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做自己的意思——是什么都不需要做嗎?
他不再需要用心讀書、不需要習(xí)成武藝,也不需要報(bào)效國民,無需有任何的才華,只需要在君上,在長輩的注視下,開心地吃喝玩樂,做一個最開心的二世祖就好了。
他們的父輩母輩,已經(jīng)完成了建功立業(yè)。而他們只需要在父母的蔭庇下,開開心心地享福,完成家族繁衍使命就行了,這就是無病無災(zāi)到公卿!
他從前一聽到要去家學(xué)就頭疼,一讓他練字背書他就想裝病,磨蹭個十日八日練不出一張大字,悄悄讓小廝代抄,如今他滿心畏懼崇拜的長輩忽然告訴他,這一切都不需要他做了,他感覺到的不是解脫和放松,反而感覺到了惶恐。
他堂堂八尺男兒,四肢健全,尚未及冠,就已經(jīng)要過這樣一望到底的生活了?
云禎,是不是早已知道這事了?
他比自己還小,是定襄長公主臨死前也和他說了什么嗎?他沒了雙親,無依無靠,雖然皇上寵愛,看著也不過是鏡花水月,戒備著他。
出孝后云禎莫名其妙地疏遠(yuǎn),在皇宮里的韜光養(yǎng)晦,還有那一手不知道何時學(xué)會的射技。
但是即便是這樣,他性情還是有著張揚(yáng)任性的一面,因此他還是故意舉辦賞花宴來和姬懷清打?qū)ε_戲,沒有誰會輕易得罪有可能成為儲君的宗室公子,他卻還是得罪了,因?yàn)樗阑噬蠘酚诳吹剿米镂磥硭杏锌赡艹蔀閮淖谑夜印?br />
他甚至還借助賞花宴順其自然地將定襄長公主留給他的最重要的人遞給了皇上,這是一個效忠的表態(tài)。
這樣他只能依靠皇上,生死、衰榮,全在皇上一念之間。
他賭上了全部所有,一旦輸了,就是全盤落索。
朱絳忽然心頭大慟,坐在床上落下了淚來。
昔日的紈绔無賴少兒,這一日忽然長大,卻發(fā)現(xiàn)長大是如此令人疼痛和無奈。
第26章
熱望
皇帝成立軍機(jī)處,顯然是要對軍制下手,主持之人,為昔日定襄長公主的謀士,赫赫有名的青衣軍師章琰。
朝廷被這新成立的軍機(jī)處給震動了,內(nèi)閣丞相們?yōu)榱俗约旱臋?quán)力被分走而輾轉(zhuǎn)難安,六部一些無根基的大臣們卻開始四處鉆營謀進(jìn)軍機(jī)處,而廣袤國土上無數(shù)分封的藩王們都接到了邸報(bào)以及自己安插在京里的探子的密報(bào),召集謀士,商議對策。
有人看到了削弱,有人看到了機(jī)遇,有人看到了風(fēng)險(xiǎn),有人看到了權(quán)力。
云禎可不知道自己送出一個章琰,無數(shù)人在背后如何解讀。他每日仍然按時去宮里進(jìn)學(xué),仍然低調(diào),對所有學(xué)生們復(fù)雜的目光視若無睹。
朱絳不在,他索性大部分時間都留在文心殿蹭御餐,成立了軍機(jī)處后,姬冰原一連數(shù)日都是留在側(cè)殿和數(shù)位軍機(jī)大臣議事,往往過了用餐時間才回殿。
特意叮囑了讓云禎自行用餐。
云禎吃著宮廷小灶,自然是津津有味。不過他又看到了青松。青松見到他就撲通跪了下來:“陛下已知奴婢的罪過,已責(zé)罰過了,蒙陛下開恩,仍在體仁宮留用�!�
云禎挑了挑眉,頗為意外,問他:“那你師父呢?”
青松道:“師父罰俸一年,降級留用�!�
云禎看他眼淚汪汪,只覺得好笑,又逗著問了些他家鄉(xiāng)的事,知道他自幼就被賣了出來,早就不記得家里的事了,倒也有些憐憫,也賞了他好些個銀錁子,津津有味吃了就回側(cè)殿睡去了。
下午授課之時,朱絳不在,云禎坐在角落里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課,心里算著還要三年,皇上定了儲君,就不必再來宮里進(jìn)學(xué)了,因?yàn)楸毙ㄗ宕筌妷壕常贿B下了三城,邊關(guān)告急。
皇上當(dāng)時御駕親征,儲君監(jiān)國。第一世是姬懷清,第二世是姬懷素。
之后姬冰原擊退了北楔族的大軍,北楔族不得不求和。但后來姬冰原卻在戰(zhàn)場上受傷失蹤了,國不可一日無君,實(shí)在找不到后,諸位軍機(jī)大臣只能對外宣布了皇上薨逝,共同拿出了姬冰原的遺旨,扶儲君繼位,又和北楔族簽了和約,讓北楔族年年納貢賠款,天下這才太平。
然后自己就死了。
無論哪一世,新上任的儲君對外都是在軍機(jī)大臣面前信誓旦旦聲稱自己只是暫代國君,一定要找回先帝姬冰原。
但誰都沒找回來。
有老將傳說陛下一世英杰,戰(zhàn)場上中了毒箭,慢性毒時時發(fā)作,虛弱不堪,皇帝乃梟雄,不愿在人前衰弱至死,于是自己帶著幾個親信去了一處地方自己悄悄薨逝,也有人說皇帝被北楔的刺客帶著毒的弩箭射中已去世,但沒找到尸體,因此不敢發(fā)喪。
這些流言都有一個共同點(diǎn),就是皇上在戰(zhàn)場上中了毒。
云禎摸著自己的毛筆,仿佛專心致志在聽課,其實(shí)心里卻算著,所以兩世,皇上都大概是這個點(diǎn)成立的軍機(jī)處,應(yīng)該也是早就探到了北楔族的異動吧?
他笨拙地用后世的所見,倒推著姬冰原的想法,天下太平?jīng)]多少年,但這幾年風(fēng)調(diào)雨順,百姓們過得還算富足,只是各地軍制卻是亂糟糟的,姬冰原這個時候整治軍制,收攏藩地軍權(quán),是個極好的切入點(diǎn)。
只是前兩世,皇上都沒和自己要章琰,兩世章琰都是在喪期結(jié)束后,和侯府交接了手上的工作,回鄉(xiāng)了。
唯有這一世皇上忽然和自己要人。
原因大概就是因?yàn)樵诳茨切喿拥臅r候,他坦白章琰看不上自己,壯志不得酬的原因吧?
皇上是憐才了?
他胡思亂想著,卻不知上頭的梅學(xué)士又終于結(jié)束了他漫長的講經(jīng),又布置了個策論,顫巍巍地走了。
他剛要收拾筆袋準(zhǔn)備回府,身邊一花,卻是姬懷素坐在了他身旁,含笑問他:“近日我府上新來了個廚子,做得一手好江南菜,聽說云侯爺喜歡吃江南菜,不知道今晚有沒有幸邀請到云侯爺來我府上小酌一二?”前昭信侯云探花是江南人,聽說就好吃江南菜。
云禎抬起眼來看他,姬懷素不知為何仿佛被那漆黑清透的眼睛一下子看透了一般,整個人五臟六腑都不由一陣發(fā)虛,一時差點(diǎn)轉(zhuǎn)過眼神,好在定了定神,還是堅(jiān)定微笑著看了過去。
云禎垂下睫毛道:“多謝懷素公子,晚上我已有安排。”
姬懷素低下頭看他,眉目清俊:“云侯爺一手射技,想來胸懷大志,懷素也頗有些射技上的疑問,想請教下侯爺�!�
云禎并不想聽。
他聽過了,從前姬懷素寡言少語,因此對他說話不多,但正因話少,許諾便分外珍貴。
譬如君臣和合如魚水,待如腹心手足之類的話。
其實(shí)他才登基,就給了自己一杯“黃粱終”,也不過是君臣一夢,今古空名,大戲一場,曲終人散。
云禎將筆墨等物往布囊里一塞起了身,青松已非常知趣的從外邊幾步趕了過來,接過他的布囊,捧著送云禎出去。
姬懷素坐在座位上,不知為何感覺到一陣悵然。
他打疊了無數(shù)自信能夠打動對方心靈的話,但對方卻一句都不想聽。但即便如此,他對他還是充滿了憐惜。
是因?yàn)橹雷约旱睦Ь常瑹o人能幫忙解除嗎?他這么努力練習(xí)了一手射技,卻在皇權(quán)之下,無奈將母親給自己留下的人讓出去,保全自身。
姬懷素從未如此想過接觸、渴望這樣一個人。
他覺得他能夠理解他,他也理應(yīng)和自己有所共鳴。
那些求而不得,那些志不得伸,那些在巨大的父子、君臣人倫巨大陰影下艱難的掙扎,生長,無數(shù)個暗夜里被內(nèi)心熾熱野望燃燒炙烤的難眠,只有云禎能夠體會。
他站了起來,眼眸垂下,遮住了那點(diǎn)野心勃勃和占有欲。
云禎,他要定了。
云禎其實(shí)并不能釋然,但他學(xué)會了遠(yuǎn)離讓自己不開心的人和事,無論是很可能在這次養(yǎng)傷時就已經(jīng)和他的表妹暗通款曲的朱絳,還是眼前這表面平靜內(nèi)心卻野心勃勃的姬懷素。
朱絳沒有心,姬懷素的心卻太大,是裝天下的那種大。
他云禎要不起。
昨非今是,當(dāng)初自己看不起的那些功利權(quán)勢和汲汲營營,如今卻成了他唯一仰仗的生存之本。
他有他自己的事要做,不再是那個將自己所有寄托在他人的人生和他人的成就上,博取別人的愛的那個小侯爺了。
朱絳卻在房間里養(yǎng)傷養(yǎng)得快憋出鳥來了,找了小廝專候著下學(xué)的時候打發(fā)去昭信侯府請?jiān)频潱瑓s一連數(shù)日都撲了空。
朱絳只怒得罵小廝們不會辦事,想了下卻找了方路云來:“去昭信侯府打聽打聽,云侯爺最近忙什么呢?就說我在府里養(yǎng)傷太無聊了,求他可憐可憐我,有空來看看我�!�
方路云一貫寡言,也不多言語,只點(diǎn)頭應(yīng)了便出去了。
不多時果然到了昭信侯府,卻撲了個空,他想了下塞給門子幾個銅板,讓他進(jìn)去傳了個話。
不多時令狐翊走了出來,看到方路云,眼圈微微紅了紅,但卻沒有什么,只冷淡問道:“侯爺今日不在府里,有事明日再來吧�!�
方路云道:“我們四爺在家里養(yǎng)傷,竟日無聊,想請侯爺過去說說話,煩你有空給侯爺遞個話�!�
令狐翊冷冷道:“這幾日我也見不著侯爺,幫不上,抱歉�!�
方路云又看了他兩眼,注意到他瘦了不少,也沒說什么,只微微拱了拱手:“留心就行,謝了。”說完干脆利落轉(zhuǎn)身就走。
令狐翊看他轉(zhuǎn)身就走,咬了咬唇,忽然道:“侯爺最近喜歡聽樂,先叫了幾班有名的樂班子來府里唱過,不中意,這幾日都在城里各大樂坊流連,把有名的曲子幾乎都聽過了�!�
方路云轉(zhuǎn)頭,對他又做了個揖:“多謝�!绷詈磪s仿佛還在解釋:“往往深夜才回,也并不回書房,我只在書房伺候,話我是遞不到,想要找侯爺只能去樂坊找了。”
方路云深深看了他一眼:“知道了�!�
“聽曲兒?”朱絳有些不滿道:“禎哥兒都忘了我了,自顧自尋歡作樂去了�!币粫r忽然又有些疑心:“是不是又有別人湊到禎哥兒面前去了?”一想到可能有人取代自己,成為在云禎身邊尋歡作樂的紈绔搭檔,他忽然渾身都不舒服起來,心里仿佛一百只貓?jiān)谧希骸澳愦蚵犨^了沒?”
方路云沉穩(wěn)道:“去了幾家侯爺常去的樂坊打聽了下,侯爺都是一個人去的,只帶著隨從,而且就是聽曲兒,經(jīng)常一口氣將最有名的曲子都點(diǎn)了聽,或是找了唱得最好的輪著聽,東西也不怎么吃,樂坊都說侯爺大概就是喜歡聽曲兒,散散心。”
聽到?jīng)]人,朱絳心頭大定,但仍有些不解:“從前沒見禎哥兒愛聽曲兒啊,難道是守喪幾年,憋壞了?”方路云道:“會不會是圣上有什么差使讓侯爺辦?圣壽不是快到了嗎?小的看侯爺這輪著找出名的樂坊、戲班、歌姬的,興許是挑選樂班之類的,給皇上賀壽?”
朱絳忽然精神一振:“很是!禎哥兒想來是想著怎么給皇上賀壽呢!”他心頭大喜,看了眼方路云,對他辦的這樁事滿意之極,之前只是為了解云禎的圍順手要了這個人,這些日子用起來,卻覺得事事妥當(dāng),寡言少語,是個藏得住事的穩(wěn)當(dāng)人,不由贊道:“你這樁差使辦得好,這個月給你加月銀�!�
方路云臉上也并沒有什么得意忘形之色,只是不卑不亢行了個禮:“謝少爺?shù)馁p�!�
朱絳心下越發(fā)滿意:“如此說來,我也該準(zhǔn)備起來才是,你也好好打聽打聽,哪里有新奇的歌兒戲兒的,不拘什么,只管報(bào)來,到時候我給禎哥兒出主意去�!�
方路云低頭應(yīng)了是退了下去,朱絳躺在床上,一時想著云禎怎的還不來看自己,一時又擔(dān)憂自己再養(yǎng)傷下去,學(xué)堂那些人定然要擠到禎哥兒身邊趨奉諂媚,自己卻是疏遠(yuǎn)了這打小起來的情分,一時又想著如今自己是奉命玩樂,倒是可以盡心和云禎好生耍子,但若是禎哥兒不愿呢?
這百念叢生起來,讓他倒是好生煩惱糾結(jié)了好些日子。
卻仍是不見云禎來看他。
第27章
聽曲
云禎自然還在聽曲。
一對嫩生生垂髫之齡的少女站在堂下,長得一模一樣,正是一對極為難得的雙生姐妹花,她們齊聲歌唱,猶如乳鶯初啼,春鸝清音,婉轉(zhuǎn)動聽。
云禎卻神游天外。
樂坊老板是個徐娘半老風(fēng)韻猶存的美婦人,姓徐,人人叫她徐夫人,一曲了后,徐夫人走了進(jìn)來笑道:“我知道侯爺品高,想來還是不滿意?說實(shí)話,這三個小丫頭已在我手里調(diào)教許久,只留著壓軸的,侯爺若是還是看不上,我可實(shí)在是不能了�!�
云禎轉(zhuǎn)過頭笑了下:“比宮里鐘鼓司那邊還是差了些�!�
徐夫人拍掌笑道:“噯喲我的侯爺哎,咱們這是哪兒呢,敢和宮里比?凈消遣我呢,侯爺不妨和我說說,到底是想要個啥效果?要好看?要好聽?到底和我說個要求來,咱們草野之人,雖然不敢和鐘鼓司比,但卻也見多識廣,多少能弄些新鮮玩意兒給侯爺聽聽�!�
云禎笑了下:“我也不知道想聽個啥,就是讓人聽了能解解乏的�!�
徐夫人道:“侯爺這要求可高了,聽曲兒本來不就是為了解乏?侯爺這都不滿意,那可見這太難了。卻不知侯爺這是要讓人誰來聽呢?”
云禎道:“一位我很尊敬的長輩——他平日里極忙,我怕他累出病來,就想著給他散散心,而且快到他生辰日了,給他賀壽……”
徐夫人一拍掌:“嗨!原來是為了長輩,讓侯爺這般用心,那侯爺可真是選錯方向了,侯爺?shù)拈L輩,那自然也是身居高位,這坊間什么新鮮花樣,到了貴人眼里,也不稀罕了,侯爺再這么尋摸下去,也未必能看到入耳的�!�
“但,侯爺也知道彩衣娛親吧?這為親人為長輩賀壽,那自然是誠心為上,哪怕是您自己親自唱一支呢,那也是極好的,當(dāng)然,侯爺那是出身高貴,自然不好自己唱歌演戲這些下九流的,但也可以寫個壽字,舞個劍,奏個琴什么的,也是極清雅的,難得那一片真心,侯爺你說是不是?”
云禎若有所思:“彩衣娛親嗎?有些意思,我再想想�!�
徐夫人笑容滿面:“不過,我這樓里昨兒新來了個樂師,彈得一手好琴,雖說未必能讓侯爺滿意,但不妨聽聽?”
云禎可無可不無:“好吧。”
徐夫人笑道:“侯爺稍等,這琴師彈琴喜歡隔簾彈,如此才能專心,還請侯爺恕罪。”
云禎道:“請吧,本來也只為聽音,又不是要看人�!�
徐夫人一笑,帶著一雙姐妹花下去了。
過了一會兒果然有人在下首簾后坐定,看身型是個年輕高大的男子。
男子在琴桌后坐了下來,過了一會兒開始彈奏。
不過第一聲,云禎就坐了起來。
弦聲泠泠,娓娓道來,一年四季,風(fēng)刀霜劍。
琴聲時而猶如雪落花中,雨打芭蕉,時而如風(fēng)雷摧云,巨浪騰空,動人心魄。
人間寒暑,世間滄桑,其中凡人,苦苦煎熬,萬千不得志,無數(shù)不得已,只在這凡間熔爐苦苦熬煎。
然而琴聲一轉(zhuǎn),忽然轉(zhuǎn)向開闊浩瀚,卻有磅礴星河,自天而降,九萬里風(fēng)鵬舉,星海無可不去,逍遙自在,大器無隅,大音希聲。
琴曲并不長,不過一盞茶功夫,很快就結(jié)束了。
云禎怔怔坐著,仿佛被琴聲所攝,失了魂一般。
琴師坐在里頭,也沒有動。
云禎卻忽然起了身,匆匆拂袖而去,迎面險(xiǎn)些撞上要進(jìn)來的徐夫人,徐夫人滿臉詫異,連忙俯身行禮:“侯爺這是有急事要走嗎?”
云禎一言不發(fā),數(shù)個侯府隨從小廝早已簇?fù)矶希阃x開。
徐夫人心里有鬼,心中忐忑,進(jìn)到廳內(nèi),琴師早已掀開了簾子,靜靜坐在琴后,看到她進(jìn)來,抬眼微微一笑,君子如玉,溫潤斯文。
徐夫人忐忑道:“這……姬公子……侯爺走了�!�
那奏琴的正是姬懷素,他微微笑了下:“他哭了,你看到?jīng)]?”
徐夫人適才是看到云禎面上若有淚痕,越發(fā)忐忑:“這不妨事吧?姬公子,我們是小本生意,可經(jīng)不起貴人一怒……”
姬懷素笑道:“你怕什么,云侯爺,可是位非常溫柔的人呢,怎會隨意遷怒于人�!�
徐夫人哪里敢信,但眼前這位也是皇室公子,真龍血脈,她誰都得罪不起,只得低聲道:“那公子今日可達(dá)到目的了?”
姬懷素微微笑道:“已達(dá)到目的,我很滿意,之前所許酬金,一定不會少了夫人的�!�
他長身而起,欣然出外,心里不由自主愉悅起來,今日所奏之曲,為自己所作,云禎一聽,卻能落淚,豈不是完全體會了自己曲中真意,真乃知音也。
云禎不知道前一世一直看不上自己的姬懷素,這一世尚未結(jié)交對方就已將自己引為知音。
曲子才響起他就知道那彈琴的是誰了。
這曲名《大方》,這是姬懷素自己譜的曲子,自己前世聽過幾次,覺得好聽,但他不學(xué)無術(shù),卻也說不出好在哪里來,姬懷素也不解釋,顯然是不屑。
文人譜曲彈琴,不是山石明月,林下清溪,就是櫻桃芭蕉,雪梅落菊,他卻上來就拔劍斬不平,大開大闔,縱橫捭闔——當(dāng)初就連皇上,聽了他的曲子,都青目有加,問了曲名后,笑道:“大方無隅,大器晚成,此子胸中不俗,后生可畏。”
既然是姬懷素自己譜的曲,這簾后的人,當(dāng)然只能是姬懷素了——當(dāng)初自己求而不得,如今他倒是主動為自己彈琴一首,前世自己可真是自取其辱,只是如今他為了籠絡(luò)自己,如此委曲求全,甚至連這首第一次應(yīng)該是在御前彈奏的曲子都彈給了自己這紈绔聽,怕不是心里憋屈大了,將來這怨恨起來,怕不是……行吧,最多不過又是一杯黃粱終。
自己又不是沒嘗過。
當(dāng)初多少自以為是若隱若現(xiàn)的錯愛,都猶如黃粱終那熊熊焚燒的烈火一般重新在自己身上燃起,燃燒殆盡。
云禎面無表情,漠然上車回了府。
府里倒是熱鬧,云禎忠義院那邊鬧騰著,云禎有些好奇,下了車問上來迎接的管家:“府里這么熱鬧?”
管家笑道:“是忠義院那邊在挑馬呢,據(jù)說是先讓每一組成績最好的先挑,現(xiàn)在小子們?nèi)谀莾簾狒[著�!�
云禎想起來前些日子是問過他該上騎射課了,問那些馬怎么分,他非常大方地讓他一人選一匹,養(yǎng)馬的老于聽說了都沖進(jìn)來,和他嚷嚷了半天太糟蹋了,心疼的不行,最后還是被老蘭頭哄回去了,還十分不滿意,嘟嘟囔囔:“什么寶馬還需英雄配,那群娃兒連毛都沒長齊,算哪門子的英雄!”
“這一匹馬都是價(jià)值千金,居然要給這些毛頭小子糟蹋!”
“我知道侯爺想養(yǎng)出名將來,但也不能這么糟蹋馬呀!”
“我當(dāng)然舍不得!個個都是我的好孩兒!”
最后也不知道老蘭頭怎么勸的,反正老于沒再找他了,想來想通了吧。
不會騎馬的將軍,哪能叫將軍呢?他要的不是軍奴,他要的是將軍。騎兵最珍貴,也最難養(yǎng),偏偏當(dāng)年定襄長公主有錢有糧有馬,因此養(yǎng)著許多人眼熱的一支彪悍騎兵,所向披靡,戰(zhàn)無不勝。
看來今天是選馬發(fā)獎勵的日子了,他這些日子忙得很,只讓老蘭頭他們安排,倒是忘了,他笑了下果然去了院子,果然看到四個組的這一季度的第一名,正選了馬在校場上試馬。
老于進(jìn)展地在一旁,一會兒呵斥這個不許用力鞭馬一會兒安撫受驚的小馬,比別人要忙上許多,其他少年們都羨慕地站在一旁觀看,人人眼睛里都飽含著渴望。
這是皇家馬廄和兵部千挑萬選出來千里馬和最適合的戰(zhàn)馬的小馬駒,只要長公主府要,立刻送過來最好的,平民百姓一輩子都無法企及的珍稀寶馬,一般的貴族家庭也供養(yǎng)不起的,如今卻被他們這些本來已經(jīng)成為軍奴的孩子們能夠有機(jī)會騎上!
這讓這些少年們?nèi)茧p目炯炯有神,仿佛黏在那些馬兒上一般。他們這些日子已經(jīng)知道主人家花這樣大力氣培養(yǎng)他們自然是有大用的,有用就好!本來他們的人生,已經(jīng)可能是戰(zhàn)場上的擋槍牌,人肉盾,挖戰(zhàn)壕埋尸體的苦力,如今卻有著一條完全不一樣的路。據(jù)說,侯爺還會在他們之中挑選最好的作為義子!
侯爺義子,那還用說嗎?就算比不上正牌少爺,出去也是堂堂侯府少爺,到時候娶妻生子,徹底擺脫軍奴身份,這是多么光明的一條道路!
云禎走進(jìn)去的時候,所有少年們都帶著渴望熱切地眼神望向了他,眼里帶著近乎狂熱的崇拜和效忠。
為了這個給他們鋪出一條光明大路的侯爺,他們愿意效死!
第28章
解乏
云禎懶洋洋坐到了正中央,笑著揮手不許他們行禮:“各做各的,不用理我,我看看你們選的馬,好家伙,閃電都被挑出來了,可把老于的心頭肉都給挑上了呢,這下老于可心疼�!�
老于果然正站在閃電旁,一邊教著騎在上頭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少年,云禎認(rèn)得那是張江寧,有著胡人血統(tǒng),頭發(fā)微卷,眼睛深藍(lán),他之前剛來有些瘦弱,結(jié)果這段時間吃好喝好,方路云走后,很快就竄起來了,個子高大,肩膀?qū)掗煟磥眚T術(shù)確實(shí)有過人之處。
云禎坐著看著好笑,轉(zhuǎn)眼卻看到令狐翊到了他身側(cè),像是有什么要和他說,便問道:“怎的?今兒作業(yè)幫我寫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