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窗外傳來一陣嘈雜聲,楚淵往下掃了一眼,就見一伙山賊樣的人正被枷鎖套住,由衙役押著往前走,數(shù)量還不少,百姓紛紛站在兩邊看熱鬧。侍衛(wèi)打聽后回來稟告,說是有個書生要從江南去王城趕考,結果路上遇到這伙山賊,也不知是怎么搞的,非但沒被劫財害命,反而還帶著這伙人主動到了衙門自首,平白賺得不少賞銀。
“哦?”楚淵失笑。
“讀書人的嘴可當真是能說�!笔绦l(wèi)感慨,“人都到衙門了,那些山賊竟還未醒悟過來,一直哭喊著要讓那書生做大當家,勸都勸不住�!�
“人呢?”楚淵問。
“據(jù)圍觀百姓所言,在將劫匪帶到衙門之后,那書生便去用賞銀買了幾大罐蜜餞,繼續(xù)高高興興去王城了�!笔绦l(wèi)道,“可要帶回來?”
“罷了�!背䴗Y搖頭,“既是去趕考,那遲早要見面,朕也想試試看,能不能在一眾試卷中將他找出來�!�
另一頭的官道上,段瑤踢了一腳馬腹,緊追幾步與段白月并駕齊驅:“當真就這么回去了?”
“不然呢?”段白月問。
那當然是去將你的心上人搶回來啊!段瑤很是難以理解,為何在別的事情上都那么霸道,到了這處卻又如此優(yōu)柔寡斷?更何況這次還千里迢迢,專門去王城替朝廷楚掉了心腹大患,若是連一個人都換不回來,那西南府顏面何存,顏面何存,顏面何存。
“咳咳!”段瑤清了清嗓子,準備長篇說教一番。
段白月一甩馬韁,踏碎無數(shù)水洼向前疾馳而去,將他遠遠甩在了后頭。
段瑤:“……”
南摩邪此番卻并未一起回西南,而是留在了瓊花谷。葉瑾這日上街去逛,藥鋪的老板都認得他,紛紛笑呵呵打招呼,說是從西南來了一批新的草藥,有不少奇花異草。葉瑾聞言果然有興趣,進去挑挑揀揀買了一大堆,老板眉開眼笑幫他包好,又強行送了本武林秘籍,說是藥材販子一道帶來賣的,西南人人都想要,稀罕得很。
葉瑾接到手里翻開一眼,扉頁恁大四個黑字。
菩提心經。
……
當然,雖然名字一樣,招式心法卻不盡相同,白來財給的那本是泄精,這本練了則是能壯陽。
葉瑾搖搖頭,隨手塞到包袱底下,打算帶回去當柴燒。
王城里頭,關于劉府的事早已傳得沸沸揚揚,百姓都在感慨,當今萬歲當真是厲害,登基還沒滿三年,便將在朝中盤踞了幾十年的劉府徹底鏟除,所有同黨皆未能幸免,卻又沒錯殺一人,比如說吏部的劉大炯劉大人,雖說與劉府也是遠親,卻依舊好好端端當著大官坐著轎,甚至還得了塊御筆親書的牌匾,明晃晃掛在中堂上。
不知讓多少王城里頭的媒婆羨慕紅了眼。
而楚淵在回宮后,還未休息兩天,便又召集禮部官員至御書房,一同商議此屆科舉之事。
沈千帆一介武夫,對科舉之事一竅不通又大傷初愈,于是難得清閑下來,一遇到好天氣就滿御花園亂逛散心,順便想著能不能抽空回趟江南,據(jù)說四弟摔傷了腦袋,自己這當哥哥的也該去看看。不過還沒等他寫好折子,卻又有一道西北戰(zhàn)報八百里加急連夜送來——漠北眾部族在聽聞沙達失蹤之后,又開始不安分起來,近日連連與楚軍起沖突,意圖昭然若揭。
楚淵嘆氣:“辛苦將軍了�!�
“皇上言重�!鄙蚯Х皖^領命,翌日便率親衛(wèi)軍啟程,前往西北與楚軍匯合,共同鎮(zhèn)守邊疆。
科舉如期舉行,五日之后,經過篩選的試卷送往御書房。楚淵一張張仔細閱過,飽讀詩書文采斐然者自然有,卻也算不得多出類拔萃,更別提是一眼相中,心中難免有些失望。
“皇上�!彼南补谕忸^道,“太傅大人求見�!�
“宣。”楚淵放下手中考卷。
陶仁德進了御書房,內侍照舊端來一把椅子。楚淵示意他免禮落座,笑道:“太傅怎么這陣來了,有何事不能明日早朝再議?”
“皇上見諒,此事本不合規(guī)矩,只是老臣思前想后大半天,這份試卷若是不能讓皇上看到,著實可惜�!碧杖实聫男渲腥〕鲆化B折好的宣紙,雙手呈上前。
“為何不合規(guī)矩?”楚淵問。
“此考生不知何因,題目只做了一半。”陶仁德道,“但字體飄然灑脫賞心悅目,通篇文采斐然心裁獨具,若是能將文章寫完,只怕狀元非他莫屬�!�
“哦?”楚淵聞言來了興趣,細細看過之后大笑,“此考生叫何名字?”
陶仁德道:“溫柳年,江南人�!�
“將人找來!”楚淵道,“朕要親自見見他�!�
陶仁德心里一喜,回府后便急匆匆找來管家,讓他快些去城內尋人。管家名叫陶大金,辦事也是利索的,沒多久便問到了那考生的客棧,親自帶人找了過去。
“閣下可是溫公子?”陶大金笑容滿面。
“你是誰?”溫柳年很警惕。
“在下姓陶,是當朝太傅大人陶仁德府中的管家。”陶大金恭恭敬敬道,“我家老爺差我來請溫公子,說是有要是相商。”
“啊呀,真是恭喜溫賢弟��!”管家話才剛說完,溫柳年還沒來得及張嘴,周圍一圈書生便已經圍了上來,爭先恐后攀談作揖,甚至還試圖拉住手。
先前不是還沒人理我么……溫柳年受驚,趕緊躲到管家身后,與他一道出了客棧,先是被進了陶府,后又與陶仁德一道,被抬進了皇宮。
天色已經很晚,不過楚淵依舊在書房內等著他二人。
“草民參見皇上�!睖亓晷卸Y。
見著他之后,楚淵心里反而有些詫異,因為面前的書生白白凈凈,看著最多就十五六。先前讀那半篇文章,思維之縝密見地之深刻,還當背后之人至少也有三十來歲。
溫柳年跪在地上,心說怎么半天也不叫起來。
“溫柳年。”楚淵道。
“正是草民�!睖亓晡⑽⑻痤^。
“起來吧�!背䴗Y吩咐內侍端來兩把椅子,又隨手拿起那份試卷,“這當真是你所作?”
“是�!睖亓赉枫凡话颤c頭。
“為何不肯做完?”楚淵又問。
如何能叫不肯,我是當真很想光宗耀祖中狀元。溫柳年內心很愁苦,老老實實道:“因為考試當天,草民腹中不適�!边沒開始就往茅房跑了七八回,不僅腿軟還頭疼,后來實在堅持不下去,只好匆匆交了卷,讓守在外頭的小廝將自己攙到了醫(yī)館。
“原來如此。”楚淵了然,“今晚便留在宮中吧。”
溫柳年吃驚:“�。俊�
“明日一早,隨朕一道去早朝�!背䴗Y揚揚眉梢,“若是能有本事將那幫老臣說服,朕給你個探花做�!�
溫柳年跪地謝恩,順便遺憾地想,為何只肯給個探花。
我還是想當狀元。
西南王府安插在宮里的眼線,這日回到住處繼續(xù)一五一十記錄,皇上早膳吃了小籠湯包,晚膳吃了銀絲面。
又寫,梅樹今日沒被挖,長得挺好。
最后再一句,召了個白凈秀氣的江南才子進宮。
相談甚歡。
徹夜未眠。
第十四章
西南王莫慌
溫大人他去了蜀中
第二日早朝,在議完各地政務后,一干老臣又不約而同齊齊跪于殿前�?粗偷矫媲暗恼圩�,還未翻開就已知道內容,楚淵頭再度開始隱隱作痛。
“皇上,這回可當真再拖不得了啊�!蓖醮笕烁星槌渑妫瑧B(tài)度懇切。
“何事拖不得?”楚淵明知故問。
“自然是從各地招選秀女入宮之事�!蓖醮笕舜稹�
“朕先前就說過,西北戰(zhàn)亂未平,此事押后再議�!背䴗Y皺眉。
“皇上。”王大人以頭叩地,“西北戰(zhàn)亂由來已久,先皇在位時曾派大將軍石呼延出兵清剿十余次,足足花了二十余年方才平亂,卻也未完全將其根除,漠北各部族仍對我大楚虎視眈眈,若是以此為期,怕是不妥啊�!�
“溫柳年�!背䴗Y揉揉眉頭。
其余人在下頭面面相覷,皇上方才說什么?
王大人也眼帶疑惑,溫柳年是何意?
“草民參見皇上。”溫柳年上前行禮。
眾人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在文官隊列之后,不知何時竟多站了一個人。
“你對此怎么看?”楚淵問。
溫柳年不自覺便想撓臉,不過后頭想想場合不太妥,于是趕忙將手又放了回去。先前皇上只說要在早朝議事,卻并未說明是何事,還當至少也是江南運河擴建或是西北戰(zhàn)事布局,卻沒料到居然是選妃立后之事。
“為何不說話?”見他一直沉默,楚淵語氣似有不悅。
“回皇上,依照草民所見,這西北戰(zhàn)事也拖不了多久�!睖亓昵迩迳ぷ�,朗聲答道,“不出三年,定能將漠北叛軍逐回胡塔河以北,還邊境百姓安寧�!�
“為何?”楚淵饒有興致。
溫柳年趕緊道:“自然是因為皇上威震九州�!�
此言一出,其余官員都很佩服,馬屁自然是誰都要拍的,但如此赤裸而又無絲毫掩飾的馬屁,也算是少見。
楚淵嘴角一勾。
“也因為如這位大人所言,在此之前,先皇已經花了二十年時間來清剿叛軍�!睖亓昀^續(xù)道,“漠北各部雖說勇猛善戰(zhàn),卻不比我大楚糧草充足,近年之所以頻頻犯我邊境,一是狼子野心,更多卻是因為經過多年征戰(zhàn),整片草原早就風聲鶴唳草木皆兵,根本無暇安心儲備糧草,只能靠硬搶,否則只怕連下個冬天都撐不過去。”
“那又如何?”王大人不屑,“漠北一族向來逐水草而居,又不是只有這兩年才如此�!�
“但頻頻戰(zhàn)敗卻只有這兩年。”溫柳年道,“漠北兵的確驍勇,但打仗靠的不僅有體格,還有謀略。先皇在位期間,漠北部族首領是號稱大漠胡狼的勘哈,雖說此人最終被我大楚將士斬殺于虎兒河,卻到底是個謀略出眾的軍事家,不算好對付。而如今漠北各部皆為散兵游勇,好不容易前段時間剛被其中一族勉強統(tǒng)一,尚未成大氣候,與當年規(guī)模不可同日而語。而我大楚將士卻正是兵強馬壯之時,經過這么多年累積,早已深諳大漠作戰(zhàn)之法,大將軍沈千帆治軍有方攻無不克,最重要的,吾皇如此英明神武,區(qū)區(qū)漠北匪幫,又何以為患?”
“既是不足為患,那便更該考慮立后大事,選召秀女充盈后宮�!蓖醮笕藦娪驳�,“為何還要等?”
“選召秀女說來簡單,背后卻是數(shù)以萬計的銀兩花銷。前些年江南水患頻發(fā),朝廷不惜耗費巨資將運河改道。不知這位大人可曾親眼去看過,直至今日,仍有萬千勞工頂著嚴寒酷暑日夜勞作,就算離家只有十幾里地,也難得回去陪妻兒,只為能在今年汛期前完工,保住千里沃土魚米之鄉(xiāng)。”溫柳年擲地有聲道,“若在此時廣選秀女,一來會給原本就事務繁雜的江南府多添一樁大事,再者百姓心中,只怕也會頗有微詞�!�
朝中一片沉默。
“皇上為國事不眠不休,當真殫精竭慮心系天下。若是先皇知曉,定然也會感動落淚深為欣慰啊�!睖亓暾Z調顫抖言辭悲切,就差淚流滿面長跪不起。
“眾愛卿可還有話要說?”楚淵摸摸下巴。
殿下無一人應答。
“這份是今年的科考試卷�!背䴗Y示意四喜端下去,給眾大臣傳閱,“溫愛卿在考試當日身體抱恙,沒能寫完文章,只是文采太過斐然,太傅便自作主張呈給了朕。這事本不合規(guī)矩,所以想問問看諸位愛卿,這個探花郎,朕是給還是不給�!�
這都溫愛卿了,莫說是探花,即便是狀元,也沒人敢說不是。于是眾臣紛紛點頭,連稱恭喜。
“是考試當日恰巧不適,還是一直便身染疾�。俊蓖醮笕嗽谝慌孕毖蹎�。
溫柳年撓撓臉,不好意思道:“在科舉前日忍不住吃了兩只烤鴨,所以腹痛如絞�!�
楚淵失笑。
王大人:“……”
“張愛卿�!背䴗Y道,“這半份試卷若是看完了,便交給后頭李大人吧,他已經踮腳瞄了許久�!�
其余人都笑出聲來,工部侍郎張黎回神,躬身道:“文章雖只有寥寥數(shù)語,但其中提到的水利之法卻見地獨到,臣著實汗顏。”
“還有哪位愛卿有疑慮,盡管開口。”楚淵道,“朕也想看看,若非太傅大人有心,那兩只烤鴨到底會讓我大楚失去何等人才�!�
溫柳年再度很想撓臉。
為什么又提起烤鴨,其實都是骨頭,并沒有吃多少。
大殿開試自古有之,卻還沒有哪回像這次一樣,是由群臣舌戰(zhàn)一人。
溫柳年語速不緊不慢,聲音也不大,底氣卻很足。若面前的大人是真想探討一二,便文采飛揚滔滔不絕,若遇到存心夾槍帶棒的,噎人功夫也是一等一強。待到最后眾臣散去,溫柳年拍拍袖子,笑瞇瞇一句“承讓”,滿身皆是儒雅光華。
楚淵龍心大悅,事實上這也應該是近日以來,他心里最暢快的一天。
選召秀女一事被再度壓了下去,短期內也不會有人再提。溫柳年春風策馬穿過長街,胸前戴著大紅綢緞花,沿途還有人敲鑼吹嗩吶。百姓紛紛擠在街兩邊看,都說怪不得游街都是探花郎,長得可真是俊俏。
劉大炯大人充滿期待道:“溫大人可曾成親?”
“還沒還沒�!睖亓晷θ轄N爛,一口小白牙。
“甚好甚好�!眲⒋缶紳M足一拍大腿,心里還在盤算要嫁哪個侄女,楚淵卻已經一道圣旨,將溫柳年派去云嵐城,當了個七品小縣令。
對此,眾大臣都頗為不解,看著那般喜愛,還當是要留下填補朝中空缺,怎么反而一竿子支到了蜀地?
楚淵卻自有考量,他原本的確是想將人留下,溫柳年卻主動提出想去當幾年地方官,也就順水推舟答應下來,將人派往蜀中云嵐城當縣令——那里是追影宮的所在地。既是能在大殿舌戰(zhàn)群臣,那若能將追影宮主秦少宇說服來朝中做官,也是幸事一件。
溫柳年在十日后離開了王城,高高興興前往蜀中走馬上任。于是在此后幾十天,西南府陸續(xù)收到的密保大致內容如下:皇上和江南才子徹夜長談。才子名叫溫柳年。溫柳年長得挺好�;噬蠈ζ錁O為喜愛�;噬先杖照兴M宮,連用膳也要一道,還特意叮囑御膳房做烤鴨。劉大炯大人給說了一樁親事,卻被皇上出面推辭。
就在段白月黑風煞氣,打算連夜趕往王城之時,又有一封密函八百里加急送來——那位溫大人被派往蜀中云嵐城當縣令,已經走了。
……
段白月陰著臉,將馬又栓了回去。
段瑤后背貼著墻,小心翼翼往臥房挪。
“瑤兒!”段白月道。
段瑤泄氣,怎么還是被發(fā)現(xiàn)了。
“又去哪了?”段白月皺眉。
“就后山林子里。”段瑤手里拎著兩條蛇,“剛抓的,吃嗎?”
段白月:“……”
“我先走了。”段瑤趁機轉身。
“回來!”段白月皺眉。
段瑤:“……”
“和人打架了?”段白月捏起他的耳朵。
“……樹枝刮的�!倍维幒哌蟆�
“誰?”段白月神情一陰,西南府里,應當還沒有誰敢和他動手。
段瑤無賴道:“不知道。”
段白月一語不發(fā)與他對視。
段瑤:“……”
“說!”段白月聲音陡然變厲。
段瑤抱著頭蹲在地上,連蛇也顧不得撿,氣若游絲承認:“我去了禁地。”
段白月抬起手。
段瑤一嗓子哇哇哭出來。
“怎么了怎么了?”幾乎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便有人從門外跑進來。
“金嬸嬸�!倍维幙薜糜l(fā)慘烈。
“王爺!”來人是個約莫四十歲的婦人,見著后趕忙將段瑤護進懷里,“好端端的,怎么又要打小王爺�!�
“你問他去了哪里。”段白月氣道。
段瑤拼命哽咽。
“還能去哪里,怡紅院?”金嬸嬸替他擦臉,“都十三了,去一去又怎么了,下回嬸嬸陪你去�!�
段白月?lián)u頭,也沒空說其他,轉身去后山看究竟。
段瑤使勁用袖子擦鼻涕。
不就是關押犯人的地方,有什么不能去。
這么兇。
段白月一路去了后山,就見東側林地遍地狼藉,顯然剛剛有人打斗過。
再往里走,一個滿臉胡須的男人正坐在樹下調息。
“舍弟年幼無禮,方才冒犯大師了。”段白月在他十步遠處站定。
男人聞言睜開眼睛,不耐煩道:“去問問你爹,何時才能練成解藥,將老子放出去?”
第十五章
歡天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