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在距離地底只有幾秒不到的時間的時候，周然這才略微抬手，一手握住了迅速從地面冒出的冰棱，及時止住下落的動作。

    “……”

    造夢者被帶著停下的時候，瞳孔距離地面上冒出的釘子尖端只有一厘米不到。

    距離太近，近到尖端在眼睛里成像都是模糊的一團。只要再往前一點，哪怕只是半秒不到的時間，他的眼睛就會被整個刺穿。

    只一瞬間，他瞳孔放大到近乎渙散，手腳脫力，軟軟垂下。

    周然平穩(wěn)落地，把人往前扔在地上，拍拍手往墻上一靠。

    其他所有還存活的人都在上面的還有小部分地方健在的樓層，底下這塊地方只有他們兩個人。隨手擦去飛濺到身上的血水，他垂下眼，單刀直入問：“總部在哪？”

    造夢者躺在地上，像昏過去了一樣，不應(yīng)聲也不動彈，只有胸腔還在起伏，表示還沒斷氣。

    周然也知道人沒斷氣也沒昏過去，這方面的分寸他從來不會把握錯。

    “我……”

    漫長的安靜后，倒在地上的人終于開口，邊說邊一只手撐著略微抬起身體。

    結(jié)果身體剛抬起，露出的腔道瞬間噴出灰綠腐蝕性液體，直直對向靠在墻上的人。簡單側(cè)頭躲過，冰霜封住人腔道，周然依舊問：“總部在哪？”

    有蜘蛛的體型，又能噴這種惡心東西，手術(shù)還是個多物種融合的大手術(shù)。

    “來不及了，實驗已經(jīng)成功了�！�

    撐在地面上，造夢者喘了口氣，說：“人不可能和時間對抗，就算找到總部，你們也永遠贏不了他�！�

    冰面從腳下蔓延開，周然一步一步走向躺在地上的人——或者應(yīng)該稱之為物，最終在隔著一段距離的地方站定，然后半蹲下，伸手抬起對方下頷，說：“我問總部在哪。”

    和溫度一樣天然發(fā)冷的聲音，語氣平穩(wěn)，不帶什么情緒。

    造夢者沒有回答。下頷被人捏住，他只能稍稍轉(zhuǎn)過瞳孔，看向附近的白場依稀可見觀看臺和碎玻璃的殘骸，以及附近不遠的被水泥塊掩埋的辦公室玻璃瓶。血跡在的地方已經(jīng)被其他東西埋住，再看不到。

    視線收回，他看向蹲在身前的人。

    平靜，穩(wěn)定，像是在任何時候都能保持絕對的理智，不會被情緒左右，比如現(xiàn)在。

    安靜了會兒，他定定地看著窺不到一絲光亮的防護面罩，像是想通了什么，突然出聲說：“你一直在后悔，后悔那天沒有早一點去辦公室，或者早該在之前就帶那兩個人出去。”

    這份后悔最初并沒有，或者說很淺淡。對一個見慣了死亡，沒有接觸過溫暖的人來說，在當時并不具備后悔的先決條件。所以他之前在辦公室看的時候，小孩扛起尸體的時候并不顯得憤怒，也沒有悲傷，執(zhí)意帶人出去確實只是為了一個承諾。

    只有在見識到真正的生活，才能知道在那種情況下的溫暖到底有多珍貴。當一個人成了真正的“人”，這份后悔會隨著時間越放越大。

    他這樣想不是沒有依據(jù)。

    他知道監(jiān)察處有專門的對他這種人準備的能夠探尋腦子里的記憶的能力者，只要把他帶回去搜一下腦子，就能知道總部在的地方。

    但現(xiàn)在這個人在這種沒有其他人的地方耐著性子問他，只能是出于個人的需要。

    總部里和這個人個人相關(guān)的只有那個研究員和老板。現(xiàn)在這很顯然是沖著老板去的。

    “可能你不知道，我融合的蜘蛛是噩夢蜘蛛�！�

    噩夢蜘蛛，一種低等級的異能物，高階的能力者一只手都能碾死，在知道其是什么之前就已經(jīng)消滅，所以很少有高階的能力者知道這東西的存在。

    特點是靈活的身體，以及給人施加以噩夢。

    造夢者嘴角揚起，另一只發(fā)軟的手也撐起，將血液抹過唇瓣，抬眼說：“無論在任何時候任何地方，你永遠都忘不了所有記憶，你的夢里全都會是悔恨和今天的血�！�

    空氣里隱隱波動，像是有什么出現(xiàn)又消失。

    話說完的瞬間，借著抹血的手的遮擋，他嘴猛地一合，牙齒壓上藏在牙一側(cè)的東西。

    “……”

    他的動作還是慢了一步。捏著人下頷的手略微一使勁，周然在他話說完的時候就一手撐著防護面罩一側(cè)，輕松卸了人下巴，再一個手刀把人砍昏。

    算了。總部的地方總能知道。

    因為在后勤部打雜，經(jīng)常寫報告的社畜周知道什么是噩夢蜘蛛，早在之前看到的時候就已經(jīng)認出來了。還以為人在這種時候能說出什么不得了的噩夢，他有些好奇，特意沒打斷，沒想到就等來這么句話，有些失望。

    像幼稚園小孩能說出的話，沒看出來這個人還怪有童心。

    安靜里，雪和落下的塵霧混合，緩慢落地。

    白色雪花落在倒在地上的造夢者閉上的眼皮，緩慢融化。

    眼睛閉上，殘破墻壁，磚石，破碎桌椅木柜，壓癟的金屬儀器，看不清原樣的水晶吊燈，所有的一切都開始變成碎片，一片片破碎開。

    紛揚的碎片盤繞在巨大的冰冷空洞，像蝴蝶鱗粉一樣出現(xiàn)又消失。

    最頂層之上，面容嚴肅的中年男人拉住了扛著冰冷尸體的小孩的手，又轉(zhuǎn)瞬化成碎片，所有的一切都消失在早上升起的金黃陽光里。

    第80章

    十二級

    空間重回安靜，

    一切的光亮都消失。

    在安靜的大雪里，藍白的電光充當燈光，在遠處上方亮起。

    蹲在造夢者身邊，

    周然略微抬起手招了下。

    在紛揚的碎片里，

    一道人影從空中跳下。

    是李淼。下來后多看了兩眼地上已經(jīng)基本被冰霜覆蓋完的人。

    “他嘴巴里藏著東西，

    你幫忙弄出來�！�

    周然撐著地面站起，

    拍拍手，

    順帶說：“好古老的自殺方式�！�

    他在這種時候還不忘嘴一句。

    腦子里還記得之前看到的沉默寡言一句廢話不多的小孩形象，李淼安靜了一下，

    之后說：“周老局長確實厲害�！�

    從各種意義上來說。

    兩個人身上都有傷，但不妨礙行動，

    李淼把凝結(jié)在造夢者身上的冰晶拍開，

    扣上特制的手銬，

    之后將其拎起，問：“和我們一起走？”

    周然擺手，“不是你們這邊的人�！�

    意思是不一起。

    最后一片碎片消失的時候，

    藍白光亮里，雖然已經(jīng)損壞，

    但依稀可以看出奢華曾經(jīng)的殘破建筑分崩離析，徹底消失。

    瞬間的黑暗之后，光亮再亮起的時候，周圍已經(jīng)是腐壞的東西和已經(jīng)看不出原本模樣的建筑碎片。

    巨大的空洞依舊在不斷通風，所有的一切都埋在冰面下，這是他們最開始來的地方。

    這是出來了。

    從空洞透出的光照亮一片空間，

    其他人站在上方其他樓層，

    貼著邊緣站，

    堪堪處在不會掉下的地方。

    所有人都在，

    一個沒少，蔡裊和自己搭檔站一起，正在風里緩慢移動。

    把身體比正常人龐大太多的造夢者抗在身上，李淼牽扯到傷口，吸了口氣，之后又忍住了，一抬手。

    天已經(jīng)亮了。一道白光從天邊閃過，是他放出的信號。

    任務(wù)結(jié)束。

    從坑底往上比向下困難，所有人順著往上，直到終于能看到亮光的時候，用了將近半個小時。

    重新回到地面，見到久違的陽光，眼睛不太適應(yīng)，幾個人沒忍住一瞇。

    接收到信號，負責處理傷口的人員已經(jīng)提前到位，能夠現(xiàn)場處理的現(xiàn)場處理，不行的一車拉走。

    附近的山脈依舊，霧氣和之前相比消散了些，依稀可以看到遠處，肉眼能夠看到的范圍內(nèi)全是連片的光。

    警戒撤下，山頂全是來往的人影，一片忙碌。坐在處理傷口的車上，小張看著造夢者被押上押運車，終于想起什么，環(huán)視一周，之后收回視線，看向坐在邊上的李隊，問起了自己的搭檔。

    他這才反應(yīng)過來，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他好像一直沒有看到過自己的好搭檔。

    小命被救下，他還想道個謝來著。

    “他？”李淼笑了聲，視線移向山脈，說，“應(yīng)該已經(jīng)補覺去了。”

    ——正在被塞進押運車的造夢者的腳被卡了一下，邊上的兩個人只能一起用力，把其僵直的腳向內(nèi)略微彎折。

    押運車只是針對普通犯罪能力者的車，沒預(yù)料到人會是這種八只腳的造型，容積不夠，只能勉強湊湊。

    之前看的時候還好好的，至少看著還像個人，沒想明白怎么一轉(zhuǎn)頭就變這樣了，視線落在對方身體中間破開的大洞又迅速移開，他眼尾抖了下，說：“李隊你下手這么狠？”

    以及沒想到這個等級的能力者生命力這么頑強，傷成這樣都還能活。

    李淼擺手，“不是我�！�

    小張：“？”

    山頂還在忙碌不斷的時候，山腰已經(jīng)有一輛車離開。

    廢舊的防護服放在后座，周然坐在副駕，放下手機后撥了下頭發(fā)，呼出一口終于完事的氣。

    旁邊人安靜開車，開車的間隙遞過保溫杯。

    周然接過了。保溫杯擰開后一股熱氣飄出，上面還飄著幾顆枸杞，十足十養(yǎng)生。

    “……”

    多看了兩眼手里的養(yǎng)生水，他最終還是喝下了，喝了幾口后轉(zhuǎn)頭問：“不是說是黃局長的司機來接？”

    司機說：“我有空，就來了。”

    周然覺得人再有空，也不至于從A市跑到這邊，又跑到現(xiàn)在的深山里來專門當司機。

    要這么閑，不如幫他多寫兩份報告。

    司機陸笑了下。

    眼尾還能看到坐在身邊的人身上的已經(jīng)干涸的血跡，他臉上的笑容并不大。

    眼睛順著他視線向下瞟，周然終于想起了身上的傷，轉(zhuǎn)頭問：“這個需要去醫(yī)院嗎？”

    陸景文多看了他一眼，道：“需要�！�

    早早回家睡大覺的計劃落空，周然眼睛一閉，說：“你的人我都完整給你帶回來了，睡了，到地方再叫我。”

    他眼睛一閉就是睡，不帶絲毫緩沖，入睡速度打敗全國99%的人。

    從深山到市區(qū)，車程漫長，到醫(yī)院的時候，云層逐漸厚重，太陽被高樓大廈遮擋住了大半。

    車輛直接駛進醫(yī)院深處，停車場外已經(jīng)有人在等著，等車輛停穩(wěn)后上前幫忙打開車門。

    原本一向都會卡點醒來的人這次沒有睜眼，陸景文下車，繞車半周去到副駕，彎腰幫人取下安全帶。

    “咔�！�

    安全帶解開，他一動，手臂被一只冰涼的手瞬間握住，坐著的人一雙眼睛睜開。

    看到是他，那雙睜開的眼睛又垂下，人松開握著手臂的手，收回的時候順帶打了個呵欠，自己走下車。

    腳自己動了，但腦子還沒醒。

    完全不記得無意識的時候發(fā)生的事，等到比平時還十倍犯困的周真正再睜眼的時候，只覺得自己不僅到了醫(yī)院，還已經(jīng)躺在了病床上。

    窗外陽光透過樹葉晃晃悠悠，落在白色床單上，他低頭一看，整挺好，病號服也穿上了。

    “衣服是你男朋友幫忙換的。”

    注意到他睜眼，坐床邊架著筆記本看文件的男人手指在鍵盤上敲了兩下，抬眼看過來，說：“現(xiàn)在是中午十二點五十三分，你睡了兩個小時，踢了十三次被子�！�

    視線從不知道第幾次隱隱有從床下掉下的被子上移開，又看向自己肚子，黃局長說：“以及踢了兩次我。”

    還是在幫忙蓋被子的時候被誤傷。

    說不準不是誤傷也不一定。他笑著說：“下次再幫你蓋被，我直接自殺�！�

    耳朵自動降噪，忽略第一句話之后的所有話，周然捕捉到什么關(guān)鍵詞，腦子里過了一圈的各種人臉，這才反應(yīng)過來這個人說的男朋友指的是誰，撐著床慢慢坐起，覺著不行，又躺下了，簡短道：“他不是。”

    略微一轉(zhuǎn)頭，視線在房間里掃視一周，他問：“人呢？”

    “如果指的是你男朋友，他做飯去了�！秉S局長說，“要是在問陳濟生，他一個APC的人，這里好歹是監(jiān)察處的地盤，我把他攔外面了�！�

    他也是個耳朵自動降噪和造謠的好手。

    “這話別讓他聽到�！敝苋粵]忍住再打了個呵欠，說，“雖然我沒見過，但聽別人說他生氣起來挺恐怖�！�

    一個清白男人突然被當面造謠，場面可以想象。

    黃局長觀點和他不怎么一樣，只說了句：“是嗎�！�

    把手里筆記本放一邊，他換了個姿勢坐著，順帶給自己倒了杯水，說：“你還真是天生讓人伺候的命�！�

    嘴挑得要命，但同時手廢得要命，自己不會做飯，原本應(yīng)該注定挨餓，偏偏還真有人追著喂飯吃，之前是老局長，現(xiàn)在是這位陸教官。

    整個頭都陷進松軟枕頭里，周然隨口應(yīng)了聲。

    雖然人看著已經(jīng)很自在，但黃局長還是象征性補充了句：“這里是特殊病房，不會有人來，你想怎么躺就怎么躺。”

    之前來過一次，周然還記得，隨口道：“這點傷住這里，待遇還挺好�！�

    特殊病房，在監(jiān)察處指定的醫(yī)院里，通常是單獨的一棟樓，進出的人全都簽署了嚴格的保密協(xié)議，沒有允許不得入內(nèi)。

    這么個病房用來住他，多少有點大材小用。

    “那還不是因為你現(xiàn)在跟個死人一樣見不得光�！秉S局長說，“現(xiàn)在該給我說了吧，為什么突然跑A市那邊沒事給自己找個班上還不讓給其他人說？”

    現(xiàn)在可好，將近兩年沒消息，戰(zhàn)斗科那些人都默認他已經(jīng)沒了，前不久還在謀劃著湊錢買個向陽的大墓地和送多多的花。

    低頭在床邊摸索，摸到了調(diào)整高度的按鈕，周然淺按了兩下，說：“還記得我上次來這里是因為十二級的那個怪東西嗎�！�

    黃局長說記得。畢竟要不是那一次，Y市也不會變成這幾年的熱門避暑勝地。

    周然說：“那個東西是APC的實驗之一。”

    紫長卷給他說過這個實驗，實驗到基地被老局長一鍋端的時候還沒有完成。

    然后十幾年后，原本應(yīng)該已經(jīng)沒掉的組織的沒有完成的實驗突然完成了，還出現(xiàn)在了人群聚居的市區(qū)。

    原本應(yīng)該徹底消失的組織并沒死透。

    怪東西在市區(qū)出現(xiàn)是個意外。是實驗室里的研究員不舍得自己的研究成果，帶著其外逃，一連逃到了這里，結(jié)果不小心觸動機關(guān)，強行跨越時間，觸發(fā)了地底下的怪東西。

    他撐著臉側(cè)說：“研究員是從A市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