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郁赦道:“然后?”
“然后……我本想跟宣瑞聊幾句的,可一想開口,他就勸酒,我一想也是,都是大男人了,有什么可說的,都在酒里了。”
“最后都喝到下半夜了,實在喝不動了,我就讓人把我扶回自己院里去了�!�
鐘宛踉蹌著的進了自己院子,喝了口水準備倒頭就睡,不想一掀臥房的門簾,看見自己床上坐著一個面容姣好的姑娘。
鐘宛當即酒醒了一半。
姑娘局促的很,不知該站還是該坐,緊張的看著鐘宛。
鐘宛一陣頭暈,他扶著門框,沉聲問,“王爺讓你來的?”
姑娘膽怯的點了點頭。
鐘宛當日還不到二十,還是少年人的模樣,姑娘也不知該叫少爺還是叫老爺,輕聲道:“王爺說……讓我來替他賠罪。”
鐘宛聞言突然彎腰大笑,笑了好久,嚇得姑娘以為這人瘋了。
鐘宛笑夠了抹了一把臉,對姑娘拱了拱手,風度翩翩,“姑娘好睡,明日我送你回來處�!�
姑娘不安道:“你去哪兒?”
“我?”鐘宛醉醺醺的擺擺手,“我去……我去賞月�!�
鐘宛說罷出了屋,將房門關好,搖搖晃晃的自己出了小院,走到園子里坐在游廊的扶手上,倚在廊柱上,嘴里哼著旁人聽不出的調(diào)子,就這么生生坐了一夜。
郁赦眉頭緊皺,“你在外面過了夜?”
“我就是不碰她,在院里睡一夜,她名聲也毀了�!辩娡饑@口氣,“何必呢?我又不喜歡她,毀人清白做什么,隔日把她送回家,鄉(xiāng)下人家,不計較這個,她后來又嫁了個好人家�!�
郁赦靜了片刻,問道:“這就是那個太醫(yī)給你下毒后,宣瑞給你的賠禮?”
鐘宛“嗨”了一聲,顯然不想再提。
郁赦看著鐘宛,卻怎么也壓不下心頭恨意。
郁赦問道:“你之前并沒跟我說,你死里逃生后宣瑞是如何同你解釋的,就是這樣?他想送你個女人,就當什么事都沒了?”
鐘宛靜了片刻,道:“我原想同他說開了的,我當時想,他也大了,很多事能同他說了,說通了,免得彼此心里有疙瘩,但宣瑞很避諱,并不想多談�!�
“他也是多余折騰這些�!辩娡鹂戳擞羯庖谎�,一會兒的功夫,他眼中悵然已散了個一干二凈,鐘宛不太正經(jīng)的跟郁赦小聲道,“我又不喜歡姑娘�!�
郁赦沉默的看著鐘宛,心里清楚,鐘宛只是說的輕松。
當日的鐘宛,幕天席地的睡在王府花園中,心中不知有多失望多消沉。
一心一意對待的親弟弟,在他差點殞命后往他房中塞女人,以求他能閉嘴,能既往不咎,能繼續(xù)給黔安王府賣命。
一腔熱血喂了狗。
郁赦心中早有了將來對宣瑞的安排,想到這,瞬間又改了計劃。
對這東西,實在不能太好。
“說了不提了�!辩娡饛膽牙锾统鲆粋油紙包來,忙叨叨的給郁赦獻寶,“看看這是什么�!�
郁赦低頭看了一眼,“……紅棗糕?”
糕點樣式精致,不像是街面兒上的鋪子能做出來的,郁赦道,“哪里買的?”
“皇上方才招待我的�!辩娡鹦⌒牡年艘粔K兒,“我怕涼了,一直放在懷里,你嘗嘗�!�
郁赦難以想象,“皇上給你吃的點心……你怎么拿出來的?”
鐘宛無辜道:“自己開口要的啊,我嘗著好吃,想讓你也嘗嘗�!�
鐘宛大約自己也吃了不少糕點,嘴甜的好似抹了蜜,他怕外面家將們聽了笑話,很小聲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了,看到什么吃到什么好東西,頭一個先想到你�!�
郁赦垂眸,嘴角不受控制的挑起了些許。
他實在想不到,鐘宛是怎么在替自己辭了小妾后,還能旁若無人的跟崇安帝開口要糕點的。
能在宮里連吃帶拿的,大約也就是鐘宛了。
“你嘗嘗。”鐘宛喂給郁赦,“還熱著�!�
郁赦低頭將糕點含在了嘴里,果然很甜。
郁赦含混道,“這么熱,燙著沒?”
鐘宛不在意的搖搖頭,郁赦不信,親自把鐘宛衣襟掀開了些,看著他胸口微紅,皺起了眉。
“這不是為了哄你高興么?”鐘宛掖了下衣襟,“對了,打個商量,這兩天宣璟可能會來找我麻煩,世子能不能替我擋一擋?”
“你還會怕他?”郁赦沒往心里去,“你怎么得罪他了?”
鐘宛苦哈哈道:“我原本也是好心,從府里出來的太早了,就想先去看看他,順便問問林思的事,不想……”
郁赦抬眸,“不想什么?”
鐘宛嘆氣,“不想……從他府里走的時候,不小心,碰碎了他一個物件。”
郁赦不在意道,“讓他估個價,我十倍賠他�!�
鐘宛臉色古怪,半晌小心翼翼道:“是一個琉璃盞�!�
郁赦蹙眉,突然覺得有點耳熟。
鐘宛老實交代,“就是他足足拼了一個多月那個……真不怪我!他家那小廝還是個半大孩子,辦事毛手毛腳的,看著膽子還很小,進里間上茶的時候被門檻絆了下,我就順手扶了他一把,沒想到袖子正好掃到了那個要命的東西……”
郁赦:“……”
鐘宛苦著臉,“他說要殺了我。”
郁赦其實是有點同情宣璟的,但鐘宛偷偷從宮里給他帶點心的樣子實在太招人疼,郁赦這會兒心都軟了,沒了原則,艱難點頭道:“是,不怪你,是那琉璃盞自己不好�!�
郁赦甚至還寬慰了鐘宛,“給他點事忙很好,免得他閑的難受,來尋我的麻煩�!�
說到這個鐘宛更心酸了,痛心道:“你知道我這次去,他跟我說什么嗎?”
郁赦看著鐘宛。
“你能信嗎?”鐘宛難以置信,“宣璟最近在很認真的查,上次宣瓊在宮里落水,到底是他自己跳下去的,還是你推下去的。”
郁赦:“……”
鐘宛越想越心疼,“他神神秘秘的跟我說,查清楚了這個,可能能弄懂很多事。”
郁赦艱難道,“林思就不能提醒他一下,我們最近已經(jīng)在爭儲了嗎?”
“林思根本還沒見他呢!”鐘宛愁斷了腸,“你說宣璟怎么這么倒霉?早年一同念書的時候就他跟不上趟,現(xiàn)在爭儲也跟不上趟,不過也行,別人爭別人的,他自己跟自己斗,也斗的很精彩……他到現(xiàn)在還擔心,你或者宣瓊會用那個琉璃盞加害他,去御前告狀,說他毀壞御賜之物!”
郁赦面無表情的搖頭:“我沒這好興致�!�
鐘宛扼腕,“半年了,整整半年了啊,沒人提醒他,更沒人打擾他,他還在糾結(jié)他的琉璃盞……”
郁赦一言難盡,勉強保證道:“好吧,你欠他一次,我保證……今后只要他不害我,我也不會加害他�!�
第84章
快到府門口時郁赦才反應過來,
下車前郁赦捏著鐘宛的手腕,
低聲道:“跟我耍什么小心思呢,故意替宣璟裝可憐?”
鐘宛被郁赦戳破心事,
也不遮掩了,
一笑,
“生氣了?”
郁赦不置可否。
鐘宛老實交代,“替他裝可憐是真的,
他太蠢,
也是真的�!�
郁赦莞爾,把自己的披風丟給鐘宛,
“裹上再下來�!�
晚膳還沒備好,
郁赦先命人叫太醫(yī)來,
想讓他給鐘宛看看胸口是不是燙傷了。
鐘宛叫苦不迭,“我就是不小心睡著了忘了它,被燙出了個紅印,根本沒什么事,
你別讓人又說我嬌氣!我這兩月不怎么出門都不知道,
原來外面現(xiàn)在說我什么的都有,名聲全毀了�!�
郁赦無辜道,
“瞎說,我何時污蔑過你的名聲?”
鐘宛敢怒不敢言,
早年他也沒少傳郁赦的流言,
現(xiàn)在報應不爽,輪到自己了,
他其實沒什么立場質(zhì)問郁赦,今天出門,從宣璟那從宮里的老太監(jiān)那聽說了不少有關自己的傳言,把鐘宛聽的一愣一愣的,若不是知道這說的是自己,他都要信了。
鐘宛實在不想再傳出什么奇怪的話來了,可憐兮兮道,“你不放心,你自己替我看看就算了�!�
郁赦皺眉,“我又不懂醫(yī)術�!�
說是這么說,郁赦看了看外面,料著太醫(yī)先來不了,起身放下內(nèi)室的簾帳,起身走到鐘宛面前,稍稍猶豫后,解開了鐘宛領子上的衣扣。
鐘宛微微抬起頭方便郁赦動作。
郁赦將鐘宛衣服解開,重新看了看,感覺他胸口那紅痕的顏色比剛才更深了,“這不就是燙著了?”
鐘宛抬頭看著郁赦,喉結(jié)微微動了下,“只有這一點嗎?下面呢?”
郁赦方才并未往下看,聞言皺眉,“肚子也燙著了?”
郁赦將鐘宛衣裳又解開了些,細細看了看鐘宛平坦的腹部,“……下面沒有紅的地方了,你哪里還疼?”
鐘宛抿了抿嘴唇,輕聲道,“再往下……你替我看看�!�
郁赦手指一頓,回過味兒來了。
郁赦定定的看著鐘宛的眼,心平氣和問道,“歸遠,剛才的紅棗糕,原來你是夾在腿間給我捂著的?你為什么這么豁得出去?”
鐘宛調(diào)戲郁赦不成,尷尬的咳了下,“自然不是�!�
郁赦毫不留情,“不是你下面疼什么?!”
外面太醫(yī)拎著藥箱來了,郁赦放開鐘宛,掀開簾帳命太醫(yī)給鐘宛看傷。
郁赦毫不諱疾忌醫(yī),還很配合,細細的跟太醫(yī)交代清楚了,鐘宛胸口的紅痕是被紅棗糕燙出來的,紅棗糕呢又是他捎給自己吃的。
太醫(yī)默默腹誹,心道這個紅棗糕不管是帶給誰的,該燙傷都是要燙傷的。
“還好,沒起水泡,可以涂一點燙傷膏�!碧t(yī)看過后認真道,“別沾水,過幾日脫一次層皮就好了�!�
郁赦點頭,命太醫(yī)留下藥。
吃晚膳時,鐘宛邊吃飯邊道,“郁妃一計不成,會不會再找你麻煩?”
郁赦給鐘宛夾菜,道,“大約吧,不過她翻來覆去還就那點小伎倆,最多就是惡心惡心我,做不了什么別的�!�
鐘宛沉吟片刻,“她手中沒實權,又有湯欽盯著,翻不出大浪來,現(xiàn)在就怕郁王那邊,郁王……他這幾日又在做什么呢?你知道嗎?”
“隱忍蟄伏�!庇羯獾�,“被咱倆坑了,他吃了兩次張冠李戴的虧,不會再輕易上當了,如今皇上不許任何人見宣瓊,他也沒什么好辦法,這兩日……若我沒猜錯,他在悄悄收斂當年的人證物證,想著給你府上翻案�!�
鐘宛啞然,“我們府上?你說鐘府還是寧王府?”
“寧王府。”郁赦道,“他既然有心想扶宣瑞做傀儡,那就得給寧王翻案,讓宗親和朝臣們信服,先帝當年確實是要立寧王為太子的�!�
“姓宣的這一輩有不少人,想要證明宣瑞才是承天授命的那一個,這是最簡單最合理的辦法了�!庇羯庾猿耙恍�,“不過這也沒錯,當年若沒有他們謀朝篡位,寧王順利繼位,如今該登基的,確實是宣瑞�!�
郁赦看向鐘宛,“歸遠,你想過替鐘宣瑞爭什么嗎?我不是說現(xiàn)在,以前呢?你同他還是有些情誼的時候呢?”
鐘宛咽下嘴里的飯,輕松一笑,“沒有。”
“宣瑞原本有繼位的可能,但那不是因為他才能過人�!辩娡鸬�,“是因為寧王天資聰穎,為上所喜�!�
“他只是沾了寧王的福蔭罷了�!�
鐘宛嘆口氣,“寧王都沒能繼位,他又哪里來的這個福氣?再說我那會兒只盼著他們能活命,想不到這里。”
“不對。”鐘宛想了下皺眉,“宣瑞現(xiàn)在等于是還在你手里,郁王為何風向轉(zhuǎn)的這么快,宣瓊這邊還有希望,他在宣瑞身上費這些時間做什么?”
郁赦喝了口湯,好一會兒道:“誰知道呢?也許……他覺得宣瑞只要活著就還有做傀儡的可能,不過是把人運來要費些時間罷了,他這是篤定了我至死也不會殺宣瑞吧?所以這么放心。”
鐘宛一想覺得也合情理。
別人誤會郁赦,郁王心里該清楚的,郁赦無論表現(xiàn)的多暴戾,他并不會真的窮兇極惡的去隨便殺人。
郁赦輕聲道:“讓他折騰吧,這不很好嗎?”
鐘宛失笑,“你這是借郁王的手替我們家翻案嗎?”
郁赦漫不經(jīng)心的一笑。
鐘宛想了下,放下了心,“那下面你的日子大概會好過很多�!�
郁赦挑眉,“怎么說?”
“郁王若存著這個心思,那必然要收斂鋒芒,暗中籌謀了�!辩娡鸬�,“裝安分了,自然不能再同你針鋒相對了,總要做出點輸家的姿態(tài)來�!�
鐘宛所料不錯,接下來的半月里,郁王面上收斂鋒芒,被崇安帝明著暗著申斥了幾次都老老實實的受著了,沒給自己解釋半分,不管是宣瓊的事還是其他的瑣碎政事,只要是問責,郁王就應著,還應的很誠懇,請罪的折子一封接一封遞上來,身段放的越來越低,似乎是真的服氣了,忍下了崇安帝認回郁赦的事,不敢再有半句怨言。
另一邊,郁王在暗中發(fā)力,當年的事本就是他和崇安帝合謀的,他當日就留了一手,除了伺候小鐘妃的宮人,類似的人證物證還有許多,這種事他做起來比任何人都方便。
崇安帝有沒有被迷惑住不清楚,郁赦和鐘宛是萬萬不會信了他的,鐘宛使壞,授意郁赦借助內(nèi)閣之便,多給郁王找點麻煩。
反正他要裝認慫,這會兒不欺負他什么時候欺負?
郁赦深以為然。
自這日起,除了認真給郁王找麻煩,鐘宛還多了一件事:每日去接郁赦回府。
風雨不改,樂此不疲。
郁赦同他說過幾次,不用他辛苦,鐘宛沒聽。
兩人之前有次聊起一起讀書時的事,郁赦無意說過,忌恨宣瑞好命,每日和鐘宛形影不離。
鐘宛心里明白,郁赦不是忌妒宣瑞,他只是還在意難平。
意難平少小同窗時沒能早早熟識,沒能青梅竹馬一同長大。
鐘宛也很不甘心,十幾歲那會兒要是就在一處了,暗暗在史老太傅眼皮下傳遞情書,偷偷在沒人的地方親昵一下,那多帶勁兒。
過去的總歸都過去了,鐘宛現(xiàn)在盡力想補償彼此。
這天他照例去接郁赦,馬車剛一停穩(wěn),馬車外一個小太監(jiān)一溜小跑追了上來。
這是每日跟著郁赦入宮的太監(jiān),見鐘宛來了忙上前請安,道,“少爺,世子說了,今日內(nèi)閣事多,怕是要忙到晚上去了,讓您先回府�!�
每日呈遞上來的公文內(nèi)閣是要都處理后才能散了的,事多的時候確實先走不開,鐘宛點點頭,“行,你去吧。”
小太監(jiān)話傳到了就回去了,鐘宛并沒走。
回府也沒什么事,不如在宮門口等。
天氣越來越暖和了,暮色時分也不冷,鐘宛下了馬車,倚著馬車瞇著眼,不一會兒,一個送人出宮的老太監(jiān)幾步走了過來給鐘宛請安。