。白帝人說話口音,穿著舉止和我們都差不多,混在人群里根本分不出來。”
白帝城人維護(hù)白帝本也是件合情合理的事情,卻逐漸變了味道。白帝城人為了能給白帝爭取更多信眾,令他恢復(fù)神力重返天庭,開始給周圍的城鎮(zhèn)村莊傳教,希望他們也信奉白帝。
這周圍百姓自古以宗族和信仰聚居,和白帝城人信仰大有不同,只有零星十幾人被說服信了白帝,更多的人反感以至于厭惡白帝。大家相互攻訐以至于上升到短兵相接的地步,這些年白帝城和周圍城鎮(zhèn)關(guān)系極差,但白帝城人善造兵器,打架從來沒輸過。
“誰說了白帝的壞話被聽見,那整個村子都要遭殃,要不了幾天就會遭了“山賊”洗劫,死者過半不說,財物也全被搶走。那些山賊都蒙著面拿著白帝城產(chǎn)出的武器,白帝城人卻說他們的兵刃被四方來客販賣,早不知去往何處,絕不肯承認(rèn)這些黑衣蒙面的山賊是他們�!�
“更有甚者,前幾日附近的一個村子,直接叫山賊屠了村,男女老少一個不留。”
即熙有些驚訝地看著小二,又看向雎安,雎安微微皺著眉頭。
這真是白帝城人做的嗎?
那白帝究竟是何方神圣?自古以來就只有凡人飛升,從未聽說過神仙下凡的。
人世間活著的,最接近神明的就是星君了。
即熙感嘆著怪事怪事,雎安說道:“去一趟白帝城,自然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賀憶城之前的信里提到思薇是以巡視為名進(jìn)入白帝城的,算是明察;這邊即熙和雎安就準(zhǔn)備喬裝暗訪。
自從“白帝”再世后,白帝城便有了不成文的規(guī)定,以白為最尊貴的顏色,除了白帝之外其余人等不可著白衣。
即熙看著雎安這幾件白衣素裳,連連搖頭,拉著他就去鎮(zhèn)上的綢莊布店做衣服,親自選布料給雎安做了四五套衣服。
說起來,她想打扮雎安可是很久了。
“戴面具太明顯,我也懂一些易容手法,幫你把星圖遮一遮就看不見了�!奔次跄弥嫻P,湊近雎安笑道。
雎安已經(jīng)換上了她給他新做的紅色衣裳,斜紋的綢布面料繡著金色的銀杏葉花紋,頭上也系著金紅兩色的發(fā)帶,完全是即熙大富大貴的審美。
雎安就這樣坐在初秋的陽光里,他輕輕笑著,發(fā)絲眼睫都鍍上金色輪廓,配著一身紅衣明艷得勾魂奪魄。
即熙的呼吸為此停滯了片刻,她想雎安這樣的容顏和氣質(zhì),能撐得起她所有俗氣的審美。
嘴上說著要給雎安遮星圖,她卻蘸著朱砂在雎安眼尾畫了一抹紅,他抬眼無奈地笑起來時,仿佛眼尾開了一朵鳳凰花。
“你這幾天就由著我隨意打扮你啊,你不怕我胡鬧嗎?你可知道你現(xiàn)在是個什么模樣?”即熙調(diào)笑他道。
這幾天雎安完全配合她,從來也沒有什么異議。
“不胡鬧一下你是不甘心的,所以由你去罷�!�
雎安淡淡一笑,溫和而寬容。
他是光風(fēng)霽月,溫文爾雅的星卿宮主,受萬人愛戴仰望,卻從來任她胡作非為毫不反抗。
從小開始就是這樣,他比這世上的任何一個人都要寵愛她。
即熙的心顫了顫,她看著陽光下雎安空洞卻含笑的眼神,眼角一抹紅色,清澈的一雙眼睛。
他永遠(yuǎn)看不見她,也看不見他自己的樣子。
即熙那邊長久的沉默讓雎安微微皺起眉頭,他問道:“即熙,你怎么了嗎?”
他的手突然被握住,抬起來觸摸到溫?zé)岬募∧w,即熙的聲音響起來:“這是我的臉……應(yīng)該算是鵝蛋臉罷?”
然后他的手指就碰到柔軟的絨毛。
“我的眉毛是柳葉眉,細(xì)細(xì)的。眼睛呢是杏眼,比我之前眼睛的要圓要大一些。”
硬硬的骨頭。
“我的鼻子,不算高也不算低,比較小�!�
濕潤的唇。
“嘴唇嘛,我也說不上算不算櫻桃小口了。這江南女子除了眼睛大,其他五官都很小巧嘛�!�
她說著話,嘴唇掃過他的手指,在一片黑暗中知覺尤為明顯,令人心顫。
“我今天穿了紫色的衣衫,繡百蝶穿花紋,頭發(fā)是墮馬髻插了兩支金步搖。你能……想象出我的樣子么?”
雎安笑著點(diǎn)點(diǎn)頭,這種打扮是她歷來喜歡的風(fēng)格,他幾乎就能看見這樣一個她坐在他面前。
“一定很美。”他這么說道。
然后他忽然被抱住,那個姑娘摟住他的肩膀在他耳邊說:“雎安,你才是最好看的。”
“我是一個非常俗氣的人,喜歡美酒,喜歡美人,喜歡錢,喜歡所有金光閃閃的東西。在所有這些事物里,我最喜歡你�!�
“你是我最金光閃閃的星辰。”
這種熱烈的情話,也只有她能說的出口。無往不利的熒惑災(zāi)星,此刻就像個抱著糖罐的孩子一樣。
雎安安靜了一會兒,然后他伸出手來拍著懷里姑娘的后背,輕輕笑道:“怎么又難過了?要不要去買糖葫蘆?”
即熙在他頸窩里搖搖頭,像是小貓一樣蹭著他的脖子,過了一會兒她悶聲說道:“這時候說什么糖葫蘆,當(dāng)我是豬嗎?”
雎安聽了這話,沒忍住低聲笑起來,笑得即熙掐他的臉警告他別笑了。
鬧騰了一天,入夜之后原本即熙和雎安在討論進(jìn)入白帝城的種種打算,她說著說著忍不住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雎安輕聲喊了幾次她的名字,見她沒有回應(yīng),便了然地開始收拾桌上的東西。
阿海從外面飛回來,落在雎安的肩頭,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陣雎安,啁啁鳴叫兩聲,即熙在睡夢中應(yīng)聲嘟囔道:“海哥饒命……”
雎安捂著嘴無聲地笑起來,阿海十分詫異地瞥了即熙一眼。
“我以前是沒這么穿過,好看么?”雎安小聲回應(yīng)了阿海的問題。
“啁啁。”
“不好看?”
“啁啁�!�
即熙翻了個身,迷迷糊糊地嘟囔:“沒關(guān)系,人長得好看就行了……”
雎安聞言點(diǎn)點(diǎn)頭,撫摸著阿海的翅膀道:“說的在理�!�
阿海不屑地偏過頭去,飛到一邊專為他墊好的小窩里,準(zhǔn)備休息了。
雎安把白帝城的地圖卷好收起來,想了想,便從懷里拿出三枚銅錢,擲于特制的玉盤之上六次,而得六爻。
這一卦是為思薇而算的,她和賀憶城如今下落不明,不知遇到了什么事情。
雎安手指一一摸過那幾枚銅錢,不自覺地皺皺眉頭,心中一沉。
大兇,思薇目前尚且安好,但是近日將有血光之災(zāi)。
待即熙醒來得把這事兒告訴她,不過她應(yīng)該會很擔(dān)心思薇。她們姐妹明明相互關(guān)心,可就在思薇離開翡蘭前往白帝的時候,她們都還沒有和好。
在這世上有個家人,其實(shí)是非常幸福的事情啊。
雎安這么想著,正欲把銅錢一一收回去,動作卻突然頓了頓。他的手指停滯了片刻,再次把銅錢撒出去,銅錢與瓷盤相撞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然后他有點(diǎn)猶豫地,一枚枚摸過桌上的銅錢,仔細(xì)地摩挲著銅錢上的紋路。
如此六次,得到一卦。
他又問了已經(jīng)糾纏七年的那個問題,那個每一次答案都是等待機(jī)緣,不可深究的問題。
最后一爻他摸了一遍,兩遍,三遍,才終于確認(rèn)無誤,將銅錢收回衣袖。
他走到桌邊摸索著觸碰到即熙的腦袋,然后左手放在她的頭下,右手將她抱起,她便乖乖地伏在他的懷里。
雎安走了幾步把她放在床榻上,沉默片刻后他輕輕地笑起來,俯身吻了她的額頭。
卦象變了。
七年以來第一次,他卜到不同的卦象。
泰卦,機(jī)緣已至,應(yīng)時而變。
作者有話要說:第三卷大修過,所以會出現(xiàn)評論和章節(jié)內(nèi)容對不上的情況,提前跟大家解釋一下。
68、進(jìn)門
機(jī)緣已至。
七年的時間拆成零碎的一個個時辰,
他仿佛已經(jīng)等了一輩子那樣漫長。
他經(jīng)常會做一些不好的夢,但是幾乎不會覺得害怕,因?yàn)樗浪鼈兪羌俚摹?br />
可是唯有一次他覺得害怕,
是他夢見自己白發(fā)蒼蒼,坐在屋檐下和冰糖阿海一起看雪。
他并非是怕衰老,
星君是不會老的,
這是個多么虛假的夢。
但他莫名地想到如果他好好地活到了該白發(fā)蒼蒼的歲數(shù),說明即熙也在這個世界上某處好好地活著,一生無災(zāi)無憂并不需要他的庇佑。
他們兩個人都活得很好,
然而再也沒有見過面,甚至沒有產(chǎn)生過任何聯(lián)系,結(jié)局是不可深究的緣淺。
在那個夢里,他第一次因?yàn)榭謶侄錅I。
他恐懼這與她失去關(guān)聯(lián)的漫長一生。
他雖然很擅長等待,但時常也會覺得,
他或許再也等不到了。
但她終究歸來,她說她愛他。
雖然只是不確定的機(jī)緣,
只是應(yīng)時而變,
也足夠讓人歡喜。
——她真的愛你嗎?她真的懂得愛情嗎?她只是太在乎你了,
知道你愛她便自以為對你的在乎就是愛。你其實(shí)不信她,
不是么?
心底里那個聲音懶洋洋地嘲諷道。
這位老朋友總是看不得他開心,
當(dāng)然也看不得他太傷心。
雎安淡淡地笑笑,
其實(shí)除去那甚至令他動了殺意的嫉妒之外,他很能理解寧欽的不安。
或許是因?yàn)樵缰雷约荷虝旱脑颍?br />
即熙永遠(yuǎn)活在當(dāng)下,
她的灑脫也意味著她把世上的這些事情看得很輕,并隨時做好了失去一切,包括生命的準(zhǔn)備。
意味著每個出現(xiàn)在她生命里的人,
對她而言似乎都無需執(zhí)著,無足輕重。她不會去仔細(xì)計劃她的未來,所以沒有人一定會被規(guī)劃在她的未來里。
比起愛情,她擁有的更多是熱情,淺顯短暫而熾烈的熱情。
即熙此時翻了個身,正好壓在雎安的胳膊上,讓他無法動彈。于是雎安嘗試著抽了一下沒有成功,便趴在床邊,任她枕著他的胳膊入睡。
“我想要相信她�!宾掳策@么回答道,頓了頓,他說道:“至少此刻�!�
第二天,崇山峻嶺環(huán)抱的白帝城門前就出現(xiàn)了一主一仆——還有一只雪狼。
即熙到底還是沒有真的讓雎安穿那招搖的紅衣,她給雎安換了一身穩(wěn)重的墨藍(lán)色斜紋的衣衫,如水墨丹青般俊逸,又幫他仔細(xì)地遮住了額頭和眼睛上的星圖。
白帝城人崇拜眼睛,順帶著就貶低盲者,認(rèn)為失明是被神靈厭惡降罪,所以在白帝城里盲者只能做下等人的活計。
聽到這個消息時雎安便主動提出入鄉(xiāng)隨俗,他便暫時扮作即熙的仆人。
此時即熙正咬著糖葫蘆偏過頭看著守門人,發(fā)間的金穗隨之搖晃,她嘴里含著糖葫蘆,口齒不清地說道:“么么?狼是兇獸不能入城?誰告訴你它是狼了?”
即熙揉揉正坐在地上打哈欠的冰糖,笑道:“冰糖來叫兩聲�!�
冰糖有些委屈地看了即熙一眼,它喉嚨里發(fā)出咕嚕咕嚕的聲音,然后不情愿地“汪汪”兩聲。
這實(shí)在有損它的狼格。
即熙揉揉它的頭。
學(xué)得真像,進(jìn)城了獎勵你肘子吃。
守門人彎腰驚訝地看著這只渾身銀白的大……大狗,這怎么看也不像是狗,但是狼居然會這么乖順?
見守門人有所松動,但還是不肯相信,即熙便讓冰糖表演了一遍頂毽子,鉆圈,甚至于算算數(shù),這些都是她和冰糖平時玩的小游戲,當(dāng)冰糖準(zhǔn)確地在地上劃拉出即熙讓它算的數(shù)字之后,守門人的眼睛都直了。
“我家冰糖和普通的犬只可不一樣,它可是天狗!”即熙拿出了她一本正經(jīng)說瞎話的能力,煞有介事地說:“就像這白帝城的白帝尊上,人家是神仙下凡神通廣大,那是天人。我的冰糖呢也是神仙下凡聰明非凡,所以是天狗。這白帝城的大門走過這么多凡人,想必拉低了大門的仙氣兒,就需要我們家冰糖這樣的天狗來撐撐場面�!�
守門人被即熙這一番話繞糊涂了,他嘟囔著:“么么天狗……”
“難道你在別的地方,見過這么聰明的狗嗎?”即熙說得理直氣壯。
守門人愣了半天,搖搖頭。
在即熙準(zhǔn)備一鼓作氣說服守門人時,卻聽見一個清脆婉轉(zhuǎn)的女聲傳來。
“師兄?”
即熙轉(zhuǎn)頭看去,只見一位嬌小美麗的藍(lán)衣女子正驚訝地望著雎安,眼里滿身驚喜。她二十多歲的年紀(jì),背著行李站在城門邊,也是要進(jìn)城的人。
正在即熙努力思索這位眼熟的姑娘是誰時,雎安已經(jīng)喊出了她的名字。
“想容?”
姑娘面色微紅,點(diǎn)頭道:“是的,我現(xiàn)在叫韓想容�!�
聽到這個名字即熙便想起來了,這是想容師姐。
想容師姐大她三歲,在她剛剛進(jìn)星卿宮時,想容是有名的美人和才女。后來想容師姐得知生母亡故的消息,痛不欲生,深感無法斷絕父母親緣關(guān)系,無法作為天下人的星君,便自請退籍離宮了。
當(dāng)時整個星卿宮都十分惋惜她的離去,她在當(dāng)時是很有希望成為星君的。
沒想到她的家鄉(xiāng)居然是白帝城。
“小李,你認(rèn)識她?”即熙把手放在雎安的肩膀上,裝作驚訝地說道。
聽見即熙叫雎安小李,想容愣了愣,繼而意識到他們不想暴露身份。她轉(zhuǎn)向守門人,遞上自己的文牒:“孫大哥,這是我的文牒,這兩位是我的朋友�!�
顯然守門人認(rèn)識想容,便大手一揮:“你的文牒我還用看嘛,既然是想容的朋友啊,來來來,進(jìn)來吧。”
借了韓想容的光,即熙和雎安便帶著冰糖順利地進(jìn)入了這座白帝城,阿海早已飛進(jìn)城中,見他們進(jìn)來便飛到雎安肩膀上落下。
白帝城位于山谷之中,青山環(huán)繞碧水東流,依山而建許多吊腳小樓,風(fēng)景秀麗。韓想容同他們一起在街上走著,她的目光始終追隨著雎安,此時好不容易移到即熙臉上,好像終于想起來這里還有個陌生人似的。
“這位姑娘是?”她問雎安道。
即熙背著手微笑道:“我是蘇寄汐�!�
這顯然已經(jīng)是無人不曉的名字了,韓想容愣了愣,立刻就想要行禮:“原來是師母……”
“別別別,你已經(jīng)離開星卿宮了,不必叫我?guī)熌�。而且我現(xiàn)在假裝的身份是個未婚的小姐,你就喊我蘇小姐罷�!奔次趵№n想容,制止了她的行禮。
頓了頓,她指指雎安:“你也別叫他師兄,一喊就暴露了�,F(xiàn)如今他扮作我的仆人小李,你隨意些�!�
韓想容看看即熙,再看看雎安,有些艱難地說:“小……李大哥,我喊你李大哥罷�!�
雎安笑著點(diǎn)點(diǎn)頭。
韓想容說她如今同兄嫂一起生活,她兄長便是開客棧的,若是雎安和即熙沒有定下住處,便可以隨她一起在她兄長的客棧歇息幾天。即熙和雎安來此處正需要和當(dāng)?shù)厝舜蚵犗�,便欣然�?yīng)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