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8章
燕伶戴著氧氣罩,渾身都插滿了管子,由于后背的嚴(yán)重燙傷,她只能側(cè)躺著。
她艱難的睜著眼睛,急促的呼吸讓氧氣罩上布滿了霧氣。
裴羨坐在床邊,握著她的手,掌心已是汗?jié)窳�。他低聲道:“我在這里,別怕�!�
燕伶虛弱的眨了下眼睛,蔣書忍不住的哭了:“弄成了這個樣子,誰讓你多管閑事的……”說完,她便捂住了嘴唇轉(zhuǎn)過身去。她沒辦法面對接下來的事。
燕伶費(fèi)勁的張了張嘴唇,像是有話要說,裴羨彎下腰,聽到她蚊音似的道:“她說……我的歌……好聽……”
她救人,只是本能,只是聽到那個漂亮的小女孩說她的歌好聽。
那是她的歌迷呀……
裴羨的眉頭皺得像是能夾死蒼蠅,眼眶微熱,他控制著情緒,說道:“你的天珠呢?”
不是說,有天珠保佑,就能逢兇化吉的嗎?
裴羨已經(jīng)把那顆天珠還給了她,燕伶虛弱的笑了笑,不知道這是否真的是天意,因為演唱會的關(guān)系,她把天珠收在珠寶盒內(nèi),后來走的時候,化妝師不小心把她的天珠也一起帶走了。
燕伶的呼吸不穩(wěn),裴羨看著她不對勁,急忙要叫醫(yī)生,卻被燕伶一把握住了,他轉(zhuǎn)過頭,燕伶對他搖了搖頭,幾個用力的呼吸之后,她顫巍巍的手摘下了氧氣罩。
“裴……”
她的聲音太低,以至于叫出的名字都不能讓人聽清楚。
“你能不能……娶我……”
燕伶用盡了全部的力氣,終于把話說完整了,她滿懷希冀的眼看著面前的男人。
在她最后的時間,還能再看到他。
此時,她沒有辦法欺騙自己說,她很強(qiáng)大,他不愛她的時候,她可以轉(zhuǎn)身就走。她只希望,自己在最后的時候,不是帶著遺憾離開這個世界。
她穿過婚紗,嫁過他……
裴羨的眼眶灼熱,他握緊了她的手,喉頭微哽。他點(diǎn)頭:“好�!�
裴羨讓林斐然馬上去買鉆戒過來,蔣書匆匆忙忙的從包里取出戒指,說道:“不用了,這里就有�!�
鉆戒是當(dāng)初裴羨在珠寶店買的,燕伶說要解除婚約,可一直沒舍得扔了,一直都隨身帶著。
裴羨接過戒指,手顫了下,緩緩的往她的手指套上去。
燕伶的手指紅腫,戒指戴了很久只能套進(jìn)去一截,她也滿足了,看向裴羨的眼睛帶著光,眼角落下了一滴淚水。
病房門外,喬影看著里面,木然的看著裴羨把戒指戴在了燕伶的手上,看到她竭盡全力露出的幸福的笑。
她的腦中,反復(fù)的響著醫(yī)生遺憾告知的那句話:燕小姐傷勢嚴(yán)重,最多只能撐一個月,醒來一次,不知道下次是什么時候了。
“你怎么在這里。”喬深去病房沒有看到喬影,沿路問過護(hù)士以后才知道喬影來了這里。
喬影轉(zhuǎn)頭看向喬深道:“醫(yī)生說,她活不長了�!彼穆曇羝届o,好像只是在簡單的陳述著一件事情。
“都是因為我……”
喬深擔(dān)憂的看她:“喬影,有些事,是你無法預(yù)料,也無法控制的�!�
喬深沒辦法說,這件事與喬家一點(diǎn)關(guān)系都沒有。一條條的人命,同樣的也壓得他喘不過來氣。
可在這個時候,他們沒有辦法后退一步。
這個殘局,總要收拾完,他們需要背負(fù)的責(zé)任,也無法逃避。
這幾天,事情已經(jīng)查清楚了。
重傷的鄭再在臨死前交代了他的犯罪事實。警方根據(jù)他斷斷續(xù)續(xù)的交代,還有掌握到的證據(jù)拼湊出了全部內(nèi)容。
原來,鄭再早就計劃好了。他找的時間并不是在演唱會開始到結(jié)束的這段時間。而是他自己設(shè)計出了一個時間。
他弄到了連加實老母親的電話,謊稱連加實出車禍死了。連加實老母親都已經(jīng)七老八十了,聽到電話當(dāng)場就昏了過去。
連家的人卻不知道情況,打電話給連加實夫妻通報,連加實聽說老母親生命垂危,連夜往老家趕,連小區(qū)大門都沒開進(jìn)去。
鄭再挑的下手機(jī)會就是這個時候。
剛過了跨年,夜深人靜,出了車禍也沒有人知道情況,而等連家的人得到消息,肯定要過來跟喬家的人交涉。
他弄了個爛攤子給喬影收拾,纏住她的手腳,再趁著這個時候再把孩子藏起來。
“鄭再意識到他無法跟連家談攏,他也意識到那孩子跟連家的感情很深,如果要口頭勸說的話,是場持久戰(zhàn)。而且,這其中還有國內(nèi)的收養(yǎng)法做保護(hù),只有連氏夫妻死了,孩子失去監(jiān)護(hù)人,他就有足夠的理由帶走孩子了。”
張業(yè)亭分析了鄭再那個人,最后說道:“他是個勝負(fù)心跟功利心都很強(qiáng)的人�!�
當(dāng)然,他沒有資格說那句話,他自己又何嘗不是。若非親眼看到自己給喬影帶去的傷害,他應(yīng)該也好不了多少。
鄭再肯定是以為他去美國,去跟佐益明要了什么協(xié)定,才處心積慮的設(shè)計了這車禍,只是他沒有想到,最后把自己的命也填了進(jìn)去。
鄭再死了,死不足惜,可他卻帶給了別人無法承受的傷痛。
喬深把喬影帶回了病房,病房內(nèi),張業(yè)亭等在里面。他看到喬影一臉的木然,沒有一點(diǎn)的情緒起伏,知道她把自己封閉了起來。
四條人命……而一切的源頭,都在于他。
若當(dāng)年,他沒有讓喬影去美國,若他沒有把她介紹給佐益明,若……
“對不起……”
張業(yè)亭知道自己很難得到他們的原諒,甚至沒有面目再出現(xiàn)在他們的面前。
他用力的捏了下手指頭,把一份文件掏了出來,放在了床頭柜上�!斑@份文件,是佐益明的遺囑,他已經(jīng)在文件上簽字,他名下的股份、房產(chǎn)、債券等,都將由連良來繼承�!�
病房內(nèi)空蕩蕩的,只有他的聲音,沒有人回應(yīng)他。
張業(yè)亭看了喬影一眼,知道自己該說的都已經(jīng)說完了,轉(zhuǎn)身往門口走去。
他這次去美國,其實是去說服佐益明先立下遺囑,卻沒有想到……
這時候,喬深叫住了他,說道:“你會把實情都匯報給那個人吧?”
喬深拿起文件,走到張業(yè)亭面前,說道:“你告訴他,連良已經(jīng)被鄭再害死了。他最后的繼承人,沒有了。”
佐益明心心念念的想有人繼承他的王國,到頭來告訴他,他的王國無人繼承,是對他最大的打擊,也是最大的諷刺。
“佐家的罪孽,你們的罪孽,下地獄也難以贖清!”
……
“喬深,那孩子又哭鬧了,我、我們看不住!”
喬父把喬深叫了出去,一臉的驚慌失措。
他們這些所謂的外公外婆,在孩子面前就只是個陌生人。這么多天過去,沒有人告訴連良,連加實夫婦已經(jīng)去世了。
孩子醒來沒多久,一直哭鬧著找父母,那孩子聰明,遲遲不見連加實夫妻,已經(jīng)猜到了。
喬深往病房內(nèi)看了眼,說道:“你先看著她,我去看看。”
剛走出一步,喬影的聲音驀然響起:“等一下,我去吧……”她已經(jīng)好多天沒有開口,發(fā)出的聲音像是鋸木頭似的嘶啞。
喬深猶豫了下,陪著她一起過去。喬父六神無主,看到他們過去了,便也跟在了后面。
遠(yuǎn)遠(yuǎn)的,就聽到了從兒童病房傳來的哭鬧聲,房門口還散落著各種顏色的藥瓶。
喬影抿住了嘴唇,越是靠近病房,腳步越是緩慢。
她讓自己保持著清醒,可是,清醒的時候要面對什么,她很清楚的知道。
到了兒童病房,她站在門口。
連良的腦袋上裹著紗布,手臂也裹著固定的石膏,含淚的眼像是小獸一樣狠狠的盯著喬影。
“你滾!你滾!是你害死了我的爸爸媽媽!”
連良抄起了柜子上的花瓶砸了過去,嘩啦一聲,花瓶應(yīng)聲碎裂,玻璃碎片一直滑到喬影的腳尖。
喬影低頭看了一眼,木然的眼看著孩子憤怒的小臉。
她走進(jìn)去,連良就立即舉起了水杯對準(zhǔn)了喬影,喬母連忙拉住喬影,對著喬深道:“這個時候,你怎么能讓她過來呢!”
喬影輕輕的推開了喬母,徑直的走過去,雙眼直視著連良。
連良更加憤怒了,水杯砸了過去。那一下直接砸在了喬影的肩骨,喬影的身體微晃了下,卻是眉頭都沒皺一下,好像根本感覺不到疼痛似的。
連良怒極,看到手邊再也沒有什么可丟的東西,從病床上跳了下來。她不管不顧的對著喬影拳打腳踢了起來,哭著叫道:“你還我爸爸媽媽……”
“你還我爸爸媽媽……”
那一聲聲的哭叫,比她的拳打腳踢更痛人心扉。喬影任由她推打,喬深實在看不過去了,走進(jìn)去一把拽住連良,說道:“你以為她比你好受嗎?”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她已經(jīng)拼盡全力了!”
喬深的眼睛發(fā)紅,卻也說不出更多的話來了。
所有的人都在忍耐著自己的悲傷,他們沒有辦法像小孩子那樣發(fā)泄,所有的一切,都只能和著血淚往肚子里咽下去。
連良的情緒得不到發(fā)泄,尖叫著,閉緊了眼睛哭鬧,撕裂人心,哭得差點(diǎn)憋氣還是繼續(xù)哭。
喬影默默的看著連良,蹲下來,雙手握住她小小的肩膀,用力的晃了下說道:“我當(dāng)初就不該生下你!我為什么要生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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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安笑,大結(jié)局
如果沒有生下來,她只要承擔(dān)一個殺孽,也沒有后來的這一切事情,那些人都能好好的活著。
他們不會相識,不相識,他們便會有不一樣的人生。
喬影目光定定的望著連良,手指不自覺的用力,仿佛要掐碎了她的肩膀。
連良望著喬影猙獰的面容,嚇得忘記了哭泣,一下一下的抽噎著,肩膀疼也不敢叫出來,只是把眉頭皺緊了。
她們又像是在對峙一般,長久的對視著彼此。
喬影的喉管梗住了,過了許久,她的面色松軟下來,一行淚水從她的眼眶滑落,她艱難的道:“可是那么多人,因為你,因為我,失去了生命……只有我們兩個要背負(fù)起這一切……我們沒有理由哭,沒有資格去埋怨誰……”
“我們退無可退……”
心里仿佛火在灼燒一般,喬影勉強(qiáng)的說完那些話,手指握得更緊了,她垂下了頭,難在開口,空氣里只余下難忍的呼吸聲。
喬深看著喬影,知道她已經(jīng)熬到了崩潰邊緣。她到這時候還能保持清醒,已屬不易。
他一度擔(dān)心她會再像之前那樣徹底崩潰,但她挺過來了。
她不再是九年前那個對世界充滿美好善意,被重重打擊過后彷徨無措,只能逃離世界的喬影,而是被磨難狠狠打磨過的一個女人。
她接受了眼前的一切,也決意自己來面對這一切。
喬深明白的知道她的掙扎,他走進(jìn)來,試圖掰開她的手指:“姐,你要傷到她了�!�
喬深看了一眼連良,小姑娘到現(xiàn)在還在極力的忍耐著疼痛,雙眼睜得紅紅的。
喬影抬起頭,朦朧目光中看到小姑娘倔強(qiáng)的眼神,惶然放松了手指,她摸了摸她的小臉,擦去她臉上掛著的淚。
這是喬影第一次做這樣的動作,小心翼翼的,怕弄疼了孩子一樣。
而連良也是第一次感受到她這樣溫柔的觸碰,微微的睜大了眼睛,小小的心里,堅冰在裂開縫隙。
她懂她說的話。
連良還小,說不出什么大道理的話,可這個時候,沒有人比她更清楚,什么叫相依為命。
她們好像被關(guān)在了一間密閉的暗室中,也好像被丟在了一座孤島,只有她們兩個人,只有她們抱在一起才可以互相取暖,才可以走出來。
連良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哭得無措又傷心絕望,喬影把她擁入懷里,抱著一起哭。
房間內(nèi)充滿了啜泣聲,看得人心酸無比。
喬父喬母擦了擦眼眶,擁在了一起,這個世界對她們太殘忍了。
喬深張開手臂,把喬影跟連良一起抱著,安慰著,也是安慰自己,好在一切都過去了,曙光總會來……
房門外,裴羨看著喬家一家人,手指攥緊了,呼吸沉重,卻不能再往前去抱一抱她。
幾天過后,連氏夫妻的葬禮結(jié)束,喬影把連良接回了喬家的那個小四合院。
心上的重傷在一天天過去的時間里慢慢愈合,于是時間過得分外緩慢,好像總也看不到頭。
連良還是會偷偷的哭,她想連加實夫妻,幾次一個人回到他們的那個舊公寓里,被喬影又找了回來。
這段磨合期讓時間過得分外漫長,卻也慢慢的迎來了春節(jié)。
這個節(jié)日,對所有人來說都意味著新的開始。
喬父喬母把院子里里外外的打掃干凈,貼春聯(lián),買鮮花,買煙花爆竹,努力讓家里多一點(diǎn)歡樂氣氛。
鞭炮聲響起的時候,喬深對喬影說起了裴羨結(jié)婚的事,喬影分外的平靜。
喬深望著天空爆開的煙花,平靜問道:“不怨他嗎?”
從醫(yī)院之后,他們再也沒有見過面,裴羨沒有再來找她,她也沒有去找裴羨。
在最后的時候,裴羨的放棄,她不怨嗎?
天空燃起的亮光將每個人的臉照亮,喬影微微扯了下唇角,說道:“我只有感謝他�!�
裴羨親自給燕伶戴上戒指的那一幕,她親眼看到,也完全可以理解他,甚至只有感謝他,在那個時候,他答應(yīng)娶了燕伶。
且不說在那個情況下,裴羨沒有多余的時間去思考,那是一個瀕死之人最后的請求,是她最后的希望。
是她喬影欠了燕伶的,這輩子她都還不清,也沒有辦法還給燕家一個完好的女兒。
她本該光芒四射的站在舞臺,卻如這轉(zhuǎn)瞬間就消失的煙花。
裴羨不說,可這無言之中,喬影卻是最能理解他的。
他憐惜燕伶,感謝燕伶,也是在替她還這個人情。
燕伶在臨死前,還有她愛著的人陪著,過完了人生中她最后的幸福時光,燕家父母聊有安慰,心中至少沒有再那么耿耿于懷。
喬影要如何怨那個男人?他本就不該牽扯進(jìn)來,他有屬于他的幸福人生的……
……
春節(jié)過后,喬影把連良送到了傅家,請傅贏陪著她渡過這段艱難的日子。
喬影把漱金園的房子還給了傅寒川。
傅寒川看了眼房本,說道:“房子我多得很,你這不是要留給連良的嗎?”
張業(yè)亭已經(jīng)匯報給佐益明,說連良在那起事故中身亡,佐益明病重,沒有再派人來取證。
沒有人再來糾纏,連良住在四合院有人照顧,漱金園的房子失去了作用。
喬影道:“房子,等我回來以后再買�!�
她辭去了診所的工作便沒有多余的錢來償還房款,就算傅寒川不計較,喬影也沒有那個臉面拖著不還。
傅寒川了然的點(diǎn)了下頭,沒再勉強(qiáng)。他抬眸看著喬影:“你決定好了?”
喬影“嗯”了一聲,轉(zhuǎn)頭看向窗外道:“不去做,我心難安�!�
活著的人,她可以用余生來償還,對于死去了的人,每每午夜夢回,她總會驚醒。
她知道自己的情況,雖然她在用意志力抵抗心魔,努力讓自己保持平靜,可她不知道什么時候會忍不下去,到那個時候,又將是另一場災(zāi)難。
傅寒川點(diǎn)點(diǎn)頭:“去吧,回來的時候,希望會是一個全新的你�!�
喬影微微的笑了笑,那笑容幾乎難以察覺。
……
三年后,西藏。
喬影站在蔚藍(lán)的天空下,遠(yuǎn)望著天空飛翔的雄鷹。
山腳下,一個男人緩緩的走來。
喬影低眸,看著那個男人。他幾乎沒有多大的改變,眼里還是溫柔和煦的笑容,如春風(fēng)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