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什么?”一旁的仙君以為他在與自己說話,轉(zhuǎn)過頭才發(fā)現(xiàn)他根本沒有動,目光仍牢牢系在青華帝君身上。
他自言自語的話音卻如一道號令,本已穩(wěn)定下來的六界各處,忽然又響起震耳欲聾的轟鳴聲。
文珺離得近,幾乎被那聲音震出耳鳴,而后他清楚地看見,原本一片祥平的大地,在轟鳴聲中竟升起一座足有城池那么大的柱子。而先前不見蹤影的勾陳帝君,就立于長柱之上!
長柱底部,壓著一座極為復(fù)雜而龐大的陣法,見所未見,源源不斷地散發(fā)著強烈的靈氣。
饒是什么稀奇事都看過的文珺,見此情境也不由自主地發(fā)出一聲感嘆:“我的天……”
更令人嘆為觀止的還在后頭。北邊,西南邊……陸續(xù)升起了相同的陣柱,震懾著萬千生靈的眼。每升起一座,便有一道光束從陣柱中射出,引向下一個地點。一共六座陣柱。
最后在六座陣柱的正中央,升起了一座比前面六座更高聳的陣柱。
天帝端坐其上,半個身子隱入云間,衣袍在陣柱卷起的寒風(fēng)中翻飛。
文珺看傻了眼:這是在搞什么大動靜?
他用眼神求助慈濟(jì)神君,慈濟(jì)回了他一個“別看我我也不知道”的眼神。
比起這個,他當(dāng)下更擔(dān)心君澤的情況。待他再回頭看時,君澤的身影已經(jīng)變得半是透明了。
慈濟(jì)心里一緊,然后發(fā)現(xiàn)一件更不得了的事。
——言昭呢?他怎么不見了?
“慈濟(jì)神君!”身后突然傳來文珺驚惶的喊聲,“你、你你你快看!言昭他……”
文珺顫顫巍巍地指著天帝。
慈濟(jì)愕然抬頭。只見天帝所在的陣柱之上,快要靠近一重天的地方,飄立著一個人,七座陣柱的光同一時間抬起,化成鎖鏈,盡數(shù)連在了他身上。
是方才還在冥界的言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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盤古:你看我捏的這個黑洞,又大又圓。
第134章
連理訣
文珺以為自己看錯了,用力眨了兩下眼,眼前的景象卻沒變化。
他揉了揉眼睛,怔怔問:“言昭是犯了什么天條嗎?”
慈濟(jì)神君:“……別亂說話。”
也不怪文珺想岔,實在是縛著言昭的那幾道鎖鏈,長得太像九重天施刑時用的,還尤其像金闕臺的鎖鏈。
但是看言昭的神色,不像是伏罪的樣子,那些金色鎖鏈倒像是被他牽引到了自己身上。況且……
慈濟(jì)看著九幽境里那道越來越淺淡的身影,心也跟著提了起來。
帝君這副模樣,言昭不可能還有心思顧及旁的事情。
言昭當(dāng)然沒有顧及其他事,凜冽的風(fēng)吹得眼睛又澀又疼,但他依然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君澤的方向。
鎖鏈深深扎進(jìn)了元神,一寸一寸往上攀爬,最后連成結(jié),牢牢捆縛住了他。鎖鏈在靈魄里每進(jìn)一寸,那刻骨鉆心的疼痛便重一分。言昭緊緊抿著唇,一聲也沒吭。
結(jié)成的同時,七座陣柱底下的陣法動了。陣法上繪著晦澀難辨的復(fù)雜紋路,不是尋常符篆上用的圖紋,而像是某種更古老的文字。在場諸仙,只有一個人認(rèn)出了這種文字。
司靈看著那些紋路浮上地面,失聲道:“這是……七星陣?!”
司命皺眉:“什么七星陣?”
司靈:“先前天帝陛下找我研究上古書卷,里面記載了各種各樣的術(shù)法。除了與聽天音有關(guān)的法器,還有一卷里提到過此陣。”
她話說到一半,身后的傳送陣亮了起來,一道清越又不羈的聲音傳來:“別在這里閉著門聊了,讓大家都聽聽!”
這聲音甚至有些耳熟。
司靈轉(zhuǎn)過身:“葉辰?”
來人正是幾百年沒出過一重天的玉衡星你怎么——出來了?”
司靈打量一遭,對面的人顯然不是一縷神識,而是實實在在的元神之身。
葉辰“嘖”了一聲:“都什么時候了,還躲在那兒長草的話,還是我玉衡嗎?”
司靈:“……”
司命沒理會他的玩笑,一語戳破:“是天帝讓你出來的吧,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葉辰回了一個“你還是這么沒勁”的無奈眼神,這才說了實話:“陛下的確來找了我。我顧忌著自己是戴罪之身,就這么出去了,豈不是藐視天規(guī)?所以我對陛下說,沒有不得不出的理由,我是不會出來的。然后他說……”
他習(xí)慣性地想賣關(guān)子,見場合不對,立刻道:“說他們要傾六御之力,保下青華帝葉辰說罷,一揮衣袖,剎那間所有在九重天有品階的仙君,身上的靈鏡都亮了起來。他轉(zhuǎn)向司靈道:“你繼續(xù)說罷,七星陣是怎么回事?”
司靈深吸一口氣,接著方才的話茬道:“七星陣是真神留下的陣法,作用是借靈鎮(zhèn)邪,可以借大地靈氣,當(dāng)然借靈之后也要付出相應(yīng)代價,代價深淺,全看所借靈氣的多少。”
葉辰看著那陣的龐大程度,心說這代價小不了。
“太白呢?你常年跟著陛下,一點也不知情?”
太白金星叫苦不迭的聲音傳來:“哎喲我的星君,這等機密大事,別說是我了,就連青華帝君他自己都不知道,你信不信?”
他說得不錯。以青華帝君的性子,若是知道天帝以這種方式留他,斷然不會同意。
靈鏡的另一端,不知誰問了一句:“可眼下瞧著也不是在鎮(zhèn)邪�。俊�
“是鎖魂陣�!币坏缆燥@蒼老的聲音插了進(jìn)來。靈鏡畫面一轉(zhuǎn),照出他花白的須發(fā)。
“望德先生?您怎么也……”
望德先生帶著九苕,悄然落到了慈濟(jì)神君所在的位置。這里距離言昭最近,又不至于被卷入陣法之中。
太久不曾活動筋骨,一個傳送陣都使得有些吃力。望德咳了兩聲,才道:“有人改了陣法,你說的七星陣之上,疊加了一重鎖魂陣。從借靈鎮(zhèn)邪,變成了借靈鎖魂�!�
他這話一出口,無人不信。雖然先生早已不教學(xué),他在眾人心中博學(xué)多識的印象從來沒變過。
他說的已經(jīng)很明顯了,天帝他們這是要借七星鎖魂陣“鎖”住君澤的魂魄。
可……現(xiàn)在這道鎖鏈纏在了言昭身上。
難道這其中還有什么不為人知的關(guān)系?
眾人討論之際,七星陣的圖紋圍繞著陣柱旋轉(zhuǎn)起來,地底的靈氣被抽空,陣柱附近的草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敗下去。
察覺到陣法的變化,言昭緩緩閉上眼,手掌相合握成拳,拇指指節(jié)抵在額間。
他的反應(yīng)堅定而決絕,慈濟(jì)神君看見了,覺得說不出的熟悉。電光石火間,他記起來了——那時候,言昭拿著垂光神君給的信物,孤身闖入南柯石時,也是這樣的神情。
慈濟(jì)暗道不妙,這回可不是南柯石那種“小打小鬧”的東西。鎖魂陣他有所耳聞,與神魂相關(guān)的陣法,一個不留神,可是會魂飛魄散的!
“先生,不能讓他這么胡來�!贝葷�(jì)說著,目光在陣法上四處逡巡,似乎是想找法子闖進(jìn)去。
望德先生將靈鏡暫時熄滅了,搖頭道:“他是胡來?那難道天帝他們也是胡來么?”
慈濟(jì)啞然。
“言昭不是意氣用事的孩子了,他既然做了選擇,必然是深思熟慮過的。神君啊,”望德先生的聲音拖長了,語重心長道,“若是我們這些最親近的人都不理解他,他該有多孤單?”
慈濟(jì)神君心頭一震,眼眶微熱。他攥緊掌心,無聲偏開了頭。
“而且,就算你想硬闖,布陣的人還沒同意呢,”望德先生的靈鏡重新亮了起來,這次他只連上了一個人,“是也不是?帝后�!�
鎖魂陣一出,他便看出了那是誰的手筆。除了帝后,無人撐得起那么大一座鎖魂陣。
對面沒有出聲,只有風(fēng)聲呼嘯。
帝后站在一棵不起眼的樹下,眸中刻著與地上的七星陣如出一轍的圖紋。她手中仿佛牽著無形的線,指節(jié)微微一動,七星陣就跟著運轉(zhuǎn)。
聽見望德先生的問話,她沒回答,而是在他們所在的方位捏出一道轉(zhuǎn)瞬即逝的虛影,以示回應(yīng)。
緊接著,她聽見了來自言昭的聲音,七星陣也隨之轉(zhuǎn)動得更快了,激起遍地塵煙。
這一刻,幾乎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陣中央那個人身上。
言昭內(nèi)心卻是從未有過的平靜。
不知是鎖魂陣帶來的痛意太甚致使五感麻木,還是帝后有意幫他隔絕了外界的嘈雜,他此刻心無外物,只有自己的心跳聲,一下一下,響得穩(wěn)定。而腦海中浮現(xiàn)的,是那一次曲幽真神引他去談話時的場景。
曲幽勾著他尾指上的金絲,似笑非笑道:“你可知,連生咒一共有兩闋?”
言昭:“兩闋?”
曲幽:“你師父用的是上闋。其實它不叫連生咒,嘖,也就是離未這個懶東西記不住,給它改了個這么粗俗的名字�!�
他身后的影子朝他伸出一截觸須,以示不滿。
“別打岔,”曲幽把那觸須擋了回去,“不是你干的好事?”
言昭面露猶疑:“前輩為何要告訴我這個?”
曲幽揚了一下眉:“因為你遲早會用上的。這個術(shù)法原叫做枯榮連理訣,我把下闋教給你,小后生,可聽好了�!�
言昭緩緩開口,念起了那道在心里默記過無數(shù)遍的訣。
靈力向外釋放,引得發(fā)絲逆風(fēng)飄揚。訣起之時,他的五感沖出了身體,即使緊閉著雙眼,也不再是一片黑暗,而是隔著幾尺之距看見了被劍氣環(huán)繞的君澤。他眼眸不再是一片深邃,而是流光交錯,仿佛有兩股力量在其中對峙。
言昭想起在東海的那個夜晚,君澤沒有說出口的回答,其實是無言的否決。
“天地為鑒,日月同昭�!�
——師尊,徒兒不肖。
“連理同枝,此心不渝�!�
——要忤逆您的意愿了。
話音落地處,訣成。
言昭驀地睜眼,看見自己心脈上長出一段金色的幼芽,抽出一條細(xì)長的金絲,在自己尾指上繞了一圈,隨即以驚人的速度往陣外飛去。
寒徹的風(fēng)在它“眼里”如同無物,出陣后便飛向九幽境,勢如破竹。
最后,它穿過重重劍光,系住君澤的尾指,在它心口發(fā)出了一株一模一樣的幼芽。
被金絲觸碰的那一瞬,君澤指尖微微動了一下。
他艱難地睜開眼,被耀眼的白光刺得想重新閉眼。然后他發(fā)現(xiàn)自己做不到——他沒有眼睛。
或者說,他沒有軀體,甚至連靈相也沒有,只是一縷意識。但他卻能看見自己周圍的一圈淡藍(lán)色的屏障。
有人將他的意識關(guān)了起來。
屏障之外,有個穿著白色外衣的人坐在方方正正的桌前,低頭寫著字,不時抬頭看一眼桌上同樣方正的器物。
不……這不是他。
一段久遠(yuǎn)而相似的記憶浮了上來。君澤再度確信,這是盤古的記憶。
器物上有會變幻的影像,白衣人看了一會兒,忽然發(fā)出一聲長長的疑惑聲。
“嗯——?”
他立刻放下筆,在器物上撥弄了幾下,眉頭一皺,拿起桌上一只栓子似的東西,掛在耳朵上,低聲道:“三號又開始不穩(wěn)定了,這次差點沒保住�!�
那頭似乎有人回話,但聲音太輕太小,聽不清晰。
白衣人又道:“實在不行,就把原身火化了吧,反正現(xiàn)在也不需要容器了�!�
這句話剛一入耳,君澤便感覺到一股巨大的憤怒,洪水般沒頂而來,洪水傾覆之后是無邊的絕望。
他想顫抖。
意識不會顫抖。
——但白衣人眼前的影像會。
只見白衣人的眼里滿是震驚,比方才發(fā)出疑惑時還要有過之而無不及。
白衣人摘下耳朵上的東西,轉(zhuǎn)身朝君澤的方向走來,隔著屏障問他:“你是誰?”
我是誰?
君澤回答不上來,他發(fā)現(xiàn)屬于自己的記憶竟是一片空白。
白衣人的問話似乎觸發(fā)了什么不該碰的東西,一瞬間,他被趕出了盤古的意識,落到了外面。
四周滿是冰冷的高樓,同樣冰冷的鐵箱在半空中飛行穿梭。來來往往的人流密集,但無人說話,君澤試圖辨認(rèn),卻發(fā)現(xiàn)那些人沒有面孔。
他像一只幽魂飄浮在其中,無處可去。
他在原地一動也不動。雖然沒了記憶,但冥冥中有一個聲音一直在低語:不要往前。
他便聽從了那道聲音。
然而沒有人告訴他下一步該往哪里走——這通常意味著,他無路可走了。
不安的情緒像夜里的霧,起得無聲無息,發(fā)現(xiàn)時已經(jīng)逃不脫了。
君澤控制不住地想往前邁步,心底有朵雪白的花影一閃而過,讓他生生止住了動作。
眼前畫面短暫搖晃了一會兒,君澤忽然察覺手上傳來一陣奇異的觸感,像什么東西扯住了他的手指。他低頭一看,靈體不知何時恢復(fù)了,他能清晰地看見自己的尾指上,纏著一圈金色的細(xì)線,暖得發(fā)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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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共此生
枯榮連理訣落成的那一刻,天地短暫地靜止了一瞬。緊接著,更加猛烈的靈力波動帶起呼嘯的狂風(fēng),地面不住地震顫。
這動靜大得駭人,但比起方才真神對峙的壓迫感好多了。眾仙被狂風(fēng)糊了一臉,忙不迭坐穩(wěn)了繼續(xù)守陣。修為高些的,還有余力分出幾分神識來看七星鎖魂陣的情況。
坐鎮(zhèn)其中的六御等人臉色就不那么好了,大約是借靈的代價直接反噬到了他們身上,每一位尊者的身上都出現(xiàn)了不同程度的裂紋,面色蒼白,那是靈魄受損的跡象。
更令人始料不及的是,天上開始有陰云集結(jié),傳來另一種不詳?shù)霓Z鳴聲。
“天雷……?”慈濟(jì)神君不禁又發(fā)出他那略有些粗糙的感慨,“娘啊,他們這是豁出去了啊�!�
電光在烏云中閃爍,越來越密集,卻不降下來,更有種驚心動魄的氣勢。不知凡人見此異象,是不是以為末日要來了。
文珺的語氣卻很興奮:“這不是很妙嗎?漫漫仙生碌碌而過,難得有機會經(jīng)歷這樣的大事��!”
慈濟(jì):“……”
他真是越來越搞不懂現(xiàn)在的年輕人腦殼里裝的是什么了!
被這么不著調(diào)地一打岔,慈濟(jì)沒看見言昭的身形驀地動了。
異世的威力與鎖魂陣的束縛疊加在一起,幾乎將他的魂魄撕裂,反而得益于那幾道鎖鏈,生生壓住了。
言昭低下頭,猛地咳出一口血。
他用顫抖不已的手擦去了唇邊的血漬,眼前開始有些模糊,靈臺中的畫面卻越來越清晰。
君澤的身影不再閃爍,似是慢慢穩(wěn)固了下來,心口的幼芽漸漸匯入心脈。言昭一時分不清何處是虛何處是實,不由自主地往前邁了一步,隨即身影消失在七星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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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樓環(huán)繞的世界依舊冷寂,但君澤卻感受不到那股惶惶不安的感覺了。他的注意力全被手指上的金絲吸引了去。
君澤怔然看著它,猶豫片刻后,曲指握住了。
一股不知名的氣息順著金絲淌進(jìn)心口,比尾指上的觸感還要燙,一陣一陣的,像是……像是誰的脈搏。
隨著靈體恢復(fù),他的五感也在復(fù)蘇,那股氣息便也愈加熟悉,帶著絲絲木槿花的清香。
君澤被傳來的脈搏感染,心跳也不可抑制地變得熱烈。
金絲的另一端隱沒在喧囂的人潮里,看不見通向何處。君澤不假思索地朝那處走去,穿過幻影似的人群,眼前畫面忽然一晃,像是一步錯踏,進(jìn)了另一處空間。
是一座宮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