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燕暮寒撐著身后的桌案,紛雜的軍報被拂到地面上,他撐著桌子,和祝珩一起檢查石榴籽的生長,種植新的,將延塔雪山上開辟出來的花園打理得漂漂亮亮。
勞作到月上中天,兩人才去休息。
西里塔在大軍中住下了,除了第一日和祝珩起沖突,平時他隨同將士們同吃同住,并沒有表現(xiàn)出不快。
他沒有作妖,燕暮寒也找不出差錯,只能任他住下,囑咐人盯著他。
還是按照計劃行事,大軍掃除邊疆作亂的番邦小國后,便去鄰近的部族逛上一圈,仗著人多勢眾,拿了不少好東西。
東二十四部被坑,西里塔本不欲理,但東西部目前休戰(zhàn),他只能做做樣子問了兩句。
祝珩一臉無辜,從懷里拿出一個折子:“燒穢夜宴,各部為替王上分憂,都允諾了糧草銀錢,犒賞大軍�!�
他打開那折子,一條條指著西里塔看,延吉部送來的雪地春泥排在最上面,下面都是各部族的允諾。
“這可是各部族的部主為王上分憂解難的心意,督軍大人橫加阻撓,莫不是想破壞各部族與王廷的關(guān)系?”
西里塔捏緊了拳頭,擠出一絲笑:“自然不是,此番是我冒昧了�!�
年前燒穢的承諾被當(dāng)成了借口,好一個軍師。
無視部主使的眼色,西里塔轉(zhuǎn)身離開。
燕暮寒頗有些遺憾地收了佩刀:“軍師真是料事如神�!�
前兩日行軍途中,他無意中提起燒穢宴席上發(fā)生的事情,祝珩聽過后便命人準(zhǔn)備筆墨。
其他部族的許諾不甚清楚,除了延吉部的雪地春泥,都是祝珩編出來的。
穆爾坎納悶:“萬一西里塔發(fā)現(xiàn)那折子上的記錄不實怎么辦?”
他當(dāng)時在宴席上,各部族許諾要送給大軍的東西錯亂復(fù)雜。
“你們不是說了嗎,那西里塔并未出現(xiàn)在燒穢宴席上�!弊g袷掌鹫圩樱荒樣稳杏杏�,“他不是真心要出頭,咱們隨便誆一誆,他也就借坡下驢了�!�
論起揣度人心,沒人能比得過皇室之人。
穆爾坎心服口服,心里活絡(luò)起來:“按照現(xiàn)在的行軍速度,下個月就能到穆離部,我娘親……”
祝珩給了他一個胸有成竹的眼神:“放心吧,我已有對策�!�
大軍一路行進(jìn),不僅掃除了北域邊境的禍亂,還從各部族里搜刮了不少好東西,將士們各個歡欣鼓舞,對燕暮寒愈發(fā)忠心。
能帶著他們加官進(jìn)爵打勝仗的將軍,不跟隨的才是傻子。
祝珩將一切看在眼里,出征明面上是代王上敲打各部族,實際上則是為了幫燕暮寒立威。
目的已經(jīng)達(dá)到,也是時候考慮下一步的謀劃了。
接回穆爾坎的娘親,就是接下來要做的第一件事。
在大軍距離穆離部還有二十里的時候,兩匹馬悄悄脫離隊伍,先進(jìn)了城。
進(jìn)城后先找了客棧住下,祝珩橫了眼悶悶不樂的人,笑道:“打亂我的計劃,我還沒說什么,你倒先生起氣來了。”
“你想瞞著我先來穆離部不說,竟然還要帶上塔木!”燕暮寒委屈,“我哪里比不上他?”
都說了是瞞著你,當(dāng)然不能帶上你。
燕暮寒很少鬧脾氣,祝珩頗感興趣地打量了一番,看得人耐不住了才開口:“你得坐鎮(zhèn)大軍,身為大軍統(tǒng)領(lǐng),擅離職守,若我是君主,定然要革了你的職。”
這種滿腦子都是他的人,不該帶兵打仗,養(yǎng)在宮中才好。
燕暮寒被說的有幾分心虛,他確實很黏祝珩,以前是怕人跑了,現(xiàn)在是怕人出事。
總之相思成災(zāi),不愿分離。
“我已經(jīng)安排好了人,只有二十里,半個時辰就能到,軍中不會出事�!�
祝珩自然知道他作了部署,但這種口子不能開,故作嚴(yán)肅道:“那若是西里塔趁機(jī)發(fā)難,向王上參你治軍無術(shù),你又待如何?”
王上雖然不會動燕暮寒,但作為君主,自然不愿意臣子任性妄為,難以控制。
祝珩考慮事情是站在帝王的角度上,若他處于王上的位置,等焦頭爛額的局勢一變,就要拿燕暮寒開刀。
“以后不能如此任性,讓人抓了錯處去。”
燕暮寒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轉(zhuǎn)身離開房間。
祝珩愣住了。
有了很親密的聯(lián)系之后,加上他刻意放縱,燕暮寒被養(yǎng)出了一些小性子,對待他也不像以往那般小心翼翼。
這是好事,祝珩一直以此為榮,如今看來,好似把狼崽子養(yǎng)得恃寵而驕了。
竟然一言不發(fā)就跑了,日后還不得離家出走?
祝珩又氣又好笑,緩了一會兒冷靜下來,正準(zhǔn)備出去找人,房門就被推開了,燕暮寒帶著伙計回來。
“放在那里吧�!�
伙計們把浴桶搬進(jìn)房間,笑得一團(tuán)和氣:“那小的先退下了,公子有事再知會�!�
房門關(guān)上,房間里一片寂靜。
祝珩挑了挑眉:“這是?”
“舟車勞頓,你先洗個澡吧�!毖嗄汉畡e別扭扭地拿出浴鹽。
水是剛燒的,氤氳熱氣充滿房間,隔著綿綿的白霧,祝珩抓住了那只拿著浴鹽的手:“生我的氣了?”
“沒有�!�
他知道祝珩的擔(dān)憂,也知道祝珩是為他好。
“我讓你操心了�!彼舻寐曇粢矞剀浵聛�,燕暮寒皺著眉頭,細(xì)細(xì)地解釋道,“是我的錯,但我只是怕你出事,塔木武功不高,你來穆離部是為了穆爾坎的娘親,若要行事,塔木配合不了你不說,還可能保護(hù)不好你�!�
“我知道你在擔(dān)心什么,但那些事不如你的安危重要,我要大軍,要權(quán)力在手,都是為了你�!�
如果祝珩出了事,那他得到一切都沒有意義。
“我有能力處理好一切,并非只是不忍分離,下次不會讓你擔(dān)心�!毖嗄汉畵沃⊥�,眼眸清亮,“長安,不要生我的氣好不好?”
沒有恃寵而驕,但是更會撒嬌了。
簡直讓人招架不住。
“賠禮道歉,總得有點誠意�!弊g衲﹃氖滞�,笑意溫潤清朗,“再幫我搓一次背,如何?”
第56章
記憶
用水瓢舀起水來,一點點倒在肩頭,白玉一般的皮膚被澆出一片暖色,勾人心魂。
燕暮寒不敢多看,急忙移開目光,取了浴鹽在掌心搓開,要碰到祝珩的時候又縮回手:“我手上有繭子,搓背會疼的�!�
身上的皮膚比掌心更加嬌嫩,搓起來肯定會磨紅,暫且不說他的手勁大小,搓完后祝珩整個身子肯定都沒法看了。
燕暮寒有些糾結(jié):“換一個賠禮道歉的方式好不好?”
祝珩也不是喜歡給自己找罪受的人,思索二三就作罷了,他仰起頭,抓著燕暮寒的手腕,將人拉到身前:“好,那換我來幫你搓背。”
燕暮寒:“?”
如此這般,怎么能算是他來賠禮道歉?
燕暮寒還沒有想明白,就被拉著褪去衣衫,進(jìn)了浴桶之中。
木桶內(nèi)的空間有限,容納兩個成年男子十分勉強(qiáng),水溢出了大半,燕暮寒靠坐在木桶里,胸膛幾乎和祝珩貼在一起。
溫?zé)岬乃a(bǔ)全了身體之間的空隙,祝珩握住燕暮寒的手,撓了撓他的掌心:“你不轉(zhuǎn)過身去嗎?”
“我……”
“這樣碰不到你的后背,你得抱著我�!弊g窀糁粚恿鲃拥乃�,抱住了靠過來的燕暮寒,他手上蹭到了一點浴鹽,一點點撫過曾留下無數(shù)道鞭傷的后背。
水霧蒸濕了空氣,春色彌漫。
這簡陋的客棧里不適合親熱,但方才軟聲細(xì)語道歉的小狼崽實在惹人心憐,祝珩耐不住心里的渴望,輕聲詢問:“只吃一次,好不好?”
不知是熱的還是羞的,燕暮寒從耳根紅到了脖子,他支支吾吾地應(yīng)了聲,主動抬起腿,圈住了祝珩的腰身。
被水浸透的小石榴別有一番滋味,面對面的姿勢更容易察覺神色的變化,祝珩的眼睛一眨不眨,描摹著燕暮寒的眉眼,將他表露出來的每一分帶有痛楚的表情都記在心里。
有時候他很希望弄痛燕暮寒,最好是將人弄得崩潰大哭,這很惡劣,但與疼愛并不相悖,他想讓這個人因為自己而產(chǎn)生更多的情緒。
最好是理智叫囂著逃離,身體的本能卻仍然在靠近他。
真是太壞了。
祝珩暗自在心里感慨了一聲,抱緊了皺著眉頭紅著耳尖纏過來的人,即使知道了他壞,燕暮寒也離不開他,真好。
客棧的房間不隔音,燕暮寒緊咬著嘴唇,祝珩看得皺眉,將他按在自己肩上:“不許咬自己,疼就咬我�!�
哪里舍得。
怕傷到嬌生慣養(yǎng)的心上人,狼崽子連牙都不敢露出來,蹭了蹭那完美如玉的肩窩,實在忍不住了,才哼出一點黏黏糊糊的鼻音。
“好能忍�!�
祝珩忽然想起他和燕暮寒去延塔雪山時的事情,那時燕暮寒身上還有鞭傷,卻一聲不吭。
也只有晚上發(fā)熱的時候會往他懷里鉆,咕噥兩句冷。
被拋棄在雪山上的孩子生命力頑強(qiáng),祝珩想起關(guān)于燕暮寒的傳言,心里的憐惜更甚。
這個人能活到今日堪稱奇跡,他在這個世間吃盡了苦頭。
祝珩想,如果是他經(jīng)歷了這一切,絕不會像燕暮寒一樣樂觀,也不會對一個外人敞開身體,交托真心。
“傻子�!弊g袢滩蛔×R了句。
燕暮寒沒有聽清,他偏頭看過來,眼里含著蒸出來的水汽:“什么?”
“沒什么,我在說我真幸運。”
撿到了一個小傻子。
熱水泡石榴是新研究出來的吃法,熱水灌進(jìn)石榴里,加上美味的牛乳,令人食指大動。
只能吃一次,祝珩刻意小口小口地吃,吃了很長時間才吃完。
吃完后睡了一覺,醒來的時候還不到午夜,打更聲從街道上傳來。
祝珩穿好衣服,看著從床上爬起來的人:“你應(yīng)該留在這里休息�!�
“不行,我不放心�!毖嗄汉屡郏ё∷难淞瞬洌叭松夭皇�,你把我一個人留在這里,萬一我被劫財劫色了怎么辦?”
貪狼刀放在一旁的桌上,寒光凜凜。
祝珩沉默了兩秒,拍拍他的腦袋:“敢對你劫財劫色的人,普天之下也就有一個�!�
燕暮寒眨巴著眼睛,含笑仰起頭:“長安若想劫,我可以自己送上門�!�
不僅送上門,他還會剝開皮,將石榴籽喂到祝珩的嘴邊。
“你啊……”祝珩捂住他的眼睛,泄憤似的捏了捏耳骨,“再勾我,就把你關(guān)起來。”
一說這個,燕暮寒就來了興致,穿好衣服離開客棧后,還惦記著這茬:“長安想將我關(guān)在哪里?是在城外買一座宅院,還是將我藏在宮殿之中?”
祝珩以后是要回南秦的,屆時成為南秦的君王,勢必有三宮六院,佳麗無數(shù)。
燕暮寒眼底閃過一絲暗色,一想到除了他,祝珩以后還要娶別的女子,他心里就涌起滔天的怒意。
他得到了神明的愛意,就開始奢求神明只鐘情于他一個人。
有沒有什么辦法,能讓祝珩只要他呢?
“將你關(guān)在籠子里好不好?”祝珩說話時不動聲色地打量著燕暮寒,“純金的籠子,我親自設(shè)計,鑲嵌著各種珍貴的寶石,里面只放床和地毯……還有必不可少的鎖,唯一的一把鑰匙在我手里。”
他試圖從燕暮寒臉上發(fā)現(xiàn)厭惡與排斥,卻只看到了明亮雙眸中燃起的興味。
“要將我鎖起來的話,那你晚上得陪我睡,不然我一個人住在籠子里會怕的�!�
燕暮寒垂下眼簾,將算計和占有欲藏匿起來。
日日夜夜只能陪著他睡,那祝珩就沒辦法去寵幸其他人了。
喉結(jié)滾動,祝珩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動,這是不是代表以后可以這樣做?
佛祖座前沒有養(yǎng)出光明磊落的君子,他隱藏在骨子里的惡意和偏執(zhí)被燕暮寒放縱滋養(yǎng),生長得越發(fā)放肆。
自以為過分的祝珩并沒有想過,他想鎖住的人也在思考,如何能讓他只鎖自己。
兩人各懷心思,來到了一處宅院。
穆爾坎的娘親被安置在這里,為了挾制穆爾坎,穆離部的部主命人妥善照顧她的同時,也派了重兵把守。
祝珩今夜是來踩點的,看過之后就想回去。
燕暮寒握住佩刀:“不是來搶人的嗎?”
祝珩有些猶豫:“鬧出來的動靜太大,會讓人懷疑到我們身上,屆時穆爾坎和穆離部恐怕會鬧僵。”
穆離部也知道穆爾坎想做什么,此時搶人跟明搶差不多。
“在你和穆離部之中,穆爾坎會選擇哪一方?”
祝珩主要是怕穆爾坎反水,除了燕暮寒,他不信任任何人。
“鬧僵了也無妨�!毖嗄汉畬⑺c穆爾坎之間的事情說了一番,胸有成竹道,“我們北域的兒郎言出必行,他不會背叛我�!�
腦海中突然閃過什么,祝珩眸光一顫,指尖有些發(fā)抖。
燕暮寒不解地看過來:“怎么了?”
“我……”祝珩搖搖頭,攥緊了衣袖,擠出一絲笑,“沒什么,既然你相信他,那就沒事了�!�
就在剛剛,他的腦海中冒出了一些破碎的畫面。
——“我們北域的兒郎言出必行,我一定會回來找你�!�
——“我等你娶我。”
帶著口音的話語勉強(qiáng)能辨認(rèn)出意思,是獨屬于小異族的別扭南秦話。
祝珩心口發(fā)顫,沒由來的泛起酸來,他很想問問燕暮寒,又怕是自己猜錯了。
在他遺忘的記憶中,是不是有過許諾終生?
“長安,你的臉色不好,是不是不舒服?”
祝珩對上一雙焦急的眼,詢問的話語卡在喉嚨里,又干又澀,稍一張嘴,便感覺到被撕扯的痛意。
他曾經(jīng)覺得沒有記憶也無妨,反正他會用余生來補(bǔ)償燕暮寒,但現(xiàn)在他改變主意了。
能打動他,讓他許諾出一生,當(dāng)年那個小異族一定為他付出過很大的代價。
不僅僅是跨過了七年的時光,在他不知道的時候,眼前這個人還曾為他遮風(fēng)擋雨。
祝珩握住了他的手,一字一句,鄭重得仿佛在發(fā)誓:“我此生定不負(fù)你。”
燕暮寒愣住了,雖然不知道他為什么突然說這種話,但情話向來惹人心動。
“我知道。”
早在你牽起我的手,說你屬于我的時候,我就知道了。
因為知道了你的愛意,我還開始謀求更多,渴望讓你身旁只有我一個人。
“長安�!毖嗄汉ё∷�,聲音發(fā)啞,帶著忐忑和試探,“如若我有一天做了惹你厭棄的事,你會怎么做?”
我知道你喜歡我,但我想要你只喜歡我。
對啟閑光說的話都是真心的,如果祝珩喜歡上了其他人,他真的會弄死對方。
燕暮寒忽然有些難過,他一心想送祝珩到最高的位置,但他忘記了九五之尊可以擁有無數(shù)枕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