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許久之后,段白月沉聲道:“出去!”
出什么去!段瑤還沉浸在方才的震驚中無法自拔,暫時不能回神。
大抵是因為對面兩道目光太如炬,段白月如芒在背,索性甩袖想要出門。
段瑤從身后死命拖住他。
段白月額頭青筋暴起。
“是誰?”段瑤不依不饒。
段白月頭痛,連他自己也想不通,為何竟會犯下如此愚蠢的失誤。
“我就說,你怎么這么關心皇宮里頭的動向。”段瑤覺得自己戳中了真相,先前還當時他哥想做皇帝,現(xiàn)在看來,敢情還有另一層原因?想了想又道,“但按照你的性子,不管看上的是誰,別說是在宮里,就算在蓬萊仙山只怕也會去找來,為何這次居然如此隱忍?”
段白月語塞,事實上他也根本就不想解釋。
段瑤吃驚道:“莫非你看上了皇后?”
段白月:“……”
段瑤后知后覺:“不對啊,沒聽說楚國有皇后�!�
段白月攥緊拳頭。
段瑤警覺后退兩步,道:“好好好,我不問了�!�
段白月冷哼一聲,大步踏出房門。
段瑤繼續(xù)想,怪不得聽說楚皇出宮會心情不好,八成是心上人也被一道帶跑了。
這千里迢迢的跑來,卻面都沒見著,想來也是凄慘。
幾日之后,連段念心里也是納悶,王爺與小王爺之間這是怎么了,怎么連吃飯都不在同一張桌子上。
好好的,也沒聽說吵架啊。
江南四月雨紛紛,景致自然是美的,就是泥濘著實惱人。深山之中處處翠綠,一個青年男子正背著背簍,雙手撐著腮幫子打呵欠,等著雨停了好繼續(xù)去采藥,臉頰白皙五官清秀,一看便知是個脾氣極好的斯文人。
“哎喲……”背后傳來一聲呻吟,在原本寂寂無聲的山林里,顯得有些瘆人。
男子被嚇了一跳,回頭一看,就見不知何時居然出現(xiàn)了一個老者,衣衫襤褸像是乞丐。
“哎呦……哎喲……”見他轉過身,老者表情愈發(fā)痛苦起來,“救命啊……”
這是鬼還是人……青年男子站起來,從懷里掏出一根狗血泡過的桃木棍戳了戳他。
老者:“……”
沒化形啊。男子把木棍裝進懷里,上上下下捏了一遍老人的筋骨,確定沒傷到之后,才將人拖到了避雨處。
“公子是大夫?”老者問。
“嗯�!比~瑾把新采到的草藥砸碎成泥狀。
老者趕緊伸手。
葉瑾涂到了自己手腕上。
老者:“……”
不是要給我治傷啊。
“這花草有毒的,我試試藥性�!比~瑾又從懷里掏出一瓶藥粉,這才幫他處理傷口,“你是逃荒到這里來的嗎?”
“是啊是啊�!崩险唿c頭,“公子可真是個好心人�!�
葉瑾幫他包好傷口。
老者倒吸一口冷氣,痛得五官都變形:“就是醫(yī)術生疏了些。”手都要斷了。
“你敢說我醫(yī)術生疏?!”葉瑾聞言驚怒交加。
老者猝不及防,被他一嗓子吼得腦仁子疼,過了會才道:“不生疏,不生疏,簡直就是華佗再世�!�
葉瑾哼了一聲,又從懷里掏出餅給他:“先墊墊肚子吧,等我去將藥采完,就帶你去城里善堂�!�
老者點頭道謝,見他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土,腰間掛著一枚青綠色的楓葉玉佩,上頭刻著“瑾”字。
還當真是那位傳聞中江湖第一神醫(yī)啊……老者摸摸下巴
,饒有興致看著他離開。
懸崖上生著一簇艷紅色的小花,葉瑾試著下了三四回,都沒能順利摘到手里。他倒是會功夫,輕功甚至還稱得上是不錯,但雨后峭壁何其濕滑,也不敢掉以輕心,最后只好遺憾放棄,背著背簍回到避雨處,攙著老人往山下走。
山腳下的鎮(zhèn)子挺大,善堂也有三四處,里頭的老人既是被子女拋棄,身上難免都有些久病沉疴,葉瑾自打采藥來到這城里,便經(jīng)常會去替老人看診,里頭的管事都很尊敬他。這陣見送來一個老人,二話不說便收留了下來,還準備了新的被褥和肉湯,說是補補身子。
把人交出去,葉瑾也未將這件事放到心上,拍拍袖子就回了家。他此行少說也要在城里住三五個月,等到山上開滿馬頭草,采夠了才會回瓊花神醫(yī)谷。
“哥�!蓖醭抢铮维幮⌒囊硪砬昧饲脮块T。
段白月沉聲:“何事?”
“我不會再問你宮里頭的事情了。”為了避免被拍出去,段瑤先在外頭聲明了一回,而后才推開書房門。
段白月:“……”
“有兩件事�!倍维幧斐鍪种福罢f完我就走,第一件事,師父他又詐尸了�!�
段白月揉揉太陽穴。
“但這回他沒回王府,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倍维幍溃皨饗鹨呀�(jīng)派人去找了,讓我們也留意著些�!�
“第二件呢?”段白月問。
“你讓我盯的劉府這幾日張燈結彩的,說是劉恭要過壽�!倍维幍�,“雜七雜八的人著實太多,書房幾乎刻刻都有人商談,很難防備他要做什么�!�
“是當真只為了過壽?”段白月問。
“說不準。”段瑤怨念,“他可真是個老狐貍,有時議事都在戲園子里,周圍一圈人,外頭咿咿呀呀的,什么都聽不清�!�
“他若是沒兩把刷子,又如何敢覬覦皇位�!倍伟自滦π�,“當真什么都探聽不到?”
“……你又想做什么?”段瑤很警覺。
“這城中有家歌坊名叫染月樓,管事叫顧云川�!倍伟自律舷麓蛄克�。
段瑤心想,千萬莫說又是你相好。
“劉恭有個兒子劉富德,是染月樓的�?��!倍伟自碌溃澳氵@模樣,打扮一下倒是能見人�!�
段瑤聞言五雷轟頂:“你敢叫我去接客?”當心爹娘從地里出來埋你��!
“風雅之地,如何能是接客�!倍伟自�?lián)u頭,“最多讓你唱個曲兒,還能有銀子賺。”聽起來非但不虧,反而還很占便宜。
段瑤很想把他哥的頭按進五毒罐里。
段白月道:“就這么決定了�!�
段瑤:“……”
“還有事嗎?”段白月問。
“有。”段瑤索性坐在他面前的桌子上,“就算劉府心有不軌,也是沖著楚皇,與西南沒有任何關系,你插得什么手?”
段白月道:“因為我多管閑事�!�
段瑤覺得胸很悶,這種回答。
“事成之后,有好處。”段白月利誘。
“什么好處?”段瑤上鉤。
“我教你菩提心經(jīng)�!倍伟自屡呐乃哪X袋。
段瑤悲憤:“我就知道師父一定偷偷傳給了你!”
不能這么偏心啊,每次詐尸回來,給你墳填土的人可都是我!
“菩提心經(jīng)?”江南小鎮(zhèn)里,葉瑾一邊曬草藥一邊道,“我不學�!�
“公子現(xiàn)在拒絕,將來怕是要后悔。”老者繼續(xù)在一邊苦口婆心,他自稱名叫白來財,是從西南流落至此。自打在善堂養(yǎng)好傷之后,便經(jīng)常往葉瑾的院子里頭跑,更說自己有一本武林秘籍,好得很,人人都想要。
“我對舞刀弄槍沒興趣�!比~瑾坐下喝茶。
“男子不舞刀弄槍,將來如何保護心上人?”老者諄諄善誘。
葉瑾也是沒料到,自己居然救回了一個膏藥。若換做平時的性子,早就抄起笤帚將人趕了出去。無奈這次對方是個白發(fā)蒼蒼的病弱老頭,看上去少說也有七八十歲,動手未免太過不君子,只好聽而不聞,在心里狂躁發(fā)飆。
見他執(zhí)意拒絕,老者手拿破書,唏噓不已,淚流滿面。
“好吧好吧,我學�!币娝@樣,葉瑾又不忍心,于是道,“多謝。”
老者頓時眉開眼笑,將那本《菩提心經(jīng)》交于他手中,又從盤子里捏了塊點心,笑呵呵地回了善堂。
手中書冊油膩破舊,還泛著一股酸臭味,葉瑾強忍住才沒有丟,扯了張藥方的紙墊著,翻開掃了眼第一頁。此心經(jīng)可令研習之人內力大增,唯有一弊,恐……
“啪”一聲合上破書,葉瑾再也不想翻開第二次。
練個內力還有可能會泄精失陽,這是什么破爛功夫。
不知道看一眼會不會有影響。
早知如此,就該從南面帶些袖子葉來洗澡去霉。
暮色臨近,運河兩側亮起星點火光。楚淵裹緊披風,坐在甲板上看著遠處出神。
“皇上�!鄙蚯Х锨埃皠偸盏綄m中密函,西南王此時正在王城,住在錦繡坊中�!�
楚淵點點頭,看上去并沒有多意外。
“當真就如此放任?”沈千帆遲疑著問。
“如何能是放任�!背䴗Y失笑,“若當真想放任,我也不會容他的人在宮中來去自如�!�
“但這次牽扯到劉府,事關重大。”沈千帆道,“稍有不慎,怕是會暴露意圖驚動對方�!笨嘈牟季至诉@么多年,為的就是能有朝一日將其連根鏟除,如此大事,當真要交給……西南王?
“朕有分寸,將軍不必擔憂。”楚淵拍拍他的肩膀,“他若做不成,我們的人再出手,也不算晚。”
第七章
染月樓
到底有沒有探到消息
江南陰雨連綿,這日好不容易見著天放晴,葉瑾剛把草藥曬好,還沒來得及歇息喝口茶,就見城中善堂管事正在往這邊小跑,像是出了什么急事。
“怎么了?”葉瑾站起來問。
“葉神醫(yī),您可快去看看吧�!惫苁骂^疼又哭笑不得,“善堂中這陣正打得不可開交,拉都拉不開�!�
老人還會打架?葉瑾聞言先是莫名其妙,又細問了才知道,原來這幾日白來財不知哪里不暢快,處處找別人的麻煩,還在飯?zhí)美锶瞿�,其余老人氣不過,于是便聯(lián)合起來將他揍了一頓。
……
葉瑾覺得很頭疼。
一炷香的工夫后,白來財坐在椅子上哭訴,滿頭包。
葉瑾幫他處理好傷口,看著門外一臉為難的掌事,發(fā)自內心嘆了口氣:“罷了,以后便隨我住在一起吧。”
白來財頓時眉開眼笑。
掌事如釋重負,趕忙派了幾個年輕后生來,幫著葉瑾將他那間客房清掃干凈,又加了新被褥。
由于方才起了陣風又落了雨,先前放在院中晾曬的草藥已經(jīng)濕了大半,吹得到處都是。葉瑾草草掃了下院子,也沒吃晚飯,便回屋歇下。白來財?shù)故呛苡惺秤�,不僅自己煮了面,還炒了一大碗臘肉吃。
第二天一早葉瑾起來之時,桌上放滿了剛采來的新鮮草藥,甚至還有那從生在懸崖上的紅花。
白來財捏著幾個包子,一邊走一邊晃進來。
“這是哪里來的?”葉瑾問。
白來財一臉茫然:“�。俊�
……
葉瑾與他對視片刻,然后拿過簸箕,把草藥丟了進去。
白來財:“……”
葉瑾轉身回了臥房。
白來財摸摸下巴,看著斯文白凈,氣性還挺大。
知道這個老頭或許來路不簡單,但葉瑾自問在江湖沒結過怨,也不會有人來向自己尋仇,便也懶得多問其它,只是每日依舊采藥曬草。白來財蹲在旁邊看稀奇,隨口道:“今日我去街上逛,聽人說皇上怕是來要。”
葉瑾手下一頓:“來就來吧,難不成你還要去跪迎?”
白來財從兜里掏出一把瓜子嗑。
葉瑾繼續(xù)拿著小篩子分揀藥草,像是沒把這個話題放在心上。
楚淵十八歲登基,就算有沈家在背后支持,在劉府一脈的人看來,也無非是個羽翼未豐的小娃娃,拉攏了個大一些的江湖門派而已,自然不會多將他放在眼中。劉恭更是在宮內安插了不少眼線,就連今日御膳房做了什么菜式,都會第一時間將消息送回劉府。但對于這次突如其來的南巡,卻連一絲風聲都沒有事先獲悉。
“父親對此怎么看?”劉富德小心翼翼試探。
“什么怎么看?”劉恭依舊閉著眼睛,手中把玩一枚文玩核桃。
劉富德意有所指道:“宮里頭,現(xiàn)在可是空著的�!�
“做人不能冒失沖動�!眲⒐У�,“劉府權勢滔天,你做什么事都要多加幾分考慮�!�
“兒子自然知道,但這滔天權勢,只怕也挺不了幾年�!眲⒏坏碌�,“連父親大人自己也在說,如今金鑾殿中坐著的那位,行事作風可不比先皇。若是父親再不做些事情,只怕先前哥哥的下場,就是將來劉府的下場�!�
“那你想做什么?”劉恭反問。
劉富德猶豫著不敢說。
劉恭搖搖頭,重新閉上眼睛:“出去吧�!�
劉富德在心里狠狠嘆了口氣,而后便起身出了門。心情不忿,索性出府去找樂子。轎夫知道他近來喜好聽曲,因此問也沒問一聲,徑直便抬到了染月樓。
段瑤:“……”
還真敢來。
“這副模樣,誰敢點你�!倍伟自伦诎讼梢紊虾炔�。
段瑤咬牙:“不然你自己來干�!比烁唏R大,想必人人搶著要。
段白月提醒:“菩提心經(jīng)�!�
“哼!”段瑤冷哼一聲,拎著裙擺出了客房。
劉富德正在往樓梯上走。
段瑤抽出手巾笑靨如花。
“走走走�!彪S從滿臉嫌棄丟給他一錠碎銀,“干癟成這樣也敢出來,莫打擾我家少爺?shù)呐d致�!�
段白月在屋內扶著墻笑。
段瑤瞪大眼睛。
“小紅啊……”劉富德迫不及待,推開一間門去找老相好。
段瑤一腳踹開門,坐在椅子上暴躁:“我能將他宰了嗎?”
段白月好不容易才止住笑:“事成之后,隨便宰�!�
“那現(xiàn)在要怎么辦?”段瑤問,你也看到了,不是我不幫,而是我沒本錢幫。
段白月叫來顧云川。
另一處房中,劉富德還來沒聽完一支曲兒,就又有人不識趣敲門。原本一肚子火,打開后卻見是染月樓的掌柜顧云川,于是趕忙換上笑臉:“顧老板怎么如此有空,今日還特地過來�!�
顧云川將段瑤拎到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