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鐘宛將書案上的紙張盡數(shù)丟進(jìn)炭盆里,火苗舔了上來,轟的竄起了尺來高。
鐘宛道:“萬壽節(jié)后,你隨幾個孩子回黔安,我留在京中�!�
第13章
林思忙搖頭:你多年來耗盡心血,好不容易要擺脫京中是非了,現(xiàn)在又跳回來做什么?
林思目光復(fù)雜的看著鐘宛,神情焦急,急切抬手往正房方向指了指,掌心向下畫了一個圈,向下壓了壓,又快速的指了指鐘宛,攤開手掌前后晃了一下,手指向上指了指鐘宛,指著自己太陽穴飛快的畫了兩個圈。
他們、已經(jīng)長大、你、該、替自己、打算了。
鐘宛怔怔出神,片刻后自嘲一笑:“替自己打算?我早就忘了怎么替自己打算了……”
林思急道:他以后如何,跟我們又沒關(guān)系!
鐘宛語塞,確實,他跟郁赦沒什么關(guān)系。
“他……”鐘宛胡亂道,“我們好歹名義上好了這么多年……”
林思一言難盡的看著鐘宛,打手語:好了這么多年,這事兒郁小王爺認(rèn)嗎?
自然是不認(rèn)的。
鐘宛不想跟林思掰扯這個,道:“總之就這樣定了,這事兒你也不要再查,身世是他的一塊逆鱗,郁赦如今喜怒無常,你不要再惹他。”
林思面有難色。
鐘宛清楚林思是在替宣璟辦事,道:“但你不能為了這個,把命搭上吧?”
林思無法,只得點頭,他想了下,又比劃:但主人你確定郁小王爺想要你留下?恕我直言……當(dāng)年他若是想留下你,你是走不了的。
鐘宛毫不在意:“他管不了我。”
林思點頭:郁小王爺管不了你,但只要不讓你接近,你無法知曉內(nèi)情,一樣幫不上什么。
林思抬頭看著鐘宛,心有不忍,但還是比劃著問道:主人自回京后,同郁小王爺已經(jīng)見過兩次面了,郁小王爺可同你親近一如當(dāng)年?
鐘宛看著火盆里跳動的火苗,沒說話。
還有個屁的親近,郁赦如今性情詭譎,令人捉摸不透,待鐘宛忽冷忽熱,這幾分的“熱”,鐘宛都懷疑是自己臆想出來的。
鐘宛不說林思也猜得到,他比劃:若不能推心置腹,那如何幫的上忙?說不準(zhǔn),郁小王爺會覺得主人你另有所圖,屆時分辯不清,反倒是惹火上身。
鐘宛嘆口氣:“我也沒說要如何,就是想留下來看看。”
林思執(zhí)著的勸著:郁小王爺只要不想讓你靠近,你就沒法子。
鐘宛瞇起眼,“那你小看我了……我要是想纏他,他躲不開的�!�
鐘宛破罐破摔:“我又不要臉!死纏爛打沒見過嗎?去膩歪他我是太有經(jīng)驗了……”
林思設(shè)想了下,不尷不尬的,打手語:主人,現(xiàn)在的郁小王爺……你還敢去死纏嗎?
鐘宛回想起藏書閣里被郁赦死死按在書架上的情形,硬撐著道,“有什么不敢的!我怕過什么?”
林思苦勸無果,又不能多逗留,只能走了。
鐘宛大話說的好聽,細(xì)想一下,也知道這事兒太難。
要是七年前就好了,七年前的郁赦,那鐘宛是太敢了——
七年前,郁世子來了別院后,別院各類仆役跟著多了一倍,府外還來了一班從郁王府調(diào)來的家將,內(nèi)外防守森嚴(yán),他們雖都是為了保護(hù)郁赦的安全,但連帶著也“保護(hù)”了鐘宛這條被殃及的池魚。
郁赦來之前,鐘宛還能跟馮管家周旋一二,想辦法逃出去幾次,現(xiàn)在是想也不用想了。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哪兒就有那么多刺客了?”鐘宛站在窗口,看著戒備森嚴(yán)的別院愁斷了腸,“你們這么小心做什么?你們世子仇家這么多嗎?”
自打郁赦住在別院后,白天有他看著鐘宛,馮管家只需晚上盯著鐘宛,精神好了許多,他看著鐘宛鬧心的樣子心里頗有些快意,哼哼,“這是長公主派來的,防患于未然�!�
鐘宛攤倒在床上,長嘆了一口氣。
馮管家看鐘宛懨懨的樣子,有點心軟,沒再擠兌他,勉強(qiáng)勸道:“如今我和世子日夜輪班盯著你,不會再被你熬困了讓你找到機(jī)會,你也別打這個主意了,好好歇息!你看看你……好好的一個少年人,眼底發(fā)青,像什么樣子!”
鐘宛瞥了站著說話不腰疼的馮管家一眼,低聲道:“我日夜照應(yīng)你們主仆二人,我能不辛苦?這一天天的……”
馮管家總覺得這話哪里不太對,又說不上來。
“總之,我今天白日里已經(jīng)睡足了,晚上不可能再打盹,你尋不著機(jī)會的。”馮管家老神在在的端坐在椅子上,“就寢,睡覺!”
鐘宛滿腹煩憂,翻過身,開始琢磨別的法子。
現(xiàn)在熬是熬不過這主仆倆了,且府外守著那么多人,想跑出去幾乎不太可能,除非……
郁赦搬走。
只要那群家將跟著走了,就還有機(jī)會。
郁赦是這別院的主人,他不想走,鐘宛自然是指使不動的,但鐘宛可以惡心他。
第二天,天一亮,鐘宛就開始作死。
“郁赦,你天天這么跟我在一起,真的把持得住嗎?”
少年郁赦近日在給前朝的一套古籍做批注,一心兩用,聞言古井不波道:“那日你睡的那么沉,我對你做什么了嗎?”
自打那天把鐘宛熏倒,讓他睡了一個安穩(wěn)覺后,少年郁赦就覺得自己已經(jīng)青白了。
自己還是個高情遠(yuǎn)致,懷瑾握瑜的好人。
鐘宛冷哼:“我那幾天臉色不好看,你沒興趣也正常�!�
郁赦頓了下,沒理會他。
鐘宛安靜了一會兒,又問道:“郁赦……你知道嗎?男人的好年紀(jì),其實就這么幾年。”
年過半百,伺候在一旁的馮管家:“……”
郁赦抬頭,甚至覺得自己聽錯了,“你……說什么?”
“我說我自己啊。”鐘宛坦然道,“時光如白駒過隙,你現(xiàn)在不珍惜,等過兩年我是什么行情可就說不好了�!�
郁赦壓著火,低頭繼續(xù)批注,不理會他。
鐘宛靜了片刻,又小聲道:“郁赦,你知道嗎?沒有什么是會在原地等你的�!�
郁赦:“……”
很好,這是越聊越深了。
郁赦深呼吸了下,依舊裝沒聽見,沾了沾墨。
鐘宛開始反間了,他指了指馮管家,“你看不上我,別人就不一定了�!�
馮管家大怒,“你說什么?!我我……”
馮管家百口莫辯,急急忙忙的向郁赦表忠心,“我看管鐘少爺?shù)倪@三個月里!沒多看過他一眼!天地可鑒!再說,再說……老奴都五十四歲了!我就是有什么心思,我能做什么?!”
“哎!”鐘宛勸慰馮管家,“我不許您這么說自己!”
馮管家登時氣的話都說不出來了,郁赦無奈的放下筆,叫來仆役把馮管家扶下去了。
打發(fā)走馮管家,郁赦定定的看著鐘宛:“你到底想如何?你不是怕被我怎么樣嗎?那你總湊到我跟前做什么?”
鐘宛心道我想惡心你��!
相處幾日,鐘宛也看出來看了,郁赦是個真君子,確實對自己沒那骯臟心思,還很遵禮義,非禮勿視非禮不言,自律的可怕,既然如此,鐘宛索性變了個態(tài)度,故意去黏糊郁赦,另辟蹊徑,想讓這個潔身自好的小君子受不了了,自己跑掉。
礙事的馮管家已經(jīng)走了,屋里終于只剩郁赦和鐘宛兩個人了。
鐘宛慢慢地走到了郁赦身后,問道:“你……看什么呢?”
郁赦頭也不抬,“《豫章遺》。”
“講什么的?”鐘宛湊近了點,把手搭在書頁上,“都沒聽說過�!�
郁赦低聲道:“前朝孤本,講一游歷老人路經(jīng)豫章郡時的見聞�!�
“哦�!辩娡鸶砂桶偷�,“我能看看嗎?”
郁赦沒說話,起身拿了前幾卷遞給鐘宛,自己重新坐了下來。
鐘宛把書放在桌上,自己走到一邊搬了把椅子過來,就放在郁赦身邊,也坐了下來。
郁赦:“……”
郁赦想問他你貼我這么近做什么?但怕是自己想多了,問了以后被鐘宛反咬一口,說不清楚,只得當(dāng)沒看見。
鐘宛坐下來安靜看了半柱香的書,突然指著一處道:“這是什么意思?我看不懂。”
郁赦心道還有你看不懂的?但還是偏過頭來,掃了一眼后講解了一二。
鐘宛點點頭,夸贊:“你怎么什么都懂��!世子你好棒!”
郁赦沒理會,低頭繼續(xù)看自己的。
鐘宛翻了兩頁,一會兒一個問題,郁赦耐著性子,一一回答了。
鐘宛問一個問題就往郁赦身邊湊近一點,半柱香后,手臂幾乎要跟郁赦挨上了。
而郁赦目不轉(zhuǎn)睛,膝不移處。
鐘宛狠了狠心,故意用腿蹭了郁赦一下,接著警惕的留意著郁赦的神色。
郁赦表情略僵了下,繼而起身,拿起自己看的那一卷,走到窗前去了。
鐘宛磨牙。
兩人涇渭分明的看了一晌午的書,午膳時,馮管家?guī)е腿藗償[膳,鐘宛看了看那一桌子的飯,非常識時務(wù)的殷勤問道:“世子……我需要伺候你用膳嗎?”
郁赦壓著火,“不……不用,你一起吃�!�
鐘宛滿意的點點頭,坐下了。
食不言,寢不語。
郁赦靜靜地吃著東西,屋里十來個仆人也靜悄悄的。
鐘宛咽下一口菜,掃了屋里眾人一眼,想想自己徒勞無功的一上午,狠了狠心道,“郁赦……我想吃燒鹿筋,你喂我一口。”
屋里的十來個人瞬間僵了。
馮管家一臉震驚,不敢想象這一上午兩人都發(fā)生了些什么,現(xiàn)在居然都要相互喂飯了!
郁赦看著自己面前的這道紅燒鹿筋,“……”
郁赦抬頭,不可置信的看著鐘宛,眼中意味不言而喻:你瘋了嗎?!
鐘宛硬著頭皮,張嘴:“啊……”
十幾個仆役,驚恐的面面相覷。
郁赦拿著銀筷子的手微微顫抖。
這一筷子要是真的喂下去,郁王府的百年清正家風(fēng),自己這些年讀的圣賢書,這幾日好不容易守住的清白……就全毀了!
第14章
將自己從小照料大的馮管家在看著自己……
屋里這十來個仆役在看著自己……
郁家列祖列宗在天上看著自己……
少年郁赦咬了咬牙,放下筷子,將自己面前的一盤燒鹿筋端起,放在了鐘宛面前。
郁赦耳廓微微發(fā)紅,強(qiáng)自鎮(zhèn)定道:“愛吃,就自己夾……”
鐘宛看著自己面前的菜失望的嘆氣,并沒惡心到郁赦。
他并不喜歡葷菜,更不想吃燒鹿筋,做得再好也有點腥味,說要吃不過是因為這道菜離郁赦最近罷了。
馮管家則松了一口氣,欣慰郁赦還沒被小妖精迷了眼。
郁赦余光一直留意著鐘宛,察覺鐘宛好似有點消沉,他自忖是不是下了鐘宛的面子,想了想吩咐道:“從明天起……”
馮管家忙抬頭聽著。
郁赦看了鐘宛一眼,道,“一日三餐,都準(zhǔn)備鹿筋。”
“噗……”鐘宛干笑,“不是,我不……”
馮管家白了鐘宛一眼,心里嘟囔了幾句紅顏禍水,勉強(qiáng)答應(yīng)著,“是。”
郁赦點點頭,又看向鐘宛。
鐘宛有苦說不出,心道你這期待的眼神是什么意思?還要我跪下來說謝主隆恩嗎?
鐘宛苦笑,“謝謝……世子。”
郁赦權(quán)衡利弊,平衡了各方面的勢力,覺得這事兒自己做的不錯,這頓飯還多吃了半碗。
鐘宛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愁苦的守著一盤子不喜歡的鹿筋,沒吃下去幾口。
用過午膳,郁赦又去看書了,鐘宛只得跟著。
惡心,還是得繼續(xù)惡心的。
不把郁赦堵心走,自己怎么逃出去找宣瑞他們?
郁赦將書案讓給鐘宛,自己依舊坐在窗口的矮榻上,專心致志的做批注。
鐘宛尋著借口想靠近,“書案這光不太好,要不我也來你這……”
郁赦點頭,拿起書卷,折回書案前,大方的將矮榻讓給鐘宛。
兩人換了個位置,依舊相隔兩丈遠(yuǎn)。
鐘宛想咬死郁赦。
郁赦顯然是不許鐘宛靠近的,鐘宛無法,只得想別的法子。
“郁赦……”鐘宛突然道,“我怎么記得,從去年長公主就開始給你議親了,定了嗎?”
郁赦頓了下,道,“只是說有這事……還未定下。”
“哦?”鐘宛眼睛亮了,“那就是說已經(jīng)在商議了?議的哪家?還是……三公主?”
郁赦頭也不抬,“不是三公主,你別亂說�!�
“你的皇帝舅舅那么疼你,就差把你當(dāng)兒子了,難道不想招你做個小女婿?”鐘宛不死心,“那說的哪家啊,說說嘛……三書六禮,行到哪一步了?”
郁赦沒再下筆,靜了好一會兒道:“哪一步也沒有,只是議了議�!�
鐘宛百爪撓心,“那到底是哪一家啊,你說吧……我保證不說出去,我也沒人可說啊。”
郁赦無奈的抬頭,問道,“你打聽這個做什么?”
鐘宛無辜道:“將來她做大我做小,我提前了解一點兒,免得以后受罪啊�!�
郁赦嗆了下,想解釋什么,但還是沒說,低頭看書,不理鐘宛了。
“說說怎么了?”鐘宛可憐兮兮的,“郁赦……等你娶了世子妃,還會來別院看我嗎?”
郁赦:“……”
鐘宛放下書,倚在矮榻上,開始為自己的今后打算,“她會不會帶著很多人,闖到這里來?”
郁赦當(dāng)沒聽見。
“她會喜歡我嗎?”
“她會給我立規(guī)矩嗎?”
“她會不會罵我是狐貍精?”
“她會不會找嬤嬤用針扎我?”
郁赦深呼吸了下,還是沒理鐘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