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楚淵閉上眼睛。
段白月用針頭取了些紫蟾蜍的毒液,順著肌膚緩緩刺進(jìn)去。
果真不疼,相反,冰冰涼涼還挺舒服。只是想到那只大胖蟾蜍,楚淵還是不自覺顫了一下。
“嗯?”段白月停下手里的動作。
“沒事。”楚淵下巴墊在手背上,“有點麻�!�
段白月放了心,又取了另一根銀針,輕輕轉(zhuǎn)動著扎進(jìn)去。
怕他會疼,段白月的動作一直很溫和輕緩。院子里的段瑤呵欠連天,覺得怎么還沒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但仔細(xì)想想,好像又不應(yīng)該——畢竟若是真出事,他哥應(yīng)該花容失色沖出來才是,斷然不該如此安靜。
南摩邪在旁邊解釋:“面對心愛之人,自然要更加小心一些。”
段瑤聞言先是點頭,想想又悲憤,那為什么當(dāng)初自己不慎中蠱時,師父與哥哥看起來簡直一點耐心都沒有,一個按腳一個扎針,三兩下就除了蠱蟲,連呼呼傷處的步驟也沒有!
“好了,再過一盞茶的時間,拔了銀針便是。”段白月半跪在床邊,“難不難受?”
楚淵搖頭:“沒什么知覺�!�
“紫蟾蜍的毒液有麻醉的作用,過個三兩天就會好。”段白月道,“不疼便沒事�!�
楚淵握住他放在枕邊的手,過了陣子,又拉過來一點,將自己的下巴放上去。
段白月笑笑,一直安安靜靜陪著他。
一炷香的時間很快便過去,將那些銀針取出來后,上頭果然纏了七八條細(xì)小的銀色線蟲,頭發(fā)絲一般,極細(xì)。
楚淵別過頭。
段白月取出一個白瓷小罐,將那些蠱蟲嚴(yán)嚴(yán)實實封了進(jìn)去。
楚淵見狀皺眉:“不燒掉?”
“潮崖一族的事情尚且沒有完全解決,先留幾天。”段白月將他扶起來,“過后再燒也不遲。”
楚淵想了想,點頭:“隨你�!�
“明后兩天,可就哪里都不許去了,有天大的事情也交給其余人去處理�!倍伟自绿嫠┖美镆拢昂煤锰芍菹商��!�
“腰里一點知覺都沒有,還能去哪里�!背䴗Y靠在床頭,又問,“先前你曾說過,屠不戒也能令焚星發(fā)光,那便說明他體內(nèi)也有這月鳴蠱?”
段白月點頭:“十有八九�!�
“他會有可能是潮崖人嗎?”楚淵問,“或者曾去過那里。”
“不大現(xiàn)實�!倍伟自碌�,“屠前輩是土生土長的楚國人,還與顧兄是同鄉(xiāng),祖籍江西,又在西南王府被囚禁了十幾年,不識水性沒出過海,更不可能去過潮崖�!�
“那便只有上回,他為了徐之秋的懸賞而去殺人,與潮崖族人有了短暫的接觸�!背䴗Y道,“打斗之時中了蠱?”
段白月道:“有可能。”
楚淵依舊皺著眉頭。
段白月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按了按他的眉心,無奈道:“才剛剛?cè)〕鲂M蟲,也不休息一陣子�!�
“又不困�!背䴗Y看著他,“若真如此,那至少能說明一件事,當(dāng)初潮崖族的老人在自盡時,并未能毀掉全部的月鳴蠱。在此番住進(jìn)宮里的那些潮崖人中,至少有一個人手中依然握有月鳴蠱,才會在當(dāng)日與屠不戒打斗時,或有意或無意地種到了他體內(nèi)。而其余人對此有可能知情,也有可能完全被蒙在鼓里�!�
段白月道:“彼此間勾心斗角,對他們來說不算稀奇�!�
“屠不戒來了嗎?”楚淵問。
段白月?lián)u頭:“依舊在王城客棧里,這便差人回去接,到時候再看看,他身體里有沒有與你一樣的月鳴蠱�!�
楚淵點頭。
“我去讓四喜準(zhǔn)備些熱水,替你擦臉漱口。”段白月道,“然后就好好睡,有事明天早上再說,嗯?”
楚淵道:“還早�!�
“動都動不了,就算時間再早,不睡覺難不成還要批折子�!倍伟自氯嗳嗨哪X袋,轉(zhuǎn)身出了門。
院中三個人不約而同刷拉站起來。
段白月:“……”
還挺整齊。
“皇上怎么樣了?”四喜公公問。
段白月道:“無妨,就是染了些紫蟾蜍的毒液,腰腿麻木,休息一夜就會好�!�
四喜公公連連點頭。
“煩請公公準(zhǔn)備些熱水。”段白月道,“越燙越好�!�
四喜公公趕忙出去吩咐。
段白月把紫蟾蜍還給段瑤,而后便道:“隔壁院子空著,早些去歇息吧�!�
南摩邪用頗有深意的眼神看他。
段白月冷靜道:“師父若是不想歇息,那便趕緊去街上逛,也沒人攔著。”
南摩邪低聲,用街頭小販偷偷兜售大力丸的語調(diào)問:“如此天賜良機(jī),莫說你還想辜負(fù),合歡蠱要嗎?”
段白月轉(zhuǎn)身回了房中。
南摩邪目光殷殷,非常期盼徒弟能中途再回來。
段白月反手關(guān)上門。
南摩邪:“……”
關(guān)于自己為何會教出一個如此正人君子的情圣,此等問題就算再死個七八回,或許也不會想出合理的答案。
四喜公公很快便送來了熱水,段白月擰了毛巾,將所有扎過針的地方都替他熱敷了一遍,又上了藥膏,方才放下衣裳。
“手都燙紅了�!背䴗Y道。
“熱些才有功效,免得明天會淤腫不舒服�!倍伟自伦诖策叺溃捌げ谌夂�,也燙不壞�!�
楚淵握住他的手,湊在嘴邊親了親。
段白月嘴角一彎:“燙壞也值了�!�
“明日太傅大人原本有事要說,若是看到我躺在床上一動不能動,怕是又要一驚一乍。”楚淵道,“隨行還有不少太醫(yī),快想想,要找個什么借口糊弄他們?”
“這世間怪模怪樣的病多了去,莫說是太醫(yī),就算是葉谷主,也未必樣樣都能知道。”段白月一邊伺候他漱口,一邊道,“只管讓四喜告訴其余人,就說你批了一夜折子,第二天早上起來就腰腿麻木高燒不退,看他以后還敢不敢時時刻刻拿先皇壓你�!�
楚淵想了想,贊許:“嗯,這借口不錯�!�
“既然不錯,那有賞嗎?”段白月問。
“沒有�!背䴗Y用手指頂住他的鼻尖,“不許過來�!�
“真沒有��?”段白月握住他的手腕,威脅,“當(dāng)心邊疆王造反給你看�!�
楚淵笑著躲開,將人打發(fā)去洗臉,自己靠在床頭看著他。
就著剩下的熱水洗漱完后,段白月躺在他身邊,讓人枕到自己手臂上。
楚淵問:“南前輩與瑤兒都歇息了嗎?”
“四喜已經(jīng)帶他們?nèi)チ烁舯谛≡�。”段白月道,“不必�(fù)?dān)心�!�
“大家明早一道吃早飯?”楚淵看著他。
“好�!倍伟自麓饝�(yīng)。
“那南前輩與瑤兒喜歡吃什么?”楚淵繼續(xù)問。
段白月道:“蟲�!�
楚淵捶了他一拳頭:“蟲什么蟲,好好說話!”
“這么關(guān)心別人,都都沒問過我喜歡吃什么。”段白月翻身將人虛壓住。
“要問嗎?”楚淵手指纏住他的一縷頭發(fā):“紅醉豬蹄,八寶鴨,豉汁排骨,酸辣牛肉,三鮮魚湯煲,酸辣豆腐,這是你唯一愛吃的一道素菜�!�
段白月心頭發(fā)熱:“你……”
“喏,知道我愛吃什么嗎?”楚淵拍拍他的胸口
段白月想了想,心虛又淡定:“青菜�!�
楚淵看著他笑:“青菜?”
“我錯了還不成�!倍伟自驴人詢陕暎兆∷氖�,“明日就去問四喜你愛吃什么,然后一樣樣去拜師學(xué),嗯?”
楚淵道:“不務(wù)正業(yè)�!�
“如何能是不務(wù)正業(yè)�!倍伟自碌�,“你看,你又不會做飯,將來老了,只能是我掌勺,你洗米�!�
楚淵坦白道:“米也不會洗。”
西南王聞言很是憂慮,娶了個笨媳婦,將來連吃飯都成問題。
兩人先前還靠在一起,有一句沒一句說話,后頭楚淵慢慢覺得頭有些暈,便閉上眼睛把臉埋進(jìn)他懷里。段白月一晚上也沒怎么睡,手時不時貼在他額頭,掌心溫度越來越燙,雖說明知是正常的反應(yīng),也在意料之中,卻依舊難免擔(dān)心。第二天一早便叫來四喜,讓準(zhǔn)備些冰塊和厚的手巾。
楚淵裹著被子咳嗽。
段白月將冰塊包了三四層,然后放在額頭幫他降溫。楚淵嗓音有些沙啞,看起來倒真是與著涼一個樣。
陶仁德在吃完早飯后,便去行宮內(nèi)的御書房候著,準(zhǔn)備與皇上繼續(xù)商議政事。誰知四喜公公卻匆匆趕來通傳,說皇上病了,正在床上躺著呢。
“又病了?”陶仁德?lián)鷳n,“可有請?zhí)t(yī)查過?”
“回陶大人,已經(jīng)查過了�!彼南补�,“太醫(yī)說皇上最近憂心政事太過勞累,昨兒又熬得太晚,所以才會扛不住,染了風(fēng)寒又周身麻木,只按時針灸服藥,再睡兩天便會沒事�!�
“不知本官可否隨公公一道去探望皇上?”陶仁德聞言更加擔(dān)心,著涼也就罷了,怎么還周能身麻木。
“自然�!彼南补�,“大人這邊請�!�
寢宮里頭,楚淵正在一勺一勺,吃段白月送過來的藥。由于紫蟾蜍的作用,他今天早上起來胳膊也有些酸痛,倒不至于動不了,但穿衣洗漱卻也著實費勁,索性便安心躺著被伺候,體驗了一把昏君是何感受。
段白月道:“苦不苦?”
楚淵道:“還成�!�
段白月問:“吃點糖?”
楚淵點頭:“好。”
段白月起身去了隔壁,片刻后又回來,拿著一個小紙包。
楚淵不解:“桌上就有蜜餞�!�
“這是前幾日去城外的時候,從鳳姑婆婆那里買來的粽子糖�!倍伟自虏痖_一粒喂給他,“據(jù)說挺好吃�!�
楚淵用舌尖抿了抿:“嗯,不太甜,有芝麻香�!�
“原本想全部送給北行宮的前輩,雖說不知究竟當(dāng)年發(fā)生了什么事,但也能看出來,他應(yīng)當(dāng)是喜歡那位鳳姑婆婆的,這糖理應(yīng)給他�!倍伟自碌溃爸皇呛髞硐胂�,在買糖的時候,我說了是要帶回家哄媳婦,怎么著也得讓你嘗嘗不是?”
楚淵臉上一僵。
段白月問:“甜不甜?”
楚淵雙手扯住他的腮幫子,使勁一擰。
西南王頓時表情扭曲,叫苦不迭舉手求饒。
怎么這么狠啊……
第四十九章
鬧鬼
事情一樁接一樁
胳膊動一動都困難,自然不能再一道吃早飯。楚淵吃完兩顆粽子糖后,問:“南前輩與瑤兒起來了嗎?”
“早就出去逛了。”段白月道,“先前兩人都沒來過此處,若是來了興致,晚上能不能回得來還不一定�!�
楚淵笑道:“用來修行宮的地方,自然差不到哪里去。云德城雖說比不上王城富麗繁華,卻也有好山好水可觀,這七八月間飄雨開花,正是山里最美的時候。”
“那便快些好起來�!倍伟自挛兆∷氖�,“而后我們便去聽雨賞花�!�
楚淵點頭:“好。”
段白月伸手想替他整整衣服,外頭卻又有四喜公公稟告,說陶大人求見。
“得�!倍伟自碌�,“還真被你說中了,一大清早就來�!�
“避一下�!背䴗Y道,“太傅大人一大把年紀(jì)了,莫要被你嚇出病�!�
段白月縱身躍到房梁上。
陶仁德進(jìn)屋后,見楚淵躺在床上一臉病相,于是擔(dān)憂道:“微臣方才在來的路上遇見張?zhí)t(yī),說皇上是因為操勞過度才龍體抱恙,昨晚又是天亮?xí)r分才睡下,以后可千萬莫要如此了。”
段白月摸摸下巴,這幾句話聽著還順耳些。
楚淵點頭:“多謝太傅大人�!�
“這云德城內(nèi)有位盲士,雖說雙目失明,卻極為擅長針灸按摩。若皇上依舊手足麻痹,可要微臣將他請來診治一番?”陶仁德又問。
“不必了�!背䴗Y搖頭,“張?zhí)t(yī)也說無礙,好好休息一陣子便會沒事,朕難得清靜幾天,外人若是能不見,還是不見了吧。”
“是�!碧杖实碌皖^領(lǐng)命。
“太傅大人找朕,可還有別的事?”楚淵問。
陶仁德連連道:“皇上盡管安心休養(yǎng),這地方上一些無足輕重的小事,只管交給臣子們便是。若有大事,微臣再來奏請皇上也不遲�!�
楚淵點頭:“那就有勞太傅大人了�!�
陶仁德告退出了寢宮,途中恰好遇到剛從早市回來的劉大炯,手里拎著幾籠包子,說是特產(chǎn),送去給皇上嘗嘗鮮。
“皇上剛服完藥,才剛歇下。”陶仁德從他手中拿過紙包,“你就莫要去打擾了。”
“皇上又病了?”劉大炯納悶。初登基的時候日日操心勞力,在御書房里往天明待也沒事,怎么最近天下安定了,卻反而三不五時就臥床不起。
“估摸著是先前太過勞累,落下了病根�!碧杖实碌�,“太醫(yī)上回不也說了嗎,皇上晚上全靠著九王爺配藥,才能勉強(qiáng)睡著。年紀(jì)輕輕便這樣,可不是前頭幾年累狠了�!�
“那這包子就更要送給皇上了。”劉大炯將紙包又搶回來,“還有你,咱皇上好不容易來這行宮歇幾天,便讓他好好享享清靜�?春媚闶窒履菐妥尤耍偃晃鍟r就抱著一摞折子去求見了。”雖說劉家倒了,但朝中的派系也還是分三五個,陶仁德為人耿直,手下也是一幫子倔脾氣,在金殿上辯論起來,莫說是楚淵,就連劉大炯也覺得,極想將這群人給拖出去扔了。
臉紅脖子粗,還聒噪,生得也不見得多好看,恁煩。
寢宮里頭,段白月正在替楚淵按摩。這城中的盲士再好,也不會比西南王更好。下手知輕知重,時不時還會說兩句情話哄開心,長得也頗為英俊高大,總之……挑不出什么缺點。
楚淵問:“你想不想去玉郎山?”
“在哪?”段白月問。
“離行宮不遠(yuǎn),是一座孤峰�!背䴗Y道,“小時候偷偷溜上去過一回,不小心迷了路,便在那里待了一夜�,F(xiàn)在雖已記不清山上風(fēng)景如何,但夜半靠在樹下聽風(fēng)雨瀟瀟,那種心境卻一直忘不了�!�
“小時候,才多大�!倍伟自绿嫠岛靡聨�,“尋常人家的小孩黑天半夜在山上迷路,怕是連哭的膽子都沒有,哪有人會惦記著聽風(fēng)雨聲�!�
“去不去?”楚淵問。
“自然去,玉郎山,聽著名字倒是不錯�!倍伟自碌溃按闵眢w里的毒退去一些,我便陪你上山。”
往后幾天,朝中那些臣子們果真沒有再來奏本,楚淵難得輕松自在,連寢宮門都不曾出過。只是在床上躺得久了,困意卻反而更多,三不五時就能睡一覺,頭也整日里暈暈乎乎。這晚,段白月將他抱在懷中檢查了一遍,嘆氣:“怎么一點做昏君的本錢都沒有,這才睡了幾天,就整個人都沒了精神�!�
楚淵一句話也不想說,打呵欠。
“明早帶你去玉郎山,走動走動也看看景致。”段白月道,“否則若是再這么睡下去,真該睡病了。”
楚淵扯過被子,捂住頭,繼續(xù)睡。
段白月哭笑不得,躺在身邊拍拍他。
隔壁房中,段瑤炯炯有神地想,是不是紅雞蛋可以煮起來,畢竟哥哥這幾天可是一直待在皇上寢宮中的啊。金嬸嬸準(zhǔn)備的紅綢緞馬上就能派上用場,真是令人十分激動。
楚淵眼睛也未睜,道:“剁手!”
段白月淡定收回胳膊,怎么就是喂不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