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天邊微星閃亮,城門下守衛(wèi)著的城門將領們打著呵欠站著,微微有些怕冷地縮著肩膀,肩膀上的軍袍已被秋露打濕。
一行高大驍勇的男子騎著馬從城內往外出城,守城守將上前驗看,然后看到為首男子出示了一面黑金鑲邊的黃銅麒麟令牌,知道是龍驤營辦差,沉默地準予通行。
一行人馬快人捷,腳程極為迅捷,不多時就已跑了數(shù)十里到了界碑,離開京城地界。晨光微曉,馬兒咴咴,云江寧勒著韁繩回身看了眼來路,灰塵漫漫,煙柳遙遙,來路已不可見。
他將懷里的短劍拿了出來,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在精致的劍鞘上摩挲了一會兒,將劍送到唇邊吻了下上頭鑲著的藍色寶石,又放回了懷中。
若你有后悔那日,我便用這把劍自戕,如此便也算你殺了我,總不負你便是了。
他漠然轉頭,韁繩一抖,快馬疾馳如箭,奔向遠方。
第88章
查抄
因著怕姬懷素下手,云禎打發(fā)走了江寧,但其實心下掙扎得厲害。
他幾輩子沒做成幾件事,以至于在這樣重大的決定上,他仍然憑著自己的感覺走,卻并不自信,正心底翻騰。卻見門上有人傳來,說大理寺卿著人來請侯爺過去,有旨意辦差。
云禎只得換了官服過去大理寺衙門,大理寺卿羅瑞看到他道:“原本你才出了外差,不該再勞您,但這是皇上口諭,魯國公李克納交接外官,里通外國,恃強凌弱,謀奪民產(chǎn),私鑄錢幣,圖謀不軌,數(shù)罪并發(fā),著大理寺查辦家產(chǎn)。讓你奉旨查抄魯國公府,因則涉勛貴,又與宗室有親,太常寺那邊也派了位郡王一并過去傳旨查辦�!�
云禎隨口問:“哪位郡王?”
羅瑞看了他一眼:“河間郡王�!�
云禎臉色微變,羅瑞笑道:“老弟,老弟,咱們公事為上,你切莫意氣用事,這也就是奉旨辦差,按部就班,我讓幾個老成司官替你把著,你一些兒不用辛苦,只管坐鎮(zhèn)就好,莫辜負了皇上一片心才好。”
奉旨抄家,這一般是心照不宣的油水差使。云禎心下暗罵了幾句姬懷素,還是拿了卷宗,看過任務,點起司官、書辦等一應人手,另外又調了西山大營的兵丁過來,調派了一番,這才帶了職官過去魯國公府,在那里等姬懷素拿了旨意過來傳旨。
魯國公府卻是在為魯國公夫人舉辦六十壽宴。重門洞辟,雕楹碧檻,處處張燈結彩,高車華服,客似云來。
承恩伯府談蓁今日也隨了兩位兄弟赴宴,如今正在后園水榭與京中其他閨秀閑談交際。但見水榭上花團錦簇,鋪設華美,酒沸茶香。席上各種山珍海味,時鮮瓜果,仆婦也是衣著綢緞絲履,穿金戴銀,氣度不同。心下暗自比較,卻也覺得果然在江南,承恩伯府還是低調多了,這京里確是氣象不同。
她自進京后,門上便接帖無數(shù),無數(shù)勛貴府宗婦親自下帖邀她,給她接風,以貴賓相待。又有好些高門貴家的千金邀她參加文會、詩會,這些日子也被人趨奉得有些飄飄然,早已忘了在路上的不快之事。
如今魯國公府上的幾位閨秀都正陪著她在水榭上賞景。這女眷的水榭,卻是有些奇妙之處,可看到湖心島對面的戲臺子,廊外水面翠蓋紅衣,芙香撲鼻,臺上一班小戲,穿著斑斕彩衣,正在上頭一唱三嘆。
國公府上的待字閨中年歲最長的是長房三小姐李芙英,正與談蓁攀談:“談妹妹初來乍到,想是未聽過我們北邊的小戲,雖然未比得上江南的婉轉靡麗,卻自有一番風味�!�
一旁長安候府上的四小姐已湊趣道:“魯國公府上家養(yǎng)的這班小戲,可是京里聞名了,我們今日來赴宴,不少人都眼饞著能看這戲過戲癮呢�!�
談蓁笑道:“我看著卻像是都是年歲極小是不是?”
李芙英道:“是,卻都是自幼買了聲音清天賦好的童子來,請了教習慢慢教了好些年,待到八九歲便可扮起來了試著唱了�!�
一旁高安候府的小姐湊趣笑道:“也只有魯國公府上有這等財力了,如今好些府上都連好些的戲班子都請不起了。”
李芙英面有得色,但仍笑道:“什么錢不錢的也太俗了,這也是風雅之事�!�
談蓁笑道:“說到風雅我卻想起來了,今日怎不見屈太傅府上的屈家妹妹?上次文會她拿了魁首,今日這等盛景,豈有不讓她寫上幾首詩才好?”
李芙英微微一笑:“聽說是得了風寒,帝師府上今日都未有女眷來,只派人送了些禮過來�!�
談蓁微微有些失望,畢竟這京里,說實在話屈家小姐實在是十分人才,門第清貴,人物出眾,談蓁前日見了她,便十分傾倒,心下甚至微微起了個心思,這屈家小姐年歲還小,屈家這等門第,若是將來能和皇上討個情,求娶為哥哥的正妻,也是極好極穩(wěn)妥的。
旁邊一側有個貴家小姐卻輕輕笑了聲:“怕是羞見人吧?”
李芙英輕咳了一聲:“說點別的吧?”
談蓁好奇心卻起了,知道必有隱情,待倒一場戲散了,小姐們有的起身去解手,有的到處走著去賞花去了,談蓁才找了機會悄悄問李芙英:“屈妹妹是怎么了?
李芙英轉頭看了看四下無人,輕聲笑道:“論理不該多嘴,畢竟涉及閨譽,且也并沒什么確切消息。只是您大概將來也能知道,畢竟上頭那位可是您表叔。這事兒隱秘,原是屈太傅挑來挑去,為孫女兒挑了個女婿,為此專門進了宮去求皇上賜婚,結果第二日聽說皇上又專門請了帝師進宮,賞了好些東西,只是太傅回來就決口不談,只說孩子還小,再多看幾年了。”
李芙英悄聲笑道:“我家有個表姐嫁了她家,只依稀猜到是皇上沒同意,事兒沒成�!�
談蓁吃了一驚笑道:“這是看上了哪家?屈太傅這樣門第,皇上還沒應?”
李芙英悄悄指了指蔚藍天上的云朵:“卻是看上了那一家。”
談蓁想了一會兒竟沒想出是京城哪一家貴勛,詫異道:“究竟是哪家呢?興許也未必是皇上不許,只是還要和對方找時間商議商議呢?我看屈妹妹是年歲還小,倒不急吧?”
李芙英搖著頭笑道:“旁人不說,這一位父母雙亡,他的婚事,大家都知道必是皇上做主的,再說屈太傅看上他,不也還是看上他家上無長輩要服侍,又得皇上的寵嗎?”
談蓁這下才反應過來:“你是說云……昭信侯?屈太傅居然看上的是他?那不是土匪出身嗎?屈小姐,才華橫溢,這……相宜嗎?不如還是找個風雅人家,平日詩詞唱酬,也算琴瑟和諧�!彼肫甬斎照研藕钅歉崩浒翗幼樱窒肫鹎倚〗隳庆`慧品格,不免微微替屈家小姐抱屈起來,屈太傅也是帝師了,在這挑孫女婿的眼光上,倒是不怎么的。
李芙英輕輕笑道:“這你就有所不知了,英雄不問根腳。昭信侯府這且還富貴長遠著呢,我父親前些日子還同我母親說,讓哥哥們也該想法子和昭信侯結交結交。你想想上沒有公婆需要伺候,昭信侯本人人品也很出眾了,又有皇上一力栽培,這爵位再傳個三代沒問題。哎談妹妹,你當著京里人人和你一樣,佳婿由著你挑呢?這一位已是許多高門貴女都高攀不上了呢。實打實承了爵,家資富貴,相貌俊朗,武藝出眾,這幾年辦了幾件事,前程盡好的,如今又去了大理寺,眼見著一飛沖天,勢不可擋。”
“帝師的眼光,還能錯?”
談蓁俏臉微紅,低聲道:“李姐姐不要打趣,我只是想不通,這位不是聽說驕橫跋扈,恃寵而驕,連郡王都敢踢傷的嗎?”
李芙英笑道:“你這就有所不知了,咱們勛貴宗親,哪家公子沒點脾氣?真數(shù)起驕橫跋扈,哪家沒幾個這樣子弟呢?只不過這一位太醒目,總被御史盯著罷了。這也是皇上寵著才有這底氣不是?連河間郡王都自己上書說是自己酒醉糊涂了,其他人計較什么?他當初才十五歲在文帝廟一箭射穿鞭炮,救了好些人,怎又沒人說。這位侯爺,其實聽說因著皇上親自管束教養(yǎng)著,雖說嬌寵點,其實行事極正派的,那些不干凈的地方是不沾的�!�
她又看了眼談蓁,低聲與她推心置腹道:“你看那些名滿京城的公子、才子,時不時刊印些《十芳譜》、《品香鑒》,將那些勾欄院子里頭的名妓名戲子,一個個濃詞艷詩的品評過去,還時時開文會請上那些姑娘們去陪酒,京中風行,就這樣還叫什么風流才子呢。若是嫁到這等人家,日日與外邊粉頭生氣,這日子才是沒法過�!�
談蓁方要和她繼續(xù)閑話,忽然聽到一聲聲尖叫聲,卻看到忽然外頭涌進來一群兵弁,手里拿著長槍驅趕著女眷。
貴婦人們全都尖叫著大喊起來,有仆婦直聲一路沖進來大喊著:“不好了老夫人!前頭有好些人來,混推混趕的!只說是奉旨查抄咱們府!”
上邊老夫人正高坐在主位上,聽到這一聲喊,又看到這許多兵士涌了進來,面容兇惡,已是兩眼一翻,倒下去了�;诺盟砼缘南眿D奶奶們連忙沖上去扶著她,卻見那些兵士一路進來,將所有女眷喝令著驅趕入了花廳內,團團把守住了不許離開,又見四下有穿著官服的人帶著人開始查抄席上的貴重器皿、碗筷等物。
適才還一片花團錦簇喜氣洋洋,如今卻戲臺零落,宴席半殘,人人面如土色,面帶惶恐。
談蓁吃驚看著這副景象,十分惶恐,轉頭看到李芙英面如金紙,身軀瑟瑟發(fā)抖,卻也已顧不上寬慰她,因有好些夫人小姐帶著的丫鬟仆婦已在門口和那把守的守將道:“我們是長樂侯府上來宴客的,卻不是魯國公府上人,請將軍們通報一聲,放我等回府�!�
那守將只是不禮,待到問的人多了才粗聲粗氣道:“我等奉命羈押查抄魯國公府,看守一干人等不得亂走!若走脫一人,軍法論處!爾等女眷自好好待著,到時候上官自有道理,若是胡亂行走,到時只按私相授受,傳遞信息問罪!”
第89章
解圍
云禎和姬懷素并肩走入魯國公府,兩旁的士兵肅立夾道,他們穿過中央,往魯國公府正堂走去。
姬懷素低聲笑著對云禎道:“你穿大理寺官服可真好看,怎的腕上帶起佛珠來了?我記得你從前不念佛,我那里有一串七寶佛珠,也還使得,稍后讓人送過去給你如何?”
云禎面無表情,全然不理他。
姬懷素卻仍然面帶微笑低聲對他道:“龍驤營云江寧已離了營,高信統(tǒng)領那邊似乎壓住了沒報兵部,當然,宮里的侍衛(wèi),兵部也不敢管,你居然真的放虎歸山了?”
云禎沉著臉道:“沒有他,也會有別人,北楔一個幼主一個太后,一個攝政王,臣服我朝多年,是怎么想到要大舉侵犯大雍的?”
姬懷素道:“我知道,你求我,我就告訴你�!�
云禎淡淡道:“江寧會替我找到答案�!�
姬懷素道:“你就對他這么相信?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云禎道:“總不能每個人都和你一樣,利欲熏心吧?”
姬懷素含笑看他一眼:“確實,不得不承認,這一世的你比從前更可愛,他想必如今對你也是真心實意的忠心。但你給了對方什么呢?比得上他的生身父親的無上權勢、他的家國,他的族人嗎?時間會改變一切,權力會催化這過程�!�
云禎道:“你是不是永遠都要確認對方能夠給你足夠回報,才會付出?”
姬懷素坦然承認:“是,只是你給過我最珍貴的東西,我沒有珍惜�!�
云禎冷笑了聲。
姬懷素道:“你想好怎么和皇上解釋了嗎?高信壓著,肯定是因為要向皇上稟報,看皇上的意思,這一不小心可就攤上通敵賣國的罪名,你須得行事謹慎。”
云禎冷冷道:“你要去揭發(fā)出首我嗎?”
姬懷素苦笑:“絕不會是我,我只是關心你,皇上圣明,你不要欺瞞他,弄巧成拙,到時候失歡于君上,對你不是好事。”
云禎轉臉加快了腳步,根本不理他。
兩人轉眼走到了魯國公府的正堂,那里魯國公及其三子都已在堂下跪伏著,四處都把著官差和禁軍。
姬懷素上前,請出了圣旨來,宣道:“魯國公李克納交接外官,里通外國,恃強凌弱,謀奪民產(chǎn),私鑄錢幣,圖謀不軌,辜負圣恩,著革去世職,家產(chǎn)抄沒,李克納及其三子,押大理寺嚴審,欽此�!�
魯國公面如土色磕頭癱軟接旨謝恩,云禎便命大理寺衙役上前將四人鎖拿了直接押去大理姬懷素笑著轉頭對他道:“接下來就是抄家了,最好著重查抄的是書房、倉庫等地,看看有沒有能查出什么信件、賬冊之類的東西給你審理用�!�
云禎淡淡道:“我知道的,不必郡王辛苦指教了�!�
姬懷素卻低聲和他道:“按說,這事兒其實皇上已經(jīng)知道挺久了,早有御史遞了密信參他,證據(jù)確鑿�!�
云禎雖然想抬腳就走,但一則還要坐在坐鎮(zhèn)看一下查抄的情況,二則姬懷素比自己參與朝政要多許多,他一發(fā)言,的確是抓住了他最想知道的信息。他到大理寺也才沒多久,上任就只辦了接承恩伯府壽禮那一件事,這第二樁便是這魯國公府的查抄審理了。
不得不說,姬懷素在朝政學識上頭,是遠勝于自己的,但他若賣什么關子,他絕對不會忍他。
姬懷素估計也知道他的底線,沒有再賣關子,而是繼續(xù)道:“前個月海上剿了一批倭寇,據(jù)說從海船上就已搜出了魯國公其子與他們的書信。”
“他們勾連倭人,弄了大量我國的銅錢往外運,甚至收了許多佛像融了,雜以鉛砂,再私鑄錢幣,然后流入市場,換取官制銅錢,再售予倭人,換為白銀中飽私囊,導致市面上缺銅缺得緊,他們卻家產(chǎn)越來越豐厚,對外只說是做海船生意�!�
“皇上其實大怒,但一直沒發(fā)作,從前……是在圣壽后發(fā)作的,想來是要忍過萬壽節(jié)。這次我也挺意外的,所以你知道皇上為何他忽然在圣壽前發(fā)作嗎?”
云禎不知道,知道也不打算告訴他,他今日也是匆匆在車上看了卷宗,也是極震驚憤慨的。
姬懷素當然也沒指望能從他嘴里聽到什么,卻看下邊有堂官上來稟道:“因著今日是魯國公府上設宴為國公夫人賀六十大壽,適才禁軍來圍著后,不少來宴客的客人還被看在花廳里,請王爺、侯爺示下,如何處置。”
姬懷素起了身笑道:“在門口登記了身份,按了手印,即可離開,但這少不得我們去致個歉了,侯爺和我一同去吧?”
云禎冷哼了聲:“你自去做好人去,我不去�!�
姬懷素卻過來握了他的手臂道:“聽我一句,話都由我說,你跟在我旁邊是個姿態(tài)就好,不要莫名其妙豎敵�!狈路饛那霸S多次一般,姬懷素謙謙君子,清冷卻宜人,總是能以最完美的風儀去和人應對,云禎卻始終是那個率性而懶得應酬的昭信侯。
下邊一群司官看著他們,云禎不好當場摔手,只好順著他站了起來,才緩緩收回自己的手臂,一邊和他往外走,一邊低聲道:“你少做點這樣的虛偽姿態(tài)行嗎?太惡心了�!�
姬懷素含笑道:“從前或者有偽,如今確實一片赤誠,皆為君打算。”
云禎呵呵了聲,走到宴客的花廳和園子內,果然看到滿堂賓客都尚且坐在內,竊竊私語,看到姬懷素來,有些認得他的已上前拜見道:“下官見過王爺�!贝蟛糠秩藚s不認得云禎,只都看著那穿著大理寺三品少卿官服腰間佩著劍的俊俏官人猜測著身份。
姬懷素笑容可掬,彬彬有禮團團作揖:“小王今日奉旨辦差,與大理寺少卿、昭信侯云侯爺共同查抄魯國公府,因著事關重大,未查證核對之前,委屈列位大人們了,現(xiàn)罪人已羈押,正查抄家產(chǎn)中,請列位大人們一一核實身份,按過手印,即可回避了�!�
眾人看姬懷素如此謙和可親,本就是奉旨辦差,本不就不須致歉,反而是他們人人都懼禍,也不知那魯國公犯下何等事!只恨不得一溜煙走了以免被牽連認為是與魯國公同黨,連忙都笑著回禮道:“王爺辦差,咱們合該回避的,有勞王爺了�!�
人人都連忙起身,等姬懷素才走,立刻全都忙著涌向門口,一一登記后按過手印離開了。
卻有兩位年青公子過來上前向他們兩人作揖,當頭一位相貌斯文儒雅,笑道:“侯爺,學生談文蔚,上次蒙侯爺一路相送,到京后卻一直未能好好相謝,實在慚愧�!�
云禎一看果然正是談文蔚和談文葆兩兄弟,實在懶得理,面上仍然冷若冰霜,并未應答,一旁姬懷素卻笑道:“談姓,可是承恩伯府上新進京的兩位公子?”
談氏兄弟受寵若驚,連忙笑道:“正是,學生們拜見王爺。”
姬懷素笑道:“原來如此,是小王拘束不嚴,公子今日受驚了�!�
談文葆看他親切,心生好感,連忙道:“王爺辦差,理應如此,小的們倒無妨,倒是舍妹在內院和女眷們一塊,只恐她受驚�!�
姬懷素笑道:“如此,小王便讓人立時去派人護送令妹過來,兩位公子稍等�!�
里間的女客并女眷也都撤了看守,只有人拿了仆傭名單來,驅趕著下人丫鬟到了別院,一一對著點了名字,全部收回官中發(fā)賣。
女客們驚魂未定,也顧不得去和那剛剛悠悠醒轉,一直在落淚的國公夫人道別,匆匆忙忙過去報了身份,按過手印,跟著自己府上的父兄們離去。
卻忽然見到一位穿著綠綢直身的垂髫俊秀童子過來問道:“哪位是承恩伯府千金?”
眾人全都轉臉看談蓁,談蓁心里突的一跳,定了定神,帶著兩位貼身丫鬟走了出來,看那童子笑著鞠躬道:“小姐驚擾了,我家郡王今日過來傳旨,令兄怕您受驚,央了我們郡王,派人過來護送您過去,令兄已經(jīng)在前邊等著了�!�
談蓁這才放下心來,旁邊的其他女客松了一口氣,全都笑道:“談小姐兩位兄弟果然愛護手足,卻不知是哪位郡王今日來宣旨辦差的?”
那童子又作揖:“我家郡王封號河間,今日辦差,因奉皇命,只能按規(guī)矩來,驚擾了諸位嬌客,已是命諸位將軍即刻給諸位夫人、小姐放行,還請貴客們萬萬海涵�!�
今日來的女客都是高門貴婦、名門閨秀,自然都心領神會,再看這位童子唇紅齒白,年歲雖小,卻說話伶俐,可見其主人又是何等謙謙君子,自然都笑著應了,連忙都一一離去。
談蓁面容有光,在那童子引路下,帶著貼身丫鬟也往前走去。
果然穿過長廊,便到了前廳,談文蔚和談文葆看到她連忙迎了上來:“妹妹可受驚了?”
談蓁悵然道:“真正是看他高樓起,看他宴賓客,看他樓塌了……適才還這等鼓樂喧天,富貴風流,轉眼之間煌煌簪紱,金章紫誥,也都成了階下囚�!�
談文蔚也心有余悸道:“正是,禁軍進來,不問一二,只一律驅趕進府,幸而后來河間郡王甚是和氣,過來與我們受驚的客人致歉,我們看到昭信侯,連忙上前打招呼,河間郡王問我們是否受了驚擾,才順勢去將你給接了過來�!�
談文葆道:“郡王待人實在是謙和,風儀也是一流的。”
談蓁道:“這等,郡王在哪里?不可不相謝�!�
談文葆指著花廳廊下道:“適才卻是有人來報查抄進度,在那邊聽報去了�!�
談蓁一眼看過去,果然一眼便看到昭信侯正轉臉與一位穿著王服的青年說著什么,臉上還帶著譏誚。
那青年一身深青色團龍王服,頭上簪著金冠,含笑不知和昭信侯說著什么,只看他嘴角彎彎,眸光帶笑,仿佛十分愉悅。
兩人站在廊下,都儀容俊俏,身量都是一般修長,倒像庭中兩株玉樹,臨風而立,神采英拔。
果然……談蓁微微垂下了睫毛,果然河間郡王的風儀,那騙子雖然俊美過之,但這皇家天生的高華清貴,那是無論如何都扮不出來的,這一比,就猶如魚目遇見了珍珠一般了。
她低低道:“看來,昭信侯與河間郡王,并不像坊間傳說的那樣水火不相容�!�
談文蔚嘆氣道:“兩邊都是宗室貴戚,面上的情分總要的。昭信侯一腳踢傷河間郡王,河間郡王下人當場指認,河間郡王醒來立刻上書坦承責任,一力替昭信侯摘除,這才是皇室風度呢�!�
談文葆冷笑一聲:“虛偽,適才我們上去打招呼,那昭信侯一直冷著一張臉,倒像是旁人欠了他多少,此刻又和河間郡王在那里言笑晏晏的,可知此人勢利驕狂�!�
談文蔚連忙揮手止住他:“他們是在辦皇差!你瘋了?在這里就胡說八道!”
談文葆逞了一時之快,說完也有些后悔看了看,幸好四下里都是忙著奔來跑去的差人們,無人注意他們,談文蔚不敢再帶著弟妹再次久留,只恐他們惹禍,連忙帶了談蓁和談文葆上前要感謝辭行。
云禎遠遠見談氏兄妹上來,嘴角含笑對姬懷素道:“你的王妃到了,你還不趕緊迎上去,倒杵在這里做什么?”
姬懷素正色道:“我是為著你罷了,談氏……皇上雖然不親,卻還是十分護著他們的,到底母族,不比旁人�!�
云禎呵呵了一聲,看著談文蔚上來作揖:“王爺、侯爺,今日多謝解圍,我們兄妹這就回去了,不敢打擾兩位貴人辦差,改日定當治宴備禮,萬望王爺、侯爺千萬能賞臉赴宴�!�
姬懷素笑道:“談公子、小姐客氣了,原是小王未拘束好下人,讓小姐受驚了,且趕緊回去吧,天色也不早了�!�
三人作揖退下,談蓁看云禎始終不發(fā)一言,面色冷漠,心下也是納罕,如此無禮之人居然也能得皇上恩寵,更是暗自佩服河間郡王明明之前被他踢傷,卻仍能和他談笑自如,真是涵養(yǎng)極佳了。
卻見暮色果然濃重,差役們還在四處忙碌著,內院仍然還有婦人在嗚咽著哭,想到適才還和自己介紹小戲,給自己說閨中秘聞的李芙英來,大廈傾倒,想來她去掉國公府小姐的頭銜,也不知將來如何生活。而那屈太傅之女,想來明明是已有覺察,才根本未有人來赴宴,一時也生了唇亡齒寒之心,不敢久留,急忙離開了魯國公府。
第90章
發(fā)現(xiàn)
魯國公府實在太大,光是查抄,就足足查了三日,期間書房里派了四、五個書辦來一一整理分類所有信件,又請了好些個精于算賬的來理賬。
姬懷素與云禎每日親在那里坐鎮(zhèn)查抄,日日看匯報的進度,也都瞠目結舌。
無數(shù)財物金銀首飾珍貴皮毛藥材、器物古董等等自不必說,光是在魯國公府的地窖里,更是起來了整整一窖的白銀。
姬懷素也不得不嘆服:“上一世皇上靠這個解了國庫的急,雖然再來一次,我也還是感覺到了震撼。”
云禎想了下道:“上一世也是你負責來查抄的?”
姬懷素看了他一眼:“我與高信,你從前……不太留意這些東西,魯國公這事后來牽連甚廣,有人想來走你門路,我攔住了�!�
云禎想了下的確是沒什么印象,問他:“你當時沒中間克扣一點兒?”
姬懷素失笑:“一毫未取�!�
云禎沒理他,伸手在那些玩物托盤里撿了一顆碩大通透的碧璽起來對光看著。
姬懷素立刻放棄了自己引以為傲的廉潔自律:“喜歡嗎?喜歡就留下吧。”
云禎扔了回去,看了他一眼,心想等充了國庫,皇上要多少給多少,稀罕你這個——也不知道皇上現(xiàn)在怎么樣了,好幾天沒見到他了,天天除了看他們查抄,又要根據(jù)查抄出來的新的證據(jù)去提審魯國公和他的幾個兒子。
得找個時間進宮,還有姬懷素說的,江寧的事,得找機會和皇上坦白。
但是今晚還要審訊,一想到老奸巨猾的魯國公躲躲閃閃的樣子,他就心里一陣火大,他看了眼姬懷素,覺得這樣的事,還是交給姬懷素最合適,但是姬懷素上一世也是去了大理寺,這一世卻是在四夷館,想到此他心里就一陣暗爽。
想到姬冰原云禎心里就有著一種隱秘的歡喜,這下無論如何都無法忍受這些瑣碎的審理雜務,想了下今晚還是先進宮再說,于是將手里那抄家草單往桌子上一扔道:“悶得緊,我出去散散心松松筋骨,這里就先交給郡王了�!�
姬懷素看他起身攏了攏手臂上的佛珠,問道:“去哪里?可別去大慈悲寺那邊了,那邊幾條村痘災發(fā)作,連慈悲寺的和尚都病了幾個,到處都供痘神娘娘呢。我記得你過花過了吧?但也不干凈,小心為上�!�
云禎隨口道:“出過水痘了……”他忽然一怔,什么東西在他腦海里劃過,他問姬懷素:“慈恩寺的和尚都有人發(fā)痘疹了?”
姬懷素道:“聽人說了一嘴,說這段日子別讓家眷去那里上香�!�
云禎拿起披風飛快走了出去,姬懷素有些詫異,又有些搖頭失笑,他還是那樣想一出是一出,充滿了活力,花開了,他必須就要賞,誰和他在一起,都能感覺到一種蓬蓬愉悅。
云禎快步走出魯國公府,翻身上馬,飛一般往皇宮馳騁而去。
白天皇上明明還滿懷期待地問自己要不要晚上進宮陪他。晚上自己進宮卻被丁岱擋了回府,還有路上……遇到的墨菊,并非初一十五,為什么要診平安脈?墨菊背上濕透的汗跡……還有這突如其來提前的抄家。
一切都連起來了,清清楚楚。
瑣碎繁雜的抄家事務和審理事務,都是為了拖住自己,叫自己沒時間進宮。
真進宮多半也會胡謅個什么理由把自己打發(fā)走,自己一忙起來,也忘了追根究底。
他手里有著進宮的宮牌,平日里門禁基本暢通無阻。這一次卻在體仁宮內門被攔住了,很快高信過來了笑道:“皇上今兒有事和軍機處的大人們議事呢,侯爺怎么突然來了?來得正好,我正要請教侯爺,那云江寧侯爺領出去以后,怎的就無故不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